童话方舟 第268节

“霜星,你怎么会在这里?”

霜星没有当即回答,而是把罗夏拖到一边,罗夏突然想到,凯尔希尾巴那么大,发动的时候一定会把后背的衣服全都掀起来,恐怕现在处于相当不妙的状态下吧。

霜星肯定不喜欢他当着她的面去看别的女人,所以才把他蒙上眼睛拖走。于是,当霜星解除对他的控制后,他对后者说道:“你醋劲好大啊?”

霜星不明所以,她之所以蒙住罗夏的眼睛,是不想罗夏看到此刻凯尔希背后的恐怖光景时把刚吃下去的自热食品吐出来。她以自己的人生保证,除非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物,任何人看到凯尔希尾巴的真相都会产生生理性的不适和强烈的感官冲击,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呕吐。

她不知道罗夏脑补了她什么样的行为动机,但罗夏的结论姑且还是有利于她的,所以她装作不满的说道:“是啊,一想到你一脸痴态的看着凯尔希后面,我就感觉不爽。

还有,对凯尔希好点,她……真的不容易。她做出了很多牺牲,可是她从来不说,你也就不知道。”

罗夏困惑的眨眨眼睛,霜星和凯尔希的关系可说不上好,但她今天却让他去关心一下凯尔希,并且提到她的时候语气温柔,而之前霜星说教他的部分语气严厉……这种区分对待这让他心里微妙的燃起对凯尔希的竞争意识。

凯尔希松开了爱国者,爱国者活动了一下手腕说:“女勋爵,情况,掌握?”

凯尔希看了罗夏一眼说:

“我可以为他负责,但对现在的他来说,你提到的过去对他来说影响太大了一些。恐怕,他听了你的介绍后会被‘巫师先生’立刻同化。”

“我,冒失了。我,想见,巫师先生。我想,知道,答案。”

“利用命运的人不是制造命运的人,就算他回来,面对已经发生的悲剧也无能为力了。何况,正确与错误的答案真的那么重要吗?在我看来,你始终是那个反抗着命运,想要由自己开创未来。”

“我的,未来,是,别人,期待的,结果。”

“爱国者,你的未来是由你创造的。”凯尔希拍拍爱国者的手臂,“或许你的某段命运符合别人的期望,但那也是利用命运之人而非制造命运之人的期望。

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人生被利用,就觉得自己所有的悲剧都是命运,所有的错误都是命运。

命运对你来说与其是镣铐,不如说是甩锅对象。”

“我……”

“你是不是回想起自己的过往,回忆起那些悲伤惨痛的时,想着‘啊,真是命运弄人’,你的悲伤仍有残留,但更多的是怒火。你假设了一个制造命运并玩弄你人生的小明——你的敌人。

可是小明并不存在,它是空气,是本泽马,是远坂时臣,现在又是诺亚·罗夏。所有的错误都是小明干的。这就是你无法打倒它的原因,因为你无法击败一个不存在的敌人。

不存在形体,不依赖事实,不需要证据的事物永远比世间当前的一切更强,因为它不受规则的束缚,你可以随意描述它,构建它,所以玄学永远比科学更强,幻想永远比现实更强,臆想的古人总比现代人更强,而命运,则比你一生的努力更强。”

爱国者沉默了,他说:“女勋爵,你说,我,活在,臆想里?”

凯尔希摇摇头:

“人生这种东西,我没把把握你的全部,因为我不可能彻底了解你内心的感受;你自己也没法掌握全部,因为你无法把握自己在客观上对环境造成了一些什么影响。

你从主观出发给出消极的论调,我从客观出发给出相对积极的论调,我们说的都包含了一部分事实但不尽是事实。如同现在困扰着你的族群意志,殿下还活着的时候,说不要太相信这种声音比较好。”

“你,说什么?!”

爱国者的声音里既有惊讶也有愤怒,罗夏无法理解,一个背井离乡、选择为乌萨斯效忠的萨卡兹人为何还对“萨卡兹”抱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他现在有点相信“萨卡兹人的血脉存在共鸣”这种说法了。

凯尔希直面了爱国者的质问,她平静的回答:

“萨卡兹人死后会成为萨卡兹人族群意志的一

部分,也就是你们宗教意义上的升入天国,那么得了源石病的感染者呢?”

“自然,也去。”

“众所周知,源石病会通过器官器质性病变的方式影响人的心理,爱国者,你还记得你感染源石病之前的样子吗?停留在轻微程度的呢?加重了之后呢?每个阶段你的性格都在变,对吧。”

“……”

“那么,这些因源石病而受到影响的精神在汇聚成萨卡兹人的族群意志后,会给族群意志带来不可估测的影响。

萨卡兹人是易感人群,感染者的寿命远低于普通人,随着时间累积,族群意志这座大厦里,

来自感染者的材料越来越大,甚至可能凭借短短几百年的积累就能够让其在族群意志里处于主导地位的程度。

如果在这种假设下,你觉得族群意志的话还可信吗?”

“你,只是,假设。”

“那么你是基于什么而信任族群意志?萨卡兹人自古以来的传统?你我都没有证据证明这东西可信还是不可信,那么你的相信和我的怀疑都具备理由。

所以那时候,殿下既没有肯定它也没有否定它。她说比起族群意志,她更想倾听活人的声音,活人的声音才能诉说当世的苦难、幸福、愿望……”

凯尔希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

“我活了许多年,经历了二十颗源石的背叛,目睹朋友死去却无能为力,目睹自己的心血和理想被野蛮的暴力摧毁,目睹星空不再是星空,海洋不再是海洋,

许多老朋友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有些人的后代甚至把我当做仇敌,想要刺杀我。

爱国者,别在命运里陷得太深,那是个闭环,想要开环的话,你需得接受另一种认知,鼓足勇气。别那么轻易死去,毕竟,我认识三位数年份的朋友真的已经很少了。”

“女勋爵,我们,朋友?”

“嗯,你虽然拒绝了殿下的招揽,但殿下说你是个可爱的年轻人,可以把你当做朋友,殿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我,无法,相信。”爱国者顿了顿说,“我感觉,好一些。巫师先生,和魔王,打完仗,

再来谈。”

爱国者看向自己的养女,霜星抓住罗夏的手掌,当着爱国者和凯尔希的面,罗夏本想抽出来,但霜星反而握的越来越紧,痛的他差点叫出来。

旋即,爱国者比白天以命相搏时还要猛烈的杀气投射到罗夏身上,罗夏紧张的流下汗水,

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自己培育的大白菜被突然窜出来的野猪拱了,并且这野猪白天刚和自己干过架,看它十分不爽的时候,它在自己面前骑脸啃大白菜……

罗夏吞了口口水,不知道暴怒的爱国者会做什么。他心想如果说出事实,说你女儿在罗德岛经常“欺负”我,开车速度比谁都快的时候,爱国者会不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凯尔希抱着手臂,垂眼旁观没有一点帮忙的意思。爱国者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大概养女的感情问题也属于战后再说的一部分。

霜星嘟囔了一句“老顽固”,再看罗夏的时候一脸凝重,轻声问道:

“怎么了?”

罗夏犹豫了一下回答:

“爱国者先生白天说我过去和他认识,而且是在年少的时候,那么我应该是他导师或者长辈之类的角色。

我是爱国者的长辈,爱国者是你的长辈,那我和叶莲娜算是……”

霜星沉默了,罗夏感觉空气中多了几分冷意,几秒之后,钝痛在罗夏脚踝上扩散,他大叫一声,抱怨道:

“别用那么大的力气,说不定和塔露拉打的时候,就因为这个伤我慢了一下,被她做成烧烤罗夏了。”

霜星松开脚,轻哼一声:

“放心吧,那时候我会把你的脑袋割下来装进木匣子里下葬。以后再说奇怪的话,疼痛可就不止这种程度了。”

霜星很快恢复了笑容,但旁观的凯尔希却在离开的时候,狠狠踩了罗夏一脚。

第二百五十四章 龙(1)(96→95)

“塔露拉,要学会忍耐。”

“什么是忍耐?”

“忍耐便是逃避现实,当感觉难过痛苦的时候,便幻想美好的事物即将发生……啊,这种说法对塔露拉还早了一些。塔露拉喜欢什么?”

“喜欢妈妈给我讲童话故事。”

“好,那就在塔露拉难过的时候,把身体缩成一团,均匀的呼吸,用被子蒙住自己,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然后去幻想妈妈给你讲故事的样子。”

在塔露拉可以回想起的记忆里,母亲的这句话是她人生的“起源”,人生是生命贯彻诸多教导所描绘的轨迹。而在塔露拉所受的教导里,忍耐是最初的也是印象最强烈的教导。

她能忆起母亲的样子,那是个美丽动人的女人,把自己的活动范围限制在洋房和附近的街区,偶尔,爸爸会回来,让马车载着母亲去参加宴会。那时候,母亲会被摁在椅子上,打扮的花枝招展,可眼中却没有一点喜色。

“你在宴会上活泼些,不要呆头呆脑总是比别人慢半拍,那样会让我失了体面。”

父亲与母亲相见总免不了一番训斥,这个男人在乎他的体面多于他在乎妻子。塔露拉平常见不到他,所以也只把他当外人,无悲无喜,除了父亲拉母亲去参加宴会的时候,她特别讨厌。

宴会通常会在午夜结束,那时候,大人们要么在隐秘的地方去消化今天的见闻,要么是产生私情的男女去吃第二顿夜宵,顺带寻欢作乐。也就意味着在第二天黎明之前,他们无法回到宅邸。

塔露拉讨厌夜晚,讨厌黑暗,讨厌孤独一人,讨厌冷脸的女仆把她关在房间里,当她如此抱怨的时候,只收获了母亲“忍耐”的教导,孩子总是会自觉的模仿父母,所以“忍耐”的教导得到塔露拉的贯彻。

她蜷缩成一团,呼吸均匀,让被子笼罩自己的头顶,然后睁开眼睛。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一片宁静和无与伦比的安全感,然后体温与呼吸让这个狭窄的世界变得温暖湿润,仿佛让塔露拉重新经历了诞生的过程。

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回想母亲所讲述的故事,不知母亲对童话故事感兴趣,还是真的想做个亲近孩子的家长,母亲的童话故事多的像是天上的星辰……至少当时幼年的塔露拉是如此感慨的。

母亲温柔的声音,光怪陆离的故事,塔露拉便跟着故事的主角们一起冒险,不受拘束,她在现实里得不到的东西,在幻想里能够轻易实现,于是“忍耐”成了塔露拉最快活的时光。

某一天,塔露拉在睡梦里被人摇醒,困倦的睁开眼睛,母亲苍白的面庞纳入眼中,她被告知父亲死了,对于塔露拉来说,这件事甚至比不上今天一整天都吃不到肉。

于是,塔露拉发觉她与父亲唯一一点联系,便是父亲身体力行的践行了“冷漠”,并把它教导给她。塔露拉是个好学生,丝毫不逊色于父亲的冷漠在她脸上展现,她坐起来扶住母亲的肩膀说:“这下你不必挨骂,也不必去参加不喜欢的舞会了。”

母亲呆住了,塔露拉看到母亲其实也没有那么悲伤,神情里更多是不安。过了一小会儿,

母亲抚摸着她的脑袋说:“你的家人去世了,你应该悲伤。”

“母亲才是我家人,他不是,所以我不伤心。他把我当空气,我也把他当空气。”

“即便你心里不伤心,在大家面前,你也要装作为父亲的死很伤心的样子。”

“就像妈妈现在这样?”

“……嗯,就像妈妈这样。”

于是,塔露拉贯彻了母亲的第二个教导,它名为“欺骗”。在父亲的葬礼上,她的演技骗过了所有人,忠实的还原了眷恋父亲的女儿应有的样子。

不过,整场葬礼只有她最后和父亲道别,在墓碑前献上花束的时候才表现出真实的一面,

借着四下无人的机会,她弯腰看着墓碑的时候,嘴角悲伤的弧度一点点替换成欢快。

不久之后,她和母亲从维多利亚回到炎国,从离开维多利亚开始,母亲的脸色一天天好转,

似乎维多利亚的阴霾被境外的阳光驱散。

母亲向塔露拉讲述少女时代在炎国的趣味,讲述娘家人,被丈夫斥骂的人偶表情变得活灵活现,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

塔露拉喜欢这样的母亲,也对素未谋面的舅舅魏彦吾产生憧憬。因为在母亲的描述里,魏彦吾又强大又聪明,能够保护好家人,所以她们可以尽情依赖他。

魏彦吾的确是个强大又聪明的人,他的画风与众不同,即便是个孩子的塔露拉也能看出这一点,但他并没有保护家人,而是把自己的妹妹迅速嫁了出去。

母亲和舅舅爆发了轻微的争吵,之所以用“轻微”来形容,是因为母亲没法违抗兄长的决定,而抗议了两句之后躲在一边偷偷哭泣,这个可怜的女人仍然贯彻着“忍耐”的教导,并且似乎一生都会贯彻“忍耐”的教导。

塔露拉什么都做不了,这让她异常难过,她只好继续蜷缩身体,躲在被窝里,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回想母亲给自己讲故事的样子,然而她的心不再平静,这样的光景也不能令她快乐起来。

塔露拉的继父是个努力勤奋的人,不止在事业上如此,在结婚不久之后,母亲的肚子里又多了一个新生命。在被告知会有一个弟弟或妹妹后,塔露拉像是期待某种新玩具一样守候在母亲身边。

塔露拉的继父比亲身父亲要强,这个男人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带给妻子和继女快乐。要说他要什么遗憾,那就是他性格有些单纯,疏于防范,所以在夺取龙门,他把家安到这里之后,

他很快死在义兄,也就是魏彦吾的剑下,以自己的血为赤霄的弑杀亲人之名证名。

继父的死摧毁了三条生命的阳光,其中母亲的黑暗最为浓厚,魏彦吾说她精神出了问题,

塔露拉已经到了能明白些许事理的年纪,她在魏彦吾的身上看到了和她的亲生父亲相似的冷漠,

做妹妹的和做太太的,在兄长和丈夫眼里不过是装点体面,生育下一代的工具。

魏彦吾的小奸小恶刺激了塔露拉,不过她仍在贯彻母亲的教导,和自己的妹妹小陈躲在以幻想打造的温柔世界里。直到某一天,邻居家的野孩子们的拳头砸下来的时候,感受到肩膀和脸颊的钝痛,怒火席卷了塔露拉,她拼着自己被揍的鼻青脸肿的代价把野孩子们打炮了。

塔露拉遍体鳞伤,然而暴力所赢得的胜利让她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德拉克的血脉本就好斗,塔露拉不过是顺应了内心的本能。

从那天开始,塔露拉就不在梦里寻找美好的事物,而是用暴力夺取。她第一次背叛了大人的教导,用暴力取代了忍耐。由此,塔露拉获得了第一次成长。

天底下所有孩子的成长,都是从背叛父母的期望,逆反父母的教导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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