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方舟 第222节

“现在还在大人的工作时间里,我每天只睡七个小时就够了。而你这样的未成年每天都必须睡够八小时来保证发育……”

草驴的泪水在灰喉的胸口到小腹之间变成一片飞溅的痕迹。灰喉不舒服的扯了扯衣服,布料收紧,以 14 岁的孩子来说堪称惊人的曲线在罗夏眼皮子底下凸显。

虽然很棒,但灰喉还是个孩子,所以罗夏移开目光说道:“抱歉。”

“没事,博士的烧杯里放的什么?”

“草驴的眼泪,我准备验证一个巫术。”

若是平常,灰喉不会放过和博士亲近的机会,但一来她身上沾了许多水,与汗水混合在一起浑身不舒服;二来她刚才厨房出来,看杰西卡帮她完成明日郊游的便当才安心出来,这时候要是让博士走食堂那条路,她的谎言说不定就会被揭开。

“博士,难道打算去食堂偷吃的?”她小声问。

“胡说,博士的事怎么能算偷呢?那叫窃……啊不对,我根本不打算去食堂。”

“呼,那就好。我听医疗部门的人说,凯尔希医生痛心于博士的体重反弹,决定物色可靠的人手以及更为严格的监管措施,更严格的控制博士的体重。”

罗夏大惊失色:“为什么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

“就算加上博士也没用,我想哪怕仅限医疗部门进行投票,大家还是赞成控制博士的体重。”

灰喉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虽然我们嘴上都说‘博士就是博士,无论怎样都可以’,但如果博士变成油腻的中年大叔的话,大家对博士的感情就会……”

“我懂,我懂。”罗夏豁达的说,“人毕竟是颜值动物嘛,我自己是那么看待别人的,所以别人那么看待我也是理所应当。”

还有一点灰喉没说,那就是医疗部门在调香师的牵头下组成了一个兴趣小组,研究博士令人心动的感觉的来源,她们从视觉、气味和心理等方面逐一入手,最终的目标是打造一款跨时代、专用于女性俘虏的吐真剂。

罗德岛只有杜宾和她带出来的一批人擅长审讯工作,在形形色色需要问询的俘虏里,杂兵容易开口但缺乏价值,干部具备价值但不容易开口,有些人专门接受过受俘训练,从抵抗刑讯逼供到心理战样样在行,甚至能把审讯人员逼到月经不调。

在这种时候,罗德岛非得关掉摄像头,为俘虏注射吐真剂这类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吐真剂效果很好,但它对大脑和神经系统损害比较大,为了防止罗德岛使用吐真剂拷问俘虏这一点被人抓住把柄,用过吐真剂的俘虏会用专做脏活的人处理掉。

虽然有必要,但医疗部门的大家大多有济世悬壶的仁爱之心,想要尽可能的减少俘虏的痛苦又达成吐真剂的效果,如今她们在女性俘虏那里找到了突破口,对博士寄予希望。

博士身体向异性传达的味道有合理的解释,那是睾酮的两种衍生物,在汗腺丰富的地方随着汗液一起排出,在空气中挥发,形成了古怪的香味。

照道理来说,这种香味应该只对很少一部分女性产生效果,毕竟大家在嗅觉上的偏好千奇百怪,然而博士的香味却覆盖了大部分女性干员的喜好范围——这来自匿名的问卷调查。

根据调香师的记录,博士身体的香味只取决于他的睾酮含量,在他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

他体香取悦异性的效果以每九天为一个周期构成函数图像。

当得出这个结论时,医疗部门的大家想起凯尔希医生每九天检测一次博士血液里睾酮,恍然大悟不愧是凯尔希医生,高瞻远瞩比别人快了十几步。

运动会促使博士分泌更多的睾酮,而睾酮有助于新型对女性用吐真剂的研究。一贯喜欢放养博士,主张无为而治的医疗部门在利益的驱使下,风云变化变成了强硬派,甚至提议在博士的助理职位之外,增设一名医疗干员在办公室待命。

这引起了人事部的反感,觉得医疗部门向人事任免权伸手的行为太过“越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罗德岛对外锐意进取,内部的斗争也从未停止。

灰喉成功转移了博士的注意力,她暂时安全了。博士愁眉苦脸的想到自己未来更加被严格管控的生活,直到回到办公室才想起他辛苦搜集的草驴眼泪没了。

“这……我再叫黑变成一次草驴?”他喃喃说道,“这也不合适啊,黑非得手撕我不可。”

诅咒莴苣还有,只是牺牲者难以抉择。罗夏随手抽了一本藏书阅读,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W 用这种方式给我传递信号,一来是希望和我隐蔽的会面,二来她的心情也不甚急迫,他想。

第二天,也就是周六是罗夏与灰喉约好郊游的日子。然而天公不做梦,始料未及的滂沱大雨隔绝了出门的念想,这样的雨中可能含有轻微浓度的源石颗粒,对感染者无关紧要,但对普通人来说却是一份隐患。

灰喉闷闷不乐,罗夏不想她的心血白费,和惊蛰协商之后邀请灰喉担任一日助理,让她体验截然不同的生活。

灰喉欣然前来任职,好奇的打量着博士的办公室,比起助理她更像是来参观的客人。好在星期天他的工作量很小,于是把他和助理的工作日常当做谈资。

“我也想当博士的助理啊。”灰喉感叹道。

“你现在不就是吗?”

“我说的是正式的那种。”

“毕竟你还小。”

“我不小了!”

罗夏想歪了,以为灰喉强调的是她的身体,当他目光触及墙角的武器时,便知道灰喉强调的她已经用武器杀过人。

从这个层面上说,灰喉的确不小了,但罗夏只感觉悲哀。他摸了摸灰喉的脑袋,灰喉困惑的抬起头来,罗夏摸的越发用力,她闭上眼睛,享受着他的好意。

又温暖又粗糙又用力……就像父亲。这样想的时候,她突然想起穿着白大褂的父亲被感染者拖走的场景,那些狰狞扭曲的面容,那些沾染着乌褐色血液的武器,那些刺耳的声音和他们身体上的源石颗粒。

她的胃部突然变得很难受,酸味涌上喉咙,就连口水都变得咸涩。她脱离了博士的掌控,

急匆匆的跑进厕所,几秒之后穿来呕吐之声。

“没事吧。”

罗夏也顾不得避嫌,跑进厕所里看到灰喉趴在马桶边口吐彩虹的模样,他拍怕对方的后背,

直到她什么也吐不出来为止才扶着她回到沙发上。

灰喉脸色苍白,她虚弱的摇了摇头:

“真抱歉博士,原本是我应该照顾你……让你看到了不成体统的一面。”

“没事,你是孩子嘛,孩子有被人照顾的特权。

“罗夏握住她冰凉的手,

“又想起过去的事

了?”

“嗯,我想起了我爸爸被人拖走的场景……没事了,只是触景生情。”

罗夏知道灰喉的事情,所以他没有多问。到了中午的时候,她的气色恢复红润,让罗夏不禁感慨未成年人身上让人羡慕的生气。

“说起来,我有些饿了,”罗夏期待的看向灰喉带来的饭盒,“可以打开吗?”

“博士,这又不是生日礼物,只是饭菜而已。”

罗夏打开之后愣了一下,发现里边是鸡肉三明治,沙拉三文鱼和米饭,灰喉用保温杯给他倒了一杯汤水,田艾鲫鱼汤纳入他的视野里,一切都仿佛时光重现。

“这是?”他问。

灰喉小心翼翼的问道:“因为不知道博士的口味,所以参考了阿米娅和博士郊游时的菜单……阿米娅不会不高兴吧,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去道歉。”

“没事没事,阿米娅就算知道,多半也是回答‘不也挺好的嘛’,你又不是和她较劲,那么趟过阿米娅开辟的前路倒也是个省时省力的法子,不过我还是期待你思考之后决定的菜单。”

虽说如此,罗夏握着餐具却有些犹豫,因为阿米娅带给他的糟糕体验仍然历历在目。他吞了口口水,在灰喉期待的眼神里艰难的把饭菜送入自己口中,咀嚼之后眉头舒展。

同样的食材,同样的做法,灰喉却做出了不同的风味,不仅是美味,而且偏甜。这种甜美并没有妨碍食材的风味,反而升华了它们。

“真厉害啊。”

他的赞叹让灰喉长舒了一口气,也开动她的那一份,气氛变得轻松快活起来,就连阴沉的雨天也无法破坏他们的好心情。

博士的嘴脸黏着一粒饭粒而不自知,灰喉犹豫了一下,她向前探出身体上,轻轻拂过博士的嘴角,把指尖的米粒送入口中。

罗夏愣了一下,笑着说道:

“节约粮食的意识很好,但这种方式太不妥了。你还不是个大人,

但是当成孩子似乎也不好……你懂得吧。”

“博士……讨厌我?”

“不不不,我很喜欢啊。”

“你对其他同年龄阶段的孩子也说过这话吗?”

“没有。”

“你看!”

“但是其他人也没对我做过这个动作(仅限灰喉的同年龄阶段),你这么做让我措手不及,

你这个年龄段又很敏感,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坦诚。”

灰喉涨红了脸:“你觉得我喜欢博士,把你当做男朋友?”

“我觉得我们之间更像父女……等等,别先生气,我就是说一说。”罗夏摆了摆手,“假设我已经年近四十,那么我和你的父亲年龄大致相当吧。”

灰喉迟疑的摇摇头,又点点头。

“父亲”的概念很强烈,但“父亲”的具体形象已经变得模糊了。

“虽然很抱歉,但客观的说,一个人的教育应该分为三部分:家庭、学校与社会,学校的部分有学习班,社会的部分罗德岛便是社会,而你的家庭……”

“我不需要他们也能活的很好!”

“不,你需要。可能你没有察觉,但你对于感染者的歧视和那些让你的家庭支离破碎的感染者没什么区别。”

“难道我不能恨破坏我家庭的凶手们吗?!”

“你可以,我也允许你使用武器去猎杀那些杀害了你父亲的仇人,无论为了什么理由,一个人杀害生命的时候,他就应该做好被杀的觉悟。”

“既然博士不反对我的话,为何又要……”

“可是在罗德岛并没有你的仇人,你却把你可能的朋友们当做仇人对待。他们什么都没做,

这不公平,你不能把一些人的错误归咎到毫不相干的另外一些人身上。

而且,从现实上考虑,在罗德岛交往一些朋友更容易实现你的复仇。根据社交法则,你和你的仇人最多只隔着六个人,如果我换做你,我可能会对感染者怀有偏见,但我会把偏见压抑在心底,去交更多的朋友,去认识更多的人,迟早有一天要把仇人找出来。”

灰喉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博士对我可能有些误会,我对感染者的敌意并不是因为复仇。那些把我父亲带走的人面容变得和父亲一样模糊,我多想自己能够记住他们的面容……可是我没能记住,我是个记性不好的孩子,我只知道他们是感染者。”

罗夏摇了摇头:

“你该痛恨的不是感染者,而是这个人吃人的世界,压迫并不止存在于普通人与感染者之间,感染者与感染者,普通人与普通人……”

灰喉突然抬头说道:

“这不就是罗德岛吗?博士作为普通人压迫感染者干员努力工作,凯尔希医生作为感染者压迫普通人博士努力工作。普通人的博士向普通人的我压迫,感染者的凯尔希医生也压迫着满是感染者的医疗部门。”

“咳咳,罗德岛的事能说是压迫吗?”罗夏顾左右而言他,“那叫合理负担。”

自从讨论灰喉心中的裂痕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露出笑容,她也知道罗夏只是为了哄她开心才那么说的。尽管博士说的笑话并不能让她笑,但被人哄的感觉……很开心!

为什么会觉得被博士哄很开心,大概是因为他不是感染者,长得还可以,在普通人的群体里接触的频率比较高吧。这个人明明那么忙碌,还会抽出空给学习班的大家批改作业,为了不相干的人操心到这种程度简直令人……害怕。

有一次,她看到她的同学伊芙利特,一个她讨厌的萨卡兹少女,放学之后一手抓住博士,

一手抓住赫默,笑嘻嘻的样子让她心生触动。她朝三个连接的身影投下艳羡的目光灰喉意识到,她是渴望家庭的。因为母亲在罗德岛陪她住了一段时间,那个可怜的女人又因为精神失常做了一些伤害灰喉的事情,所以在渴求的家人里,灰喉渴求父亲角色的欲念更深。

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他应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丰厚的收入,学识渊博,服装整洁,

为人正派,脾气温和,会在不工作的时候关心自己的孩子,不会迁就别人也不会屈服别人,他是邻居孩子家口中“别人家的爸爸”……

不,他什么都不必是,他只要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只要能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在阳光下漫步就可以了。

灰喉把这份幻想代入了梦里,她是个小小的孩子,而父亲的下巴还留着青色的胡茬。他从后面推着秋千,时不时加把力,把她不厌其烦的送上天空。

秋千并不能抵达天空,但想象可以,所以飞向天空的她在阳光下大笑,头发与纱裙飞舞又合拢,春天的花瓣在绿草地散乱一地。

当她醒来的时候,快乐的感觉就像夜色褪去,而怅然与晨曦取而代之,成为心中与现实里的景色。她坐起来,蜷缩着身子褪入影中,不让那条泾渭分明的线划过自己的身体。

阴影让泪水斑驳,灰喉必须抢在室友醒来之前清扫梦中的一切。于是,当金色的太阳悬于空中的时候,稚嫩而冰冷的女孩已经整装待发。

灰喉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的苦涩不值得和别人叙说。在罗德岛,许多人都有沉重的过往,他们是拒绝屈从不公的秩序、疯狂至极与自行消灭的选择后,来到这个流放地,许多人的回忆都比她更具分量,她也不希望通过卖惨来换取别人的关心。

我真的想要一个父亲吗?

不知什么时候,灰喉产生了这个念头,它像是一个单向的深渊,一旦滑入其中就再也不可能爬上来。她时常思考着这个问题,而开始关注博士之后,她的心境逐渐发生改变,问题变成了“我在博士身上寻求父爱吗”。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灰喉觉得博士做她的监护人都是合格的,她看着博士,博士一脸疑惑的看过来,他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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