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长歌 第25节

老冯昨天连夜跑了趟汪红光家,在得到汪红光的承诺后,回家睡了一个踏实觉。今天他工作热情很高,一早就安排粮站工作人员熬好绿豆汤,烧好开水,把地面清扫得干干净净,大铁门也请人重新焊结实了。周闻二人和李远红到粮站时,他正在积极地指挥交公粮的村民排队等候。

在老冯的陪同下,周闻李三人四处转了转。来交公粮的村民秩序很好,粮站的工作运转也正常,他们叮嘱一番后就回了镇政府。

八里源、红岗的公粮征缴工作被迫暂时停下来。胡林把西瓜发运工作移交给了副镇长钱广财,遵照周广仁、闻同的要求,和杜子坤分别下到各自的驻点村,随时关注村民的动态,做好必要的安抚工作。闻同特别提醒他,王家垄是大村,要重点关注。何嫂子在乡亲们中间颇有威信,可以请她出面做村民的安抚工作。

由于发生了昨天的事情,民政局一万元救助款很快拔到了镇财政所,镇里再配套一万元。这样对鳏寡孤老和特困户的后续救助就有了保障,彻底消除了一个隐患。

县纪委、组织部联合调查组的进驻,给镇里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地震,一时间谣言满天飞。大家议论得最多的,就是联合调查组是来调查镇党委书记周广仁、镇长闻同的,因为抢粮事件,两人要被追究渎职责任,即将被免除职务。谣言与县委常委会议的内容如此相似,周广仁知道必定是某个知情人故意散布的。

调查组规格很高,县纪委由副书记、监察局长崔双虎带队,组织部由常务副部长史泽连带队。也就在上个月,望水县进行机构改革,县监察局与县纪委合署办公,实行“一套工作机构,两个机关名称”的体制。监察局仍属县政府组阁局,是县政府工作部门。

崔双虎担任调查组组长,史泽连担任副组长。调查组首先召集镇领导开了个通气会,会上崔双虎直截了当地宣布此行目的就是对村民哄抢库粮、西瓜基地现状、村民缺粮、公粮征缴等情况展开全面深入的调查,摸清实情,明确责任。根据崔双虎要求,镇党群副书记金光辉、纪委书记郭大鹏配合调查组工作。

周广仁一看崔双虎带队,就知道不妙。监察局原来归县政府直接领导,现在虽然与县纪委合署办公,并为一套工作机构,但仍属县政府工作部门,可以想见崔双虎与阮洪通、金光明的关系。

这个人一到就拿出一副不查个底朝天决不罢休的架式。更要命的是,他指定金光辉配合调查组工作,那还不是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想查什么就查个一清二楚。周广仁十分无奈,更感自己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直到此时,闻同才得知县委常委会议的内容。

闻同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整个人有如坐在虚无缥缈的浮云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心想,老周说给我带来被动,向我表示歉意,自己还以为他是拿出年长者的高姿态,主动冰释前嫌,没想到原来是这么严重的后果。老周显然早就知道了常委会议的内容,恐怕在积极活动。而自己空降下来,在镇里、县里两眼一抹黑,消息闭塞,直到谣言满天飞才知道,真是可叹可笑。

想想下来这些天干劲十足,一腔热血,一心要做个造福一方的“好官”,没想到一步还没跨出去就要被人赶下台,真是可笑!什么抱负,什么理想,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竟然如此暗淡无光!当市长秘书时,自已就象一颗耀眼的珍珠,人见人夸。现在呢?就是一颗丑陋的鹅卵石,被人丢在地上任人踩踏。

不行,得找陈市长去,要向他反映自己的处境,取得他的理解和支持。凭陈市长对自己的爱重,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只要他过问,自己什么事也不会有,肯定一切风平浪静。这事无论怎么说,主要责任都不在自己身上,这么处理显然是非正常的,陈市长说话有理有据,并不会遭人非议,落人口实。

但稍稍一冷静,闻同再仔仔细细地一想,又动摇起来。这行么?陈市长工作那么忙,能有时间深入了解情况?他大概不会仅凭自己一面之辞就强行压制县里领导,他应该还是得依据调查组的结论。很显然,指望调查组帮自己说话是不可能的,他们能做到客观公正就相当不错了。再说,村民因为不堪忍受暴力征缴公粮而矛盾激化,最终导致哄抢库粮事件,这是客观事实,是无法回避的。而征缴公粮又是自己的本职工作,也是自己统筹安排的。现在人家拿这个来打击,是有备而来的,铆足了劲,自己难以辩解,让上级领导难以插手干涉。

一时之间,闻同又怒又怨,自哀自怜,陷入情绪中无法自拔。他想,这从前到后,整个就是一个策划周密的阴谋。上面逼征公粮,下面抗交公粮,自己明知不可为也只得为之,在中间成了受气的老鼠,最后成了牺牲品。看起来,金光明就是阴谋的幕后主持人。可叹,明知道这样,自己却没法向人诉说和求助!

思前想后,患得患失,闻同直觉得浑身无力,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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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双虎果然下手狠,先是亲自带着人下到八里源村、红岗村调查,又挨个找镇里干部谈话。周广仁让胡林安排宴请,他们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连镇食堂也不去,自己掏钱到外面的馆子吃。

自从联合调查组进驻后,镇大院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大家无心工作,一有空就东门串西门,神神秘秘地议论调查组的事。原来闻同从楼道里经过,本来在屋里的人也会过来喊声“闻镇长”,现在不是迎面碰上就装作没看到。

金光辉丢下所有工作,一天到晚地围着调查组转。

唐良成也是异常地活跃,整天把调查组挂在嘴上,就差没有主动申请配合调查组工作。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失常”。比如杜子坤和胡林,就始终埋头做着自己份内的工作,该找周广仁、闻同汇报工作就一丝不苟地汇报,就和平时一样,恍如什么事也没发生。

好在公粮征缴工作已经有了周到的安排,不至于误了大事。李远红是分管副镇长,容不得他不尽心尽力。

这些天周广仁过得自然是很不快乐。尽管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无奈、恍惚是难以掩藏的,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虽然年纪一大把,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却不是个城府很深的人,远远未达到内敛于心、收放自如的地步。

闻同经过长时间的考虑,最终压下了冲动,决定还是静观其变,看最后的处理结果。如果处理公正,自然无话可说,但只要抓到一点把柄,那就要利用起来,通过他的管道向陈市长求援。一旦拿定了主意,他倒不去在意那些势利眼了,振奋起精神来,告诫自己端正态度,又开始一丝不苟地处理着手头的工作。

第35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人就是这样,你越是心虚,他们越是轻看你。大家看闻同平静得很,干工作还是那样严肃认真,就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就在背地里议论开了,看来是人家后台硬底气足。

闻同上午和杜子坤从红岗村检查工作回来,刚上到二楼,就听到有人高声大嗓地谈笑。他听声音是金光辉和唐良成二人。一些人不时从办公室探出身体往那边张望,脸上表情各异,有会心的,有不屑的,也有不忿的。

众人看到闻同上来了,马上都缩回脑袋,钻回了屋里。闻同装作没看见,继续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经过唐良成的办公室,他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没正眼看。

唐良成办公室的门大开着,金唐二人一齐转头看出来,都没有和他打招呼,转头继续高声谈笑。

闻同心里异样感更盛,暗道这个唐良成太反常,高调得不象话,有意思。他脑子里琢磨着,走进门刚坐下就听到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经贸办的马凤玲,来给他送一份资料。

马凤玲送来的是杳踪镇煤炭勘探资料,是手工摘抄的一张纸,纸上简要记录着煤矿的大致位置、煤炭储量和发热量。按这张纸上所说,煤矿位于红岗村王家垄自然村。

上次马凤玲从县煤炭工业局得知杳踪镇的煤炭不具备开采价值,闻同听到她的汇报后很是失望。马凤玲看他很重视煤矿的事,就留上了心,打算跑一趟边湖地质队,查看当时的勘查报告,看看是不是真的没有开采价值。尽管她也知道这个希望很渺茫,县煤炭工业局还能弄错么?可是不亲眼看到勘查报告就是不甘心。她找到边湖地质队,搭上几包好烟加软磨硬泡,人家才从档案室里翻出勘查报告,却不让拿走原件、不让复印,只允许她翻查和摘抄极小一部分内容。

马凤玲特意强调,根据勘查报告,煤矿具有很高的开采价值。至于为什么县煤炭工业局得到的信息和勘查报告出入这么大,她也打听明白了。当年边湖市不想让望水县开采这座煤矿,想留给市里,就对望水县煤炭工业局隐瞒了真实信息。后来市里因故一直没有开采,中间又因多次人事更迭,这事就一直拖了下来,让这座煤矿变成一颗尘封的明珠。

这对工矿业荒漠的杳踪镇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正是由于马凤玲的不甘心,才带来这个天大的喜讯。闻同意外又高兴,问马凤玲:“马主任,真是感谢你,向钱镇长汇报过吗?”

“汇报过了,他……让我直接找你。”马凤玲有点尴尬地说。她知道钱广财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沾上闻同,有意地回避。

“啊?”闻同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不再作声。他心想老钱这时不想沾上自己,也是人之常情,没必要在意。这个马凤玲有意思,倒是不避嫌,真就来汇报了。

马凤玲离开不久,调查组找闻同谈话。按照崔双虎的意思,是把闻同召到调查组的临时办公室谈话。史泽连反对这样做,坚持由调查组到闻同的办公室。人家毕竟是堂堂正科级干部,是一方政府主官,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起码的尊重是必要的。

调查组来了正副组长和一名记录人员,闻同心里自嘲了一把,规格很高嘛!

崔双虎四十多岁,在闻同看来长着一脸横肉,肤色较黑,让人过目难忘的是左脸上长着一颗粗大的黑痣。自打进门起,他就一直紧绷着脸,连闻同和他握手问好也只是象征性地搭了几根指头,鼻子哼了几声。史泽连在旁冲着闻同苦笑了笑,神情颇为无奈。

待三人在沙发上坐定,闻同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们对面。

姓崔的连一句开场白也没有,上来就咄咄逼人地发问:“闻同同志,有人反映你在镇三干会后,留下八里源、红岗的村干部,安排夏粮征缴工作,你说‘不要对征粮工作懈怠,不要认为没规定处罚就工作拖拉,措施要有力度’,是这样吗?”

闻同点点头:“是的。”

“那我问你,你指的‘有力度’是什么意思?”

闻同皱了皱眉,答道:“想必调查组的领导们现在已经很清楚情况了,为了完成公粮任务,我们只能加强征缴工作力度。我所指的‘有力度’,就是要有责任心、不能徇私情、不要怕得罪人。”

“那你的意思就是在暗示村干部暴力征粮,你明明知道绝大多数农户不具备缴纳公粮能力,为什么还要下达这样的命令呢?可见你当时是故意这样命令的!”

闻同差点气炸了肺,这哪里是在谈话,分明是赤裸裸的诱供!是不顾廉耻的胁迫!他强压住怒火,冷冰冰地答道:“我不同意你的话!”

“你是不是因为轻信了下面村干部的能力、水平,没有考虑到村干部会用激烈的暴力手段?”一直沉默不语的史泽连突然插话问道。

这才接近于自己当时的真实思想!闻同把目光转向史泽连,缓和了一下脸上的神情,说道:“是的,我当时的确有些轻忽了。把任务布置下去后,就急着到江映推销西瓜,没有再及时关心这两个村的公粮征缴工作,没想到红岗村委会的措施这么激烈!”

崔双虎恼怒地瞪了史泽连一眼,说道:“我再强调一遍,你明明知道绝大多数农户不具备缴纳公粮能力,还要让村委会采取你所说的‘有力措施’,而且,你还给村委会定下了一个月的时间限制。还有,你肯定也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样做就可以激化矛盾,引起群体性事件。因此,你是在通过故意迫使村干部暴力征粮,然后激化矛盾,造成群体事件,最后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这到底是何居心?请你马上说明楚!”

看姓崔的这么问,闻同倒冷静下来了,提醒自己千万不能上他的当,要沉着应对。他越是这样问就越是对自己有利。哼,就这样的谈话记录递到陈市长案上,主动权就在我手里了!

“公粮征缴是县政府下达的死任务,也是农民对国家应尽的义务,所以镇里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至于规定一个月时间,那是根据镇政府原来的年度工作计划确定的。还有一点,我们镇里年初就曾向县政府提出减免公粮任务的申请,最近再次提出了申请,就是考虑到八里源、红岗两个村不具备纳粮能力,不想激化矛盾,造成群体性事件。”

史泽连轻轻地点头,表示认可。

崔双虎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不甘心地道:“很多干部反映,你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通过制造群体性事件,造成轰动性的恶劣社会影响,达到打倒一把手书记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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