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党的驯服主角之路 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简介: 身为帝国最大恶党的安瑟·海德拉,在吞噬了名为穿越者的奇特存在后,看到了绝望的,既定的未来。 击碎万军的武神,背负大罪的圣徒,洞悉真理的术士,至仁至善的勇者……她们会毁灭家族,毁灭帝国,毁灭他所拥有的一切。 当安瑟真正认清命运的残酷与重量后,他觉悟了。 “如果帝国需要变革,那么不需要所谓的主角,拥有这些知识的我,可以做得更好。” “而诸位被世界垂青的天命者啊……” “假如命运注定你们无法被毁灭,那我只能让你们在我身边……堕落到深渊的尽头了。” * 简而言之,这是个坏人为了向命运发起叛逆,用心驯服命运之子,天之娇女们,顺带革新世界的故事。 囚者与狂徒 第一章·反派如我 安瑟·海德拉紧了紧管家萨维尔为自己披上的狼氅。 治安官,税务官,小领主……他来到赤霜领不过一个月,已经吊死了十一个官僚和贵族。 他身上有皇帝的诏令,有经过任何程序的审批,得到了任何许可吗? 没有,当然没有,因为海德拉不需要那种东西,哪怕安瑟还没从自己父亲手中接过海德拉的权柄,但只要有理由,充分的,足够的,必要的理由,整个帝国除了皇族,他想杀谁就杀谁,理由充分,大公也一样。 ——这就是让帝国所有恶党都为之胆寒的最大恶党,海德拉。 马上,他就要出发去见赤霜领的大领主赤霜伯爵,和他友好交流有关赤霜领的诸多事宜。 至于原因……那让帝国所有贵族,包括赤霜伯爵本人都无法理解的,突然来到赤霜领横行无忌大杀特杀的原因,有些人不清楚,有些人自以为清楚。 毕竟海德拉很讲道理,也从不讲道理。 而真相只有安瑟知晓,这是他那疯狂计划正式开启的第一步,那个关于命运的……疯狂计划。 “走吧,萨维尔。”年轻贵族从管家手中接过通体漆黑,蛇眼上镶嵌着猩红宝石的蛇首手杖,漫步向前。 “可不能让我们的伯爵阁下久等。” 当安瑟走出庄园大门的那一刻,周围的街道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海德拉阁下!海德拉阁下要出发了!” “该死的赤霜伯爵完蛋了,他死定了!海德拉阁下会把他吊死在城门口!” 嘈杂狂热的欢呼乃至吼叫甚至盖过了风雪的呼啸声,在这暴雪吹袭的恶劣天气下,安瑟的临时庄园附近竟然还聚集了这么多人。 支着蛇首手杖的安瑟微笑起来,他站到马车边,抬起一只手往下压了压。 于是场面很快便安静下来。 “我听见了你们的声音,帝国的子民。” 年轻贵族的灿然金发在风雪中飘摇,他那尚存最后几分青涩的少年音在此刻显得铿然有力,连呼啸的北风都无法撼动分毫。 “所以我来了,所以你们能在此处向我倾诉你们的愤怒,而他们——” 正义的安瑟·海德拉朝周围的民众们微微躬身,抬手指向右边,那里支着一个很宽的架子。 随着安瑟的手指逐渐往上,平民们的呼吸越发急促,他们如同狩猎结束时围在篝火旁等待分食猎物的猎人,如此饥渴。 “他们,只配待在那里。” 指着那十一具被挂着的风干尸体的安瑟昂起头来,这般宣告。 “噢噢噢噢——!” 这欢呼近乎咆哮,在几近落泪的狂喜中又混杂着凛冬也无法熄灭的狂怒。 在这欢呼的海潮中,年轻的贵族少爷平静地微笑着,从容地像于狂风暴雨中在孤立灯塔上眺望海景的疯子。 当浪潮平息,他再次昂首道:“现在,我会去见赤霜伯爵,去见你们的领主。” 安瑟环视四周:“你们想让我跟他说些什么?” 人群沉寂了两秒,随后爆发出了根本无法分辨出言语的各种怒骂,海潮转瞬变为喷薄着熔岩的火山。 这一次,安瑟并没有等他们安静下来,那年轻有力的声音盖过了喧闹的争吵,这个代表着公义与仁慈而来的善良贵族,大笑着向平民们许诺: “我会告诉他——” “我在这里,给他留了个位置。” 安瑟再度微微优雅躬身,随后登上身边的马车,不久便消失在风雪里。 “海德拉!” 过了几秒钟,不知是谁这样大喊了一声。 “海德拉!”“海德拉!”“海德拉!” 没有人会再怀疑这个年轻人的热忱与怜悯,一个月前他来到赤霜领,从边陲村庄一直到这里,他处决了三个治安官,六个税务官,甚至有两个小领主!每三天就有一个恶党死在惨死在这位海德拉阁下的手中! 现在,他要去找赤霜伯爵了。 他一定会实现他的诺言,无人怀疑。 无人怀疑如此慈悲而正义的安瑟·海德拉 * “砰!” 酒杯相碰的声音在金碧辉煌的宴厅中响起。 “真是太感谢您了,阁下。” 高大肥胖的赤霜伯爵发出低沉的笑声:“那些刁民已经很久没这么听话过了,只是一个月的时间,只需要九个微不足道的废物,就能让赤霜领消停这么多,都是多亏了您。” 此刻,慈悲正义的海德拉阁下正被美姬环绕着,后脑枕着女人的腹部,脚被平放在柔软紧致的大腿上,没有拿着酒杯的手正深埋于跪坐一旁女人的某处,揉捏抚摸着。 安瑟半睁开海蓝色的眼睛,慢悠悠地晃荡着酒杯:“这只是些小事,伯爵。” 他打着哈欠,全无刚才给平民演讲时那般激情:“我会让赤霜领变得更好管理,但前提是——” 啪啪—— 无需安瑟多言,赤霜伯爵当即拍手,立刻有人双手捧着一叠文件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呈给安瑟。 “您要的都在这里。” 赤霜伯爵没有去看那些文件,他不想自己的肉痛神情被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贵族捕捉到,徒增对方不满。 因为坐在自己对面的……可是那个海德拉。 对帝国贵族拥有无限审判权,无限猎杀权,只对皇室……不,只对皇帝一人负责的海德拉! 虽然这代的海德拉还年轻,在戴满那八个戒指之前,他就不算一头完整的海德拉,自然没有从他父亲手中接过那把架在每一个帝国贵族颈上的屠刀。 但赤霜伯爵仍不敢对眼前这个调戏着身边美姬的年轻人有半点轻视。 因为他是……最奇怪的海德拉。 身为皇帝狂犬的海德拉家族,流淌着不受他们意志左右的疯狂之血,帝国千年历史中,海德拉们虽然性格不同,但没有一个不是疯子,顶多有些疯得彻底,有些疯得内敛而已。 但安瑟·海德拉,他似乎……真的是疯狂之血继承者中的异类。 他十岁便毫无征兆,非常突然地开始频繁出现在帝国贵族们的视野中,出席各种宴会,活动,任谁都没法把那个乖巧可爱的孩子与海德拉联系起来。 而随着年岁增长,乖巧可爱的孩子变成了彬彬有礼的少年,这些年间,他那假正经的父亲不知暴露了多少次本性——黑海侯爵府大屠杀,坎坎法兰大惨案,深蓝港城大静谧……在现任海德拉跟疯狗一样走到哪杀到哪的时候,年幼的安瑟海德拉竟然……竟然在为他的父亲擦屁股而四处奔走! 于是,帝国的贵族们也逐渐愿意相信,这个年轻人真的是那疯狂之血的变异体,他优雅和善,平易近人,是贵族中的贵族! 毕竟哪有人能从十岁开始一直伪装本性到十六岁从不出错?难不成他从娘胎里就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吗? 这也是为什么赤霜伯爵愿意跟安瑟打交道,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海德拉抓住把柄的,但起码亲爱的安瑟阁下愿意进行友好磋商,而不是当场把他的狗头给摘下来。 “伯爵可能会觉得我要的太多。” 安瑟在美姬侍妾嗔怪的眼神中笑眯眯地活动了一下五指,用十分放松的语气说道:“但如果换父亲在这,你现在可能已经,嗯……我不是在威胁你,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在赤霜伯爵略显惊恐的注视下,翘着嘴角的贵族少爷漫不经心地扫视过桌上的文件。 走私通道,劫掠路线,人口贩卖网络,黑市分布流通……赤霜领境内境外所有灰色利益链的详尽资料,全在这里。 “真是……”眼中流露出迷恋的安瑟轻声呢喃,“了不得的好东西。” 在说出这话的同时,他也将赤霜伯爵脸上浮现的喜色轻易纳入眼底。 安瑟太了解这些贵族了,当你提着屠刀敲开他们的大门时,他们会歇斯底里,会惊惶无措,会做出一些对自己生命不负责任的鲁莽行为。 但假若你一手提着血淋淋的屠刀,一手攥紧空荡荡的钱袋,他们反而会毕恭毕敬地笑脸相迎,钱袋越大,他们就越安心。 赤霜伯爵自知他经营多年的网络一旦暴露,王座上那位虽然老迈昏聩,但依然蔑视天下的君王绝不会留他半条活路——简而言之就是让名为海德拉的狂犬将他撕成碎肉,所以安瑟即便张口就要吞下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庞大利益网,他反而松了一大口气。 安瑟接手了那黑色的权杖,就等同于庇护下了献上权杖的他。 这是贵族们之间默认的规矩。 毕竟友善纯良的安瑟阁下可是正常人!酷爱美酒更爱美人,正常人怎么能拒绝整个北境最大的黑色利益区之一呢?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闯进宴厅,还没等安心许多的赤霜伯爵发怒质问,他便赶忙走到这位认为大局已定的伯爵耳边低语,同时神情紧张地瞥了眼醉生梦死的安瑟。 两米高四百斤重的赤霜伯爵眼皮子抖了抖,脸上的肥肉挂下些许。 他努力维持着笑容,用试探性地语气问道:“请问……阁下。” “嗯?” 正像挑逗猫咪那样挠着侍妾下巴,把对方弄的眼瞳泛粉,娇喘连连的安瑟偏过头来:“怎么了,伯爵?” “乌卡利德和纳基赛……” “哦,你那两个儿子啊,昨天刚把他们吊死,忘了通知你,不好意思。” 澄黄烛焰与幽幽雌香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冰结了。 哪怕是赤霜伯爵挑选出的,心性受到无比严苛锻炼的美姬,身体也瞬间变得僵硬。 “真是令人怜惜,你的脖颈尤其美丽,让我想到了陛下珍爱的一样陶器。”安瑟温柔地叹息着,掌心缓缓滑到刚才被自己抚摸的女人那雪白纤细的颈子上。 万里挑一的美人不住地颤栗着,她只觉得有什么滑腻而冰冷的东西缠绕住自己的脖颈,缓缓蠕动,绞紧。 “美丽的姑娘,我很可怕吗?” 两年前就能单凭面貌,轻易将只有一面之缘的美妇从宴会舞池带到私人休息室的年轻贵族,用十分柔和的语气这样说着。 女人呜咽着摇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少年抚摸她脖颈的手法比那些冷酷无情的调教师甜蜜温柔一万倍,如果换做平时,她早就已经躺倒在对方怀中止不住地喘息。 但现在的她只感觉到漆黑,漆黑的,湿冷的,粘稠的东西包围着自己,束缚着自己,要把自己,拽到更深的未知里去。 “阁,阁下!”见安瑟随口敷衍过去,赤霜伯爵有些战兢地开口,“假如那两个蠢货冒犯到您,死了就死了,可是……可是您在来之前,似乎……” “似乎说了些有关伯爵您的,不太好听的话?” “这个,呵呵……我知道您肯定另有深意——” “当然了!我怎么会背叛我的朋友呢!” 安瑟松开抚摸着美姬的手,张开双臂爽朗笑道:“那当然只是敷衍贱民的笑话而已,你不觉得看他们群情激奋,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的样子很可笑吗?” 赤霜伯爵愣了愣,随后也哈哈大笑起来:“对,您说的对!那场面的确很有意思,只可惜我没能看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 宴厅笑声渐歇。 安瑟笑而不语。 第二章·恶毒如我 “安,安瑟阁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让您不快的事吗?” 被那双比宝石还令人沉醉的海蓝色眼瞳注视着的赤霜伯爵,这般强笑着问道。 “误会?不不不……没有误会,我们之间不是聊得很开心吗?” 安瑟晃荡着酒杯,笑意盎然地说道:“你送的黄金我很喜欢,你送的魔晶我很喜欢,那对姐妹,我也很喜欢。你看,还有这个——” 他晃了晃手上那叠文件:“还有我们友谊的证明。” “哎呀……没有证据,随便弄死一位伯爵,事后处理起来会很麻烦的。” 年轻的贵族先是这样感慨,然后无比郑重地对赤霜伯爵说: “感谢您替我节省了大把宝贵的时间,我会珍视这份比黄金还要耀眼的奉献精神,嗯……七天,不七天太长了,三天吧。” “在您被风干的三天内,我会保证不让任何东西亵渎您的尸体。” 这样说着的安瑟继续揉捏身边的美姬,同时懒洋洋地开口道:“动手吧,萨维尔。” 他身后一名身穿燕尾服的老者微微颔首,刚抬起手来的一瞬间,赤霜伯爵便惊恐无比地叫喊了起来: “等等!我……我知道您要什么了!您是觉得只有资料不够对不对!人手……对,人手!走私路线的隆冰子爵,劫掠路线的啸风子爵,还有……总之不管是谁!我可以杀了他们!不对,您可以处决他们,换上您满意的人选!这样可以保证所有线路全在您的掌握中!” “哦哦!还不忘多推荐两位能人,您可太为我着想了伯爵阁下!” 安瑟不由得为赤霜伯爵的奉献精神鼓掌:“您真是我的好友!可惜海德拉从来没有朋友,所以……” 他万分遗憾地为赤霜伯爵做了一个哀悼的手势:“为了我们的友谊能够定格在这如此美好的一瞬,请您去死吧。” “萨维尔——” “等等!” “还等?”安瑟颇为不满地看着眼前这个霍然起身的高大男人,“我们的友谊不是这样挥霍的,伯爵阁下!” “海德拉……阁下。” 赤霜伯爵将努力将惊恐压下,他死死盯着安瑟,一字一顿道:“您要杀死我吗?就在这里,就在现在?只是为了杀我,不惜撕毁您经营了整整六年的伪装?” 他将恐惧呼出肺腑,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我不相信我有值得您这样做的价值,假如您真要审判我,那起码也要把我带到帝都去!现在的您,没有资格将我就地处决!” 没错……没错,如果是那个弗拉梅尔,他早就已经连带全家被做成炼金药剂了,但现在他面对的是安瑟……这个怪物,他果然一直在伪装!但那又如何,他伪装这么久绝对不是为了好玩,一定有更深的目的,如果能把事情拖到帝都,灰塔大公说不定—— “‘灰塔大公说不定能给我争取到一线生机’——你在这样想,对吧?伯爵阁下。” 安瑟闭起一只眼,用另一只眼透过酒杯与酒液观察着赤霜伯爵的脸。 扭曲,浑浊,畸形,惹人生厌。 “只是……”年轻俊美的贵族少年耸了耸肩,“我们约好了三七分成,他七我三。” “……”赤霜伯爵长大了嘴巴,原本被压抑着的恐惧与绝望在顷刻间压低了他的颈椎和脊骨。 安瑟盯着浑身颤栗起来的赤霜伯爵,身体也不由得开始抖了起来。 抖了两秒后终于绷不住了,欢快而清响的笑声回荡在宴厅里。 “哈哈哈哈……不是,伯爵,你……哈哈哈哈……你真信了?你真信我会跟他分钱吗?” 笑得前仰后合的安瑟挥了挥手中的文件:“那我还要这些干什么?看来你对灰塔大公的信赖也不过如此啊。” 不再有丝毫掩饰的安瑟呼了口气,将文件后递给萨维尔,摇头叹息:“看起来我这六年做的不错,竟然能让你发自内心地觉得我会接手这些……垃圾。” 一直让人如沐春风的安瑟,脸上突然失去了笑容。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赤霜伯爵,明明是仰视,却像是在睥睨着他。 “明明有更有效的方式去利用,明明有更完美的方式去支配,明明有更无解的方式去掠夺……你们这些废物却在为自己用那么低劣可笑的手段所攫取的利益而沾沾自喜。” “一想到与你们同为恶党,我就发自内心的感到难过。” 他肘抵着扶手,单手握拳托住侧着的脑袋,万分不快道:“连受人爱戴都做不到的恶党,也配叫做恶党吗?” “……疯子,海德拉果然只会诞生疯子,你跟你的怪物祖先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已经知道自己无路可走的赤霜伯爵在惊怒交加下,一边喝骂着,一边直接掀翻了整个餐桌。 不得不说,虽然已经堕落到了这个地步,但在以勇武著称的北地,赤霜伯爵力气还是有一把的。 可本该摔在安瑟脸上的餐具和酒食,却哗啦啦地……砸到了赤霜伯爵本人身上。 “你看。”翘着腿的安瑟摊开双臂,“这种恼羞成怒的败犬模样,也下贱得让人难以接受。” 他幽幽地叹息一声:“连失败都无法接受的恶党,还是去吸妈妈的奶吧——哦对了,伯爵阁下的母亲还健在吗?” “安瑟!!!” 砰——! 那两米高四百斤重的壮硕身躯直接倒飞出去,吓得宴厅里的侍妾美姬们惊恐尖叫,却没有人敢四散逃跑。 “无礼之徒。” 安瑟身后的老者动也未动,只是面无表情地这般说道。 大吼大叫别人的名字比问候别人的母亲更无礼,很合理。 “为什么……” 已经快失去理智的赤霜伯爵从牙缝里挤出字眼:“为什么……凭什么是我!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你这条伪装了六年的疯狗究竟要干什么!?” 萨维尔微蹙起眉,正要向前迈一步,安瑟便抬手示意他停下,接着从他那接过手杖,优哉游哉地走到了赤霜伯爵身前? “为什么?”安瑟笑眯眯地俯视着他,“答案不就是你自己吗?伯爵阁下。” 他把手杖用力戳到赤霜伯爵的后脑,将他整个脑袋按在地板上,语气带着说不出的快乐: “就像你觉得只要杀几个治安官和税务官,那些‘贱民’就会老老实实安分下来;就像你觉得他们群情激奋,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样子无比可笑一样……” 年轻的海德拉弯下腰来,俊美又不失英气的面庞上仿佛攀上了深沉的漆黑,他如同滴出毒液的蛇一般,对赤霜伯爵低语: “你那不停说服自己‘安瑟·海德拉与其他海德拉都不相同,他是可以商量的’,‘他到赤霜领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谈判增加筹码’,‘既然有交易我就有活路’,那绞尽脑汁,不惜出卖一切也要活下去,但却不知自己从来没有选择余地的小丑模样,真是——” 他直起身子,张开双臂,长长地深吸一口气,随后舒爽地叹息道: “真是,滑稽得让人愉悦无比。” 被如此讥讽的赤霜伯爵,此刻并没有愤怒。 他只感觉到由内而外的冰冷。 无数双冰冷的手从血管中伸出,攥紧他的内脏,捏断他的骨头,将名为恐惧的刺深深扎进他的血肉里。 他做这么多,不是为了那些贱民伸张正义,不是为了夺取自己的财富,只是为了在此时此刻……践踏折磨自己的尊严与灵魂? 恍惚间,赤霜伯爵的耳边响起了安瑟刚才说过的话。 【一想到与你们同为恶党,我就发自内心的感到难过】 第三章·疯狂如我 “哦对了,伯爵你提醒了我,现在的我的确不能随意杀死一名伯爵,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的,所以——” 安瑟抬起右手,大拇指上的蛇首戒指开始映照出如血的火焰。 “遵飨焰之令,安瑟·海德拉宣告帝国临时法庭于此开启。” 蛇戒的上方在一声嗡鸣中投影出了圆形的血焰徽记,圆形中央的图案,是一只喰噬着大团血焰,似狮如狼的奇异凶兽。 这是整个大陆没有任何人胆敢伪造的,飨焰皇族的徽记。 单手支着手杖的安瑟愉快无比地宣布: “我,安瑟·海德拉,担任本法庭的审判长,审判员,书记员,检察官,法警,陪审团成员,以及行刑——嗯……等等。” 他突然转过身来,朝那个被他摸了好几遍的美姬招了招手。 “美丽的姑娘,请你过来一下。” 对方在愣了足足三秒后,战战兢兢地朝安瑟靠了过去。 不等她完全接近,轻笑着的年轻贵族便把她直接拉近了怀里。 他单臂搂住对方颤抖的细腰,用右手抓起女人的手,细细抚摸起来。 “除了脖颈,你的手也很漂亮啊,修长,纤细,同时又饱含力量,嗯……伯爵阁下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安瑟像情人一样附在女人的耳边低语:“你的名字是?” “尤,尤拉……尤拉·娜娜加。” 女人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声音几乎是从唇瓣里漏出来的。 “娜娜加小姐,你以前应该是钢琴家,对吗?” 尤拉的身体僵住了,在极度的恐惧下,她完全没想过安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而且,他说对了。 “看来我猜对了。”安瑟轻笑起来,“啊……原谅我的冒昧,但这的确是一双不弹钢琴就像是在亵渎神灵的美丽的手。” 接着,他在尤拉的耳边哼起轻快灵动的曲调,尤拉抓紧暴露的衣裙,下意识惊呼出声:“春,春之协奏曲……” “你不觉得这首曲子很适合你来弹吗?” 安瑟的五指轻轻点着尤拉的细腰,就好像真的在弹琴那样,同时又在女人的耳边低语着:“想象你穿着一身礼服,盘起长发,那宛如艺术品的雪白脖颈在帝国剧院的灯光下,泛着天使羽翼上的圣洁光芒。” “你的双手……在掀开琴盖的那一刻,将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尤拉在安瑟的呢喃声中坠入了混沌,她明明能感觉到,感觉到那漆黑,湿冷,黏腻的可怕东西再度缠绕上了自己,在抚摸舔舐着她全身,可即便如此,她却完全……完全不可控制地,好像要溺死在那年轻的,低语时微微沙哑的嗓音里。 ——即使在此刻被扼死,她也无法从那黑暗中的一线温暖里挣脱。 “——但,那是假的。” 尤拉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停住了。 少年依然在她耳边低语,只是那暧昧的,温暖的声音,带上了令她窒息的悲悯。 “你知道的,娜娜加小姐,那是假的,你没有那一天了。在被伯爵阁下抓到这里囚禁起来,训练成为供给像我这样的人的玩物,从那一刻开始,那美好的梦幻就已经离你远去了。” “……咕、呜、啊——” 先是指尖,然后是手掌,手臂,最后蔓延向全身,可怜的尤拉小姐全身无比激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抓住安瑟的衣领,疯狂动荡的眼瞳中有止不住的泪水流淌而下,口中发出无意义的短促音节。 在见到安瑟的第一眼时,她或许还曾庆幸,作为“玩物”的自己能把那最重要的第一次献给这样一个英俊少年。 可现在呢?她感觉到了什么?恐惧?绝望?尤拉不知道,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在短暂而令人沉醉的魔性温暖后,残忍刺入她心口的那份恶毒,将她的自我撕扯成了卑微的碎片。 安瑟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由衷地替你感到悲伤,娜娜加小姐。而我也知道,只是这样,给不了你安慰。” 他单手捧起尤拉的脸,凝视着那双已经找不出任何完整情绪的灰暗眼睛。 “你知道你这双美丽的手,还可以用来做什么吗?” 安瑟附在她耳边轻声说: “用来开枪,再合适不过了。” “……开……枪?” “啊,没错。”少年颔首回答,“开枪,嗯,很简单的,握紧把手,对准敌人,扣动扳机。” 在女人迷惘破碎的眼神中,安瑟笑了笑,蛇首手杖轻轻点地。 下一秒,那庄严冷酷的手杖在机括拧转,钢铁摩擦,零件交错所构成的悦耳协奏曲中,转变成为了一把硕大的……漆黑手炮! 安瑟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赤霜伯爵,面无表情地宣判: “赤霜伯爵坎特雷尔·赤霜,本检察官将以贪污,逃税,偷税,违规征税,恶意囤积粮食,破坏市场,走私国家储备资源,恶性杀人,大范围劫掠,贩卖人口等共计三十二项罪名起诉你。” “由于证据确凿,本陪审团成员,审判员,审判长宣布罪名即刻成立,你将被剥夺伯爵爵位,没收所有财产,并当庭处死。” “处决方式,枪决。” “行刑人,安瑟·海德拉,以及……尤拉·娜娜加。” 如此宣告之后,安瑟将那漆黑的手炮,塞入了尤拉的掌心。 “不要害怕,娜娜加小姐。” 他温柔地贴着尤拉的面颊,手覆到她的手背,帮她把手指搭到了扳机上。 啊……那种温暖,包容她的,欺骗她的,救赎她的……漆黑的温暖。 “我说过,你很适合开枪。” 这一刻,那种几乎要将尤拉绞死的漆黑感再度袭来。 可不知为何,尤拉几乎已经……不再害怕了。 她的耳边,只有那个人的声音。 “你适合弹琴,也适合开枪。既然伯爵阁下剥夺了你弹琴的权利,那么……你该以什么回敬伯爵阁下呢?” “我……” 尤拉凝视着趴在下方的赤霜伯爵,这个令她每日每夜都无比畏惧而憎恨的男人,此刻十分奇怪得如同死猪一般动弹不得。 “我想……”女人破碎的自我轻声呢喃着,“我想……” “想要开枪,对吗?”那仿佛来自深渊的声音包裹着她,可她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安全,这么充实,这么……自由。 “想向那个杀死你的美梦,你的未来,你的人生的人开枪,对吗?” “……是的。” 那对于尤拉来说有些超格的手炮,在她手中竟然不再颤抖,她那好像碎裂开来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重新凝聚。 无比漆黑的东西。 “我想……开枪!” 见惯了地狱景色的尤拉·娜娜加,从喉间吐露纯粹的憎恨。 安瑟满意地亲了亲她的耳垂: “那就动手,我的好女孩。” 这一瞬间,尤拉感觉到那漆黑将自己全部包裹住了。 她扣动扳机,毫无犹豫。 “砰!!” 夸张的轰鸣在宴厅中回响,女人修长的手指,苍白的面庞,染上了猩红的花瓣。 最为显眼的,毫无以为是溅到眼睛里的那一朵。 那双……完全漆黑,毫无光彩,但却诡异地如活物一般,狂热至极的眼睛。 尤拉感觉到自己在下坠,感觉到自己快要窒息,感觉到自己的内脏仿佛都被人掏了出来。 但这一切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痛苦,只有快乐,无与伦比的快乐。 她想要被绞死,现在就想那温柔的五指缠绕着自己的脖颈,用力收紧,想要自己的肉体切实体会到那一瞬的极乐。 她瘫倒在安瑟怀中,甚至连手腕骨折的痛楚都没感受到,抽搐着体会抵达巅峰的快乐。 “恭喜你,娜娜加小姐。” 那黑暗的源头心满意足地说: “你自由了。” 下一秒,还没来得及宣布行刑结束的安瑟,直接被仍不餍足的娜娜加小姐吻住了,她抓住安瑟的手放在自己的颈上,又像是要把自己揉进安瑟的身体里那般激烈的贴紧。 而安瑟并没有推开她,像是舞会上安抚焦躁莽撞的大小姐般轻揽住娜娜加小姐的腰肢,用无限的温柔包容着她的火热与疯狂。 安抚着重获自由的女人,安瑟瞥了眼整颗头颅都炸碎开来的凄惨尸体,那美好圣洁的海蓝色眼瞳的边界…… 燃烧着来自深渊的颜色。 * 当安瑟把赤霜伯爵的无头尸首吊在架子上时,风雪之所以停歇,太阳之所以破开云层,似乎都是因为平民们那狂热至极的欢呼。 阳光照在那个身形挺拔的年轻贵族身上,他的笑容骄傲,仿佛一个兑现了自己诺言的英勇士兵,行了伟大之举,沐浴正义之光。 可谁也不知道,不管是欢呼着的民众,安瑟身边的仆从萨维尔,还是安瑟的父亲,如今执掌帝国猎杀权柄的海德拉,甚至是那已经老迈昏聩,但依然能威慑世间,灭杀一切的皇帝也不知道——坎特雷尔·赤霜本该死在四年后,死在一个注定成为英雄的“主角”手里。 一个注定毁灭帝国,毁灭海德拉的主角手里。 但现在,那个主角还作为被赤霜伯爵送来的礼物正待在安瑟的临时府邸,而此刻沐浴所有欢呼与赞誉的英雄,不是别人,是安瑟·海德拉。 是帝国贵族们交口称赞的完美俊杰,是流淌疯狂之血的残忍猎犬,是深受皇帝信赖的肱股之臣,是在诞生的那一刻起,便吞噬了穿越者的世界变异之奇点。 一个试图毁灭主角的恶党,一个妄想杀死命运的狂徒。 第四章·复杂如我 温暖堂皇的客厅里,安瑟将身上的狼氅随手甩到地面,把自己丢进壁炉边的沙发上,没骨头似的懒散缩成一团。 屋外,海德拉的呼声依旧不停,他叹息着掏了掏耳朵:“好吵啊……萨维尔。” 站在客厅一角的优雅老者笑了笑:“我以为您喜欢这样的场景。” “偶尔看看还不错,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不太能接受。” 仿佛失去了所有邪气与王气的少年慵懒地看着壁炉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忠犬这种东西,有那么几只就够了,太多可不好。” “但这是您的义务所在。” “太勉强了。”安瑟又叹了口气。 萨维尔摇头道:“那还需要您尽早习惯。” “我知道。” 安瑟满不在乎地伸长双腿,按脑内大图书馆里那个秃头的姿势瘫坐下来:“但那还早,萨维尔。” “老爷已经时日无多,陛下也是如此。”老人看着自家少爷随性的样子,只能无奈规劝,“就算不是为了责任,仅为了您自己,您也需要尽快掌控八名契首。” 契首,是有关海德拉的特殊存在,这涉及海德拉的本质,也牵扯到帝国内至高无上的飨焰皇族。 传说在万年前,飨焰始祖击败了当时肆虐大陆,无人可挡的终点级魔兽海德拉,并且成功将其驯服,两人在神明的见证下签订契约,成为永世盟友,建立了伟大兴盛的征天王朝,而那就是帝国前身。 当然,安瑟自己很清楚所谓的传说都是鬼扯,虽然飨焰始祖和魔兽海德拉的事情大差不差,但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契约”,跟所谓的神更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契约能束缚他们。 让海德拉在帝国千年历史乃至更早的时代中,一直以臣属身份为飨焰皇族效力的原因,只有一个。 只有飨焰皇族能焚烧海德拉血脉中的疯狂——飨焰始祖,让海德拉从疯狂蒙昧之兽,变成了拥有智慧的“人”。 而智慧,是任何兽类都无法拒绝的,比力量的成瘾性要强上千万倍的毒药。 任何拥有智慧的生物,都无法接受自己再度成为野兽,这才是束缚在海德拉脖颈上的缰绳。 在漫长岁月中,飨焰之火的焚烧甚至改变了海德拉的本质,真的将他们从魔兽变成了几乎与人类毫无区别的生物,只是血脉中的疯狂仍在流淌。 而随着时间推移,飨焰一族认为一直以自己的力量来压制海德拉的疯狂太过奢侈,这不仅会消耗他们的寿命,拖慢他们变强的速度,更是会被那份极致的混沌与疯狂感染,在晚年时全都陷入癫狂。 于是,帝国的建立者,诺尔兰纳德凯撒·飨焰,以自己惊人的才学,为海德拉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新生的海德拉将在胚胎时便被飨焰之火熔炼,将尚未成型的力量一分为九,本源由海德拉持有,而另外八份,则以“种子”的形式保存下来,并且并不会停滞成长,而是随着海德拉本源的壮大一同变强,最关键的是……能够赋予他人。 接受了海德拉力量的人,便是海德拉的契首,也只有让每一份力量都找到归属的海德拉,才是完整的海德拉。 通过这种方式,飨焰皇族的压力得到极大减轻,虽然仍有负面影响,但已经算不上什么太大的负担。 至于海德拉?海德拉最开始的确对这方式无比抗拒,他们的兽性无法接受将自己的伟力一分为九,帝国的建立者也曾几乎要与那代的海德拉彻底决裂。 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安瑟也不知晓,安瑟只知道,自己的先祖……败给了对理智与人性的渴望。 “不过换做是我,也一定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无聊翻阅着脑内图书馆的安瑟这样喃喃自语。 “……但是,契首啊。”他揉了揉眉心。 对安瑟而言,决定人选并不是问题,或者说,有些简单得过头了。 他的脑子里装着这世界上最适合成为他契首的人,早在安瑟十岁时,他就已经确定了自己契首的人选。 但问题在于,要让这些人选心甘情愿的匍匐在他身下,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 “可的确,时不我待。” 短短几秒钟后,安瑟伸了个懒腰,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像是换个人上号一样,把刚才的懒散全部驱散干净。 “萨维尔,把那对姐妹带到我这来。”背对着萨维尔的安瑟挥了挥手,“让女仆准备好酒和蛋糕,还有肉干。” 身穿燕尾服的管家躬身退去,而穿着黑色礼服马甲与衬衣的年轻贵族依然在凝视火光。 他在那火光中看到了未来——癫狂的父亲在大火中无差别屠杀着一切,家族的千年荣光在血与焰中付之一炬,而他得以苟活,却坠入比深渊更加令人绝望的地方。 “这幅画面无论看几次,都还是那么让人头疼啊。” 安瑟轻笑起来,用随性的语气这样呢喃着。 “如果不是我的穿越者挚友,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绝望在等待着我。” 一位穿越者,是的,一位穿越者。 一位不幸的穿越者,在安瑟胚胎凝聚,在当代皇帝以飨焰之火熔炼他本源的那一刻,好死不死地穿越到了安瑟的身上。 在飨焰之火与海德拉庞大可怕的灵魂本质这二者夹击之下,他当场暴毙了。 而他的记忆则被皇帝的火焰烧毁了将近四成,余下的六成……以非常奇特的形式,被安瑟“吞噬”了。 他的记忆成为了带有画面的书本……准确地,用那个世界的术语来讲,是近似“电影”的形式堆放在安瑟的意识中,由安瑟随意调取,并且由于只是“画面书籍”和“电影”,并无法直接强制作用在安瑟的意识与思维上。 即便如此,这些记忆书籍对安瑟的影响也已经相当深远,哪怕他从小接受着最正统的,嗯……按照图书馆里的内容来说,最正统的“封建贵族式”教育,从胎儿时便开始阅读记忆书籍的他,对这一套也不怎么感兴趣,哪怕这些被飨焰之火烧毁过,仅剩下将近六成的记忆在很多方面都不完整,安瑟的思维也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最直白明了的例子,比起他那些几乎要被驯服的祖先和他父亲,他本人对皇室皇帝,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忠诚与敬畏可言。 不过,由于记忆书籍的不完整性,加之成长环境的影响,他的思维模式也不算属于穿越者的那个世界就是了。 而对安瑟来说,这些东西都是次要的。他从那记忆书籍中所看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 “少爷,人带到了。”门外响起了萨维尔的声音。 “进来吧。” 苍老却挺拔的管家带着两位少女走了进来,她们年龄相仿,都有一头雪白无瑕的秀发,只不过一人留长一人留短,相貌更是不必多说,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安瑟在见到二人的第一眼,都感到惊艳万分。 安瑟站起身来换了个沙发坐下,托着下巴打量着这两个女孩。 短发女孩将神情畏怯柔弱的女孩护在身后,那面庞抽搐,露出犬齿的模样,能让人联想到寒冷荒原上奔袭的狼。 安瑟脸上的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 观念也好,思维也罢,什么来自异世界的科学技术或是艺术诗歌,安瑟都不在乎,或者说,在那样东西面前,这些都不重要。 ——命运。 安瑟,看到了命运在这个世界刻下的刀痕。 眼前这个神情凶恶,看起来柔弱无力的少女,她的名字是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 未来的万军之王,凛冬征服者,巨龙的永世盟友,行走于人世的斗战神明,不杀不败不亡的苍天狼帝。 命定的主角与……英雄。 第五章·狡猾如我 这并不是安瑟与希塔娜的第一次见面。 当安瑟抵达这座临时府邸,走进卧室的那一刻,他就看到了穿着半透纱裙,浑身无力倒在床上的兰斯马尔洛斯姐妹。 只能说作为其中老手,赤霜伯爵真的很懂事,他甚至在茶几上放了一个影映水晶,里面记录着兰斯马尔洛斯姐妹打包运输换装的全过程,全程由女仆完成,没有一个男人触碰,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只不过安瑟并没有领会赤霜伯爵的好意,虽然他在看到希塔娜的那一刻,的确有一瞬考虑过用粉红法术和触手法术直接将她的人格蹂躏毁灭,但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 因为这并不符合安瑟本人的原则与美学,他甚至在产生那种想法后,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和反思。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名为命运的无上伟力让他们彼此厌憎,那一瞬间涌动的黑色狂欲,与其说是源于他的本意,不如说是仿若“天赐”的灵光一现。 一种……并不强制的强制修正。这一点,安瑟早有领会。 只要安瑟顺遂了那个念头,后续一定会发生非常非常危险的事。 所以他不会对希塔娜做些什么出格的事——起码在她彻底雌伏之前不会。 “玛琳娜小姐和希塔娜小姐……对吧?” 坐在沙发上的安瑟十指相抵放在翘起的腿上,用温和有礼的眼神看着两个柔弱无助的女孩。 “休息得还好吗?” 被希塔娜护在身后的玛琳娜轻声道:“感谢海德拉阁下的仁慈,我们——” “一点也不好!” 希塔娜打断了玛琳娜的话,细碎刘海下的暗红色双眸带着不符合她年龄与外表的凶狠:“难道有人会喜欢被囚禁起来吗!” 垂眸侍立于一旁的萨维尔微微蹙眉,但没有说话,而玛琳娜则惊慌失措地用力拽了拽希塔娜的袖子,在偷偷打量安瑟的同时,又怯懦得不敢多说什么。 “囚禁……”安瑟咀嚼着这冒犯的字眼,忍不住轻笑起来,“你觉得那是囚禁吗,希塔娜小姐。” “那难道不是?!” 希塔娜瞪大了眼睛,老实说,她这一瞬的模样其实相当可爱,但配上那蛮横且无脑的神情和语气,完全不讨人喜欢。 好像完全没搞清楚自己处境的愚蠢女孩大声嚷嚷着:“你不让我们活动,不让我们和外界沟通,一直把我们关在一间屋子!这不是囚禁还是什么,你的恶作剧吗!我们的贵族少爷还在喜欢做恶作剧的年纪吗?” ——在如此大叫的同时,我们未来的英雄似乎并未考虑,假如没有被送到安瑟这里,她到底会在那个臭名昭著的赤霜伯爵手上经历些什么。 “……少爷。”微低着头的萨维尔忍不住出声。 揉动着眉心的安瑟叹息一声,挥了挥手。 “掌嘴。”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客厅内。 希塔娜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的火辣疼痛让她在两秒钟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虽然客厅里没有任何人动过,但那张雪嫩脸蛋上的红印说明了一切。 心中翻涌的怨憎在此刻被狂怒点燃,她像发疯的狼一样怒视着安瑟,可怜而愚蠢的幼兽怒吼起来:“你果然——” “继续。”单手托腮的安瑟耷拉着眼皮。 啪——! “你!” 啪——! “……” 啪——! 直到希塔娜两边的脸颊高高鼓起,直到她不敢再用那种怨愤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沙发上的年轻贵族才抬手示意自己的管家停下。 “希塔娜小姐。” 此时,已经换成玛琳娜把希塔娜护在身后,虽然她没有半点勇气出言恳请安瑟停手,但本能还是让她做出了这毫无意义的事情。 念叨着希塔娜名字的安瑟站起身,走到姐妹身前,根本没用力气就拨开了玛琳娜颤抖而无力的手臂。 他迎着少女那蓄满泪水的眼睛,这世界上大概没多少人能抗拒玛琳娜此刻的哀求眼神,再凶横的贵族大概也会暂且绕过希塔娜一回。 但安瑟是例外。 并非玛琳娜无法打动他,而是他根本就没有生气。 阅读了记忆书籍十多年的他,对于大多数贵族准则没有丝毫认同感,希塔娜的“冒犯”于他而言,跟街边野狗的狂吠没有区别——哪怕对于现在的帝国贵族来说,当场将希塔娜处死也不奇怪。 而他之所以还是这么做了,自然是因为惩罚希塔娜这件事……在安瑟的理性规划上,必要十足。 “希塔娜小姐。”安瑟再次说出了希塔娜的名字,轻易拨开玛琳娜后,他挑起了希塔娜的下巴,饶有兴趣地俯视着那张肿胀起来,不见丝毫美好的脸蛋。 而此刻的希塔娜撇开了视线,没有与安瑟对视。 “你说我囚禁了你们,嗯……囚禁。” 安瑟笑了起来,假如换个场合,注视着安瑟的玛琳娜或许会失神于他的笑容,但软弱无力的少女此刻只是祈祷,祈祷这位海德拉阁下真的如最近的传闻那般悲悯仁慈。 “可在这囚禁中,我给了你什么?我给了你们一间弥漫熏香的房间,两张温暖的床,充足干净的水,丰富可口的食物,有女仆服侍你们洗澡,我甚至还提供了两套崭新的衣服,虽然那并不昂贵,但我觉得,我应该给予了你们应有的尊重。” 安瑟怜悯地抚过希塔娜肿起的脸颊,在听到少女因痛楚而发出的抽吸声时,心中泛起一股施虐的快感,但又立刻被他警觉至极地压下。 花了一秒调整好心态后,他再度低语:“然后呢?在这样的囚禁中,我做了什么吗?” “我是偷窥了你们的安眠,还是窃听了你们的私语?我是行了什么不轨之举,还是做了什么亵渎之事?” 俊美年轻的贵族收回手,悲伤叹息: “我本以为,你会将其认视为安顿。” “究竟为什么,希塔娜小姐,究竟是什么令你对我这般不敬?” “海,海德拉阁下。” 玛琳娜鼓起所有的勇气,用颤抖的指尖碰了碰安瑟的袖子:“希儿她,她只是……只是太暴躁,太敏感了,我们没有不尊敬您,我真的……我真的很感谢您!感谢您愿意庇护我们!” 玛琳娜并没有说谎,比起她那未来注定成为英雄,但在成就英雄之名前有着巨大性格缺陷的妹妹,在安瑟所见的轨迹中,她是一个非常完美,完美到让人觉得有些虚幻的女人。 安瑟握住玛琳娜的手指,只是手指,只是第一根指节,而没有更冒犯地前进一步。 在这一瞬间,玛琳娜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阴冷,但在恐惧与惊惶之下很快被她忽视,取而代之的是指尖传递而来的,她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我知道,玛琳娜小姐。”安瑟先是朝她微笑,随后重新看向希塔娜: “但你不能代表希塔娜说出这句话。” 安瑟的话语让玛琳娜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令她几近落泪的曙光,少女立刻握紧自己妹妹的手,用惊喜到颤抖的声音呼喊:“希儿,希儿,快向海德拉阁下道歉!” “……”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没有说话,而安瑟则微微挑眉,因为他感受到了从身前这个女孩身上发散的气息——暴虐狰狞,磨牙吮血的气息。 “希儿……希儿?”见希塔娜没有说话,玛琳娜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她咬紧嘴唇,用卑微至极的,几乎要下跪般的语气央求,“求求你……快向海德拉阁下道歉吧……希儿……” 安瑟没有半点不耐,只是握着玛琳娜手指的手,已经悄然覆上了她的大半手掌。 “……对,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安瑟听到了幼兽喉间发出的,近乎嘶哑的声音。 “海,海德拉阁下,我对……我的,呜咕……无礼,向您……呜……致歉。” 脸颊被抽到发肿都没曾流过一滴眼泪的女孩,此刻不停地抽泣着。 安瑟温和地回应:“那么,我接受你的道歉。萨维尔,让女仆带盒药膏上来。” 听到安瑟的话语,玛琳娜当场身子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好在已经握住她整只手的安瑟,十分轻巧地将她拉了起来。 “我有这么可怕吗,玛琳娜小姐?”俊秀的金发少年笑着歪了歪头。 凝望着那双海蓝色眼瞳的玛琳娜,心跳不受控制的开始加速,她感觉到手脚又有些发软……她不知道那到底是发软,还是变得轻飘飘了。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被安瑟牵了很久了。 “不,不……没有的事。” 有着一头雪色长发的怜人少女失措地抽回手,不由自主地撇过脑袋,细声呢喃着:“海德拉阁下是……是很温柔的人。” 她微微缩起脖颈,不让人看到她泛红的耳垂和脸颊。 而这一切,深陷于对自己软弱的痛恨,对自己鲁莽的悔恨,以及对安瑟的憎恨的希塔娜小姐,一无所知。 第六章·无力如她 之后,安瑟并没有和兰斯姐妹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和她们分享了自己的甜点零食,等玛琳娜给希塔娜上好药膏,便让她们回去了。 毕竟希塔娜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谈话,而且安瑟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看着自家少爷的那副悠闲模样,萨维尔也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作为安瑟父亲八名契首中唯二陪伴着安瑟长大,唯一陪伴他至今的人,没有任何亲人的萨维尔也许比安瑟父亲还要重视安瑟。 “看起来您收获了需要的果实,少爷。” “嗯哼,萨维尔你配合得也不错。”安瑟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忍不住笑道,“下手竟然这么轻,还是你了解我。” “那两个女孩仅从外貌上便有不俗的价值,少爷留着她们,一定有深意。” 抿了一口猩红酒液的安瑟微微偏头看了萨维尔一眼:“只是外貌?” 萨维尔迟疑片刻,随后沉声回答:“长姐并没有多余的价值,但那个希塔娜……” “虽然我觉得并不可能,可最后一下,她似乎有一瞬捕捉到了我的动作,虽然只有一瞬。” “你还没有老到产生错觉的年纪,萨维尔。”安瑟开怀地大笑起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是事实。” ——捕捉到萨维尔的轨迹,任何知晓萨维尔所持有的力量的人,都会为此感到不解甚至于惊骇。 举起酒杯的安瑟抬头看着杯中的猩红液体,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慨叹:“这就是……主角啊。” “那么,她的价值便弥足珍贵了。”萨维尔毫不犹豫地说道,“这是足以成为契首的才……” 说到这里,老人语气微微一顿,接着恍然大悟道:“原来,她便是您的人选,虽然有些野性难驯且……愚蠢,但以少爷的手段,三天内应该就能调教有成了。” “三天?”安瑟哑然失笑,“那未免太短了些,你比我还要自信啊,萨维尔。” 萨维尔神色郑重,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她的姐姐,您今晚应该就能解决,不是吗?” “嗯……那不一样,两者之间有本质差距。” 他并没有否定今晚就能搞定玛琳娜——虽然他也不会这么做就是了。 毕竟,在安瑟的计划中,这位亲爱的玛琳娜小姐,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年轻的海德拉将酒液一饮而尽,他凝视着壁炉,在火中寻觅新的未来。 * “那个混账,坏种,畜生!” 房间里的希塔娜气急败坏地锤着床板,正在忙活着什么的玛琳娜一听,立刻慌张道:“不能这么说海德拉阁下,你没听到大家的欢呼声吗?海德拉阁下一定是好人!” “哈,骗我们的贵族难道还少吗?” 安瑟带着的药膏当然效果惊人,希塔娜的脸已经恢复如初,雪白柔嫩,看不出半点被抽打的痕迹,而顶着这么张清丽可爱脸蛋的女孩,吐出的话语却十分粗俗:“从治安官到税务官,从小领主到大领主,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狗屎!全是狗屎!帝国也一样!” “希塔娜!” 被吓坏了的玛琳娜声音骤然拔高:“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自知失言的希塔娜没再说话,只是撇了撇嘴。 玛琳娜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只能暂且停下手上的事,小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希儿,我知道这些日子对你来说很不容易。” 少女抚摸着妹妹柔软顺滑的短发,轻轻将她搂入怀中:“不只是这些天,从小到大,你一直活得很艰难。” 靠着玛琳娜肩膀的希塔娜心一下就软了,她抱着自己的姐姐,小声嘀咕道:“那也不至于,跟爸爸妈妈还有琳娜生活在一起还是很开心的。” 玛琳娜笑着扯了扯她的脸颊:“我怎么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你是有天赋的孩子,要让这样的你忍受那些无能的人,我和父亲母亲都很愧疚。” “但是……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希儿。” 少女捧住希塔娜的手,眼中泛起名为希望的亮光。 “我们……不,你有机会了,你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机会,什么机会?”希塔娜纳闷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海德拉阁下。” 玛琳娜严肃地说出了那个希塔娜无比痛恨的那家伙的名字。 “他?!”像野狼一样的少女惊叫起来,随后骂骂咧咧道,“他算什么机会,那个死娘娘腔,心理变态,神经病……” “希塔娜!” 一听到姐姐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愤怒,希塔娜只能无奈地闭上了嘴。 “听好了,希塔娜,海德拉阁下是大人物。”玛琳娜无比郑重地按住自己妹妹的肩膀,“对付治安官和税务官我们要绞尽脑汁,但他们对一般的领主来说比雪花还要轻贱,可小领主们也要对赤霜领的主人赤霜伯爵卑躬屈膝,而赤霜伯爵……” 她的话语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些许自己都未察觉的崇敬。 “赤霜伯爵对海德拉阁下来说,只是一顿饭的工夫就能随手处决的不入流角色——他就是这样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大人物。” 按在希塔娜肩上的手再次加重,玛琳娜盯着希塔娜的眼睛:“最重要的是,他的仁慈也许是假的,他的良善也许是假的,他的温柔也许是假的,但他……一定是个聪明人,是个厉害的人,是个能看到你价值的人。” 玛琳娜见过太多人了。 她从十二岁起,就开始帮助父母与治安官和税务官周旋,只为求从他们手中尽可能多抠下那么一粒粮食。 在客厅中,那一瞬的心动并非虚假,反应也发自本心,可在回到自己房间后,玛琳娜便立刻清醒地完成了反思,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你明白吗,希塔娜。海德拉阁下……是你,是我,是我们一家人,甚至是我们村子的希望。” 羸弱的雪发少女捧起妹妹的脸:“我会向海德拉阁下提起你的天赋,你必须……想尽办法留在他的身边,他会改变你的命运,希儿。” 希塔娜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哪怕是在被退学后,她也从来没有这么严肃地跟自己说这些话。 她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了……自己姐姐说得没错,别的不管,起码那家伙比那头肥猪看着顺眼多了,而且不会用那种下贱的眼光看着她和姐姐,虽然是娘娘腔而且心理变态,但为了姐姐和爸爸妈妈,也不是不能忍—— 希塔娜的思绪戛然而止。 当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暂且就当那什么海德拉的手下”这个念头的一瞬间,一股几乎令她呕吐的实质性恶感从脑海中狂涌而出,灌向四肢百骸。 她的胃本能地开始抽搐,身体不住地颤栗起来,就好像……那一刻。 ——在看到那个安瑟·海德拉的那一刻。 那仿佛见到什么世界上最丑恶,最邪异的怪物一般,仿佛自己绝不能与之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的……绝对的恶感。 “我不要!” 在这恶感的驱使下,鲁莽暴躁的少女毫无征兆地吼叫着。 第七章·堕落如她(4K) 赤霜伯爵的死讯连同安瑟的审判记录一起传到了帝都,而王座之上的那位伟大陛下也一如既往,毫不掩饰自己对安瑟的宠爱乃至放纵。 “赤霜领的事宜由你全权管理,想杀谁随意,无需再告知我,但不可让赤霜领停摆。”这是那位陛下的回信。 于是,此时的安瑟正在自己的书房内处理赤霜领堆积的大小麻烦。 “少爷,往后三年只收百分之五的农税,而且有关农民的其他杂税全部废除,商税也要降低,这是不是……” 萨维尔已经习惯于自己少爷的天马行空,但安瑟总是会在他意想不到的方面令他震惊。 “嗯?怎么了?”安瑟抬起头来,“太少了吗?其实我原本想直接免税的。” “这的确有些……陛下那边,不太好说明。” 安瑟大笑着后靠到椅背上,精致的羽毛笔在他指尖旋转:“萨维尔,你知道坎特雷尔那头蠢猪把税收到了几年后吗?” 少年摊开手来,这种散漫市井的姿势在他身上也显得俊逸潇洒:“六十年!从正常税率上算,那家伙把税收到了六十年后!赤霜领能维持这么久真是个奇迹,加上他建立的那不堪入目的利益链区……” 他摇着头大笑起来:“他能被我们抄走的,装进口袋里的个人财产,用来应付陛下可太过富余了,况且她也不会太在乎这点钱,我亲爱的父亲这两年抄的家产够她挥霍很久了,嗯……挥霍到死也说不定。” “但那代表,您要把您的战利品用来填补给赤霜领的平民。”萨维尔如此提醒,“即便是您的仁慈,也过于奢侈。” 作为跟安瑟父亲的契首,萨维尔有着足够丰富的阅历去判断这些蟊虫的肥胖程度,哪怕赤霜伯爵家产的大头都要缴给皇帝,但到安瑟手里的战利品,也依然会是个了不得的大数字——更何况那位钟爱自家少爷的皇帝陛下,有极大概率会把大头留给安瑟自己。 即便如此,在萨维尔看来,在这份庞大的战利品中抽出这样一大笔开支,毫无必要。 不过,他最多也只会对安瑟的决策提出一些疑问,从不指手画脚,而且萨维尔也习惯了自家少爷对平民那没有由来的偏爱——在海德拉的领地,安瑟·海德拉的名声比他父亲还有皇帝加起来都高。 “萨维尔,你的眼界什么时候这么狭隘了?”年轻贵族失笑着摇头。 “假如‘伟大’二字用金钱就能换得,那么踌躇就是短视,吝啬便是愚蠢——更何况,钱那东西对我来说没有太大意义。” 安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他推开窗户,此时风雪已经平息,但安瑟的临时府邸已经堆积了很多雪,外头有不少热心平民在主动帮他铲雪。 “他们就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慵懒的蛇露出意味难明的笑容。 “洛夫罗,卡迪拉尔,诺凯拉,你们已经忙活一个多小时了,不休息一会儿吗?”少年朝着院落里的青年喊道。 被点到名字的年轻人们惊喜万分地抬起头来,用力挥舞手中的铁铲,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辛苦。 安瑟撇过头看了眼萨维尔,后者微微颔首,身形瞬间消失在了书房里。 五分钟后,女仆们端着透明烈酒以及肉干来到了院落,安瑟在楼下年轻人们惊喜崇敬的眼神中笑眯眯地挥了挥手,转身坐回了椅子上。 只不过没多久,听着窗外传来“呜哈,海德拉!”“呜哈,海德拉!”的叫喊声,安瑟脸上的喜色褪去,无奈叹气。 “萨维尔,今晚之前给我找到能附加强力隔音结界的术士。” “今晚?您今晚要住在府邸吗?” “嗯?我还有别的行程?” 安瑟有些诧异地翻了下手边的文件,然后用力拍了拍额头:“赤霜领的小贵族和商人们啊……差点把他们忘了,呵呵,他们的动作倒也迅速,才半天时间而已。对了,赤霜氏族呢?有按我说的处理吗?” 萨维尔微微躬身:“正在处理,花不了多少时间。” 年轻的海德拉点了点头,随后猛然反应过来:“这么快?不会是用父亲的处理方式吧?” “……少爷,在您眼中,我就这么不可靠吗?”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放松一下而已,处理公务可是很累人的,萨维尔。” “那么,需要我叫娜娜加小姐过来吗?”老管家十分体贴地问询。 “哦!差点忘了我的好女孩。” 安瑟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走之后把房间的加热模式打开。” 老管家躬身告退。 “啊,对了萨维尔。” 少年的脸上浮现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帮我联系一下,赤霜伯爵推荐的那两位朋友。” * 站在书房门前的玛琳娜紧抓衣摆,等待屋内的回应。 “请进。” 等那年轻好听的声音从门内传出,少女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屋子里的温暖让玛琳娜有些吃惊,即便没有壁炉,但书房里依然比燃烧着火焰的客厅还要暖和。 玛琳娜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术士刻下的什么什么……什么东西,反正只要提供魔晶能源,就能让夏天的房间无比凉爽,冬天的房间温暖万分。 假如每个北境家庭都有这样的东西,那每年能少冻死多少人呢…… 玛琳娜有些出神地想着,但很快就把这些纷乱的念头抛到脑后,紧张地看着伏案书写的年轻人。 “有什么事吗,兰斯小姐。”希塔娜不在场的时候,安瑟很规矩地称呼着玛琳娜的姓。 “海,海德拉阁下。” 即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重新面对安瑟时,玛琳娜的心跳还是无可抑制地加速了些许。 哪怕心中再三警告自己,安瑟·海德拉作为能随意处决赤霜伯爵的大人物,他一定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神秘,复杂,危险一万倍……可他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有哪怕半点不正当的行径吗? 没有,哪怕玛琳娜再三挑剔,她也找不到年轻俊美的海德拉阁下的任何污点,恰恰相反,他帮助了数之不尽的赤霜领领民而不求分毫回报,盘踞在这片土地上最大的恶兽也被金灿灿的骑士殿下亲手斩杀,她到底还能怀疑些什么呢? 玛琳娜像小兔子一样偷偷看着海德拉阁下处理文件时的认真神情,想不出自己的妹妹到底为什么对海德拉阁下怀有那么大的恶意。 “兰斯小姐。” 玛琳娜还在出神时,安瑟已经放下笔,笑容温和地看着她,没有丝毫不耐地重复问了一遍:“有什么事吗?” 深知自己失礼的雪发姑娘“噌”地红了脸,她低下头,声音依然纤弱,但少了诸多畏怯,多了几分羞涩。 “我……我想请您抽出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 安瑟舒服地后仰身子,放在桌上的手先是十指相抵,然后很正常地移到了下面,笑着问道:“我可以当做是约会的邀请吗?” “啊!不——不是!”玛琳娜的耳根子瞬间烧了起来,漂亮的绯红从她雪白细嫩的颈子攀上脸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真是太遗憾了。”安瑟有些忧伤地叹了口气,“看来我目前还没那个资格。” 可怜的玛琳娜小姐被这话说得不知该如何反应,她愣在原地,“呃呃啊啊”地发出奇怪的音节,直到安瑟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太紧张,玛琳娜小姐,只是个玩笑。”——他悄无声息地改变了称呼,而玛琳娜小姐对此一无所察,只是在反应过来后羞恼无比地攥紧了衣摆,低下头来一言不发。 当,当然只能是玩笑了,海德拉阁下怎么可能看得起她这样的女孩呢——玛琳娜为自己心中闪过的那瞬小小欢喜而感到难以言说的复杂。 “嗯……是我太过轻薄无礼了吗,玛琳娜小姐?”端详着玛琳娜的安瑟突然有些忧虑地问道。 “……不,不是,只是,我……” 本以为自己能足够清醒地和安瑟对话的玛琳娜,此刻脑海里乱糟糟的。 好消息是,对于自己想提出的请求,玛琳娜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压力了;坏消息是,现在的压力让她想要抱着脑袋蹲到地上。 “那好吧,请你抬起头来,玛琳娜小姐。” “……”玛琳娜不是她任性的妹妹,很听话地抬起头来。 安瑟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不等玛琳娜开始躲闪眼神,直接开口,语气无比纯洁真挚: “我为我之前的轻率言论道歉,玛琳娜小姐。” 玛琳娜立刻慌张摆手:“不……您不必……” 从没有大人物给她道过歉,她第一次试图指出税务官的错漏时,得到的只是一记残忍的耳光。在那之后,玛琳娜学会了不要指出大人物的任何错误。 “但的确是我草率了,我只是希望你不那么紧张。”安瑟笑着眨了眨眼,“现在,玛琳娜小姐是不是只想着‘这个人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反而对自己想说的事不那么紧张了呢?” 少女呆了呆,她觉得自己呼出的气都变得灼热,也不知道是房间太暖,还是别的原因。 她忍不住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用那变得微热又柔软的嗓音回答:“是的,谢谢您,海德拉阁下,我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我想请您……抽点时间见证,见证希塔娜那孩子的天赋,我向您保证,她一定会是出色的……不,一定会是北地最出色的猎人,战士!” 玛琳娜的声音铿锵有力,与安瑟对视的眼神也不再有丝毫躲闪。 “嗯……那么希塔娜小姐为什么没有与玛琳娜小姐你一同到来呢。” “……” 可怜的玛琳娜,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并没有留给对方尴尬和难堪的时间,安瑟便已经笑着说道:“没关系,明天……早饭之后,带着希塔娜小姐——” 他话语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不,就今晚吧,到时候女仆会通知你们的。” 起落之间的刺激让玛琳娜心跳停了两拍,她强忍着原地跳起来的欢喜,深深朝安瑟鞠了一躬:“感谢您的仁慈,海德拉阁下!” “不,你该感谢你自己,玛琳娜……嘶……小姐。” 像是那奇怪的声音从来没发出过一样,安瑟面带微笑:“你该感谢你对亲人的爱,还有那令人称赞的勇气。” 被那双海蓝色眼瞳凝视着的玛琳娜有些恍惚,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的心中酝酿着奇特的情感,这情感的萌芽,让她忽略了那种……有什么东西逐渐缠绕上来的异样感。 她像安瑟说的那样,再度鼓起勇气,提起裙摆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淑女礼,然后克制着逃出书房的冲动,小跑着离开了。 书房里安静了一小会儿后,响起了奇怪的吞咽声。 “可怜的玛琳娜小姐。”不知打哪来的,妖艳而自信的,仿佛海妖吟唱般的女声这样说。 “亲爱的娜娜加小姐。”安瑟低下头,与那双无比漆黑,毫无光泽,但又带着诡谲狂热的双眸对视,“刚才可不是好女孩该做的事。” 他海蓝色的眼瞳周围,似乎染上了一圈深沉的黑边,有如活物一般时不时抽动。 刚才那翩翩有礼,平和良善的模样仿佛只是虚幻的云烟,当云烟散去……唯有来自深渊的魔性光景吞噬凝视他的人。 “可我早就不是好女孩了,亲爱的主人。” 重获新生的尤拉·娜娜加小姐安心幸福地蹭了蹭安瑟的大腿:“当然,如果您需要我是的话,我一定会是,可在那一瞬间——” 女人的脸上浮现起煽情而妖异的笑,她像无骨的蛇一样扭动着向上,贴近少年的胸膛,昂起下巴舔舐着他的耳垂: “您想要我做好女孩,还是做坏女孩呢?” 安瑟笑眯眯地抚摸着她的下巴:“我需要你做一个不会嫉妒的女孩。” 看着神情微微僵硬的美人,从那无尽漆黑之境诞生的魔鬼愉悦起来,温柔地揽住她的腰肢,对她的灵魂施加魔法。 “因为那毫无必要,没有资格的人,无法与我同行。” 安瑟轻啃着尤拉曼妙的雪颈,像是将毒液注入她的血管那般轻声细语: “但你,尤拉,我的好女孩,你已注定将与我一同坠落至深渊尽头,不是吗?” “啊……啊——!” 用力抱住安瑟的黑眸女人发出狂热的,又好似悲鸣的吟声: “是……是的,是的!我的魔鬼,我的……主啊!” 第八章·愚蠢如她 盘腿坐在床上的希塔娜板着张脸,粉嫩的足趾有些不安地蜷缩起来。 桌上摆放的香甜水果换做以前早被她啃个精光,但现在的雪发女孩却没有半点吃喝的心情。 房间中央,玛琳娜跪在地上闭眼祈祷,兰斯马尔洛斯一家并不信奉任何神明,但在这个关头,任何对希塔娜有帮助的事,哪怕再虚无缥缈,她也愿意去做。 咚咚咚—— 简短有力的敲门声让玛琳娜猛地睁开眼,立刻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小跑向门口。 “玛琳娜小姐。”高挑温婉,衣着保守的女仆轻声问候,“该出发了。” “感谢您的通知……希塔娜,过来!” 不再以平日的亲昵称呼呼唤自己的妹妹,玛琳娜希望希塔娜能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知道了知道了。” 即便百般不愿,环着双臂盘坐在床上的幼狼也只好撇着嘴跳下,赤脚走向门口。 她看了眼自己的姐姐,又看了眼女仆,移过视线低声道:“带路。” “请稍等,在此之前,希塔娜小姐需要做些准备。” 女仆抬挂着衣物的手臂,温和地说道:“请您换一件衣服。” “搞什么,打个架还要先换衣服吗?” 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嘛的希塔娜先是一脸纳闷地看着女仆,立刻警惕起来:“他不会是故意弄了件特别贵的衣服,等我弄坏了叫我赔吧?” 老道的女仆小姐并未因希塔娜的轻率言语而表露什么情绪,只是很平静地为她解释缘由:“您今晚需要陪同主人出席一场宴会,以您现在的衣着,有辱主人的名声。” 玛琳娜愣住了,希塔娜更是不必多说,当即惊叫起来: “宴会?不是打架?他带我去宴会干什么?” “……主人需要一名护卫。”女仆小姐叹息一声,“是玛琳娜小姐的举荐,让您得到了这个机会,请不要浪费命运的恩典,希塔娜小姐。” “护,护卫?” 玛琳娜也根本没有想到,安瑟竟然直接到了这个地步,可是……可是护卫这种职务,希儿她做得好吗?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原本万分期待的愿景,竟突然成为了两难的困境。玛琳娜完美性格中唯一不足——软弱,在此刻使她无法做出抉择。 反倒是希塔娜先一步开口:“行了知道了,衣服给我,我们自己换。” 她一把从女仆手中将衣物抓来,看了眼自己的姐姐:“来帮我换衣服啊,琳娜。” “……啊?哦,嗯……好。”回过神来的玛琳娜深吸一口气,神情歉然地朝女仆鞠了一躬,“给您添麻烦了,我们很快就好。” 女仆小姐微微颔首,主动将门关上。 而此时,换上新的银灰色狼氅的安瑟已经支着蛇首手杖从楼上走下,他看见站在门前静候的女仆小姐,温声打招呼道: “梅丽,我们的护卫小姐怎么样了?” 女仆梅丽矜持行礼后回答:“正在换衣服,很抱歉主人,浪费了您的时间。” 安瑟还没说话呢,她身后的房间里就传出超大声的惊叫: “这是什么衣服啊!我才不要穿这个!” 梅丽微微蹙眉,正想转身敲敲房门,但在那之前又瞥了眼安瑟的脸色。 当她瞧见自家年轻主人那有些好笑的愉快神情时,便不再多做什么,安静地守在房间门口。 “不要,我宁可披熊皮也不穿这种衣服……琳娜,我不干!” “我!我……” 不知房间内的姐妹交谈了些什么,独属于希塔娜小姐那明明青涩甜美,但又带着几分奇怪暴躁的声线逐渐弱了下来。 此时,安瑟已经来到门前,他抬手敲门,笑意盎然道:“希塔娜小姐,准备好了吗?” “等等!”屋里传来了有些惊恐的叫声,“你先等会,我……我……” “你似乎,不太喜欢那套礼服?” “到底得多么不知廉耻才会穿这种衣服出去见人唔唔唔唔!”希塔娜小姐的愤怒根本不是墙壁与门板能阻隔的——散发出来的愚蠢气息也是。 “海,海德拉阁下!希塔娜刚才是在胡言乱语,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她马上就要把衣服换好了!” 玛琳娜万分焦急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还有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 安瑟倚靠在门上,语气轻快地回答:“如果不喜欢,那就不换了。” 边上的女仆小姐神色顿时一变,强忍住没开口。 屋里沉寂片刻,随后响起希塔娜迟疑的声音:“真的?” “当然,海德拉从不说谎。既然希塔娜小姐对礼服如此抗拒,那就穿便服好了。” 不到两分钟,玛琳娜便把门打开,忐忑不安地看着安瑟:“海德拉阁下,可是,这会让您在宴会上——” “在宴会上什么?失去我的贵族风度吗?”安瑟失笑道,“我都已经决定把希塔娜小姐带去宴会了,怎么可能还在乎那种东西呢?” 虽然没有从安瑟的语气中听出任何讥讽之意,但玛琳娜还是面庞通红,不敢反驳,也无法反驳。 “说得好像我就一定让你丢脸一样。” 一身猎户劲装的希塔娜挤开自己的姐姐,微仰起头直视着安瑟的眼睛。 ——哪怕明明就在不久前,她还被萨维尔扇得不敢跟安瑟对视。 “当你的护卫是吧?事先说好,我不懂怎么保护别人,只负责把猎物打翻,你确定这样没问题吗?” “希塔娜!”玛琳娜又急又气,“你不能这样跟海德拉阁下讲话!” 希塔娜斜着眼看向地板,反正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她想改也改不了。 而安瑟则面带笑容注视着这名未来的英雄。 她的面庞娇小,身材纤细,与安瑟记忆里那个高挑且成熟女人相去甚远。身上的猎户劲装是安瑟让人准备的,十分贴合她的身体,少女独有的青涩曲线并未被朴素的衣物掩盖。 而与其身体之美好相映衬的,希塔娜小姐有一张顶尖艺术家也挑不出毛病的完美脸蛋,十分立体的五官使她在少女时期也初现诱惑力十足的美感。 但她是低能。 重复一遍,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在这个时期,用愚蠢和冲动形容她甚至都是褒赞,阅读过希塔娜人生的安瑟,认为唯有低能二字,才足以形容这个时期的她。 狂妄,傲慢,自以为是,不识大体,目光短浅……大多数针对愚人的批判,都可以放在此时的希塔娜身上。 但安瑟并不为之急躁或是不耐,他已经为此准备了太久太久,久到他对希塔娜的敌意几乎都已经消磨殆尽。 剩下的,唯有黑色的渴望。 ——将这头暴戾凶残的蛮横幼狼,驯服为痴狂忠犬的黑色渴望。 第九章·暴躁如她 当安瑟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豪华庄园大门前那个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的中年贵族立刻迎了上来,恭谦至极地朝他行礼。 “让您耗费时间于我等俗人身上,真是万分抱歉,海德拉阁下。” 中年人名为达拉姆·坚石,算是赤霜领以及其周边,除赤霜伯爵以外最有权势的人,虽然也只是伯爵,但背后势力能与赤霜伯爵的背景对上,否则他也不可能这么安稳地驻留在这里——这无聊的贵族斗争戏码安瑟不甚在意,不过有很多可以利用的地方。 安瑟摆了摆手:“坚石阁下,这些客套话就不必了,你我都清楚接下来的谈话对赤霜领的未来无比重要,况且……” 他那平易近人,彬彬有礼,令帝都贵族们无不称道,折服了不知多少贵妇少女的招牌笑容浮现在脸上: “我难道是什么难以沟通的人吗?”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海德拉阁下的仁慈之名早已传遍赤霜领,这是有目共睹的。”坚石伯爵的脸上没有丝毫慌张,反而无比崇敬热切地这样回应,好像他完全不知道是谁把赤霜伯爵的脑袋轰烂然后吊起来让人唾骂的。 “我深信今晚的宴会一定会圆满落幕。”中年男人再度微微躬身,做出了请的手势,“请允许我为您带路。” “自无不可,不过请稍等——”安瑟微微颔首,然后挑着眉转头看了下车厢,“希塔娜,你怎么还留在车上?” “……” 脸蛋有些红扑扑的雪色短发少女略显不满地推开车门跳下,一步一挪地走到安瑟身边,就差把不情不愿四个字写在脸上。 坚石伯爵略显诧异:“这位是……” “我的护卫,尚不成熟,见笑了。看起来她有些……嗯,沉溺于加热车厢。”安瑟的脸上并没有浮现起什么不满的情绪,只是微笑着对坚石这样说。 “我说了,我不懂怎么保护别人。”抱着手臂的希塔娜皱起眉,像是为了岔开话题般赶忙说道,“但是打翻里头的猎物没有问题,现在就可以。” “你去你的宴会,我揍我该揍的人,这样有问题吗?” 如此直白的言语让坚石伯爵略显尴尬,他想拍胸脯保证宴会的安全,但安瑟似乎对此视而不见,那他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只能做了个引路的姿势,走到前头,不让安瑟看见自己的苦笑。 而希塔娜见安瑟没有回答,不依不饶地追问:“你不回答?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那我现在就去——” 她刚高高兴兴地一转身,脑袋就被安瑟摁住了。 “希塔娜。” 不待希塔娜炸毛,安瑟便悠悠说道:“不要浪费玛琳娜为你争取的机会。” “起码到目前为止,你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 少女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但并不是畏惧,因为安瑟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荒蛮,狰狞,残暴,有如未开化的凶兽,野性难驯。 大约两三秒后,只穿着猎户劲装的少女面无表情地转回身来,踢掉了脚上的鞋子,赤足踩在雪中。 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的安瑟假装好奇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打猎的习惯。”希塔娜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无比鲜明的凶狠,“既然你觉得我无论如何都会让你丢脸,那这样也无所谓吧。” “只要你能履行自己的职责。” “……哼,待会儿可别被吓坏了,少、爷。” 跟随坚石伯爵走进庄园的安瑟脚步微顿,接着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待会儿?你是确定接下来会出事吗?” 为安瑟引路的坚石伯爵心脏骤停,立刻转身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安瑟抬手制止了。 希塔娜伏下身子,像真正的野兽一样双足双手触地,后臀高高翘起,从安瑟的视角看去,能瞧见那不属于少女的饱满浑圆,往下的深深腰窝,还有绷紧劲装勾勒的曼妙弧线。 “……敌意。”她闭目低语,抽了抽鼻子,“六个,八个……一共十三个。屋顶五个,屋里六个,还有两个……找不到位置,有些飘忽。” 接着少女站了起来,咧开嘴,尖锐犬齿在雪夜月色下泛着惊艳的冷光。 “你得罪的人挺多啊。”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安瑟耸了耸肩:“但要处理他们的不是你吗,希塔娜?” 希塔娜脸色一黑,脑海中“要不就让这混账东西被他们杀掉算了”的念头一闪而过。 但好在她还有些基础智商,知道这样做安瑟不一定会死,但她和姐姐一定没有好下场。 “所以,你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动手解决掉他们?”希塔娜娇俏可人的脸蛋上满是暴躁,“浪费时间!待会儿出事了是不是还要怪在我的头上?” 被已经呆滞的坚石伯爵所注视的年轻贵族叹了口气:“假如我想要否决你的价值,那天晚上你就已经被我玩坏了,亲爱的希塔娜小姐。” 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安瑟还是很罕见地感到了强烈的无力。 ——希塔娜能成长为苍天狼帝真是奇迹中的奇迹,另一方面也证明了命运的伟力究竟有多么可怕。 “在这场宴会结束前,你只需要听我的命令。” 察觉到自己心中黑色情绪开始翻涌的安瑟决定快速结束与希塔娜的对话:“而我的命令便是,在我身边保护我,仅此而已。” 希塔娜“啧”了一声,颇为阴阳怪气地回应:“知道了知道了,伟大的海德拉阁下。” ——她似乎没反应过来安瑟指的玩坏是在说什么,否则一定会当场发癫。 而安瑟也借此重新整理好心情,朝坚石伯爵微笑道:“浪费了些许时间,不过并不碍事,坚石阁下。” “不碍事”这三个字说出来,坚石伯爵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回过神来的他也笑着点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般热情道:“的确不碍事,海德拉阁下,请这边走。” 只是在为安瑟引路的过程中,他真的无法克制住心中翻涌的情绪。 那个女孩是谁?海德拉的禁脔?不然她为什么敢这样跟海德拉说话? 坚石伯爵认为自己在性格上已经足够宽厚仁慈,但要是有什么护卫仆人敢跟自己这样说话,早就掌嘴杖刑流放一条龙送走了,换做是脾气不好的贵族,弄成▇▇▇丢到平民窟也不奇怪。 是那条年轻的毒蛇真的仁慈到这种地步?放屁!信这事的白痴迟早跟赤霜伯爵共享宝地。 现在的坚石伯爵只能祈祷,这位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护卫小姐,真的能够保护好海德拉阁下。 第十章·强大如她(5K) 事实上,帝国分封给爵子们的领地,尤其是高位爵子,诸如公爵侯爵,其领地之广袤富饶,跟王国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皇帝不允许帝国境内有任何所谓的王国存在,每一任皇帝皆有如此庞大的掌控欲,就像帝国没有名字,它只是帝国——承载着飨焰皇族的莫大野心,要支配整个世界伟大国度,不需要任何称呼,就像大陆只是大陆,世界只是世界一样,帝国在未来也注定成为这样常识般的名词,无需任何多余的注脚。 言归正传,正因为如此,赤霜领虽然只是“领”,但在北地这“荒蛮之境”,也算得上丰饶,加上其本身有特殊之处,在此扎根的北地贵族不在少数,商人也是如此。所以哪怕距离赤霜伯爵的死亡才将近半天时间,已经有很多对未来忐忑不安的人不得不支付高昂的传送费,来到坚石伯爵的庄园。 ——为什么这么着急?当然是因为谁都怕死,不怕死的现在还挂在那位海德拉阁下府邸门口呢。 更何况怕死也有可能挂在那。 于是当安瑟踏入正厅的那一刻,那些衣着华丽到让希塔娜眼珠子发痛的男人女人们便一窝蜂地涌了上来,而她也非常诚实地如之前所言一般,完全不知道护卫工作该怎么做,就跟木桩一样杵在安瑟身边,看着他们围上来。 能来到这里的,不管怎么说都是有些势力,有点眼界的人,自然知晓“上流社会”社交的默认原则,虽然海德拉凶名在外使得一开始的情景不太好看,搞得每个人像春馆里的娼妓,但社会演变千年铸造的规则还是让场面很快恢复了秩序。 第一批接触到安瑟的自然只能是在赤霜领仅次于赤霜伯爵的贵族,向来在赤霜领或是自己的小领地内呼风唤雨的贵族们此刻卑微得让希塔娜都一阵哆嗦,搓着手臂离远了些。 摩挲着蛇首手杖的安瑟嘴角微微上扬,在旁人看来自然只是亲切的微笑,他与周围的贵族们交谈起来,语气轻快,平易近人,即便同时在跟四五个人聊天,也没有让谁感到孤立。 我们的白毛护卫小姐此时正十分纠结,安瑟的命令使她不能离得太远,但这些贵族们的臭味搞得她鼻子都有些发痛了。 腐烂,酸朽,刺鼻,还有股希塔娜说不上来的难闻气味。有些人浓有些人淡,但有一个算一个,都多少沾着这些气息。 她看着被这些烂人环绕还谈笑风生的安瑟,环着手臂尽可能靠到边上,扯着嘴角冷笑一声。 虽然这娘娘腔身上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但是能跟这帮家伙混得这么熟,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等等。 少女的手指如弹琴般轻点着臂膀,锐利的犬齿露出闪亮亮的尖端。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让琳娜……不,不止,让所有人认清这家伙本性的机会!哈!看我不把你说的话全记下来再讲给他们听! “……关于赤霜伯爵的事,我也表示很遗憾,赤霜家族的其他人会得到善待,我保证。”——遗憾?看吧,他跟那家伙一样也是坏东西! “陛下目前让我暂且代行领主,后续有不少政令也要劳烦诸位配合。”——这不就是跟贵族们混在一起了嘛!果然没安好心!他杀掉赤霜伯爵就是为了取代他! “具体内容?嗯……倒也不是不方便透露,等宴会结束后,我们再开个简短的会议详谈,如何?” 然后又是一通在希塔娜看来毫无营养的垃圾对话,什么哪里哪里的酒怎么怎么样,谁谁谁的画如何如何,谁又得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之类的……不过这些话虽然没有营养,但在希塔娜看来,完全可以确定一件事: ——这个什么海德拉,跟其他贵族根本没有任何区别!照样看不起他们平民,更不在乎他们过得怎么样,眼里只容得下他们的高贵显赫。只不过其他贵族从来不在平民面前装样子,而他会罢了。 一想到这里,希塔娜就高兴起来,她可算有理由拒绝跟着这家伙混了,琳娜最通情达理,要是知道了这个海德拉的真面目,才不会让她继续干下去呢。 少女瞥了眼支配着这场宴会的年轻贵族,他接受着所有人的恭维而不显露丝毫得意,每一个与他交谈的人似乎都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轻松,他徜徉在人与人之间构造的复杂网络,轻松自在地像是翻动书页一样解读每个人的思虑心情。无论是形象还是谈吐,无论是举止还是仪态,就算是极其厌恶安瑟,而且审美能力约等于零的希塔娜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确挺有……本事。 可越这么想,希塔娜心中的烦躁和不快就越发壮大,越看安瑟不爽。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宴会中的上流人士们享受着香甜可口的酒食,在魔晶闪烁的光焰中欣赏美人引颈而歌,翩翩起舞,好像没有谁不开心,好像每个满怀畏惧而来的人,此刻已尽除心中阴霾。 站在安瑟身边的希塔娜则在这样的快活中格格不入,她迫切焦躁地等待着猎物与敌人们的逼近——要是这帮家伙不来的话,她不是白受了这么久的罪? 但那些被她所感知的敌意依然跟安瑟保持着一个……呃,安全距离? 一帮废物! 距离安瑟最近的散发着敌意的家伙,就在希塔娜十三米后的人堆里,要不是安瑟“命令”不能离开他身边,希塔娜早就冲过去扭断那家伙的手臂把他放倒了。 在这漫长的煎熬中,宴会终于……结束了。 希塔娜看着站在台上高声宣布宴会结束的坚石伯爵,满脸难以置信。 这样?就这样?她被迫跟一堆狗屎贵族和沾满铜臭味的狗腿们共处一室这么久,就这样什么也没发生? 圆满落幕,宾主尽欢,唯有赤着嫩足,身穿棕色猎户装,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少女磨着牙齿,凶恶野蛮的眼神让每一个向安瑟道别的贵族和商人满头冷汗。 “好了,各位爵子,体内流淌着帝国荣耀的贵血们。” 此时的安瑟也站起身来,朝他身边那一圈赤霜领最有话语权的贵族们微笑: “我们接下来的谈话会决定赤霜领近几年的未来,我并不善于施政,还希望诸位畅所欲言,给我些宝贵的意见。” “海德拉阁下说笑了。”坚石伯爵第一个开口,“谁都知道海德拉治下的领地是美好的人间乐土,我们又哪有资格指点您呢,是要请您多指点我们才对。” 一众贵族连声附和,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安瑟在坚石伯爵的带领下往准备好的议事厅里走去。 余光瞥着一动不动的护卫小姐,安瑟用手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希塔娜,该走了。” “啊……啊?走了?那快点啊!” “我是说,该到下一个环节了,跟上我,忘了我的命令吗?” “……” 贵族们用或隐晦或直接的视线观察着这姿容惊艳的雪发女孩——仿佛在愚弄她的该死宴会,莫名其妙的额外任务,以及现在这些打量物品的下贱视线,让希塔娜再难克制心中狂涌的怒火,她死死盯着安瑟的背影,一字一顿道: “你最好期待会有人来杀你,海德拉。” 这话直接把其他贵族给吓傻了,就连之前见识过安瑟与希塔娜之间那奇怪关系的坚石伯爵也大脑宕机了一两秒。 惊吓之后便是愤怒,在贵族们眼中,完美无缺的海德拉阁下就是他们贵血的代表,当即有人朝希塔娜怒喝: “卑贱的奴仆,是谁给你的胆子对海德拉阁下出言不逊!跪下,自己掌嘴!” 希塔娜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荒蛮凶戾,宛如野兽低嚎的诡异声音从她呲起的齿缝间挤出。 她无法忘记那时的屈辱——被人宰割,支配,肆意欺辱,自己的姐姐以无比卑微的姿态请求她道歉的屈辱。 “掌嘴”这两个字,是能够立刻让希塔娜暴怒到失去理智的引火线。 而安瑟已经将蛇首手杖横在希塔娜身前,其意再明确不过。 ——你不可越线。 “海……德——” “沃雪子爵。” 希塔娜那饱含憎恨的低吼还没喊出,安瑟就已经笑眯眯地开口对刚才站出来的子爵说话了。 被点到名的子爵兴奋回应:“是的,海德拉阁下!请问您——” “是什么给了你僭越的勇气?” 安瑟和蔼地打断了他的话。 坚石伯爵微微摇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那个年轻的子爵。 沃雪子爵的神情变得僵硬,紧接着浮现起莫大的惶恐与惊惧:“不,我不是……” “是我的亲切,还是你的愚蠢?” 安瑟走到沃雪子爵身前,温和地注视着这位为他说话的青年。 在这一刻,这位子爵身上的高贵与显赫全都消失了,或者说……被摧毁了。 被更加年轻的海德拉以温声细语摧毁殆尽。 “跪下。” 他以宽容仁慈的语气这样说着,把手杖搭在沃雪子爵的肩上。 “自己掌嘴。” 面庞和嘴唇已全无血色的年轻贵族,像是被施加了万钧重担一样跪倒在地,用不停颤抖的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等子爵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可以停下来了——还有你,希塔娜。” 安瑟微微偏头,看了眼暴虐稍许消退的希塔娜,依然维持着平易近人的优雅笑容: “回去之后,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 “……嘁。” 同时教训完两个不懂事的年轻人后,安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向坚石伯爵:“请带路,坚石阁下。” 坚石伯爵立刻反应过来,用美酒与艺术的话题打开了贵族们的话匣子,帝国的贵血们再次愉快地谈论着与人间无关的华丽事物,远去了。 希塔娜看着从头到尾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与贵族们交谈甚欢的安瑟,一股强烈的厌憎感油然而生。 人怎么能虚伪到这个地步?他难道不会对自己那副嘴脸感到恶心吗?他难道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公平吗?仅是这么三言两语就能让自己心怀感恩? 无名怒火灼烧着希塔娜的脏腑,在她眼中,安瑟的一切所行所为是那么令人厌恶,一如她对安瑟那没有由来的莫大憎恨。 狂躁的幼狼尽可能收敛爪牙,强压着把在场所有满嘴废话不着边际的贵族痛殴一遍的冲动,沉默地跟随在安瑟身侧,来到一间议会厅的大门前。 “我特意留了一瓶红冰蟒血酒,还希望海德拉阁下能好好品鉴一番。” 这样笑着的坚石伯爵挥手示意仆人将大门打开:“您一定得尝尝赤霜领的特——” 在他话语的中段,在大门被推开缝隙的一刹间,庄园外的雪夜中响起了一声无人可闻的爆鸣。 嘭! 安瑟身侧的坚石伯爵像是被恐怖巨兽冲撞了一般直接砸飞到打开一条缝隙的大门上,在电光石火的瞬间,那抹清丽的雪色钻入了安瑟视界的边缘。 下一刻,议会厅大门前的长廊上,突兀至极地响起了刺耳的摩擦声,以及一声微不可察的,血肉碎裂的声音。 ——锐利的三角箭头停留在安瑟鼻尖前一寸的位置,缓缓停止旋转。 而在更前方,从侧下方伸来的白嫩纤小的手掌悬停在那里,猩红液体从掌背掌心缓缓淌下,而这漂亮手掌的主人也从疾冲的姿态缓缓直起身来。 刚刚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竟然是希塔娜用自己的掌骨死死夹住这枚本将击穿安瑟头颅的箭矢所发出的声响! “哼……哼哼哼哼……” 在惊叫声响起之前,少女那满含喜悦的笑声便已经回荡在了走廊上。 打开大门的两个仆人在短暂地愣神后,一个箭步直冲向岿然不动的安瑟,从袖中滑落的匕首直取咽喉与心脏! ——可惜,这只是他们的幻想。 因为在他们只是前踏出一步,还未来得及将袖中利刃落入手里的那刻,希塔娜已经直接将整只箭矢顺着射来的方向当场硬拔出来,在飙溅的血液中用投掷的方式将箭矢甩出空爆,瞬间击碎了一人的膝盖! 那人的惨嚎声还未来得及响起,亮出利爪的幼狼便狂喜嚎叫着俯身下潜,抬掌击在刺客的下巴上,同时五指收拢,明明只是掐住他下颌,却像是握住了他的整个头颅般,将他整个人高举而起,接着以头为落点—— 轰然砸落! 在令人心颤的沉重嗡鸣声中,又一记利箭间不容发地破空而来,半蹲着身子的希塔娜却宛如先知先觉般,强韧而柔软的身体拧动起来,修长有力的大腿斜向上猛抽而去,竟踢出了“咻呜”的裂空声! 雪嫩白皙的脚背如刀锋般劈乌金箭头上,旋转的锐利箭头残忍挖开希塔娜的血肉,但同时也被那以足为刃,暴力至极的劈砍直接踢飞了出去,死死钉在走廊的墙壁上。 “你就应该让我先去解决掉外面的家伙。” 站起身来的希塔娜不满抱怨:“只会给我找麻烦的贵族少爷。” 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三度濒临死亡的安瑟微笑道:“原来对我们的希塔娜小姐来说,这已经算是解决不了的难题了?” “你在看不起谁!” 这话瞬间让希塔娜炸了毛,脚背被硬挖掉一块血肉的赤足重重踏地,少女的脸上没有丝毫抽痛的痕迹,她撕下袖口的布片,轻车熟路地将脚缠好,冷冷盯着安瑟:“再来十个弓手也一样。我射杀过的猎物,比起他们多上百倍千倍!” “嗯……我倒不觉得你继续用手脚去挡箭会是什么好选择。” “还不是因为你像个白痴一样站在那给人射!” 希塔娜暴跳如雷,粗暴地直接把安瑟从门缝前拉开,接着从门前伪装成仆从的刺客怀里摸出两把匕首,随手抛动了两下。 “用不习惯……算了,拿来挡箭也行。” 她直接猛地一脚将沉重的双开门踢开,正握着的匕首随手一抬,轻松到有些匪夷所思地格开了再度射来的箭矢。 “终于上门了,废物们。” 站在安瑟身前的少女舔了舔掌心的豁口,齿尖染上的血迹一如她此刻席卷四周的暴戾荒蛮,慑杀人心! “来。” 万分欣喜的幼狼显露獠牙。 “试试在我眼前杀掉他。” 第十一章·荒唐如她 安瑟后方的走廊,天花板轰然碎裂,四名身披皮甲手持短弯刀的刺客从天而降,于烟尘和木屑中显露的寒芒直取安瑟头颅! 此刻,明明正面对着议会厅的希塔娜却完全预知了他们的动向,没有丝毫惊讶与迟滞地转身抓起被她击昏的刺客,直接把他当作投具,抡圆了砸向半空! 但这四名刺客彼此蹬踹借力躲过希塔娜的这记人肉炮弹,分别踩在走廊墙壁上,再度用力一蹬,从四个不同方位斩向安瑟。 希塔娜再度粗暴地一把抓过安瑟,试图把高她小半个头的年轻贵族按到身下护住免得被几刀削掉脑袋,但安瑟在被她拽动的瞬间,竟借她力道,鬼魅般洒然旋身,直接绕过她径直走进议会厅里。 希塔娜当场被气得脑溢血,一边架起匕首替安瑟抗下迎面而来的第一刀,一边愤怒咆哮: “你脑子进水了海德拉!那里面都是埋伏,外面还有弓手,别给我添乱!” 暴怒至极的希塔娜拧腰便是一记高位鞭腿抽在半空中无可躲避的刺客身上,那宛如炮轰的沉闷鸣响以及清脆密集的骨裂声,足以体现隐藏在这纤弱身躯下有违常理的怪力。 被踢中的刺客身体几乎要弯成对折!直接在半空中被轰飞出去,整个人都镶到墙上。 那三名刺客被这一击直接震呆了,将人体像炮弹一样轰出,当场就给轰进墙里,他们面对的是什么强大战士还是魔兽本体? 这他妈明明就是个嫩得出水的小女孩! “在半空当靶子,还有时间发呆啊。” 轻蔑的嗤笑响起时,希塔娜那宛如暴风的拳脚也已经无情降临。 假如这三个刺客第一时间出刀,她再怎么躲避也多少会受伤,但那只是假如。 当持械者失去了挥动武器的“距离”,那么当领域被拉近到拳脚可触及的范围,且对象是希塔娜这样有着不合常理的战斗意识与力量的怪物时…… 就再也没有挥出第二刀的机会了。 “哈哈哈哈哈——” 少女的雪色短发在狂笑与暴力的挥洒中乱舞着,那连绵不绝的肉体碰撞声与笑声相合在一起,听得让人有些,嗯……害怕。 四个刺客直接被希塔娜的拳脚打到不省人事,她伸了伸纤柔无骨的腰肢,身体发出噼啪声响。 “爽啊……太爽了!” 满腔怒火得以发泄的护卫小姐舒爽至极地吟叹着,然后抬脚重重踩在刺客的脑袋上,鄙夷轻蔑地俯视着他: “不过只有这种水平,也不怎么行啊,就这还当刺客?回老家杀猪去吧!” 她并不是想要侮辱敌对者,只是单纯看不起大多数弱于自己的人。 这样对弱者的羞辱,对希塔娜来说属实稀松平常。 “喂,海德拉,你没乱——海德拉!” 此时,独自走进议会厅的安瑟像是完全没看见侍女从长裙底下拔出短刀一般,悠然地支着手杖走向旁边的酒柜,眼见这一幕的希塔娜失声惊叫,捡起匕首直接朝那边甩去。 爆碎的酒柜玻璃溅射在安瑟的狼氅上,他略显不满地扫掉大衣上围绕肩颈的绒毛上的玻璃碎屑,从酒柜中拿出了一瓶外观华贵,装有血红色酒液的酒瓶。 他转头看着那近在咫尺,手掌被匕首死死钉在酒柜木格上的女仆,温和微笑:“酒杯在哪?” “我真想直接打断你的腿!” 希塔娜气急败坏地跑到安瑟身边:“你不要命可别拖我下水,到时候搞得是我把你害死一样!” “哦,希塔娜,正好,你帮我找一下酒杯在哪。” 安瑟把那瓶血红色的酒放到眼前仔细观察,似乎压根不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 “……” 希塔娜刚刚泄空的怒气槽瞬间又被安瑟攒满,她深呼吸着,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做个正常人,别给我添乱?” “添乱?” 安瑟挑了挑眉,偏头看向希塔娜:“我?” “不是你还能是——”希塔娜一拳打翻试图再次攻击的女仆刺客,“谁?” “……现在真没有人告诉我酒杯在哪了。”安瑟叹了口气,“不要给我添乱,希塔娜。” “你——!” “啊对了,坚石伯爵应该是知道的——坚石阁下,你把酒杯放哪了?” 和其他贵族一起站在议会厅外走廊上的坚石伯爵愣了两秒,随后干声道:“在……在左下方的柜格里。” “听到了,希塔娜?”安瑟拿着酒往议会厅长桌的主座那边走,“拿上酒杯,过来。” “护卫为什么要帮你拿酒杯啊!”希塔娜恨恨地一脚踹在酒柜上,哗啦啦地踢爆了好几瓶酒。 “哦?现在知道自己是护卫了?”年轻的海德拉回头看了她一眼,“因为你把女仆小姐打晕了,所以你要做她做的事情。” 希塔娜瞪大了眼睛,“女仆?你脑子没病吧?那家伙是刺客!” 已经坐到主座上的安瑟像是还在宴会上一样悠闲,跷起腿来靠着椅背:“我让她去拿酒杯,她就会去,是刺客还是女仆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还有,希塔娜,你离我太远了。” 慵懒的年轻贵族突然将手杖一甩,那庄严的漆黑手杖在机械运转重构的悦耳声响中变为手炮,他看也不看,直接朝自己的侧上方扣动扳机。 令希塔娜都下意识抖了抖的轰鸣声中,两条腿从被轰出大洞的天花板上掉下。 在这轰鸣声后,是漫长的沉寂。 在沉寂中,安瑟注视着希塔娜,直到对方一脸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我可以容忍你的些许任性,希塔娜。” 安瑟缓缓开口,他的脸上突然失去了平日一直维持的笑容,那种纯粹的,仿佛从骨血中渗出的漠然与冰寒,仿佛化为实体,俯视着希塔娜。 “但违背命令,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面无表情地如此宣判。 被这么注视着的希塔娜本能地感到一份心虚,但这份心虚很快就成了恼怒的催化剂,今晚发生的一切让她本就不想继续跟着安瑟混了,于是索性破罐子破摔,冷笑道:“没有我你早死上十次了,不可饶恕……我还要求你饶恕我?” “……希塔娜。” 安瑟叹息一声:“你真让人失望,哪怕我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准备,但没想到你能让人失望到这个地步。” “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什么那个弓手不再攻击,剩下的刺客都到哪去了吗?” 希塔娜神情一愣,从狂殴刺客发泄怒气的爽快,与被安瑟再度惹毛的恼火情绪中抽离出来后,她发现……那些雪夜里如火焰般鲜明的敌意,已经全都不见了。 “萨维尔并不想把我的安全交到你手里。”安瑟站起身来径直往希塔娜,准确地说是往酒柜那走去,“虽然在我的坚持下,你还是担任了我的护卫。但就到刚才为止,他已经受够了你的荒唐,处决了余下的所有刺客。” 身着银灰色狼氅的金发少年与穿着普通猎户装的雪发少女擦肩而过,蹲下身子打开柜门,从里面找出了酒杯,平静地说: “我也一样——因为你连给我拿酒杯这种微不足道的事都做不好。” 站起身来的安瑟将名贵的酒水倒入杯中轻轻摇晃,看也不看身边的少女。 “你可以走了,希塔娜。”他这样平静地说。 “你可以离开我的府邸,回到你的村庄去。” 希塔娜愣了好几秒,随后脸上浮起毫不掩饰的狂喜之色。 “真的?你说真的?没糊弄人吧!” “海德拉从不说谎。”安瑟抿了口酒,轻笑着回答。 “什么嘛,非要这样才行,你早说啊。” 希塔娜哈哈大笑着双手叉腰:“我收回一些话,海德拉,比起那些贵族,起码你放人还是挺爽快的。” “虽然你的表现令人失望,但从客观上讲,你也的确为我解决了几个刺客。” 安瑟半闭着眼睛,细细回味口腔中的余香,过了一会儿后说:“明天梅丽会给你们两百枚帝国金币,你们可以在城里挑选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会有人送你们回家。” 这次希塔娜呆了将近有十秒钟。 “多少金币?”长久的沉默后,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安瑟。 “两百。” 雪发少女直接原地蹦跶起来:“你没开玩笑吧!那个什么什么塔的奖学金也才一千金币!今天晚上随便打几个废物就有两百金币拿?” “海德拉——” “我知道,海德拉从不说谎!” 希塔娜兴奋至极地拍了拍安瑟的肩膀,搓着手在原地来回走动:“海德拉,嗯……阁下!虽然你有很多毛病,但在大方这一块,一点问题也没有!” 她转来转去好一会儿突然停下来,看了眼门口那群发呆的贵族们,又看了看安瑟,语气总算是带上了些许“尊重”的意味。 “那个,海德拉阁下啊,我能不能……现在就走?” 少女打量着安瑟的神情,立马补充道:“倒也不是讨厌你们这帮贵族,就是想赶紧告诉琳娜这个好消息。” 安瑟耸了耸肩:“请便。” “啊哈!海德拉阁下你还是能做个好人的嘛!” 雪发少女欢脱至极地直接跑了出去,那欢快的呜呼声传出老远,让走廊上的贵族们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道这对奇怪的主仆在谈论什么,只看见雪发少女突然变得极为高兴,并态度大变,赞美起海德拉阁下来。 身着燕尾服的优雅管家如幽灵般突然出现在安瑟身边。 “少爷。”萨维尔沉声道,“我不赞成——” 品着酒的安瑟抬起手来,于是萨维尔便沉默。 等到这一杯酒喝完后,安瑟才缓缓呼出一口气:“隔音结界的事弄好了吗?” “请不要把我与那个无礼无能的女孩相提并论,少爷。”萨维尔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他很少在安瑟面前表露这种情绪。 “看来你对她的成见很大。” “不,是您对她过于宽容,宽容得不正常。” 老人认真地说着:“这个世界不缺天才,如果您需要可以捕捉到我轨迹的天才,我可以为您寻到。” “首先,萨维尔,这个世界的确不缺天才,但存在令人绝望的注定。” 安瑟眯眼轻笑道:“其次……我也没有那么宽容。” “可您让她离开了,甚至给予了奖励,抹掉了惩罚。” “……萨维尔。”年轻的海德拉颇为忧虑地叹了口气,“你怎么也变得迟钝了?” 这话让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顿时有些慌神,他努力思考自己到底想错了什么,但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 “啊,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问题,因为你不了解希塔娜。” “……”萨维尔松了口气,“可……您很了解她吗?” “当然。” 安瑟望向窗外,望向漆黑深沉的雪夜,那两轮海蓝色的眼瞳仿佛要将那笼罩着大地的黑夜都囊括其中。 “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妄想吞噬命运的人这般低语。 萨维尔没有说话,他知道安瑟话语中的异样,更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知道怎样才不会辜负安瑟这份在无意间流露的信赖。 “为了证明这一点,萨维尔,帮我联系一下父亲。” “……您要联系老爷?”萨维尔的脸上浮现起了些许惊喜。 “嗯,我需要他帮我做一样东西……” 安瑟的脸上浮现起萨维尔熟悉的笑容,那是所有将遭受海德拉审判的人,都会看到的笑容。 愉快笑着的年轻海德拉如此说: “训狗用。” 第十二章·自由如她 收拾行囊的玛琳娜看着坐在床边晃荡小腿的希塔娜,不由得深深叹息。 昨天晚上,她还在房间里祈祷,祈祷希塔娜不会给海德拉阁下添太多麻烦,结果在屋里就听到庄园外希塔娜的大喊声。 “我们能走啦,琳娜!” 这话直接让玛琳娜小姐心跳骤停,接着没多久她的倒霉妹妹就哈哈狂笑着冲进屋里,叽里呱啦跟她说了一大通。 说来说去也就两个方面——“那个海德拉真不是人”和“那个海德拉某些方面还算会做人”。 花了很大功夫,才勉强从希塔娜的话语中最终拼凑出今晚事件的玛琳娜发了大火,她并没有相信希塔娜主观上对安瑟的鄙夷和批评,因为她太了解自己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两个姑娘大吵了一架,玛琳娜倒还好,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希塔娜嚎起来,真是恨不得让整个府邸的人都听见她有多讨厌安瑟。 无奈之下,玛琳娜只能放弃争执,虚与委蛇,不然她害怕府邸里的女仆小姐们半夜拿着刀摸到她们床头。 而海德拉阁下则在坚石伯爵的庄园里住了一晚,现在还没有回来。 玛琳娜打算支开希塔娜,自己偷偷再去恳求那位海德拉阁下,虽然这么做实在有些没脸没皮,但为了希塔娜的未来,玛琳娜什么都愿意做。 ——她都不敢想象希塔娜在宴会上到底对安瑟有多么出言不逊,而安瑟不仅没有惩罚她,还给了她足足两百枚帝国金币,即使安瑟的良善只是面具,但就凭这份气度,玛琳娜也一定要让希塔娜留下来为安瑟做事。 错过了安瑟,她们也许一辈子,不,是肯定,她们肯定一辈子再也遇不见这样身居高位而宽容大气的人了。 她不希望自己的妹妹一辈子在北地的边陲村庄做一个籍籍无名的猎人,希塔娜的天赋是那么出众,她怎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任性的孩子就这样将其埋没? “啊对了,那两百枚金币我们该怎么花啊?”希塔娜笑嘻嘻地张开足趾,向来把心情写在脸上的她此时别提有多快活了。 少女扬起下巴畅想着:“我们可以让巴顿叔加盖房子,就是海德拉车里那种暖乎乎的东西!这样爸爸的腿在冬天就不会再疼了——啊!医生,我们可以找到很好的医生,直接把爸爸的毛病治好!他要是能再打猎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还可以给妈妈买新衣服,还有琳娜你……你以后就有好多好多嫁妆了,可以找个比盖德……不,呃,拉卡拉?也不行,好看又有势力的……对,比海德拉还好的人!” 玛琳娜最开始听着还是很暖心的,听到后面就忍不住捂着脸叹息。 “啊受不了了!玛琳娜,我们上街去!” 幻想着温暖坚固的新家,幻想着重新健康的父亲,幻想着不用再长期劳作的母亲,幻想着玛琳娜以后会有个绝好的未来,希塔娜难耐心中激动,决定现在就去街上大把花钱。 “……啊?啊?现在?” “不然呢?”从床上跳下来的希塔娜褪去上衣,那同时兼具少女青涩与艳丽诱惑的完美肉体无时无刻不彰显着她的魅力——只要她能老实闭上嘴。 想等安瑟回来的玛琳娜微有慌神,但很快冷静下来,继续整理行囊:“你先去吧,我很快就跟上。” “?” 雪色短发少女歪着脑袋,头顶冒着问号:“为什么?” “你不是很想回去了吗?早点整理好东西就能早点回去呀。” 玛琳娜笑容甜美地回答。 “喔……” 希塔娜若有所思地低吟着,脚步轻巧地缓缓贴到自己姐姐身边。 她摸着下巴,缓缓蹲下身子,直勾勾盯着希塔娜的眼睛。 少女的脑海中突然毫无征兆的迸发出奇妙感应,就像天赐灵光般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在等海德拉回来!” “!” 玛琳娜大惊,自己的妹妹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她的震惊神色被希塔娜收入眼底,女孩当即不满地大叫起来:“什么啊,你怎么还想着跟那个海德拉唔唔唔唔——” 捂住希塔娜嘴巴的玛琳娜只能苦笑回答:“好了好了,我跟你去,跟你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希塔娜满意地拉了拉自己姐姐的脸蛋,接着噔噔噔跑去换衣服了。 等姐妹换好衣服出门时,发现这两天负责照顾她们的女仆小姐梅丽正站在门口。 “萨维尔管家传达了少爷的话。” 容貌清丽上佳的女仆小姐垂着眼眸:“如果两位需要在城内购买东西的话,由我暂为导引。” “嗯?”希塔娜愣了愣,“导引?你给我们带路吗?” “赤霜城很大,两位需要马车车夫与引导者,我可代劳。” 希塔娜上下打量着梅丽,揉了揉脑袋,突然蹦出来一句:“有这么好的事?不会是他让你监视我们吧?” “……”梅丽沉默片刻,随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希塔娜,“诚实地讲,我并不愿为希塔娜小姐这样的无礼之徒做事,但既然是少爷的命令,无论您有多野蛮骄横,我也一定能够忍受。” 正为自己的“战绩”而感到骄傲的希塔娜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嘲讽,直接还嘴:“那你别来啊,又不是我求你帮我。” “少爷的命令是绝对的。” “神经病!他让你去死你也去啊?” 女仆小姐沉默片刻,随后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希塔娜。 “看来,希塔娜小姐是不合格的。” “……什么东西,你——” “你并未体会那份……能够发自真心为某样东西牺牲一切的快乐,原来——” 梅丽顿住,脸上重新浮现起笑容:“总之,得知此事的我心情好了很多,请吧,两位。” 她微微躬身,侧摊开手指引方向,希塔娜还想说些什么,但被玛琳娜制止了。 可怜的姐姐没办法管住自己妹妹的嘴,最多只能在她闯祸后尽可能做些弥补,玛琳娜已经习惯于此,但也免不得感到疲惫。 只是…… 聪慧的少女看着梅丽的面庞,不由地遐想。 梅丽小姐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 坐在加热车厢内的希塔娜长叹一声,像猫猫虫一样缩在玛琳娜怀里。 “喂,女仆,这里最好的服装店在哪?” 她懒洋洋出声。 “服装店。”梅丽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语气有些意味莫名,“……最好的?” “当然了!”希塔娜一脸理所应当,“我手里可是有两百金币,当然要去最好的服装店!” 女仆小姐的轻笑声传来:“如您所愿。”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的希塔娜突然被一阵寒风吹了个激灵,她像炸毛的猫一样从玛琳娜的腿上蹦起来,气冲冲地扭头看向打开车门的梅丽。 “两位小姐,我们到了。” 马车停在一家装修十分普通的店面,下车的希塔娜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人穿得都很华丽,而且许多人都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着她,不对,不是她,是……马车? 有些不明所以的希塔娜在梅丽的指引下走进店铺,和外头的装潢一样,里面的陈设也十分普通,在希塔娜看来跟自家屋子没差别的木头垒砌成墙面,到处都挂着衣服。 怎么看怎么普通的衣服。 “你确定这里是最好的服装店?”希塔娜有些狐疑地看着梅丽,“这不就普通的毛皮衣吗?” 她随手拍了下挂着的长衣:“连价格标识都没。” “伯纳尔家族的服装店已经传承了一百二十六年,它是整个赤霜领公认最好的服装店,在整个北地也颇具名声。” 梅丽淡然地解释:“这里的所有衣服都是订制的,伯纳尔先生的预约也已经排到了两年后。” “伯纳尔先生!”她站在店铺中间朝后屋呼喊,“冒昧打扰您了。” “哦……这声音是梅丽小姐啊。” 老迈却又有力的声音从后屋传出,一位虽然身材矮小,满头白发,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了出来。 他站在柜台后朝梅丽打招呼:“是海德拉阁下需要新衣服了吗?” “不,有两位小姐希望在您这里订购衣服。” 玛琳娜在梅丽那一串“订制”和“预约”的说明中已经感到了极大不妙,刚想说话,希塔娜却已经大大咧咧地开口:“老头儿,你是赤霜领最好的裁缝?” 老人耸了耸肩:“也许。” “那帮我们做一件衣服。” “嗯……”伯纳尔打量着希塔娜与玛琳娜,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 那种匠人欣赏艺术品的眼神倒没引起希塔娜的厌恶,少女反而十分得意地挺了挺胸膛:“钱管够!” “既然是梅丽小姐引荐的人。”伯纳尔笑眯眯地说道,“现在开始做也不是不可以。” “好耶!”希塔娜拍了拍梅丽的肩膀,“你还是有点用的嘛!” 梅丽不着痕迹地拉开与希塔娜的距离,而玛琳娜则无比忐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那个,请问……您这里的费用是……” “两位是梅丽小姐的朋友,可以打个八折,一件八百帝国金币。” 正把腰间的水壶解下来咕噜咕噜喝着的希塔娜直接一口喷到旁边的衣服上,她声音扭曲地尖叫道:“多少?!” 玛琳娜也呆住了,她有预感这一定是她们无法承担的高昂费用,但这未免也太……这只是件衣服啊! 梅丽的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压了下去,她看着伯纳尔皱眉困惑地注视着这两个不知所措的姑娘,解释道: “伯纳尔先生是一位出色的附魔师,他裁剪缝制的衣物可以附加多种恒定法术,八百只是他的手工费,其余材料的开销还需要两位自行提供,或者向伯纳尔先生支付额外费用。” “你,这,我——” 希塔娜看着被自己喷得大半湿了的衣服,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老头:“你是来抢劫的吧?” “……这位小姐。”老人的眼神变得十分不悦,“我自认为,这样的价格已经十分公道。” “这还公道,哪个脑子进了水的人会来你这买衣服。”希塔娜很想在地板上吐口水。 伯纳尔神情大变,脸色瞬间一白,他指着希塔娜,声音有些颤抖:“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等等。” 老人突然走出柜台,噔噔噔几步来到希塔娜身前,再度打量起她。 “干嘛?要我赔钱?”希塔娜警惕至极地后退一步。 “你是……”这会换成伯纳尔的声音变得奇怪了,这位赤霜领出名的匠人,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恭谦,“恕我冒昧,请问您是……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小姐吗?” “……是我又怎么了?” “原来是您!”伯纳尔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太老了,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您来,真是抱歉。” 老人的脸上那种有点讨好态度的笑容,让希塔娜感觉瘆得慌。 “如果是您的话,我愿意免费为您做一件衣服——啊,还有您的姐姐,两件也没有关系。” 梅丽半眯起眼睛,玛琳娜若有所思,而比起这两位心思敏捷的女士,我们的希塔娜小姐在短暂愣神后,马上变了个脸,笑得可开心了: “有这种好事?”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这位老人行了个绅士礼,“您要现在量尺寸吗?” “尺寸……”希塔娜愣了愣,接着转头看向玛琳娜,“琳娜,你记得妈妈衣服的尺寸吗?” “母亲?”玛琳娜也被希塔娜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懵了一下,“尺寸当然是知道的,只是……希儿!” 反应过来的她声音拔高:“不要得寸进尺!” “什么得寸进尺……他都愿意帮我和你做了,多做一件又怎么了嘛?” 希塔娜大大咧咧地环着手臂:“或者我那件不做也行,反正我不需要什么好看的衣服,嗯,就这样!” “老头儿!”她转过头看着伯纳尔,“我不需要你帮我做衣服,你给我姐姐和我妈妈做一件就行了。” 伯纳尔嘴角抽了抽:“再添一件,也的确没什么问题,希塔娜小姐。” “哎算了,搞得好像是我胁迫你一样。”希塔娜小姐大方地摆了摆手,“两件就够了,琳娜,你去跟他说。” 等三个女孩从伯纳尔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希塔娜都等得有些无聊了。 等坐上马车后,玛琳娜看了眼高高兴兴的妹妹,沉思了一会儿,随后问了女仆小姐一个问题。 “梅丽小姐……您是不是知道为什么伯纳尔先生突然对希儿这么友好?” 马车外的女仆沉默片刻,随后意味深长地回答: “伯纳尔的祖先算是坚石氏族的家臣,为坚石付出颇多,他的曾祖父从坚石家族引退后,建立了这家传承已久的服装店。” “时至今日,坚石家族对伯纳尔依然十分照拂,二者关系密切。” 双手放在腿上端庄坐着的玛琳娜立刻明白了梅丽的意思:“所以……伯纳尔先生是从坚石伯爵那里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吗?” “嗯……啊?”一只脚踩着座椅的希塔娜歪了歪头,“这是什么意思?哦……等等!我明白了!” 少女的神情从迷惑逐渐转为喜悦,接着又由喜悦转为得意,再由得意变成毫不掩饰,十分夸张的洋洋得意。 “那个老头儿是知道了我昨晚在宴会上把那些刺客痛打一顿,知道我是多厉害的一个人了吧!” “噗嗤。”马车外传来了女仆小姐的轻笑声。 玛琳娜欲言又止,通过梅丽的提醒,结合希塔娜的描述,她大概猜出自己妹妹突然被那么一个厉害的匠人如此讨好的原因了,可是…… 可是,她又没办法说出口。 “梅丽小姐。”玛琳娜像是想再度确认一般,“只是一个晚上,一个早晨……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不要低估贵族们的嗅觉和敏感程度,玛琳娜小姐。” 和玛琳娜交流时,梅丽的语气会温和很多:“相信我,不仅仅只是与赤霜领贵族们有所往来的商铺,说不定,你们已经得到了更多尚未知晓的意外之喜,至于原因……” 她再度轻笑一声:“就当做是希塔娜小姐的‘强大’吧。” “什么叫就当做……本来就是我厉害好不好!琳娜琳娜!我很快就要在赤霜领,不对!我已经在赤霜领出名啦!” 希塔娜哈哈笑着,抱住玛琳娜摇来晃去,使劲蹭着她的脸颊:“谁都要高看我了,你也一样,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希儿,你冷静一下,我觉得……” “女仆!去别的店,既然这个老头这么给我面子,那其他人应该也一样吧!琳娜,我们连那两百金币都能省下来呢!” “……”看着希塔娜的欢快模样,原本想说什么的玛琳娜突然沉默了下来。 她突然发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第十三章·两难如她 坐落于大陆中部,阻拦了帝国向西方进军步伐的天途山脉,有着令人绝望的高度。 当然了,高度这种东西并不能阻止皇帝支配世界的野望,真正让帝国都感到棘手的,是久居于天途山脉中的世间最强生灵——龙族。 傲慢而强大的巨龙们厌恶着帝国的窥视,同样也忌惮高居帝座的伟大君王,因此帝国驻扎在天途山脉附近的哨站在屡次毁灭后一退再退。这份战绩足以证明巨龙的力量,因为除了它们,从来没有谁能在主动攻击帝国的情况下,不遭受完全彻底的毁灭——哪怕是迷途海的海族,都曾因掀翻帝国舰队而惨遭皇帝无比血腥残酷的屠戮。 然而,就是在这座直入云霄的山脉之中,就是在这群能够征服天空的传说生物们的居所圣地,有一位不速之客……到来了。 “哼,巨龙……果然也只是强大一点的野兽而已。” 成熟女人的声线带着令人燥热的诱惑音色,但那声音中无比强烈的唯我意志和狂傲自信,根本让人难以将注意力集中在其音色上,反而被那份纯粹霸道的气概折服。 “嗷吼!!!” 轰——! 在天途山脉主峰,阿尔灵峰的峰顶,巨龙的怒吼声淹没在更大的轰鸣中,在那四射的碎石与激起的烟尘中,逐渐浮现出一道高挑身影。 “吵死了,给我闭嘴!”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这次再没有咆哮声响起。 随着烟尘缓缓散去,站在这世界禁忌之地的狂人也终于显露真容。 她披着淡灰色的斗篷大衣,敞开的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大衣下的深黑铠甲紧贴着她的肌肤,完全包裹住胸口那两团无论形状大小皆是无比完美的高挺浑圆,同时将那收紧细窄的腰线展露的一览无余。 而下半身却又与严实上半身形成鲜明对比,长度只到大腿一半的黑色紧身短裤勾勒出了比胸口那两团更加惹眼且令人燥热的,略宽过肩膀的桃形曲线。 这曲线在女人紧致腰线的衬托下更显得尤为夸张,健美饱满的双腿因为她的八头身比例看起来极为修长,在肌肉线条上更是令每个女人都为之嫉妒叹服,挑不出丝毫毛病的绝美。 女人低头看着那整个脑袋被自己踩进山石之中的巨龙,不屑嗤笑:“而且就算强大一点,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罢了。” 她昂起头来,清丽的雪色短发在风中狂舞,已褪去少女时期那份青涩稚嫩的脸蛋变得更加妩然动人,她的五官十分立体,是那种雕塑大师穷尽对美学的想象,才能塑造的极致完美的人像。 但一如她的音色哪怕再怎么成熟诱人,其声音中蕴含的霸道与自信就足以磨灭一切非分之想一样,女人脸上那意气飞扬的神色与睥睨一切的眼神,亦足以令凡者对其绝美望而却步。 她是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却不是赤霜领边陲村庄的无名猎手。 ——而是整片大陆有史以来最天才的战士,是以一己之力击穿帝国魔导集团军的女武神,是能与皇帝交手并全身而退的不世强者! “真让人失望。” 女人抬头看着天空:“也就只有这种程度吗?你们没被皇帝灭族可真是天大的奇迹。” 话音刚落,一道要将整个太阳都遮蔽的庞大黑影冲天而起! 阿尔灵峰峰顶那终日不歇的狂风,也臣服于这黑影震动的双翼所掀起的气浪。那黑影高悬天穹,巨大的熔金色双眸甚至比太阳更加炽热耀眼! “哈哈哈哈哈,这才像话!” 女人一脚踏地,坚固无比的峰顶竟然整个在顷刻间崩裂开来,而她的身影则冲天而起,裹挟着轰碎山河的狂暴之势,笔直撞向那道遮天蔽日的黑影。 “能够与帝国僵持这么久,总得有个厉害的老大吧!” “来吧!同我厮杀!龙之王啊!” 在女人狂放肆意的笑声下—— 安瑟从浅眠中醒来。 “……” 安瑟摸了摸额头,轻笑一声。 “呵,苍天狼帝啊。” 在那他所见的,注定的未来中,梦里的那场战斗,是奠定了希塔娜尊名的传说大战。 她与龙王奥德鲁安卡撒切于阿尔灵峰峰顶大战整整三天三夜,她的强大得到了龙王的认可,也因此取得了龙族的友谊,得到了毁灭帝国最强有力的砝码,更是在此后被尊为苍天狼帝,成为了大陆最为人敬畏的几名至强者之一。 “但那并不会是你将迎来的未来,亲爱的希塔娜小姐。” 安瑟从床上起身,从容悠闲地洗漱换衣,站到落地镜前做着简单打理。 年轻的海德拉看着镜中的自己,愉快低语道: “因为我为你准备了更好的。” * 满载而归的希塔娜无比满足,这趟外出,她白嫖了一个长弓,两把猎刀,两件衣服,四套珠宝,六样美食,八瓶酒……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提有多快活了。 “哎呀,这么多东西都不方便带回去了。” 少女美滋滋地擦拭着怀里的猎刀:“等我们回去,爸爸妈妈一定会惊呆的!” “……希儿。”坐在她身旁的玛琳娜深吸一口气,“我有话对你说。” “说就说嘛,这么严肃干什么?”希塔娜歪头看着她。 玛琳娜直视着妹妹的眼睛,无比认真道:“我希望你,继续为海德拉阁下效力。” “……啊?” 希塔娜揉了揉耳朵:“我没听错吧,琳娜你说什么?” “希儿,你不能浪费这样一个机会。”玛琳娜的语气变得更加认真了,“我不同意,父亲和母亲也不会同意你就这样离开。” “什么啊!”希塔娜委屈地大叫起来,“那你们怎么不考虑下我?我一点也不想跟着他混!” “就是为你考虑,所以才——”玛琳娜有些生气地拔高了声音,但看着妹妹的表情,又毫无办法地心软下来,她叹息一声,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对希塔娜说: “希儿,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商人和贵族这么讨好你的原因?” “当然是因为我厉害啊。”希塔娜想也不想地回答。 “是因为……的确有这一部分,但你不觉得,这跟海德拉阁下有很大关系吗?” 玛琳娜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委婉。 “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是添麻烦的那个好不好。”希塔娜一脸诧异,“琳娜,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啊?” “我……我的意思是……” 玛琳娜迟疑了一会儿:“因为有海德拉阁下,你才有这样的……机会。” “……机会?” 少女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因为有海德拉阁下,你才可以接触到更加广阔的世界。” “仔细想一想,希儿。假如你只在村子做一个猎人,谁都不会认识你;假如你一直在天霜之塔学习而没被退学,也许能在赤霜领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但也就仅此而已。” 玛琳娜将手覆到希塔娜的手上,语重心长地轻声说着:“你有能让北地,甚至让帝国都记住你名字的天赋,但你太难遇到那种机会了,你的性格……让你很容易被人雪藏与埋没。” “而海德拉阁下就是那个机会,对你来说绝不能错失的机会——好好想象,希儿,仅仅只是一场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就能让你进入赤霜领贵族们的视野中,让那些商人们这么尊重你,假如你再跟着海德拉阁下做事,将来又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 希塔娜张了张嘴,脸上出现了十分鲜明的动摇之色。 与她白嫖来的那些东西相比,安瑟给的两百金币简直跟毛毛雨一样——虽然这在希塔娜看来完全是自己的本事,但她也不能否认,没有安瑟,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这种事要是再来几次,那她希塔娜的大名不是要传遍北地?那个海德拉……好像还真有这个本事来着。 “可我……”有些意动的希塔娜小姐仍在纠结,“我真的跟他相处不来,琳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是很讨厌他,非常讨厌,而且护卫什么的我也根本做不好啊。” “那有什么关系?难道海德拉阁下一定会让你做护卫吗?像他那样的人,一定会把你放在合适的位置。” 见劝说卓有成效,玛琳娜长出一口气,紧接着趁热打铁:“假如希儿你一直跟着海德拉阁下做事,到时候受益的说不定就不只有你了,还有我,有父亲母亲,甚至整个村子都会好起来!” “嗯咕唔唔唔——” 被一下戳到要害的希塔娜咬着指甲,玛琳娜的话语无疑直击了这个野蛮女孩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眉头纠在一起,支支吾吾道:“可是,可是他好像不需要我了,我之前也,也那个……” “我们去求他,去用最诚恳的态度请求海德拉阁下。” 玛琳娜站起身来,朝希塔娜伸出手:“假如海德拉阁下拒绝了,那么我们就回家,可一旦他接受了……希儿,答应我,无论他接下来会怎样考验你,你都不能令他失望,明白吗?” “……好吧,这次听琳娜你的。”希塔娜闷声闷气地把手递了过去。 此时的希塔娜不知自己到底该高兴还是难过,一方面,她认为那个海德拉绝对不会接受自己,她也乐得对方不接受自己;而另一方面……在玛琳娜的劝说下,她也反应过来,就这么离开海德拉,自己好像的确损失很大。 于是,希塔娜就这样被玛琳娜拽着,一路跑去找海德拉,最后在一位名叫尤拉的新来乐师的指引下,找到了正在庭院里和萨维尔下棋的安瑟。 “上午好,两位小姐。” 安瑟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要准备离开了吗?” “……不,海德拉阁下。”牵着希塔娜手的玛琳娜朝安瑟深深弯腰,同时拽了拽希塔娜,让后者也不情不愿的弯下腰来。 “请您原谅我们的厚颜无耻,但我依然有件事请求您——不,是希塔娜有件事请求您。” “……”被使劲拉了两下的希塔娜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冲,但又万分不适,磕磕绊绊地说道: “那个,海德拉……阁下,我能不能,呃……继续跟着你混?” 萨维尔垂眸不语,安瑟则托腮打量着这两个雪发少女,轻笑起来。 “去我书房谈吧,希塔娜。” “不行?好吧,那就——啊?” 下意识以为安瑟要拒绝的希塔娜,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她无比惊疑地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海蓝色的眼睛。 紧接着,那股令她无法接受的恶寒再度笼罩她的全身,希塔娜几乎本能地想要后退,但却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玛琳娜那满是希冀的眼神。 “……好,我知道了。” 希塔娜咬了咬嘴唇。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会对这一刻的选择后悔至极。 第十四章·我的布道 干净整洁,除了庞大的藏书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书房里,坐在书桌后方的安瑟正打量着眼前这个焦躁的女孩,尽力敛藏眼中的愉悦。 他能感受到希塔娜身上的躁动不安,能感觉到她在跟随自己来到书房的这段路上,有无数次想要掉头就走,但她并没有,安瑟也知道她不会。 他为此准备了太久,将年幼时的迷惘,无力,愤恨,狂怒……全都熔铸成了独属于安瑟·海德拉的力量。 现在,是时候开始第一次,也是最有纪念意义的……调教了。 “希塔娜小姐。” 安瑟抿了口杯中浅金色的酒液,语气温和地说道:“你确定自己想为我重新效力吗?” “……” 低着脑袋的希塔娜沉默不语。 年轻贵族扯了扯嘴角,将自己的愉悦隐藏在轻快的语调中:“看你的态度,应该是不想——” “……是。” “嗯?你刚刚说了什么吗?希塔娜小姐?” “我说……是!” 希塔娜一下拔高了声音,脖颈因上涌的血液染上些许绯红,她抬头怒视着安瑟:“我想继续为你效力,行了吧!” “请看看你的样子,希塔娜小姐。” 安瑟后靠着椅子摊开手来:“这是要我为效力的模样吗?” 他不再言语,只是微笑着注视希塔娜。 安静的书房里,只有少女逐渐粗重的喘息。 【希儿,海德拉阁下能让你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 【父亲,母亲……还有村子都会变得更好!】 自己深爱的家人的幸福,承载着她美好回忆的小小村庄,还有她畅想的那个未来。 ——如那个该死的皇帝一样,能够睥睨世间,再也没有人胆敢轻视她,无论谁需献上万分敬畏的,万丈光芒的未来。 姐姐那温柔而恳求的话语,所描述的美好愿景,死死压迫着希塔娜的桀骜。 安瑟欣赏着希塔娜的挣扎,眼下所发生的一切在他看来,就跟那该死的命运一样,都是注定。 他只是在其中……做了微不足道的小小推动,只是待希塔娜“稍微”宽容仁慈了一些,仅此而已。 聪慧的玛琳娜会因为那份骨子里的软弱,难以将她猜想到的真正原因说出口。但没有关系,这正是安瑟想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会因此彻底坚定让希塔娜追随自己的信念。 作为同样无比了解希塔娜的人,玛琳娜知道如何才能迫使希塔娜低头——苍天狼帝人生中的弱点寥寥无几,也正因为如此,她在面对这些弱点时,总会显得格外无力。也正是在那个未来中,希塔娜失去了这些弱点,才有了无可匹敌的苍天狼帝。 即便是那份没有缘由的抗拒与厌恨,此刻也难以掀起风浪。 “海德拉……阁下。” 有些乱糟的雪色短发像是狼颈上的漂亮长毫,女孩咬紧牙关,心底十二万分的不适与憎怒咽下,几乎是磨着牙说出卑微恳求的话语。 她第一次向一个自己如此厌恶的人这样说话,哪怕被天霜之塔开除时,她都未曾这样低头。 “请您……容许我……为您……效力。” 齿缝间挤出玛琳娜教给她的语句,那份不甘和痛恨使血液再度上涌,染红了细碎发丝下的白嫩耳朵。 “嗯……” 晃荡着酒杯的安瑟沉吟了一会儿:“勉强合格。” “所以,你,您——” “但是。”安瑟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语,低着头的希塔娜此刻无法看见安瑟脸上那难以抑制的,高昂的愉悦和欣喜。 “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意味着一件事,希塔娜小姐。” 他抿了口酒,安适地长叹一声: “——你需要,重新领回你应得的……惩罚。” 希塔娜身形一僵,她微微抬起头来看了眼安瑟,踟蹰着疑问:“……惩罚?” “当然,就是昨晚宴会上,因为我让你离去而免掉的惩罚。” 年轻俊美的海德拉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希塔娜:“既然你打算回来,那么这份仁慈,我也理当收回。” ……原来如此。 希塔娜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她算是明白这家伙为什么愿意重新接纳她了。 ——原来是个小心眼的家伙,打算这时候报复她呢! “好,我接受了!”希塔娜自信地挺直身子,无比爽快地答应,“我接受你……您的惩罚。” 只是报复而已,能有什么? 希塔娜从来不害怕伤痛,从昨晚她应对刺客的粗糙手段就可见一斑,甚至连玛琳娜都已经习惯于希塔娜受伤,她在昨晚都没惊讶希塔娜身上包扎起来的伤口。 兰斯马尔洛斯一家中,父亲因为早年受到的重伤而无法狩猎,无法劳作,甚至在药品上有大笔开销;母亲身体瘦弱,哪怕尽力劳作也收获甚少;玛琳娜也是如此,她在家庭中最大的作用是尽可能与税务官周旋。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一家还要一直遭受赤霜领那凶残税率的无情盘剥。 即便如此,希塔娜还是凭一己之力撑起了这个家庭,其中付出的所有艰辛,伤痛,甚至是绝望,早已让希塔娜对所谓的肉体疼痛毫不在乎。 只是惩罚,就能让她得到这个机会,让她的家人,让村子获得崭新的美好未来,这代价简直再微小不过。 “那么,脱掉你身上的衣服。” “好,没问——” 希塔娜掀衣服的动作,随着她卡壳的大脑一同顿在那里。 女孩直直地看着眼前那个没比她大多少的少年,僵着身体足足有半分钟。 “你刚才……说什么?”她的声线有些颤抖。 “脱掉你的衣服。”安瑟懒洋洋地回答,“不只是脱下外衣,而是,全部。” 在这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安瑟的书房里苏醒。 那是跨越了冰冷荒蛮的大地,击垮了锐无可当的军团,征服了直刺天穹的山脉,用自己的无上伟力与凶残暴虐,震慑着整个人间的绝世凶兽! 就连安瑟都有那么一瞬以为……那位苍天狼帝真的跨越了漫长时空,粉碎了命运桎梏,将她的怒火倾投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而已。 安瑟握着酒杯的手都未曾颤抖半分,他曾亲眼见证足以让任何人癫狂到精神化为虚无的,最极致的绝望恐怖,又怎么会被所谓的……主角的“气势”撼动半分? 于是两人便这样对视,直到希塔娜沉默着,微颤着,缓缓解去身上的衣物。 ——假如那个海德拉打算做那种事,那她就立刻杀掉这个畜生,什么机会,什么将来都无所谓,她现在就要这个家伙死! 那毫无征兆,无时无刻不撩拨着希塔娜心绪的无名怒火在此刻占据上风,如果不是安瑟提前给希塔娜束上绳索保留了她最后一丝理智,暴怒的幼狼此刻就不是解下衣服,而是撕开安瑟的喉管了。 朴素简单的劲装被女孩丢到地上,那圣洁的,在微光中泛着璞玉般亮泽的肌肤……就好像不存于世间的梦幻。 她的肩膀纤窄,圆润肩头泛着粉润的微红,看似白嫩柔软的可口腹部,腹直肌与腹外斜肌间形成的两条鲜明凹线,延伸向盆骨,使得小腹微显凸起,彰显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健美与诱惑。 她再褪去长裤与靴子,并不纤细,饱满有力,却又没有丝毫赘肉的大腿在站立时同样彰显着曼妙的肌肉线条,与这样的大腿相对应的,小腿显得十分修长,比例亦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不安踏地,脚背上没有丝毫青筋凸起的两只光滑雪足,一只还缠着绷带,但并不影响美观,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希塔娜小姐。”安瑟似笑非笑地微抬起下巴,“你是不是对……全部脱掉这四个字,有所误解?” 他的视线,落在上方淡棕色的裹胸布与下方的绵白布料上。 “……” 希塔娜暗红色的眼瞳似乎因为充血而更加鲜红,她死死盯着安瑟,一言未发,缓缓用暴起青筋的手解开最后两层守护着她的可怜布料。 【无论他接下来会怎样考验你,你都不能令他失望】 气氛再度陷入了僵持,希塔娜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杀死安瑟的机会,而安瑟……嗯,他正在满意地欣赏希塔娜的身体,没有别的想法。 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将这份沉重的僵持打破。 安瑟随手拿起桌上的方形魔晶,随手按了一下,放到耳边。 “……嗯,好,知道了,呵呵,我记住了。”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把这块魔晶往希塔娜那边一抛。 少女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被看了个透,还没来得及用杀人的眼神看向安瑟,魔晶里就传来了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希儿,希儿,是你吗?” ——那是她的母亲。 “妈……妈妈?”希塔娜难以置信地对着魔晶说话,“你怎么会——” 女孩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魔晶里那惊喜到快要哭泣的声音打断了: “今天早上,突然有贵族带医生到家里来……他们治好了你爸爸的病,还说要给我们村子免五年的税!希儿,他们说你成了了不起的人,说你在为一个仁慈宽厚的大人物做事,是那位,那位为我们主持公道的海德拉阁下!是真的吗?你真的在替他做事吗!” “我……” 听着母亲那几近落泪的声音,希塔娜张了张嘴,她看向办公桌后那个托腮看着自己的混账畜生,在短暂的沉默后……放下了那只遮掩身体的手臂。 “嗯,妈妈,我在给他做事。”女孩轻声回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自然平稳。 “爸爸他……真的好了吗?” “当然,当然!乌尔!快过来,快和希儿说说话!” 几秒钟后,希塔娜听到魔晶里传来了厚重沙哑的颤声。 “希儿,我……我的伤已经痊愈了,你以后不用再一个人打猎了,我——” “你说什么呢,爸爸!” 希塔娜打断了自己父亲的话语:“我现在是大人物了!以后才不要你打猎,根本不用!” “……是,是,我知道的……我一直相信你,好姑娘。” 从未在自己面前落泪过的父亲,此时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你一定……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嘿嘿,那当——呀啊!” “……希儿?你怎么了?” “……”希塔娜死死握紧手中的魔晶,低头看着逐渐攀附上自己身体的……像蛇一样的漆黑邪异物品。 像鞭子,但一节一节排列有序,宛如蛇鳞的两侧锋刃,以及无比复杂的机械构造,又证明它不只是鞭子那么简单。 而手握这“鞭刃”的…… 除了安瑟,还能是谁? 这鞭刃像是活物一样,缠绕住希塔娜的一条腿,缓缓向上攀去,缠绕过她的腰腹,挤进那两团绵软的缝隙,轻缓蠕动。 “我……没事,爸爸,我很好。” 在那冰冷触感与刀锋几乎要割裂肌肤的隐约刺痛感下,希塔娜将掌心掐出鲜血,低声回应。 “好……好,希儿,你一定要好好回报海德拉阁下,你一定要尽心尽力为他效力,一定不要再任性了,我知道你做得到的!” 为……他? 为什么是为他? 努力赢得这些,赢得尊重与回报的,不是她自己吗?不是她凭借自己的力量,才得到这些,得到那么多的馈赠,让父亲重新健康,让村子变得更好的吗? 魔晶里的声音中断,通话结束了。 而此刻,安瑟的声音也悠悠传来。 那鞭刃的刃尖轻轻划着希塔娜的下巴,却没有割开豁口,像是在逗弄宠物一样。 “亲爱的希塔娜小姐。” 来自深渊的魔鬼,开始了他的布道: “你觉得,到底是什么……让你成为了‘大人物’呢?” 第十五章·我的调教 驯服动物,调教宠物的核心关键是什么? 不是手段,不是耐心,而是……了解。 了解是展开一切调教的前提,是保证你伸出手来,它就会把脑袋凑到掌心的关键。 所以,当安瑟看到希塔娜因自己父母的话语而神情改变,他就知道是时候了。 此刻的他正用一种轻慢而随性的态度,对希塔娜说: “你真的认为,那些贵族的表态,是因为你的‘力量’吗?” “你想,说什么,海德拉……阁下?” 希塔娜的发声方式变得有些奇怪,像是直接从喉咙放出,但被压住的低吼。 “希塔娜小姐,你十二岁时被北地的最高学府天霜之塔开除,仅在那里就读了一个学期。” 安瑟站起身来,那几乎从不离手的蛇首手杖化为漆黑鞭刃被他握紧,像是攥住了栓死烈马的缰绳。 他一边走到书架旁翻找什么东西,一边悠然说道: “只是在那一个学期里,你从与超凡毫无瓜葛的普通人,一路晋升到了天国之路的第二阶段,晶梯。打破了天霜之塔建校以来最快晋升纪录。” “一个了不起的天才,不是吗?”年轻的海德拉偏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希塔娜。 后者一言不发,显然那段学习经历,对希塔娜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美好记忆。 “但天霜之塔怎么会在一个学期的时间里就把这样的天才开除呢?哦……让我看看希塔娜小姐你的英勇事迹——” “用过激言语当众羞辱能力尚浅的年轻讲师,嗯……六次;在公开决斗中手段过于残暴致使同学受伤,十二次;在公共场合曾多次发表对贵族和帝国法度大不敬的言论——” 安瑟扬了扬手中这份厚度可观的报告,忍不住笑道:“看起来,天霜之塔并不是不识货,反倒是仁至义尽了啊,希塔娜小姐。” “你懂什么!” 当安瑟说完后,希塔娜立刻变得有些失去理智,那宛如兽吼的怒声回荡在书房里:“大城市的贵族们都把我当作荒野来的小畜生,既然如此,想羞辱我……就先做好被我打断手脚的准备!” 她的身体动了起来,紧贴在那雪嫩肌肤上的锋刃几乎要割入薄薄的皮肉。 “啊,冷静,冷静,希塔娜小姐。”那看起来极为复杂,难以操纵的鞭刃在安瑟手中温驯无比,即便希塔娜有些激动,安瑟也没让刀锋在她身上留下任何伤痕。 “我能理解你的愤怒。”他温和宽慰着。 “……”希塔娜轻缓吐息着,瞥开视线,“你稍微跟他们不一样。” 听到这句话的安瑟愣了愣,随后忍不住放声笑道:“我想你误会了什么,希塔娜。” “我能理解你,不是指我对你的境遇感同身受,而是指……我知晓你愤怒的真正原因。” 魔鬼温声细语道: “你在怨憎着自己的愚蠢与无能。” “……” “你的家庭为了让你能够进入天霜之塔就读,拿出了九成的积蓄,这足以见得你家人的期望与决心。” “但你——”安瑟将一张纸甩到了希塔娜的脚下,语气变得有些淡漠。 那是一张通知书,一张开除通知书。 上面冷冰冰的字迹,宣告了天霜之塔中的一位天之娇女,宛如流星陨落。 “但你辜负了他们。” “那不是我的错!” 安瑟的话语揭开了希塔娜心中最无法承受的伤痛,她不顾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锋刃,直接一脚将地上的开除通知踩烂,嘶吼咆哮:“是那里,是他们容不下我!那些贵族见不得一个从乡下村庄来的十二岁小女孩比他们更强!” “你看,你看呐,希塔娜小姐。”安瑟少许放松了鞭刃对希塔娜的捆束,轻叹道,“你总是这样,从来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没有——!” “嘘。” 鞭刃的刃尖抵在希塔娜的咽喉,安瑟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声道:“听我说,希塔娜。” “你平等地憎恨着每一个贵族,认为他们都是愚蠢的,卑贱的,狭隘的,毫无容人之量的垃圾。” “首先我得承认一点,帝国确实已在迟暮之年,正因如此,你眼中的那些贵族也的确占了大多数。但请你扪心自问,希塔娜小姐,当你在天霜之塔展露出那无与伦比的杰出天赋时……真的没有哪怕一个贵族向你表露善意,真的所有贵族全都在那一刻,展现了不堪入目的丑陋嫉妒吗?” 安瑟看着僵在原地的希塔娜,微笑着缓步向前:“看来你很清楚当时的情况。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贵族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都被你所憎恨,都成了你的敌人呢?” “答案很简单——打心底里厌恶贵族的小希塔娜,不仅不接受任何贵族的善意,反而高高在上地鄙弃了他们一番。” “因为你深信自己天赋的伟大,更将自己的傲慢与尊严,放在了比天赋还要更高一层的位置。” “所以你最后才会如此愤怒啊……亲爱的希塔娜。” 靠近了雪发少女的俊美贵族轻声感慨着,他凝视着女孩逐渐开始颤抖的身体,用愉快的语调如此说道: “家人的震惊,失望,愤怒,以及最后的原谅,让你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随着年岁增长,你也逐渐醒悟,你会在深夜幻想——假如当时自己哪怕接受了一个贵族的善意,是不是事情就会有所不同?” “你后悔,怨恨着那个十二岁的孩子,那个不懂事的,傲慢的,愚蠢的孩子,愚蠢的……自己。” “闭嘴!!” 希塔娜暗红色的眼眸疯狂震颤着,眼眶中心的瞳孔像是要震散又重组一样无比诡异,她失控咆哮着试图扑向安瑟,但被鞭刃死死束缚,身上却又奇怪地只留下了几道浅浅血痕。 “现在就这么生气了吗?可这仅仅只是开始啊,希塔娜小姐。” 安瑟站在距希塔娜仅有一臂远的位置,从容微笑着: “回到我们最开始的话题吧——你觉得到底是什么让你成了大人物呢?你的力量吗?晶梯?一个普普通通的第二阶段?” 金发少年叹息摇头:“希塔娜小姐啊……你知道北地,不,你知道赤霜领有多少晶梯级别的超凡者吗?你知道坚石伯爵庄园的护卫长是什么层次的吗?你为什么会认为,那些贵族只在一个晚上和一个早上的时间里,争先恐后把事情做得漂亮到这种地步,是为了区区一个晶梯级别的超凡者呢?” “啊……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认为他们看到了你无与伦比的天赋——就跟天霜之塔那些试图死保下你的导师一样。” “但在这里,希塔娜,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 安瑟·海德拉,流淌着终点魔兽海德拉之魔血的年轻贵族,面无表情地了他的审判。 “你一文不值。” “没有人在乎你的天赋,没有人在乎你的力量。希塔娜,你需知晓一件事,你的存在,赤霜领贵族们的眼中,仅有一个价值。” “——那就是赢得我的喜悦。” “放……屁!” 希塔娜嘶吼起来:“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讨好你?为什么不把那些东西送到你门口!哈!我的爸爸妈妈那样的普通人,对你这样的大人物来说也有价值吗?” “所以说,希塔娜。”安瑟前进一步,怜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有所成长,却依然盲目。” “为什么?因为你得到了我的宽容,我的放纵。” 他动了动手指,鞭刃灵活锁住希塔娜试图抓住他小臂的手,继续笑着说道:“你看,就像这样。” “我原谅了你的冒犯,你的无礼,你的骄横……无数次。” “我对你的粗鄙言语视而不见,我对你的蛮横行径一笑置之——你知道这在贵族们的眼中意味着什么吗?希塔娜小姐?” 安瑟的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恋人。 “意味着你对我来说无比重要,你值得在他们眼中那残暴,恶毒,恐怖的海德拉这样宽容。因此你能获得喜悦,就代表我的心情也会变好。” “所以,希塔娜啊……你得到的一切与你本身无关。” “——仅是因为我予你的仁慈。” “海……德……拉!” 束缚着希塔娜的鞭刃竟然发出了金属挤压的声响,洁白肌肤与漆黑鞭刃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妖艳诡谲的画面。 而这画面的主人公,正在发生一种更加诡异的变化。 她死死盯着安瑟的那对暗红色眼瞳……竟然隐约扭曲收缩,逐渐脱离了人类应有的瞳孔形状,虹膜在咆哮中仿佛浸染血色,那双眼睛似乎要畸变成了……野兽才有的双瞳! “海德拉!!!” 安瑟皱着眉微微后仰:“看起来希塔娜小姐你仍不太愿意接受现实……好吧,那我只能告诉你一件更让你无法接受的事了。” “与之前的分析相联系……其实被天霜之塔退学后,希塔娜你已经隐约学会收敛自己的傲慢,你知道不能在贵族,在比你更有势力的人面前过于放肆,哪怕时间一长还是会暴露,但起码最开始还是能好好伪装。” “否则,从天霜之塔退学已经有晶梯力量的你,早把来盘剥你们村子的税务官杀掉,也不可能轻易就让自己和姐姐被赤霜伯爵抓走,不是吗?”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与我初见的你,会那般无礼呢?” 安瑟心中翻腾的真正恶意,在此化为了最致命的獠牙。 “希塔娜,我认真阅读过有关你的信息,从中得出了一个有趣的结论。” “你有很多天赋……而其中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你那份近乎万能的直觉。” “像在那场宴会中感知敌意与杀意,又或者帮你寻找猎物,甚至还能像生存本领极强的野兽一样,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对吧?” 安瑟看着疯狂挣扎,试图将他扑倒在地,当场撕开喉管的希塔娜,语气依然悠闲从容:“你能隐约感觉到一个人的性格,甚至于本质,所以当你面对那些过于危险,动不动就要砍手砍脚的贵族时,会尽可能选择克制自己的狂躁。” “但相反的……在面对无害的对象时,你心中的野蛮与傲慢便会无节制地增长,我说得没错吧,希塔娜?” ——实际上当然并非如此。 希塔娜流淌在血中的桀骜使她不愿向任何人低头,她会短暂屈从于那种强硬贵族,只是因为她要替自己的家人考虑而已。 所以未来的苍天狼帝才会显得那样无可匹敌——因为那时的她早就失去所有值得珍视的东西,化为了更高层次的觉悟。 但安瑟不需要那个未来,也不会允许希塔娜拥有那样的觉悟。 所以,在这漫长的,以言语为刀的宰割中,安瑟准备予以希塔娜最后的致命一击。 “所以,你对我的无礼,不是因为你一时间没法抑制自己的蛮横。” “而是因为你的直觉告诉你……我并不会追究你的冒犯。” “哈啊……哈啊……海德拉,海德拉……” 疯狂挣扎的希塔娜此时已经跪倒在地,喉中发出的声音已经狂暴到听不出人类的感觉,而安瑟则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无情地宣判: “你在利用我。”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冒犯我,逐渐确认那份直觉没有错误后,更加肆无忌惮。”“海德拉……我要……杀……” “然后,你甚至利用我的这份宽容去攫取利益,尽管那并非你的主观意愿,但你仍毫不犹豫地追随着自己的直觉,没错吧?”“杀了你……杀了你!” “不仅如此,你甚至在之后,沾沾自喜地将所有的功劳归于自己,嗯……从某种角度上讲,这倒也的确是你一手促成的,不是吗?” 海德拉悲悯地轻叹,以最为痛惜无奈的语气,挥下最残忍无情的铁锤,将幼狼视作性命的尊严彻底粉碎: “希塔娜,你是如此卑劣,如此狡诈,如此……” “欺软怕硬啊。” “海德拉!!!” 几近癫狂地咆哮甚至震碎了书房的玻璃,狂怒,憎恨,暴虐……无穷的怒火给希塔娜带来了本不属于现在的她的力量。 崩——! 死死束缚着她的鞭刃竟然直接被蛮力崩开,已经血红的双瞳在半空中撕扯过雷霆般的痕迹,雪嫩肌肤上遍布血痕的少女狂嚎着将安瑟瞬间按倒在地——安瑟本人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 哪怕希塔娜捏碎他的脖颈都不要一瞬。 因为他早已为这头凶残的幼狼套好了锁链,不需要他去拉扯,自动能够死死勒住希塔娜脖颈的锁链。 这一刻的希塔娜在自我的憎恨与那无名怒火的撩拨下,确实应该完全失去理智。 但在此之前……她曾亲耳听到未来的钟声,悦耳动听。 父亲,母亲,姐姐,村子…… 【假如海德拉死掉了,他们会怎么样?】 当希塔娜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她的手已经停了下来。 ——哪怕她现在已经双手掐住了安瑟的脖颈。 “我……” 骑跨在安瑟身上,那不着丝缕,遍布血痕的少女开始颤抖。 “我在……做什么?” 她看着自己松开的,颤抖的双手,迷茫,恐惧,空洞地自问着: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要利用……” 对于没有做过的事情,她从不会恼羞成怒到这个地步,顶多只是狠狠殴打对方而已。 可刚才,刚才那吞没一切的杀意……难道自己的直觉,自己的本心…… 她真的在默认自己,利用海德拉的……宽容? “不可能,我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呜……” “呜呜呜呜……我怎么可能会是……” “……会是……这样的人?” 骑在安瑟身上的女孩失去了所有力量,迷茫无助地悲泣着。 “真难看啊,希塔娜小姐。” 怜悯的叹息声在悲鸣的幼狼耳边响起。 “不管是恼羞成怒的疯狂行径,还是现在无助落泪的样子。” 安瑟直起身来,单手拦住她的腰肢,从领口抽出丝巾擦拭她的脸颊,温声道:“都很不好看。” “海,海德拉……放手!你要干什么!” 已经破碎的尊严是希塔娜做着最后的挣扎,但一想到自己刚才举动可能产生的后果,她便不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能嘴上说说。 “我不希望我的追随者如此狼狈,很奇怪吗?”安瑟歪头看着她。 “……” 希塔娜愣住了,愣着让安瑟熟练地替她擦拭干净面庞。 “你说……你说什么?” 此刻的她甚至都不再考虑自己现在的状态和安瑟之间的距离,仍有些抽噎,难以置信地说道:“我……追随者,你……你还把我当追随者?你不是为了……报复我吗?” “你看,希塔娜,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安瑟轻笑起来。 希塔娜面颊微红,偏过脑袋:“可我……我刚才想——” 安瑟耸了耸肩:“你停下来了——当然,这是假话。” 他伸出手,捏住希塔娜的下巴,将她的面庞微微抬起: “我来告诉你我的答案,我来告诉你你那份直觉的真相,希塔娜。” “我对你如此宽容,是因为我相信你的价值。” “记得我在昨晚宴会上对你说的话吗?‘现在的你对我来说一文不值’。但那也只是现在的你,希塔娜。” 他盯着那双恢复正常的暗红色眼睛:“你对你的评价没有错误,你有着成就伟大的天赋,我对此深信不疑,所以我容忍你的冒犯,你的愚蠢,你的野蛮——只是那晚的你,让我太过失望。” “而现在,你回来了,带着理由,带着诚恳,带着在被我如此羞辱后依然能在最后关头停下的冷静,所以我觉得我能再给你一次机会。” 安瑟的面庞缓缓凑前,希塔娜有些惊慌地后仰脑袋,但安瑟的脸只是在一个很近很近,近到两人鼻尖快碰到一起的位置停下。 “希塔娜,你愤怒吗?” “我……我愤怒什么啊。”幼狼无比软弱地躲闪视线。 “被人看不起的滋味。”安瑟轻笑道,“被视为我附庸的滋味,被蔑视到尘埃里的滋味——你为此感到愤怒吗?” 不知道安瑟到底在想什么的希塔娜依然有些躲避:“我——” 安瑟直接双手捧住希塔娜的脸,固定她的视线,声音与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回答我,希塔娜——你为此而不甘,愤怒吗?” “……”无可回避的希塔娜,被迫注视着那双海蓝色的眼瞳。 在一瞬的恍惚间,她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缠绕住了她。 “我……” 心底那刚冷却下去的狂焰毫无征兆地再次重燃,希塔娜在软弱中烦闷,在烦闷中狂躁,在狂躁中混乱。 在混乱中,女孩咬紧牙关,自暴自弃般大喊:“你这不是废话吗!我怎么可能受得了啊!凭什么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有资格得到那些东西啊!” 这样喊完,她身子一软,气鼓鼓地看着安瑟:“满意了没?是不是还要再骂我两遍自私自利?” 安瑟爽朗地大笑起来:“不,不需要,这样就很好。希塔娜啊……我需要这样的你,我需要你的愤怒,你的……贪婪!” 他捧紧少女的脸颊,海蓝色的双眸中燃烧起只有寥寥数人见过的,无比真挚,毫无杂质的纯粹狂热! “那就去证明给他们看,希塔娜,去证明你将成为那样令人臣服的伟大者,而非海德拉的注脚。” “而在那之前,我将成为你的食粮,你的养料,你的力量。如果你拥有足够的器量——那就尽情吞噬我!” 在幼狼呆滞的目光中,疯狂的海德拉如此许诺: “这就是我予你的诺言,而你也必须成为我的助力。” “亲爱的希塔娜啊——” 完成了布道的魔鬼向少女发出邀约: “你要签下这份,唯有你我见证的契约吗?” “……” 希塔娜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同样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回应: “我的脾气有时候我自己的控制不好,你想清楚了。” “难道还能比刚才更危险吗?” “我——啊好了好了,不跟你争!” 希塔娜先是下意识瞥开视线,然后又强迫自己与安瑟对视,一字一句道: “我答应你,海德拉。如果你真能做到你说的那样,那么……怎样使用我都可以!” 安瑟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很好,这样的话,是时候为我们的约定做一个完美的保证了。” 希塔娜的心中再度升起极为不妙的预感:“你,你想干什么?” 安瑟笑而不语,抓起放在地上的鞭刃轻挥,本来被希塔娜崩开的部件顷刻间重新聚合,他将鞭刃往桌后一甩,不知道勾中了什么东西抛了过来。 愉快的海德拉用另一只手将那东西接住:“那么,戴上它吧,希塔娜,作为这份契约的证明。” 希塔娜看着安瑟手里的东西,大脑瞬间充血。 “你——你!”她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你叫我戴这个?!” ——这玩意,是个项圈! “我会经常把希塔娜你带在身边,可你能保证自己……”安瑟指了指她的嘴巴。 “我说了,我会容忍你的野蛮,但你越野蛮,在外人看来就越是得到我的宠爱——希塔娜小姐,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那意味着什么吧?” 安瑟解开项圈的扣子,悠然说道:“你因我仁慈得到的东西,不是属于你的,而是属于我的,我不允许,你便不能随便求取,明白吗?” 希塔娜阴晴不定地看着项圈:“这跟这玩意有什么关系?” “它能保证我在第一时间制止你说出糟糕的话语或是做出冒犯的行为,且不被人察觉。” 安瑟坦然自若地说道:“而且随时可以解开。” 女孩犹豫许久,最后还是从安瑟手中取过项圈,眼神凶恶地自己戴上了。 “这个东西怎么能——嗯啊!!” 她突然发出尖锐又带着几分娇气的高亢吟声,整个人发颤着一下子瘫到安瑟怀里。 “虽然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项圈,但是它熔炼了雷霆天鹰的魔晶,能遵循我的意念释放任意大小的电流——放心,最大也只是让你有些麻痹而已。” 安瑟将希塔娜的脑袋摆到自己的肩头,忍不住笑道:“感觉怎么样,希塔娜小姐?” “海德拉……” 浑身无力,甚至还有点抽搐的希塔娜羞恼至极地咆哮道: “你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第十六章·她的愿望 虽然书房里闹的动静很大,但隔音结界的存在使得希塔娜在走出书房后还能活下来,至于玻璃的事……也没什么所谓,萨维尔从不会过问什么,让他处理就可以。 对于这次的调教,安瑟本人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不能打个满分,但该做的都毫无意外地做到了完美。 “就是在最后,没太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啊。” 安瑟轻揉着额头:“如果对象不是希塔娜的话,多少会发现些端倪吧……狂热过头了。” “这可不是你该出现的失态,安瑟。” 他如此自省,将自己在最后关头过于激动的情绪视作非常重大的纰漏。 虽然这纰漏的出现,有些……难以预防。 安瑟在今早梦到了那个未来,那个绝美而伟岸的身影,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那个如此高贵如此强大的苍天狼帝。 对他来说,这只是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给他留下的无数深刻印象中的剪影之一而已。 那个不可进犯,高高在上,敢向皇帝龙王发起挑战的女人,在那时却被他剥光了外壳,粉碎了尊严,软弱无力地在他身上低泣,任由他支配与调教—— 这种庞大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快感,即便是安瑟,一时间也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不过好在,之前的所有步骤全都没有问题。 从一开始,安瑟就没有考虑用希塔娜的家人与村庄来将她绑在身边。 并不是因为这种手段过于下作,而是在安瑟看来,这种手段……毫不可靠。 安瑟了解人心,所以才不会去在人心上赌博。 从始至终,在这场调教中真正被安瑟视为核心的,只有一样东西。 ——那就是希塔娜的自尊。 那几乎可以与傲慢等同,令希塔娜的人生起起伏伏,饱经苦楚,但也真正铸就了苍天狼帝的那份……自尊。 否定她的能力,否定她的天赋,再于最后鄙弃她的品格,将她的自尊践踏得一文不值,令她在狂暴失控冷静下来后,怀疑人生,怀疑自我,让她亲手将自己的尊严粉碎—— 紧接着,再由自己赋予其价值,给与肯定。 安瑟毁灭了希塔娜的尊严,再亲手给了她一个证明自己尊严的机会。 正常来讲,希塔娜大可离开,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不需要安瑟,她也能成为强者。 但希塔娜之所以是希塔娜,正因为她会在所有涉及她的自我与尊严的问题中,义无反顾地选择最有力度,同样也是难度最高的解决方法。 ——她不是要证明“希塔娜不需要安瑟”,而是要证明“安瑟不配被希塔娜追随”。 这就是希塔娜所怀的那份,给她带来了无数麻烦的,如此荒唐的自尊。 “亲爱的苍天狼帝不会再想着离开我的身边了,哪怕现在的我要离开赤霜领,她大概率也会选择跟随。” 安瑟伸了个懒腰,轻缓地呼出一口气:“那么这段时间,先做些简单的调教,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再开始下个阶段吧。” 他站起身来,支着蛇首手杖准备去找已经跑去找玛琳娜的希塔娜,说做就做,安瑟向来如此。 他并不指望短时间内改变希塔娜的作风,说话方式,但起码表面的东西,多少是能改一下的。 虽然我们的安瑟少爷曾轻松地对玛琳娜说,他一点也不在乎所谓的贵族风度,但你真要说他完全不在乎,那当然是假的。 起码,假如不是为了刻意营造包容希塔娜的感觉,他是绝对不会容忍希塔娜只穿着猎户装,然后顶着一头凌乱的白毛跟在自己身边的。 因为在忠实于自己欲望的安瑟·海德拉眼里,好看的人就该穿好看的衣服,这与贵族风度无关。 纯粹是他想看。 * “所以……所以真是这样啊?” 希塔娜咬牙切齿:“那群狗屎贵族,太瞧不起人了!还有你琳娜!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玛琳娜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我说了,希儿你除了生气以外还会怎么样呢?难道你会接受吗?” “我……我哪有那么不讲道理!我现在不是一下就接受了吗?” 希塔娜虚心地扯了扯自己的项圈。 玛琳娜的视线落在那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色皮革项圈上,她其实一开始就想问了,但又怕让希塔娜不高兴,毕竟这个东西,看起来有点…… 希儿应该……不会被海德拉阁下那样了吧?不不不,不可能的,先不说海德拉阁下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是,也不可能看上希儿的。 少女心中嘀咕着——还不如担心下你自己呢,玛琳娜。 心里浮出这句话时,玛琳娜小姐的脸蛋不由得红了一些。 希塔娜也没注意到自己姐姐的异样,沉浸在不爽中的她恨不得当场连声三级,立地成就冠冕,把那些看不起她的贵族统统打爆,然后再给海德拉个机会,自己说不定会考虑把他收为小弟呢,哼哼哼哼~ 姐妹俩就这样陷入了各自的奇怪幻想中,直到敲门声响起。 “希塔娜,我来找你了。” “呜啊!”雪色短发女孩立刻惊呼着跳起,“干嘛!” “我没有那么多规矩要讲,但有些事你现在就要做,先出来吧,还是说要我进去?” 希塔娜看了眼穿着纱裙的姐姐,当即厉声警告:“你别进来!我马上出来。” 她噔噔噔两步跑到门口,给玛琳娜比划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开门出去了。 少女看着关上的房门,又看了圈只有自己的房间,心中有些空荡。 要是我也像希儿一样,能为海德拉阁下做些什么就好了,她想。 屋外,希塔娜环着双臂,眼神不善:“这才多久就来使唤我,干嘛?” “我需要你改变一下……外形。”安瑟上下打量着她,“带你去伯纳尔的店里,让他在一天内做出新的衣服。然后再把你的头发给修剪一遍。” 希塔娜愣了两秒:“什么玩意?剪头发?” “有问题吗?” “我才不剪!我很满意现在的发型,才不管——嗯啊!” 女孩身体一抽,整个人一下子软软地瘫倒在地,她艰难的抬起头来,恨不得吼出声: “海——嗯嗯嗯!” “你真是一点不长记性啊,希塔娜小姐。” 安瑟看着蜷缩在地上,面颊通红微微抽搐的希塔娜,叹息道:“我记得你之前才哭过没多久,不是吗?怎么一下就全忘了?” 感受着从脖颈处传递至全身,时不时往小腹下方钻去的酥麻电流,希塔娜小姐心中暗自发誓—— 总有一天,她要把这个王八蛋按在地上狠狠电上一百遍! 只不过在实现这个愿望之前,希塔娜小姐要经历很多很多,对她而言比被电一百遍还要痛苦的事情就是了。 第十七章·她的演出 赤霜城唯一一座音乐厅中,独坐于舞台上的美丽女子轻轻按下最后一枚琴键。 随着最后一缕尾音悠扬飘散,整个大厅里听众们纷纷起立,海潮般的掌声证明了这位乐师的演奏究竟是何等精彩。 女人站起身来,带着灿烂笑容的面庞满含热泪,但她并未言语,只是提起裙摆深深行礼,从容安静地优雅离场。 音乐厅最高点的看台内,坚石伯爵敬佩地向那个面带笑容站在看台边缘的年轻人举杯:“您的眼光真是令人叹服,海德拉阁下。不出十年……不,不出五年,帝国也许又将迎来一位音乐大师。” 他发自真心地摸了摸胸口:“我从未听过如此饱含激情而富有感染力的音乐,这位娜娜加小姐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也只有坎特雷尔那个蠢货会如此浪费人才。” 安瑟回头举杯回应,笑着答道:“赤霜伯爵的天赋用在了别的方面,在某些地方捉襟见肘很正常,不是吗?” 目前可以算是赤霜领最有权势的两个贵族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可惜那具还挂在安瑟府邸门口的无头干尸听不见。 笑声渐歇,坚石伯爵试探性地说道:“娜娜加小姐……需要帝国皇家剧院的引荐信吗?” “那你该去问她,而不是问我,伯爵阁下。” 安瑟似笑非笑地看着坚石伯爵:“您也大可试试直接将这引荐信送到尤拉手里,你们不就是这样讨好我的希塔娜的吗?” 被点到名字,站在角落里昏昏欲睡的少女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抓紧脖颈上的项圈。 她不再穿着那身简朴过头的棕色猎户装,外边那能遮住全身的黑绒斗篷此时敞开着,里头是黑革紧身衣与修身皮革长裤,衣物的纹理精美却不显得过于抢眼,一身纯黑的行头与那头经过修剪,显得既英气又秀美的雪色短发相映衬,再加上纤细脖颈处的项圈,凛然强气中透露的这份弱势,使她看起来更加诱人。 当然,能用那种眼神直接打量希塔娜的,现在的赤霜领就只有安瑟一个人了。 坚石伯爵摇摇头:“希塔娜小姐是位注定有大成就的天才,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就我个人而言,只是做个一本万利的投资而已。” 安瑟摇晃着酒杯的动作微微顿住,他轻缓摩挲着蛇首手杖,凝视着坚石伯爵的眼神有些玩味起来。 “铁刃大公的近况如何,伯爵阁下?” 支着手杖的年轻贵族一边注视着开始紧张的伯爵,一边慢慢向他走去。 “……大公他,他情况很好。” 坚石伯爵变化有些突如其来,他的言语十分干巴,完全没有平时和安瑟相处时的圆滑模样。 安瑟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后轻笑出声:“别紧张,伯爵阁下,我只是想简单了解一下铁刃大公最近怎么样而已。” 见安瑟的确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坚石伯爵松了口气,接着更加谨慎小心地说道:“海德拉阁下,关于那晚的刺杀……经过这几天的调查,我已经能确定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狂妄了。” 安瑟只是悠闲地喝着酒,没有理他。 坚石伯爵观察了安瑟一会儿后,继续说着:“是隆冰子爵和啸风子爵,他们算是坎特雷尔那家伙的得力手下。因为您的动作实在……太快,所以可能刺激到了他们,让他们做出了如此愚蠢的行径。” “他们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但从动向上看,应该正在大范围收拢资金,准备出逃,您打算——” “这种小事,我自己处理就好。”安瑟放下酒杯,朝角落里的希塔娜招了招手,最后才看向坚石伯爵,和善地笑了笑,“倒是感谢您这些天的努力了。” “不不不……让您遇刺本就是我的重大失职。” 坚石伯爵使劲摇头:“您对此毫无追究的宽容,已经让我无比感激。” 此时,无聊到极点的希塔娜早小跑过来,凑到安瑟耳边嘀咕:“可以走了?” 安瑟伸手拉住她的项圈,把她往下一拽,同样在她耳边轻语: “还没,想什么呢。” “那你——咕嗯!” 希塔娜小姐十分坚强地只从齿缝里泄出一丢丢闷哼,并且站稳了身子,没有瘫到安瑟怀里,值得夸奖。 无视了尚未完全驯服的白毛狗狗的凶恶眼神,安瑟懒散地靠到沙发上,继续品尝美酒。 直到一直在看台入口的侍者匆忙而来,对安瑟耳语了几句。 “就这么迫不及待啊……” 他轻笑起来,转头看向坚石伯爵:“我的好女孩在等我,伯爵阁下,就不陪你喝酒了。” 坚石伯爵起身相送,被安瑟摆手拒绝了。 希塔娜小姐则如获大赦,恨不得当场飞奔出去。 看台内,坚石伯爵目送着那对主仆离开,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最后才松了口气。 “……老爷。” 有人从看台内的阴影中走到坚石伯爵的身后,疑惑问道:“我明明可以轻易取下那两个子爵的头颅,您为何不允许我这么做呢?假若在此刻能将那两个逆贼的头颅献于海德拉阁下,他应该会更加高兴的。” “不要问不该问的事,加洛。” 坚石伯爵俯视着下方离场的人群,平静地说: “更不要自作聪明,这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 * 安瑟并不会知晓自己离开后坚石伯爵与他下属的短暂对话,他只知道既然坚石伯爵已经向他提起了那起刺杀案件,那他也该顺着流程,继续把事情办下去了。 不过在此之前—— “主人!我的演出让您满意了吗!” 走在安瑟前头的尤拉旋转着自己长长的裙摆,脸上的笑容甜美灿烂。 “如果我不满意的话,怎么会在这里陪你呢。” 安瑟笑着回答:“虽然还有些许瑕疵,但并不影响你在舞台上的夺目光彩。我说过,尤拉,你会收到帝都皇家剧院的邀请,那天不会太远的。” 女人提起裙摆行了个淑女礼,抬起头来时笑容变得俏皮可爱:“可现在的我并不在乎什么皇家剧院,主人,我只想好好享受我的奖励时间。” 她轻快地走到安瑟身边,挽住他的手臂,将脑袋靠在自己主人的肩头,梦呓般呢喃着: “哪怕只有半天时间……对我来说也像是美好到不真实的梦幻。” 这样说着的同时,尤拉小姐转头看了眼希塔娜,万分歉然道:“很抱歉,希塔娜小姐,我也占用了你的时间。” 希塔娜还没说话呢,安瑟就已经开口道:“那是她的工作,尤拉,没什么好抱歉的。” 希塔娜满脸不爽,但又不能说什么,因为说了大概率挨电。 她看着那个女人的脸,只觉得那双漆黑的,几乎没有光彩的眼睛看得人瘆得慌。 这家伙弹得曲子,真的很好听吗?为什么那些人都跟疯了一样? 女孩有些不解地思索着。 就她一个人觉得烦躁甚至头痛吗? 第十八章·她与她与更衣室(4.5K) “是这里吗?”虽然安瑟觉得不太行,但既然想买衣服的是尤拉,那安瑟还是会尊重对方的一切选择。 他们已经在街上逛了很久,尤拉最后决定用买衣服来结束自己的奖励时间。 女人紧贴着安瑟的手臂,附在他耳边轻声吐息: “主人,我在那家伙的庄园里,听到姐妹说过,这家店的换衣间……” “隔音效果,很~好~” “……我还没饥渴到这种地步。”安瑟有些无奈地看着那双萦绕着煽情气息的漆黑眼瞳,“好好珍惜你应得的奖励时间,尤拉。” “但这就是我要的奖励,主人……最有意义的,奖励。” 那能在琴键上灵活跃动的五指悄然钻进安瑟的衣下,像猫儿一样轻挠着安瑟的腹部,连带扑打在安瑟颈间的湿热气息一起,撩拨着他的火焰: “我想让您在希塔娜小姐的身边,引我去往极乐。” 把下巴搁在安瑟肩头的娜娜加小姐,仅仅是说出这句话,便因快乐而颤栗: “求求您了……我恶毒的魔鬼,仁慈的主啊,求您填满我卑微的渴望。” 正直的安瑟少爷叹息一声:“你都这样说了,哪有魔鬼能拒绝他的信众呢?” “你们在那嘟嘟囔囔什——咕唔!” 环着手臂站在街边的希塔娜小姐再次挨电,今天已经是她被电的第十二次了,要是能维持这个数字,就比昨天被少电四次,可谓进步斐然。 “一起进来吧,希塔娜。”搂着尤拉腰肢的安瑟看了眼使劲跺脚的希塔娜。 “我才不买!对这种裙子没兴趣!” “但你跟玛琳娜的身材差不多,你难道不觉得可以帮你姐姐买几件吗?” 安瑟嘴角上扬,打出了一张希塔娜无法拒绝的手牌。 雪发幼狼愣了愣,看了眼橱窗里的裙子,似乎在想象自己姐姐换上这些衣服的模样。 “那……那也不是不行。”她有些扭捏地咳嗽了两声,“钱算我欠你的。” “就当我送给玛琳娜小姐的礼物好了,我今天心情不错。” 安瑟看了眼扑在自己怀里,开始轻轻喘息的尤拉。 “送给琳娜……”一听这话,希塔娜瞬间警觉起来,“你想干什么?” 少女的警惕模样令年轻贵族十分想笑,但他并未多言,只是耸肩道:“那你就继续欠我吧,希塔娜小姐,只是小心可别还不上。” “哈,你这笑话到挺有意思的。” 希塔娜一甩脑袋,抬着下巴气势昂然地第一个走进了服装店。 虽然浑身上下依然弥漫着一股野蛮人的气息,但被安瑟找人精心设计,由伯纳尔加工赶制的衣服一看就非同一般,再加上勉强拾掇过外形,希塔娜只要不张嘴,那就是一位完美的禁欲系美少女。 立刻有店员笑脸相迎,希塔娜也不客气,转头看向安瑟:“海——,老板,我能买几件?” 为了避免让约会变得无趣,安瑟用炼金药水做了简单的乔装,毕竟现在整个赤霜城乃至赤霜领都知道,有着与太阳一样灿烂的金发,和比大海更加澄澈的双眼的俊美少年,就是那位海德拉阁下。 希塔娜虽然被吩咐过,但在约会途中还是叫了好几次海德拉,至于结果就不必多说了,反正她现在好歹能反应过来。 “三十分钟。”安瑟挥了挥手,“你觉得哪些好,三十分钟内挑出来,都能带走。” 希塔娜已经很少问安瑟“真的?”这种话了,在她眼中,安瑟虽然有千不好万不好,但大方是真的大方。 少女就这样兴冲冲地在店里走来逛去,而精于打扮自己的尤拉,很快挑出了好几件衣服,摇曳着身姿往服装店里头的试衣间走去了。 另一头,从来没有得到过“你随便买”这种许诺的希塔娜可谓是粗放至极,看到顺眼的衣服就拿,把导购员看得满头大汗,要不是进来的那个年轻贵族气度非凡,她都怀疑眼前这女孩是不是来抢劫的了。 “嗯……这样就差不多了,你们试衣间在哪?我要试下衣服。” 希塔娜抱着一堆几乎高过她脑袋的衣服,歪着头问道: “在,在里面。”导购员笑容抽搐着引了引路,“那边。” “♪~♪~♪~” 女孩开开心心地哼着奇怪调子,大步往试衣间走去。 她先拉了拉第一扇门,没拉开,很快反应过来:“尤拉,你在换衣服啊?” “嗯……在换呢。”从门内传来的声音很微弱,要不是希塔娜听力过人,还真听不清楚。 “刚才就没看见你,怎么换这么久?” 她打开旁边的试衣间走了进去,声音老大地问道。 “因为我选的衣服,比较……呵呵……难换。” “难换?衣服有什么难换的……阿嚏!”希塔娜这样吐槽,顺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她一脸埋怨地揉了揉鼻子:“好浓的香水味,这家店什么毛病,鼻子要坏掉了。” “难换是因为……太,涨,了,嘛……” “……涨?”把七手八脚把裙子往身上套的希塔娜愣了愣,“你也不胖啊。” “可能是我对自己,嗯……太自信了。” 听隔壁传来的声音时强时弱,高低起伏,希塔娜觉得女人爱美起来真奇怪,穿不下就别穿嘛,硬套干什么呢,不是折磨自己? “那你慢慢加油吧,我不打扰你了。” “……别呀,希塔娜小姐,我们继续聊聊天吧。” 希塔娜看着镜子里穿着长裙的自己,开始脑补姐姐的模样,顺带答道:“我无所谓,你想聊什么?” “希塔娜小姐,你也是被赤霜伯爵抓来赤霜城的,是吗?” “啧,能不能别提那头肥猪。”希塔娜十分不爽地咋了咋舌,“是啊,就是有个自称伯爵手下的家伙跑到我们村庄来想把我姐姐带走,我不放心,就跟着姐姐一块儿过来了——可不是被抓过来啊,我能打翻他们的,就是不想牵连到村子而已。” “然后,被送到了主人那里?” “……那天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少女刻意回避掉了这个话题,她可不想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和姐姐是怎么被剥个精光,丢到安瑟床上去的。 “我也和你一样,希塔娜小姐,只是我很早就被他抓走了,大概是在,嗯……两年前。” 隔壁努力穿衣服的尤拉小姐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被他囚禁起来,调教成笼络贵族的工具。” “……哼!那个畜生,打爆他的死猪头算是便宜他了!” 希塔娜愤愤不平地锤了下墙。 尤拉很快宽慰道:“我还是幸运的,大概是我……啊……质量比较优秀吧,像我这样的……珍贵工具,是要献给大人物的,所以,没有过得十分凄惨。” “大人物……等等!”希塔娜猛地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你是说海德拉?那个赤霜伯爵把我和我姐姐送到他那,还有你?” “那家伙是什么色中饿鬼吗!” “呼呼呼……希塔娜小姐。”尤拉吃吃笑了起来,“如果主人是那样的人话,你觉得你和你姐姐,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又换上一件裙子的希塔娜愣了两秒,接着闷闷道:“好像也是,他在这方面的确挺正经的,从来没用那种下贱的眼神看过我和姐姐。” 就连那个时候自己什么也没穿,眼神都没怎么特别下流——这话希塔娜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 这话说完,希塔娜好像听到了尤拉那边传来的愉快轻笑。 “是的,主人是很~正经的人,嗯啊。” “你也真不容易,尤拉。”希塔娜一会儿站在镜子前叉腰,一会儿又转圈圈,尽量摆出少女姿态,但看着看着又想把镜子一拳打爆,十分泄气地说,“那家伙可烦人了,你怎么好像很喜欢她啊。” “因为主人拯救了我,希塔娜小姐,他赐予了我新的生命,他让我看到了——嗯!!” 墙那边突然拔高的声音把希塔娜吓了一跳:“你没事吧,怎么穿个衣服穿成这样?” “……总算,完全穿进去了。” “呃……有必要这么辛苦吗?” 尤拉轻缓叹息着:“这是成为淑女的必经之路呀,希塔娜小姐。” 希塔娜乐呵呵地笑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又不做淑女。” “我觉得你以后会渴望成为淑女的,希塔娜小姐。”尤拉神秘地笑了起来,“当你品尝过那份快乐。” “???”可怜的希塔娜小姐满头问号,搞不清楚尤拉在说什么。 反正,她是要被这些衣服折磨死了,都怪海德拉! “骗我试衣服,那家伙不会在拿我取乐,等着看我换好裙子之后嘲笑我吧。”女孩颇为狐疑地低语着。 结果下一秒,脖颈上传来的电流立刻让她身体发软,下意识地双手撑在墙壁上。 “海……德……拉!”弓起腰来撑着墙壁的希塔娜咬牙切齿,“你这个变态,是不是在偷窥我!” “希塔娜小姐?怎么了?” “那个神经病又在电我了!呜嗯嗯嗯——!” “呵呵……主人对恶意是很敏感的,就算坐在外边,他也能感觉到您在说坏话哦。” “我才没——唔哦!” 希塔娜发现海德拉那个混蛋隐瞒了有关项圈的事情,他不仅可以控制电流的大小,还能控制电流的走向,所以每次电击从来不会伤到她的内脏,电流都只在她的肌肉中游走,有时候……有时候还会往奇怪的地方钻! 这次钻的位置,就很奇怪。 希塔娜立刻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扶着墙,上身因为频繁电击而被迫下弯几乎九十度,柔软的腰背紧绷弓起。 她并不知道,墙的对面,那位温和友善的尤拉小姐,现在也是这幅姿势。 两人之间,仅有一墙之隔。 “呼……呼……” 麻痹感与颤栗感褪去后,希塔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颊烧得通红,几分是怒几分是羞,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王八蛋……海德拉……你给我……等着。” 无力坐到地上的希塔娜喘息着,接着敲了敲墙壁:“尤拉,你好了吗?能不能过来帮下我,我给那家伙电麻了,你帮我看下那些衣服适合我姐姐好不好?” “嗯……嗯……我马上……就好……” “喔,是在脱衣服吗?这么费劲就别强迫自己穿进去啊。” 但对面已经没有说话的余力了,只剩下很轻很轻,尽力压抑的喘息声。 过了大概五分钟,面色红润的尤拉钻进了希塔娜的试衣间,一脸惊讶:“怎么……这么多衣服。” “他说我拿多少就是多少,那我干嘛便宜他!”希塔娜瘪着嘴,拉着尤拉的手站了起来。 “嗯……那希塔娜你先把衣服脱了。” 希塔娜看了尤拉两眼,也没多想,直接把衣服脱了干净。 “玛琳娜小姐的身材,跟希塔娜小姐你差不多,是吗?” “差不多吧,不过她比我胖一点,腰上和肚子多那么一点点软肉肉——你可别跟她说这话,她要敲我的!” 尤拉羡慕至极地抚摸着希塔娜的人鱼线:“不管哪个女孩和你比,都会显得身材不足的,希塔娜小姐,那可不是玛琳娜小姐的错。” “嘿嘿,反正这一点我可有自信了!” 尤拉温和无声地笑着,开始为希塔娜,或者说玛琳娜挑选衣服,她经验丰富眼光老辣,很快就在希塔娜抱来的衣服堆里找到了几件无可挑剔的裙子,穿在希塔娜身上都有种文静清甜的美好。 “……真好啊。” 看着镜中那惊喜转着身子的少女,眼瞳无光的女人低语着。 “真是美好,希塔娜小姐。” “诶嘿嘿,是吗?那我先替琳娜谢过你了,你眼光很好嘛尤……尤拉?” 希塔娜话还没说完,她身后的女人便突然抱了上来。 “你,你这是干嘛?”少女显得十分不知所措,“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拒绝主人呢,希塔娜小姐?” 尤拉轻声呢喃着:“我多么渴望自己能像你一样,受到主人无条件的注视与恩典啊。” 一头雾水的希塔娜满脸不解:“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注视恩典,海德拉又干什么了?你被他欺负了?” “……不,没什么,请当做我痴妄的呓语吧。” 尤拉很快松开手,浅浅笑道:“时间要到了,希塔娜小姐,我想这几件衣服应该够了,太多的话,玛琳娜小姐也不一定会接受,不是吗?” 虽然还是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希塔娜的性格与脑容量,注定她不会对直觉没有预警的事物多想,所以少女挠了挠脑袋后,也就点头抱着衣服出去了。 外边,安瑟笑眯眯地看着趾高气昂的希塔娜:“你那副要把整个店都搬走的气势吓到导购员了,希塔娜小姐。” “别把我说得和强盗一样!我还没跟你算——” “嗯?”安瑟抬手摸了摸脖颈,“算什么?算账?” 希塔娜的身子猛地一抽,竟然在没有被电的情况下,条件反射地小小抽搐了一下。 “你!” 悲愤交加的幼狼只能把苦楚吞进肚子,等回去之后再跟自己的姐姐大倒苦水。 尤拉静静地看着安瑟与希塔娜无比自然的互动,漆黑的双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的乐师小姐。”那令尤拉沉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今天快乐吗?” 他温和地注视着她。 “是的。”从深渊中重获新生的女人提起裙摆行礼,朝自己的魔鬼露出甜蜜而幸福的笑容。 “只要能在您身边,我对明日的期待永远胜过今日。” 她那没有光彩的眼睛,诉说着满腔的慕恋与痴狂。 第十九章·关于阴谋 安瑟的书房里,好几位女仆小姐正在为他收拾行李。 “萨维尔。”安瑟将今日最后一份文件批阅完毕,伸了个懒腰,“那两位子爵怎么样了?” “这正是我要向您汇报的,少爷。” 萨维尔微微躬身:“隆冰子爵和啸风子爵,都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焦虑,尤其是隆冰子爵,他认为自己可能等不到您了。” “……嗯?” 安瑟后靠着椅背,食指轻轻敲着桌面:“什么时候的事。” “半小时前,通过您的私人通讯传来。” 老人轻声道:“您那时还在处理赤霜领的政务,我代为回应了。” “等不到我……”安瑟轻声念叨着萨维尔的话语,忍不住笑道,“这世界可真荒唐,不是吗?萨维尔。” “同样是死亡,他们畏惧别人带去的,却期待我带来的。” “因为您是仁慈的。”萨维尔平静回应,声音笃定。 仿佛“仁慈的死亡”这种怪异可笑的说法,在他看来无比正确一样。 “既然如此。”安瑟握住蛇首手杖站起身来,往阳台走去。 在赤霜领的声名,已经高到一个匪夷所思地步的年轻贵族轻笑着:“也不能让他们久等啊。不能履行自己的诺言,这对海德拉来说可是莫大的耻辱。” 站在阳台上的安瑟望着院子里的景象,那里井井有条地堆放着赤霜城平民们送来的东西。 每天都有平民将家中的东西送来,安瑟一般会随机从里面抽一些收下,过几天再回报以等值的小物件,如果有孩子送来的纯真礼物,那么他大都会尽数收下,并花些心思做出回应。 这些事,安瑟七岁起就已经开始在海德拉的领地上做了,他乐于让每个信息获取渠道狭隘的平民认为安瑟·海德拉是个宽和良善的人。作秀也好,收买人心也罢,九年如一日,从不掩藏。 年轻的海德拉既享受来自他人的恐惧与敬畏,也同样对深切真挚的爱戴来者不拒,就如他曾对赤霜伯爵所说的那样——连受人爱戴都做不到的恶党,可不配被称作恶党。 “梅丽,去通知希塔娜,告诉她准备出发……对了,帮我把玛琳娜叫来。” “是,主人。” 侍立在书房内的女仆小姐微微躬身,步履轻盈地去完成安瑟的命令。 在这短暂的等待时间里,摩挲着蛇首手杖的安瑟正在思考一些事情。 他并没有希塔娜那样毫不讲理的可怕直觉,但庞大的记忆藏书为他提供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远领先于这个时代的庞大知识——各方面的庞大知识。 这些东西积累的“经验”,比希塔娜尚不成熟的直感要有用且可靠得多。 “死亡……吗?你到底是真的诚实向我袒露你的惶恐,还是在欲盖弥彰地准备逃避呢,隆冰子爵?” 一想到这趟旅行背后纠葛的算计,安瑟的嘴角便缓缓上扬起来。 对他来说,这些阴谋就好像小孩拙劣缠绕的线团,不仅手法笨拙,丝线的材质更是低劣,解开它并不需要花费任何心思,只要伸手撕开就可以,再简单不过。 但……对于他的希塔娜来说,混乱便是最佳的食粮,没想到第一次的成长机会这么快就到了。 安瑟可看不上被一只填鸭起来的苍天狼帝,如果要填鸭的话,他为什么还如此费尽心力试图将那只不安分的幼狼驯服呢? “我们的希塔娜小姐成长得如何,萨维尔?”安瑟问道。 “……她。” 一向沉稳果断,从不拖泥带水的萨维尔罕见地有些犹豫:“她的情况,有些特殊。少爷,我从未见过她那样的晶梯。” 行走于天国之路的超凡者,在抵达第三阶段御座前,没有任何独立从外界摄取超凡因素的能力。 第一阶段的基石与第二阶段的晶梯,都需要通过专门的仪式和各种工具辅助,才能使用,吸收超凡素材,正因为如此,帝国的阶级稳固得如同极地永结万年的冰山。 当然了,成就超凡的途径并非只有天国之路一条,不然帝国也不会有那么多明里暗里的反抗者,只是另一条路,代价或许更大。 而希塔娜的晶梯…… “她十二岁从天霜之塔退学,距今已经有四年。” 萨维尔皱眉道:“四年时间,希塔娜小姐没有摄入任何超凡因素,早就应该从晶梯跌落到基石,但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事实恰恰相反。” “她不仅没有滑落至基石,晶梯的牢固程度更是闻所未闻。”萨维尔看着面带笑意的安瑟,知道自家少爷对此并不意外后,也就不再对希塔娜的异样怀有太大疑心,“虽然是普通的肉体特化,不……像她这种极端肉体特化也不能说普通,但仅从晶梯这个层次讲,的确配得上天才二字。” 对于萨维尔这种层次的人来说,“天才”绝不是仅仅只那种有着所谓“过人”才能的人,而是在某个方面,拥有令人绝望且窒息的特质的人,是能够轻易将所谓的“努力”,“汗水”,“梦想”这类词语,贬低得一文不值,毁灭成尘埃的怪物。 他口中的天才,那就是无可置疑的,绝对的天才。 安瑟对此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如果只论战斗力,希塔娜无疑是四名英雄中的最强者,在超凡之路上的天赋,只是她未来的无数光耀之一而已。 一想到这里,安瑟的心情就越发愉快。 “主人。”敲门声后,梅丽的声音在屋外响起,“玛琳娜小姐和希塔娜小姐都到了。” “进来吧。” 安瑟没有坐回书桌后,而是直接在阳台坐下,看着各有风姿的姐妹,一个拘谨恭谦,一个大大咧咧地朝他走来。 玛琳娜穿着希塔娜……准确地说是尤拉给她挑的衣服,一件很素雅的浅蓝色连衣裙,外面套着呢绒马甲,让这个来自乡下村庄的俏丽姑娘在保留着那份单纯甜美的同时,又增添了几分时尚。 将那头雪色长发扎成大麻花的姑娘提起裙摆朝安瑟行礼,在梅丽小姐的指导下,玛琳娜的各种礼节已经非常标准,与她的妹妹相比,那更是淑女中的淑女。 “海德拉阁下,您需要我做什么吗?” 玛琳娜的声音柔柔的,仪态端庄,神情恬淡。 但在那温婉从容的外在下,却有颗激动难耐的心。 第二十章·关于许诺 毫无疑问,玛琳娜是个聪明人。 作为一个没有接受任何高等教育的村姑,能有她那样的眼界和思考方式,是很不易的。 正因为如此,想尽办法将自己妹妹“推销”给安瑟的玛琳娜,其实也在心底埋藏着一份小小愿景。 假如……只是假如,假如她有什么地方,也被海德拉阁下看中了呢? 当然,这只是玛琳娜的幻想,她知道,“聪明”对那位海德拉阁下来说,是没有价值的。 只要他想,他能把赤霜领所有在各自领域皆拥有丰富经验,能力极其过人的“聪明人”叫来为他做事,怎么会需要自己这样一个……只能跟税务官打交道的小小村姑呢? 海德拉阁下需要的是希儿那样,足以成就伟大的禀赋。 待在安瑟府邸的这些天,玛琳娜总是这样一边期待希望,一边否定自我。 而当梅丽突然带话,让她去见安瑟的时候,少女脑海中的幻想再度纷飞上涌。 直到这一刻,她的心底仍怀揣着那份难以言说的期待。 “玛琳娜小姐。” 对安瑟来说,玛琳娜的心情就像希塔娜的娇嫩身体一样,美丽动人,于他而言又一览无余。 像他这样的坏人,总是格外青睐美好良善,聪慧正直的纯洁灵魂。 眼前这个努力笨拙打扮好自己,尽力敛藏心底那份期待渴望,但眼底又偶尔流露出那种小小幼兽的渴望眼神的清纯少女,既令人怜爱,又引人欲求。 “你与希塔娜在我这里也住了有段时间了。看在希塔娜的份上,其实我并不介意你在这里宿食,但我想你自己其实很过意不去,对吗?” 安瑟笑眯眯地问道。 这不是猜测,而是可见的事实。玛琳娜觉得自己在安瑟府邸白吃白喝白住这件事非常难堪,她总是试图帮助宅院里的女仆小姐们做些什么,只是这些女仆完美得让玛琳娜更加难堪了。 “……是的!”玛琳娜的心跳停了一瞬,和自己的笨蛋妹妹不同,她一下就听出了安瑟的话外音,但又很好的保持住了自己的冷静与仪态,“我很高兴希塔娜能为您提供帮助,但我并不希望您将我视作她的……一部分,您也可以认为, 我不想为希塔娜增添负担。” “什么嘛。”一旁过来凑热闹的希塔娜呲了呲牙,“海德拉家大业大,管口饭又怎么了,琳娜你想太多啦,他就算毛病再多,大方还是没得说的!” 书房里顿时一片寂静,忙活着的女仆小姐们全都直勾勾地盯向环着手臂的希塔娜。 “……看我干什么?”感觉自己被好几头母狼盯上的猎人少女搓了搓手臂,浑身不自在,“我也没骂他啊,我这不是说他大方吗?” 有了安瑟那份关于“纵容”与“忍让”的宣言,希塔娜显得愈发口无遮拦,如果不是经常挨电,她估计得更加肆无忌惮。 所以事实证明,安瑟让他不着调的父亲做了那个项圈,哪怕不为调教,也还是很有远见的。 玛琳娜狠狠地剜了自己妹妹一眼,她知道海德拉阁下对希塔娜有着近乎宠溺的宽容,所以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被希塔娜的惊天言论吓得魂不附体了。 但在自己也许即将得到一份珍贵工作的档口,希塔娜还是这么不着调,玛琳娜也真的有些生气了。 安瑟则一如既往地没去管希塔娜,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倒也不会对幼狼太过严格:“我和希塔娜要离开赤霜城一段时间,短则三天,长则七天,这段时间里……我需要有个人帮我处理一下文书工作,比较简单的那种。” “……您,您的意思是——” 玛琳娜此刻再也难抑心中激动,面颊绯红。 “就交给你了,你在这方面应该有天赋。”安瑟温和地笑了笑,“不用担心出错,我这里有充足的资料,你也可以先模仿我的范本,实在不清楚的,就去找梅丽,她会教你。” 安静站在房间角落的女仆小姐微笑着朝玛琳娜点头。 与自己那不识好歹的妹妹截然相反,玛琳娜尽力敛起眼角泛起泪花,朝安瑟深深鞠躬: “感谢您的信任,海德拉阁下!感谢您的……恩典!” 她的声音道后面甚至有些哽咽,而挠着脸颊的希塔娜,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姐姐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劲。 不过,鉴于安瑟的大方程度,她这次倒没上蹿下跳就是了。 “好了,我们也该出发了。希塔娜,把行李拿上。” “……我还要负责背行李?”希塔娜看着被女仆们整理好的三箱行李,瞪大眼睛看着安瑟,“怎么什么都我来做啊!” “因为这趟就只有你,我,还有萨维尔。” “那就让管家老头唔唔唔唔——” 萨维尔没管身体痉挛起来的希塔娜,朝安瑟躬身行礼:“我先去为您开启传送阵,少爷。” 安瑟挥了挥手,接着将视线投向从地上爬起来的希塔娜,温和问道:“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吗?希塔娜?” “……”黑着脸的少女一言不发地往行李箱那里走去,手指都还一抽一抽的。 看着这一切的玛琳娜虽然心疼,但并没有说什么,不仅仅是不敢和理智,她也希望安瑟好好教育希塔娜,毕竟内心深处的软弱使她根本无法真正有效地训诫自己的妹妹,玛琳娜也经常将希塔娜现在的蛮横性格,归咎于自己的无能。 “玛琳娜小姐,我期待你的表现。” 在玛琳娜心潮翻涌的时候,安瑟也将视线放到了玛琳娜身上。 说实话,仅从爱好……通俗点就是从XP系统上,在这两姐妹中,安瑟更钟意玛琳娜。 钟意那种……并非强制对方臣服,而是将那份美好与温柔,慢慢浸染成自己颜色的迷醉快乐。 在希塔娜去把行礼拎起来的时候,安瑟已经走到玛琳娜身边,在她耳旁柔声轻语: “相信我,对我来说,你和希塔娜,一样重要。” 这句话,让现在还都满心怀喜,激动难耐的玛琳娜脑海一片空白。 就连被安瑟认可,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份并非敷衍的工作,玛琳娜都没有如此大脑放空。 当她回过神来时,希塔娜都已经提着行李箱,嘟嘟囔囔,满脸不爽地跟她道完别了。 “我……” 少女的胸口起伏着,她感觉到有团火从胸腔燃烧至大脑,烧得她昏沉,烧得她迷乱。 点燃这团火焰的,正是仍灼烧着她耳垂的吐息,令人心醉的,年轻而具有些微磁性的温柔言语。 她是冷静的,理智的,这一点也没错。 可是,又有哪个来自乡下的普通姑娘,能拒绝那样的海德拉呢? 而玛琳娜也没有去怀疑,安瑟这句话的真实性。 毕竟众所周知—— 海德拉从不说谎。 第二十一章·混乱与机会 传送阵的伟大无需多言,就连安瑟都会经常赞叹那位空间大师颠覆性的构创——毕竟他一点也不在乎那高昂的传送费。 拎着三箱行李的希塔娜把脑袋探出传送阵,四处张望:“这就到了?原来空间传送就这种感觉啊。” “……”萨维尔眉宇微扬,“希塔娜小姐,没有什么晕眩感或其他不适吗?” “没啊。” 功用多多的希塔娜小姐撇了撇嘴:“这能有什么晕的。” 老人默然无言,只能暗自慨叹,世界上只有自家少爷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这样一个怪胎。 安瑟则已经走下传送阵所在的高台,站在传送屋内环视四周,脸上逐渐扬起笑容。 “没有人啊。”他这样说。 希塔娜一脸迷糊,萨维尔神情微肃。 传送阵这样珍贵的东西,不管是那个城的城主都会安排人员二十四小时看护守卫,不仅要保护传送阵,也要时刻核查通过传送阵而来的人的身份情况。 但这里,没有任何人。 “看起来,我们的两位子爵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安瑟悠然说着,信步往传送屋门口走去。 “少爷,需要联系他们吗?” “不用了,传送室不会建在城市的偏远位置,我们出去大概就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萨维尔——” 年轻贵族将一枚影映水晶抛到萨维尔手上:“去做你的事。” 老者微微躬身,不随岁月流逝垂朽的挺拔身躯瞬间消失在原地。 希塔娜对于萨维尔的神出鬼没早就见怪不怪,但每次都根本觉察不到他到来和消失的气息,这让对自己感知能力万分自信的少女不解又不爽。 “海德拉。”希塔娜使劲抽了抽鼻子,“管家老头是什么级别?他是会空间法术吗?” “我们的天才小姐看不出来吗?” 安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这样说了一句,随后径直往传送屋外走去。 “这跟我天不天才是两码事,我以后当然肯定比他厉害,但又不代表现在就行。” 面对强者,希塔娜还是会给予充分的尊重,虽然口头上的称谓可能还是不太好听,但她对于差距的认知,向来清醒而坦诚。 ——并由此更加渴求力量。 少女继续絮絮叨叨:“我在学校里都很少……不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管家老头那样的。就算是空间法术,也会残留下些许味道,但为什么他就什么都……嗯?” 就在安瑟即将走到传送室门口的时候,希塔娜神色微变,那对瑰丽的暗红色眼瞳在刹那间浮现起久违的野性与……欣喜! 抬起手来准备推门的安瑟,感觉到身后有狂风袭来。 漆黑与雪色交杂的狂风! 那订制的狂气黑绒斗篷因披者的极速而飞扬起来,手里提着三个沉重行李箱的希塔娜脸上扬起肆意狂放的笑容,一记飞踢直接轰在传送室的正门上! 轰——! “啊!” 震耳的爆鸣声中,一声惨叫伴随着清脆骨裂响起,飞溅的木屑与四散烟尘中,希塔娜平稳落地,志得意满地昂起下巴,转头看向安瑟。 一点也不知道,把那黑色项圈展露出来的自己,活像个正在邀功的狗狗。 “一出门就能碰上这种好事。” 放下行李的希塔娜揉了揉脖颈:“好几天没来真的,我都快生锈了。” 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证明事情不小,安瑟看了眼自己肩颈狼绒上的木头碎屑,无奈轻叹,伸手拂去。 “海德拉,这家伙好像还有增援啊。” 希塔娜踩着那个被自己一脚踹断不知道几根肋骨的倒霉蛋,使劲晃了两下,抬头看向安瑟:“都打下来吗?” 整理好仪容的安瑟支着手杖走向那位不知名者,扫视了下他身上的平民便服,摇头道:“密集的盔甲振动声,来的人应该是城里的护卫,至于他……” “这位朋友。”安瑟笑眯眯地问道,“你如此行色匆匆地跑到传送室来,是要做什么……方便告知一下吗?” 在希塔娜脚下的神秘人一边痛嚎一边挣扎,但不一会儿,他突然就不再动弹,连声息也没有了。 踩着他的希塔娜吓了一跳,赶忙把脚挪开,稍微抽了下鼻子后,神情大变: “这就死了?不应该啊!我那下最多踢断十几根骨头,人哪有这么脆弱的!” 女孩的脸色很不好看,她似乎对杀人这件事非常抗拒——那天刺杀的应对,哪怕手段非常凌厉甚至于残暴,希塔娜也的确没有轻易取掉任何人的性命。 “……好恶心的味道,喔……原来是吞毒药自杀了。” 闻到刺客身上传来的那令人不适的气息后,希塔娜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安瑟看着地上那个吞服毒药自杀的神秘人,有些突然地笑出了声音。 希塔娜有些狐疑地扭头看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趣而已。”安瑟摇摇头,抬眸看向浮现人影的过道,“卫兵来了,希塔娜,拿好行李。” 幼狼小姐一边在心里吐槽海德拉是个看人死掉都觉得有趣的变态,一边满脸不爽地去提行李,可谓内外都没给安瑟好脸色看。 一队披甲护卫姗姗来迟,气势肃杀的他们看着破碎的正门,地上的尸体,还有那对看起来怎么都不搭的主仆,纷纷沉默着拔出剑刃,握紧长枪。 “喂,海德拉,这是什么情况?”希塔娜扭头看向安瑟,“你不是说他们是护卫吗,怎么一副要跟我们干架的样子?” 听到希塔娜的话,带头的士兵握枪的手一下就顿住了,他仔细观察着那个握着手杖的金发贵族,难以置信道: “您是……海德拉阁下?” “……”希塔娜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心想怎么好像谁都认识这家伙? 安瑟友善地笑了起来:“需要我用什么东西证明一下吗?” “……啊,不,我不是,我并非质疑您的身份。” 外貌,特征,性格,与这名护卫队队长所知的全都能对上,他松了口气,示意其他人放下武器,深深低头:“请原谅我的失礼,海德拉阁下。” “看得出来,发生了一些很严重的事。”安瑟的温和冷静似乎感染到了焦虑紧张的护卫队长,令后者也稍微镇静了些许,“方便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了吗?” “……” 队长微有犹豫,在短暂的沉默后,深深叹息道: “就在刚才不久,隆冰城的隆冰子爵通过传送阵抵达了我们啸风城。” “然后,立刻遭受了刺杀。” “刺客伪装成了传送室的接引人员,在极近距离……一击杀死了隆冰子爵。城主大人在得知此事后极为震怒,下令全城缉拿刺客,但他……他也在极短时间里遭到暗杀。” 不必多言,现在的啸风城,一片混乱。 第二十二章·考验与惩罚 在去往啸风子爵安全屋的路上,希塔娜听了一路那个护卫队长对海德拉的吹捧,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关键的是,她能明显感受到那种吹捧有别于贵族们对海德拉的恭维,而是真心实意,发自内心地把海德拉视作他嘴上说的那种完美人物,这让希塔娜完全无法接受。 还好路走到一半就有别人来接待了,那个小队长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啸风城卫队里的一个普通队长而已,在安瑟抵达的消息传出后,相关的接待人员很快就到了。 来接待安瑟的是一名风姿绰约,身姿摇曳的妖娆管家,她摇晃屁股扭动腰肢的模样让希塔娜看着很不爽。 ——自家城主被刺杀半死不活的,你还对着外人扭屁股!烂货! “子爵大人的情况目前还算稳定,” 这位女管家对安瑟说:“但我们依然没能抓到主谋,海德拉大人,很抱歉让您卷入……” 安瑟平和地回答:“没关系,既然我已经到了,那么谁也无法从我手中夺去啸风子爵的性命,你可以放心,塞拉姆女士。” “至于隆冰子爵的身亡……我只能表示遗憾。” 年轻的贵族轻声叹息:“还是来晚了一步。” 来晚,嗯……来晚。 整理行李,从宅邸出发到赤霜城传送室,大概花了半个小时。 让安瑟决定立刻出发的理由,是萨维尔他提醒他更早的半个小时前,隆冰子爵与啸风子爵分别表达了自己的焦虑感。 也就是说,隆冰子爵来到啸风城,遭到刺杀,啸风子爵也遭遇刺杀,仅仅只在一个小时里。 真是快到……令人发笑。 摩挲着手杖的安瑟嘴角微扬,将身前那位体态妖娆的女管家视若无物,他的眼中,流转着唯有他自己能看见,从经验,智慧,以及最重要的情报差中,淬炼而出的未来光景。 好好利用这次混乱的话,说不定,嗯…… 少年转头看向提着行李东张西望的希塔娜,突然将手杖拿起,握住下端,用蛇首握把勾住希塔娜的项圈,将少女整个人一下子拉到自己身边。 还没等幼狼炸毛,安瑟便在她耳边低语: “希塔娜,我突然想给你一份考验。” “假如你通过了,那么我会给你长达七天的带薪休假,你可以带上玛琳娜回你的村庄看望父母,向你的旧相识炫耀你现在的功绩,同时我还会照例提供你需要的超凡要素,供你磨炼自己。” 这话直接让希塔娜开心到忘掉安瑟的无礼,她兴奋至极地大喊起来:“真……啊我知道肯定是真的,所以你要我做什么?把那些刺客全都打爆抓起来吗?” 女管家塞拉姆的职业操守还算不错,目不斜视,继续带路,假装完全没听到希塔娜的话,只是周围护卫的表情就有些微妙了。 “不,只是个很简单的考验。” 安瑟悠然在她耳边轻语:“在回到赤霜城之前,你要确保我在战斗方面,不为任何事主动出手——最简单层面的出手也不行,也就是说,使用格莱普尼尔化为的手炮也不行。” 格莱普尼尔是安瑟那几乎从不离手的手杖的名字,希塔娜虽然不知道,但她很清楚“手炮”这玩意是啥,也见过安瑟开火时的动静。 她一听完安瑟的话,立马更加乐不可支了,搞了半天,不就是她平时干的活嘛! 说得好像这家伙什么时候会主动出手一样! “你有三次机会,当我出手三次之后,你的考验即为失败,而你也要接受我的……惩罚。” 年轻的海德拉笑眯眯地吐出信子,淬毒的獠牙若隐若现。 惩罚这两个字让希塔娜心头一跳,那时的屈辱令她一阵血气上涌,心中也隐隐萌生起退意和难以言说的不妙之感。 而正是这份没有由来的退怯,让希塔娜又变得恼火至极——她怕什么?她凭什么怕?这要是怕了,不就是承认自己连现在的活都做不好吗?更何况奖励还这么丰厚! “好,我接下了!”希塔娜昂起头来,“你就等着给我发魔晶吧!” 已经开始想着到底该怎么“惩罚”希塔娜的安瑟笑容纯良:“我期待着,希塔娜。” “等等,你笑得这么阴险,不会偷偷躲在角落里放三次空枪,然后也算嗯嗯嗯嗯——” 为了防止希塔娜说出什么无脑言论后被猛电一通,安瑟在她说之前就先把这丫头电一顿,可见其用心良苦。 啸风子爵的住所是个城堡,在塞拉姆的带领下,安瑟和希塔娜总算是来到了啸风子爵现在所处的安全屋里。 在赤霜伯爵构建的黑色利益网中,负责赤霜领及其周边劫掠路线的啸风子爵,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比起痴肥的赤霜伯爵,他更像个魁梧战士,事实也确实如此。 天国之路第三阶段,御座。 这个躺在床上闭眼调息的壮硕男人,是个无需依靠仪式与工具,可以独立摄取并使用超凡之力的强者。 “……海德拉阁下。” 当安瑟走近啸风子爵的大床时,这个上身缠满绷带的男人疲惫至极地睁开眼,他看着眼前那位年轻俊美的金发贵族,如释重负地叹息一声。 “您来了,很抱歉,不能起身来迎接您。不过……也没有关系了。” 他的眼中既溢满了恐惧,又流转着解脱。 “您会兑现诺言,赐予我您的仁慈,对吧?” 安瑟双手支着格莱普尼尔,微笑道:“我会的,啸风子爵,但在此之前……我要弄清楚一件事。” “是谁杀了隆冰子爵,是谁想要杀死你——待会儿,我还要去看一看可怜的隆冰子爵的尸体。” “您——” “我向你们许诺过。”安瑟打断了啸风子爵的话,“你们既然完成了我的要求,那我也会赐予你们我许诺的仁慈。” “而现在,有人使我未能完成自己的承诺。” 沉稳平静的少年垂眸轻语,啸风子爵却从他毫无波动的淡然言语中……听出了雷霆震怒的咆哮。 ——他的愤怒是真实的,啸风子爵这样想。 “这对海德拉来说,是不能接受的耻辱。”安瑟如是说着,“所以我要查清真相,在那之后,我会予你仁慈。而在那之前,没有谁能从我手中夺取你的性命。” 不知道安瑟在说什么的希塔娜一脸无聊地歪了歪头,没有直觉预警,没有敌意感知,她只觉得懒散无聊,无事可做。 “感谢您的……恩典。”啸风子爵扯了扯嘴角,笑容勉强,“我会尽力提供协助。” “嗯,你现在的状况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就先去看看隆冰子爵的遗体了。” 安瑟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希塔娜见安瑟有走人的架势,直接提前转身就走。 然后,一瞬间,她就听到了在她耳边炸响的巨大轰鸣。 “……” 少女僵硬无比地转过头,只看见安瑟还保持着转过身的姿势,手臂却向后平举,化为手炮的格莱普尼尔枪口仍弥散硝烟。 而那手炮炮口正对的方向,是啸风子爵投影在地上的影子上方。 ——那里有一个整个上半身几乎全被轰碎,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 没有鲜血淋漓,没有肉末飞溅,独属于海德拉的暴力美学,不允许杀戮成为那般狼狈的事物。 杀手其余没被轰碎的身体部件,就像积木一样散落在地,荒诞恐怖 “我说了,啸风子爵。” 年轻的海德拉在轻笑中将手炮重新化为手杖,温声道:“不再有人能随意夺取你的性命。” “因为我不允许。” 在寂静中,安瑟又转过头,对希塔娜竖起了自己的食指。 一次。 这可不是那天与玩笑无异的刺杀啊,希塔娜小姐。 看着神情比啸风子爵呆滞的希塔娜,安瑟愉快地笑着。 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了吗? 第二十三章·刺杀与背叛 “那个刺客是怎么回事!” 追在安瑟后面的希塔娜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他怎么会从那个什么子爵的影子里冒出来?” “阴影跳跃,很稀奇的法术吗?” 安瑟头也不回的应道:“大概是打开安全屋后趁机钻进去的吧。” “我,我也不是没见过这种法术。”希塔娜小姐秉承着自己一贯的嘴硬,“在学校里见得多了!但是他怎么可能瞒过——” “怎么可能瞒过你的直觉与感知,是吗?” 年轻的海德拉脚步一顿,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希塔娜。 “因为他是真正的,专业的刺客,希塔娜。” “抹去气息,隐匿杀意,归于虚无,这才是真正的刺客该有的样子。” 他看了眼面色难看的少女,意有所指:“连自己的杀意都控制不好的刺客,不过是不入流的货色罢了。” “……” 希塔娜是个笨蛋。 但直觉总会在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地方,赋予她灵感和智慧,而当这些事情涉及她的“力量”与“尊严”时,我们的幼狼总会格外敏感。 但另一方面,她也觉得那些刺客的确不入流,这让她本来已经涌到喉咙的怒焰,一下子没能直接喷出来。 “……你,你被那种刺客暗杀。”想了半天,希塔娜赌气反击道,“说明对方也看不起你!” 然后,希塔娜就看到了安瑟脸上那令她分外不爽的笑容。 怜悯,宽和,仁慈……就好像原谅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说不定。”他意味深长道,“幕后主使认为,把你当作护卫的我,的确只配得上这样的刺客。” “海德咕呜呜呜!” 在希塔娜尖叫出声之前的电击,这对安瑟来说已经十分熟练。 “别忘了,希塔娜,你已经浪费了一次机会。” 在护卫队的指引下,很快就来到存放隆冰子爵尸体房间的安瑟回头看了眼希塔娜,轻笑道:“不认真点的话,我可是会当作你在期待失败后要迎来的‘奖励’的。” 不等希塔娜开口,安瑟就已经抬手说道:“好了,你在外面等我出来——放心,他们的目标不是我,出事了不算在次数内。” 这样说完,他便独自进入了房间,没来得及说什么的希塔娜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憋屈至极地将闷气咽下。 最开始碰到安瑟的那个护卫队队长谨慎打量了希塔娜好一会儿,犹豫许久后,小心翼翼道: “您好,希塔娜小姐,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有话直说!”心情糟糕的希塔娜从不给任何人好脸色看。 “海德拉阁下遭受刺杀这件事……是真的?” 这位队长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意味,戴着头盔只露在外的两只眼睛,更充盈着鲜明愤怒。 “……是又怎么了?”希塔娜瞥了眼这个护卫,“他被刺杀关你什么事。” “海德拉阁下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人!” 护卫队长的声音骤然拔高:“他做了那么多……我听说,他是要为我们争取权益才被贵族刺杀的!” 希塔娜心想这家伙在说什么狗屁,你是不知道那天宴会他跟贵族聊得有多开心。 但仔细一想,她猛地反应过来,在那晚的宴会结束后,不说别的地方,起码在赤霜城,安瑟的声望又攀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而且说法……好像跟这家伙讲得大差不差来着。 明明什么都没做,这群白痴在激动个什么劲啊。 刺杀……刺杀……子爵…… 希塔娜皱了皱眉,总觉得脑海里有什么想法在酝酿……但又死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后她就放弃了。 而房间内,并不知晓希塔娜曾有一瞬接近真相的安瑟,正观察着隆冰子爵的尸体。 隆冰子爵并非超凡者,只是个普通人,安瑟用手杖拨开他的衣襟,看到从心口刺伤处蔓延向整片胸膛的紫黑色痕迹。 “还真是凄惨的死法啊,子爵阁下。” 安瑟低笑着:“让我想想……有什么方法能验证这具尸体就是你本人呢?” 摩挲着手杖的少年陷入沉思:“该带些父亲的炼金药剂来的,没做足准备啊……不过,这样也好。” 他看向门口:“起码让我们的希塔娜小姐有事可做。” “那么……我该以何回应,才会让你觉得是‘合理’的呢?” 实际上,安瑟本人并没有将这些拙劣把戏放在心上,无论对方做什么,都只能在镜子里看到一个小丑。 他只是将这起事件视作一个能够使希塔娜成长的契机,在途中也突然想到,这是个调教希塔娜的绝好机会。 当然了,安瑟也并不是完全不在乎——因为他厌恶背叛。 “少爷。” 萨维尔如幽灵般出现在安瑟身后:“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放置好影映水晶了。” “周围的情况探查过了吗?” “去除您解决的,还剩六名刺客,三个御座,三个晶梯,都是老手。其中一人……您需注意。”萨维尔这样说着,“他来自光阴会。” “看起来,对方还是很想让我目睹这两位子爵的死亡啊——真切无比,毫不作伪的死亡。至于光阴会……呵呵,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再等等吧,萨维尔。” 安瑟瞥了眼隆冰子爵的尸体,忍俊不禁道:“比起我那场玩笑似的刺杀来说,实在是足够严肃了。萨维尔,你说这里躺着的,是隆冰子爵吗?” “是或不是,并无太大差别。”萨维尔神情平静,“将肉身维持在死亡状态的法术,要多少有多少。那位灰塔大公毕竟是天霜之塔的校长,这种事对他来说,简单得与喝水无异。” “嗯……那你说我现在把隆冰子爵的尸体轰烂,会怎么样?” “即便如此,那位大公肯定也不会出面就是了。” “哈哈哈哈,我也不会这么做的。”安瑟欢快地大笑起来,“那样太粗鲁而莽撞,也太便宜我们这两位子爵了,萨维尔。” “死亡是仁慈。” 他轻叹一声:“但我们的子爵朋友,背叛了我的仁慈,他要付出代价,萨维尔。” “您说的是。” “继续去忙你的吧。”安瑟摆了摆手,“至于这边……啊!” 他眼睛一亮:“我可以让啸风子爵找个死灵术士过来,那场面肯定很有趣!” 至于亵渎贵族尸体什么的,就算亵渎了,那又怎么样呢? 安瑟·海德拉,难道是来跟你一同品味美酒,赏玩美人的吗?啸风子爵? 他是来给你他的仁慈的,他来这里,是为了带给你仁慈的死亡。 第二十四章·帮助与女仆 对于安瑟的无理要求,啸风子爵也没法用“无理”这个理由拒绝,只能说城中没有死灵术士。 但作为劫掠路线的负责人,干这种标准脏活的啸风子爵,手底下怎么可能不养死灵术士这种专业人士? 能让他下不来台的理由太多了,但安瑟还是温柔地给啸风子爵留了面子,给了他三天时间去联系死灵术士。 至于联系不上的后果,就让啸风子爵自行想象了。 当然,安瑟也很清楚,这位子爵是不会去联系死灵术士的,他只会想尽办法,让安瑟亲眼看着他被人杀掉。 “所以,这是个什么意思?” 啸风子爵城堡里最上等的房间中,坐在篝火边的安瑟正翻阅着书籍,而希塔娜则满脸不解:“什么叫他肯定会想办法死在你眼前?” “你认识这两名爵子吗,希塔娜?”安瑟抿了口啸风子爵进献的美酒。 “我干嘛要认识他们?” “你看,你不打算了解他们,却又想解释他们的行为。” 认真教育自家狗狗的年轻贵族脑袋微微后仰:“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希塔娜最讨厌安瑟那种关怀备至的眼神,万分不爽道:“不是你主动跟我说的吗,我又没兴趣知道这些。” “好吧。” 安瑟把酒杯放下,一副无所谓的轻快样子:“既然你不需要我提供帮助,那我就不多说了。” 一粒小小狗粮从狡猾海德拉的尾巴尖滑落,希塔娜顿时机敏起来,前倾身子:“帮助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因为我觉得这次的考验对你来说,难度略大。” 安瑟翻动书页,修长的食指划过页面烫金字迹的纹路。 “……你有这么好心?”希塔娜小姐对此表示万般怀疑。 “所以我不打算多说了啊。”安瑟扯了扯嘴角,偏头看了她一眼,“因为你不需要。” “……” 蹲坐在沙发上的希塔娜有些坐立难安,她的确不太相信安瑟,但问题在于,她也逐渐意识到了这次考验的困难。 假如那些刺客真的如安瑟所说的那般“专业”,那身为猎人的她就等于失去了眼睛与耳朵,手握刀剑,背负猎弓也是徒劳。 她十二岁就能在天霜之塔横行无忌,仰赖的就是那份无所不能的直觉。 学院派的年轻人们,哪能那么容易在战斗中掩盖自己的冲动和意图?所以才经常被十二岁的幼女揍得找不着北,可现在希塔娜虽然已经不是当年幼女,但她面临的对手,跟曾经被她痛殴的学院年轻人更是天差地别。 没有了直感作为武器,希塔娜只能全凭肉体的反应来面对突发情况,她并不敢保证在这种条件下……能让安瑟出手少于三,呃,两次。 希塔娜小姐很想回家,更期待着安瑟随口提及的,向村庄里的老朋友们炫耀她现在有多厉害的光景,她并不想错失这个机会。 至于惩罚什么……反正她嘴上肯定是不会承认自己怕的! 少女左思右想,犹豫良久,最后还是用颇有些心虚的语气飘忽着说:“我倒也不是……完全……你说来听听看,我也无所谓啊。” “你无所谓,和我有什么关系?” 安瑟满不在乎地翻到下一页:“希塔娜,难道你觉得你想听,我就会说给你听吗?” 他安适地靠着椅背,侧过脑袋轻笑起来:“你这种不知从哪来的自信,有时候还可爱的,希塔娜。” 换做是以前的希塔娜,听到安瑟这样明着来的讽刺,早就应激炸毛了。但这几天受到安瑟高压调教的希塔娜,虽然平时还是那副毫无礼貌的德行,但还是有了个非常大的变化。 ——只要跟她自身的利益切实相关,那她就会尽可能敛服爪牙,收起野性,做出忍让。 虽然听起来带着让人讨厌的强烈功利感,但她现在与安瑟的关系就是如此,纯粹的彼此利用。更何况,这样的功利感对安瑟而言,才是最好的。 这证明她会一直舔舐安瑟洒落的蜜糖,沿着邪恶海德拉铺设好的道路,注定坠入无可逃脱的陷阱里。 一想到荣归故里后自己将受到的敬仰目光,希塔娜咬咬牙:“那么,条件呢?” 她已经习惯跟安瑟打交道了,她清楚这家伙不在乎言语上的尊重或冒犯,这个恶趣味的海德拉……永远只在意实质性的事物。 所以比起卑微恳求,不如直接挑明了讲——反正希塔娜才不想再用那种可怜巴巴的语气对安瑟说话。 但实际上,希塔娜对安瑟的了解,永远都只是安瑟令她以为的了解。 所以每次让希塔娜感到出乎意料,手足无措的要求,都让安瑟心情愉快。 既然希塔娜现在觉得,对自己的尊重不是必要的话…… 那今晚的调教,就拿“服从性”开刀好了。 “希塔娜,你知道贵族的奢靡体现在什么地方吗?”安瑟将书合上,放到一旁,懒散地伸展了下身体。 “不知道。”希塔娜开始警觉起来,这家伙一旦开始使坏,总会先说一通无意义的长篇大论,幼狼对此已经习惯。 “在于……对人力的挥霍。” 安瑟凝望着壁炉中燃烧的火焰,慨叹道:“人是宝贵的,无比宝贵的资源。但贵族会将人力挥霍在毫无意义,毫无必要的事情上,在将这宝贵资源奢侈无比地浪费一空的同时,践踏着他人存在的价值,让他人麻木习惯于此,将自己置于更高的位置。” “在一言一行,在毫无稀奇的日常中……”他托着侧脸,神情有些趋于淡漠。 “蚀灭自我,禁锢他人,让世界与社会陷入凝固腐臭的死水,不再流动——这就是贵族,呵呵,这就是所有‘上位者’最真实也是最恐怖的恶毒与奢靡。” “我虽然能算作他们的一员,但并不喜欢这样的奢侈,我可以忍受诸多浪费,但绝不接受人力的肆意挥霍。” 他看了眼把“大脑空空”四个字写在脸上的希塔娜,忍不住笑道:“我有感而发,自言自语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希塔娜。” 思考是安瑟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拥有那座庞大知识宝库的他一直认为,疏于思考,是对他生命的最大亵渎。 “你只要知道,假如我愿意,我甚至不需要动一根手指,就会有人帮我度过完美的一天。” “梳洗,整理,饮食,娱乐……甚至是排泄,我只要动嘴,甚至不动嘴,都会有人帮我完成,这就是贵族的奢靡。” 这话听得希塔娜直皱眉,直接触碰到了她心底最逆反的地方,令少女几乎本能地反讽道:“那海德拉阁下是需要我协助你去厕所吗?” 安瑟如果想恶心她的话,完全可以把贵族如何“被人完成排泄”的方式说出来,但他也觉得那着实恶心过头,所以只是笑道: “比那轻松得多,希塔娜。我不需要仆从为我做那么多事……但不可否认,我亲爱的女仆小姐们总是做得完美,仅仅只是离开半天,我就有些想念她们了。” “所以,作为给你提供小小帮助的交换——” 安瑟抬起双手,像是乐团指挥一样轻快地挥动起来,语调愉悦: “你今晚,要做一位听话懂事的女仆小姐。” 第二十五章·普通的女仆教育(5K) “海德拉阁下,您的晚餐到了。” 门外,娇俏靓丽的女仆轻轻敲门,怀着激动忐忑的心情等待着门内的应声。 虽然只能看那么一小会儿,甚至只是一眼,但只有一眼也好呀! 可女仆小姐等待许久,却没有听见门内回应。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出声询问的时候,海德拉阁下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 “给我。” 门缝里传出的低低女声,让女仆小姐愣了一下。 在她愣神时,那声音极不耐地重复道:“晚饭!给我!” 这样说着的同时,门缝里伸出了一只手。 漂亮到让女仆小姐有些自惭形秽的,白皙细嫩,修长纤细的手。 这只手的手腕上,绑着她们啸风堡女仆都绑着的蕾丝腕带,这让女仆小姐万分震惊。 ——哪个女仆胆子这么大,直接偷跑进海德拉阁下的房间里去了! “发什么呆,把晚饭给我,你可以走了!” 门内的神秘女仆不爽催促着,这让敲门的女仆小姐更加无所适从。 城堡里从来就没有这么失礼的女仆,里面的人到底是—— ! 女仆小姐反应了过来,她记得海德拉阁下身边有一位非常漂亮但极缺礼数的女孩,难道说…… 她犹豫片刻,最后轻声道:“但海德拉阁下的晚餐有一餐车,只是……开道门缝的话,送不进去的……希塔娜小姐?” 这般试探性的疑问,得到的是里头几乎爆炸的应声: “谁跟你说我是希塔娜!我……反正我不是!那你们都走开,把东西留在那,我自己弄进来!” 这样的无理要求,让女仆小姐还有后面推着餐车的仆从们全都茫然无措,一时无语。 “可是……” “没什么可是!都咕嗯嗯嗯——!” 一阵奇怪的吟声后,海德拉阁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照她说的做就可以了。” 门口的女仆小姐听到这话后万分失望,但比起里头那位冒牌女仆,显然有十足的职业操守,即便安瑟看不见,她也躬身行礼:“那么,我们便告退了,有什么需求,请海德拉阁下尽情吩咐,愿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过了大概有五分钟,门缝里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顶着女仆发带的脑袋。 她四处观望,在确定没有人在之后,才谨慎无比地探出身子。 这是一位在外观上无可挑剔的涩气女仆。 之所以不用漂亮或是可爱,而偏偏用涩气这个词,是因为比起安瑟家里正经厚重的女仆装,啸风子爵显然在女仆们的暴露程度上,花了不少心思。 这件从啸风堡拿来的全新女仆装,穿在希塔娜小姐身上,真的十分……诱人。 走出房间的女仆小姐面色通红,比起安瑟宅邸那包裹全身,只露出脚踝的长裙式女仆装,啸风堡里的女仆装显得过于清凉。 只靠点缀着蕾丝花边的肩带挂在肩上,露出了希塔娜粉润细腻肩头,以及抬臂就能瞥见的粉嫩腋肉,手臂与手腕上的蕾丝束带毫无遮掩功能,只是将她的手臂显得更加纤细娇嫩,平添诱惑。 镂空的前胸处将希塔娜的挺翘的丰盈毫无遮掩地凸显出来,还好平日里她穿的都是裹胸布,否则这姑娘大概率打死都不会换上这衣服。 至于下身,堪堪遮住臀沿的超短裙下,吊带白色长筒袜的蕾丝袜筒勒紧希塔娜的大腿,微微勒入她饱满健美的大腿肉中,唯有曼妙腿型才能驾驭的白丝在希塔娜身上只见其可人唯美,还因为并不高的厚度而略透着希塔娜的肉色。 出色的身体能力使希塔娜哪怕第一次穿高跟鞋,也走得十分平稳,套在白丝里的纤小双足与高跟鞋的漆黑映衬,踏在地上时发出敲在人心里的清脆声响。 “……色魔,变态,看错你了……唔唔唔唔……” 希塔娜咬牙切齿地嘟囔着诸如此类的话语,赶忙把放满安瑟晚饭的餐车推进房间。 屋内,安瑟依旧坐在壁炉边的小沙发上,只不过并没有在看书,而是在写些什么东西。 “你是觉得我现在不适合吃热的饭菜吗,希塔娜?” 安瑟头也不回地问道。 “……少啰嗦!也就五分噢嗯嗯嗯!” 少女身子一软,半趴到餐车上,腰臀不自觉地翘起。 安瑟转头瞥了她一眼,从他的这个角度,能看到短裙摆裙摆下的那抹绵白布料,嗯……有些让人提不起兴趣。 “希塔娜,作为我的护卫,任何时候我都可以予你宽容。” 安瑟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记事本,跷起腿来:“但要记住,你现在是一名女仆,我不需要你用什么敬词或非常恭谦的态度来对待我,但……你也别以为我还会和平常一样,纵容你的傲慢和骄横。” 对安瑟来说,拿捏好希塔娜的愤怒阈值也是需要经常琢磨的。 在调教中,如何让希塔娜最大限度地忍耐承受下来,而不是彻底失去理智当场暴走,这对于调教效果最大化来说十分重要。 愤恨至极的希塔娜在缓过气来后,一手抓紧裙子的下摆,不情不愿地把餐车推到了安瑟跟前。 “你是打算让我趴在餐车上吃吗?”安瑟有些好笑地看着撇过头去,生气恼怒的女仆小姐。 希塔娜知道自己开口就容易说错话,索性一言不发,板着张脸替安瑟搬来了一张小桌子。 “把餐食摆到桌上,倒酒。” “……”希塔娜的额头暴起两根青筋,她心里不停告诉自己,只要通过了海德拉的考验,就能回家去看爸爸妈妈,就能炫耀现在的她有多厉害,这点委屈算不了什么,不就是端端盘子而已吗? 这样想着的希塔娜小姐又忍了下来——她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从被安瑟稍微撩拨两句就炸毛的状态,变成了现在这样被简单使唤也不发作的样子了。 ——只是在不到一星期里。 “天天就知道喝喝喝,怎么就喝不死你!”给安瑟倒酒的少女心中如此牢骚,脑海中闪过安瑟的一万种暴毙死法。 “到我后面去。” 总算开始吃饭,希塔娜本以为安瑟会消停下来,结果这家伙突然又不知道要干什么,给了个莫名其妙的指令。 希塔娜警惕至极地绕道安瑟后方,然后又听到命令:“再靠过来点,贴在椅背上。” 不明所以的小女仆只能照做,结果刚贴到椅背,安瑟的脑袋就已经后靠了过来,直接……枕在了她的腹部! 在希塔娜本能发作,立刻后退之前,安瑟已经提前道:“站在那里不要动。” “妈的,你神经——咕呜呜呜啊!” 由于希塔娜小姐说了好女仆好姑娘不该说的话,这次的电击力度久违地有些大,她直接双腿一软,还好上身扒拉住了沙发靠背,才没有当场瘫坐在地,包裹在白丝中的足趾用力蜷起。 可坏消息是,这样瘫倒下来的她,整个脑袋直接埋在了安瑟颈间,以一个无比暧昧的姿态大口喘息着,像是在贪婪地摄取安瑟身上的气味。 被那焦躁喘息拍打在侧脸与脖颈上,安瑟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悠然切割着软嫩多汁的兽肉,用餐叉扎起,轻笑着放到希塔娜鼻尖轻轻摇晃。 “现在有怀念女仆们做的晚餐了吗?希塔娜?现在是否对我当时无条件为你提供优质食宿的仁慈,而心怀几分感激了?” 希塔娜到现在都没有吃饭,也正如安瑟所说的那样,对安瑟府邸每天无条件提供的美食怀着强烈无比的想念,但对安瑟的感激,那可真是半点都没有。 啸风子爵给了安瑟最高规格的待遇,估摸着他自己吃的都没安瑟吃得好,所以安瑟今晚的食物,比起希塔娜平日里吃的要香得多。 于是,在屈辱,愤怒,羞恼,饥饿……种种因素的驱使下,希塔娜做出了一个连安瑟都没有预料到的动作。 “嗷呜!” 她直接张大嘴巴,一口咬住餐叉上的兽肉,像是咬住安瑟的肉一样狠狠咀嚼,昂起下巴,艰难抬手给安瑟比了个中指,含糊不清地喊道: “还想吃?吃空气去吧你!” 紧接着,似乎准备直接咕噜吞下! “咕——呃唔!” 愣神了大概有两秒的安瑟立刻反应过来,抬手直接掐住希塔娜的脖颈,没有丝毫怜悯,力道相当之大,当场阻止了女仆小姐那无礼野蛮的掠夺行径。 “我的女仆小姐……” 海德拉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非常,非常,非常危险的笑容。 “你的胆魄和勇气,总是能出乎我的预料——对我来说,这是个教训。” 他就这样掐着怒目圆睁的希塔娜的脖颈,不等女孩挣扎,抓起蛇杖,将蛇头对准希塔娜的脖颈,名为格莱普尼尔的奇特造物在下一刻仿佛拥有生命般,平日作为抓握的蛇首竟直接张开嘴来,一口咬在希塔娜的肩头! “!!!” 少女的瞳孔猛然放大,四肢开始疯狂挣扎,但很快,她的眼眸就失去了光彩,肢体的挣扎也逐渐衰弱下去。 “你要永远相信一件事。” 安瑟维持着掐住希塔娜脖颈的动作,把她柔软曼妙的身躯直接拽到脚边,将她的脑袋枕到自己的大腿上。 年轻的贵族温声细语道:“我非常了解你,了解你的野性难驯,所以我总是在你永远想不到的地方,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 “刚才的炼金药剂会麻痹你的身体机能,你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哪怕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但你仍能感觉到身体的一切。” “其实我还有一种药剂,能让你现在的感官敏感度放大十倍,并将所有感觉,包括痛苦,全都导向快感。” 这话让希塔娜小姐无神的眼睛陡然抽搐了一下。 安瑟满意地笑了起来:“放心,那是你我关系面临破裂,或者当你真正地,非常严重地惹怒我时,我才会用的东西。” “毕竟太残酷的手段,对我也没什么好处,顶多只是图一时之快而已。” 他捋动着希塔娜的脖颈,继续将那块兽肉卡住,而由于对身体没有任何控制权,晶莹的涎水正在缓缓从希塔娜的嘴角溢出,淌落。 希塔娜能感觉到自己的狼狈,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而安瑟不仅没有丝毫嫌弃,反而温柔至极地用餐巾替希塔娜擦去,接着他挥动鞭刃形态的格莱普尼尔,勾住梳妆台上的圆形小镜,甩到手边的餐桌上放好,对准希塔娜的脸蛋,对准她的眼睛。 “希塔娜,你现在或许会奇怪,茫然,害怕,你害怕我对你做些非常不好的事,对吗?”安瑟笑眯眯地抚摸着她的脸蛋,“放心,对于那种事情,我从来不进行任何强迫。有时候,我甚至只有在受到恳求的时候才做。”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很简单……嗯,首先得把那块不属于你的肉弄出来。” 格莱普尼尔在细密的金属铰连声中收敛锋刃,化为细长的金属鞭,随后像蛇一样……慢悠悠地钻进希塔娜被安瑟捏开的口腔,深入那雪嫩细长的咽喉。 没一会儿,它便卷着一团肉收了出来,顺带拉出了一长串涎水。 安瑟将那块肉丢到地上,再度擦去希塔娜脸颊与嘴边的口水,平静道:“我应该说过,有些东西,只有我给你,你才能拿。比起你的粗鲁手势和言语,这才是让我略感生气的问题,希塔娜。” “所以接下来……我们的角色互换一下,如何?” 海德拉温和而恶毒地微笑起来:“我来照顾你,照顾您,服侍您这位全身瘫痪的可怜小姐。” 他扶正希塔娜的身体,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刚才的举动显然刺激到了希塔娜的咽喉,所以少女像个痴呆一样不停流着口水,但都被安瑟体贴拭去。 “我相信当希塔娜你重新掌握身体控制权后,一定会知道怎样做一个好女仆的。” 于是安瑟真的开始“服侍”希塔娜,他把自己的晚餐喂给木偶一样精致易碎的瘫痪少女,贴心地为她开合下巴,帮她咀嚼咽下食物,时不时为她擦去滑稽淌下的涎水,而双目无神的希塔娜,就这样通过镜子,盯着如此不堪的自己。 喂食,擦拭……安瑟没有半点逾矩之举,哪怕身穿暴露女仆装的可爱女孩就这样无力瘫倒在他怀中,任由施为,他最多最多,也就只是搂住希塔娜的腰而已。 渐渐地,希塔娜那双毫无光彩的眸子……竟似乎隐约流露出些许神色。 从狂怒羞愤到暴怒至极,从暴怒至极到歇斯底里,从歇斯底里到软弱无力……而当安瑟不知道多少次擦掉她淌下的口水后,那份软弱无力,终于变成了苦苦哀求。 溢满水光的暗红色眼眸,诉说着它主人的哀求。 希塔娜知道安瑟还给她保留了最后的尊严——因为安瑟没有让自己大量饮水,可再这样下去,谁知道那家伙会不会这么做? 安瑟微笑着向镜中的希塔娜问道:“知道自己的错误了吗?” “……”少女无声,但眼神中的哀求更盛几分。 于是,年轻的海德拉用牙齿划开指腹,将一滴鲜血滴入希塔娜的口中。 “现在。”他温和地吩咐着女仆小姐,“向我道歉。” “……对,对不起,海德拉……阁下。” 希塔娜嗓音干涩沙哑的低声说着。 “嗯?海德拉吗?”安瑟微微挑眉,“看起来我们的角色还没有换回来啊,那就继续——” “主,主人!” 看到镜中再度淌出口水的自己,希塔娜羞愤至极地惊恐喊道:“我……咳咳……对不起……主人!” 安瑟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将几滴血滴入希塔娜口中,轻笑道:“很好,我原谅你了,女仆小姐。” 他站起身来,走到衣架边披上狼氅:“那份晚餐归你了,我去啸风城的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餐馆。” “放心。”安瑟理了理衣领,“你现在不是护卫,发生任何事情都暂不计入考验。” “那么……” 笑容愉快的金发少年将手掌斜抵向另一侧肩头,朝逐渐取回身体控制权的女孩微微躬身: “祝您用餐愉快,我亲爱的希塔娜小姐。” 他轻哼起俏皮戏谑的调子,离开了房间。 虽然中途小有波折,但从结果来看,调教成果远超预期。 我真是太喜欢你的野性了,希塔娜。 邪恶的海德拉,无不愉悦地这样想着。 第二十六章·安瑟的良苦用心 自尊,希塔娜的自尊。 假如能纵观苍天狼帝的整个伟大人生,那便可轻易发现,这份自尊,这颗来自边陲村庄的荒蛮之心,正是协助她登临顶点最强力量。 不屈从于任何苦难,不折服于任何痛楚,绝不会被任何事物摧垮的坚毅灵魂,让希塔娜跨越了一道又一道绝境,成就至强。 只是,能看到这一点的,只有安瑟一人。 放眼于当前这个阶段,希塔娜的自尊尚未蜕变成那比山脉大地还更加不可撼动的意志,她的自尊更像是对自己力量与地位的错识,加之莽撞愚蠢混合在一起的……小孩子脾气。 只有在经历那接二连三的庞大绝望后,她才能从令她几近崩溃癫狂的毁灭中,汲取出觉醒的力量。 不过,安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了。 绝望也好,觉醒也好……这个女孩的一切,都要由他亲自赋予。 寒风凛冽的街道上,安瑟思索着接下来的调教计划。 正因为希塔娜现在的自尊,更倾向于“小孩子脾气”,所以她的自尊会屈从于具体而非抽象——拿刚才的例子来讲,她不愿意做个瘫痪任由安瑟摆弄,她害怕安瑟接下来还会搞出什么漏尿玩法,所以宁可叫安瑟主人,暂时屈服于更浅显表象的威胁。 简单点说就是,爱面子。 以这个为基点向外延伸,安瑟能想出很多玩法,但他并没有打算把心思花在这上面。 很简单,因为安瑟·海德拉需要一位伟大的战士,一名忠诚的契首,而不是一个随手可得的玩物。 单纯玩弄折辱希塔娜,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所有的调教最后都要指向有价值的事物,要么使希塔娜有所成长,要么使她更接近服从与忠诚。 至于为什么现在又要思考如何安排这个不听话的姑娘,并不是安瑟走到哪想到哪,关于希塔娜的整个调教方案,他在一年前就已经完善到极致了。 只是,幼狼小姐刚才过于鲁莽的表现让安瑟认识到,在人心不确定性与命运波澜的双重作用下,他的计划必须时刻做出调整以应对,否则随时都可能出现他意料之外的“偶然”。 安瑟表现在希塔娜面前的所有游刃有余与全盘掌握,皆是出于这样的频繁思考与反复规划。 “那么这次,为了希塔娜正确的成长……” 金发少年轻声呢喃着,梦幻的海蓝色眼瞳中泛起冷意。 “不稳定因素,需要好好处理。” 对希塔娜说去街上随便找个餐馆的安瑟,不知为何来到了一家非常朴素的钟表店。 他推门而入,随着清脆风铃声的响起,柜台后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来,在看到安瑟的一瞬间,流露出了非常明显的卑微与惶恐。 平民对于贵族的敬畏,于此显露无遗。 “……老爷,有什么是我能帮到您的吗?” 男人堆起笑来,语气却是那么小心翼翼。 “灰塔大公给了你多少?”安瑟漫步在店里,环视着展示柜里的各式钟表,语气平静地说道。 店主一脸困惑:“我不太理解……您,灰塔大公?那,那不是我们北地的两位大公之一吗?我怎么——” “你犯了一个错误。” 安瑟打断了男人的话,他随手拿起一块放在架子上展览的钟表,细细观摩着表盘。 “那就是,现在的赤霜领,尤其是平民,没人不知道海德拉的外貌特征。” “而所有赤霜领的平民在见到我时——” 他微笑着看向这名普普通通的钟表店主:“只会欢呼我的善举,赞颂我的伟大,而不会如你这般战兢畏怯。” “……” 钟表店主沉默片刻,随后揉着额头叹了口气:“原来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也还是很不合理啊,海德拉阁下。” “你来这里,也才半天时间。” 男人摊开手,整个钟表店里的所有时钟……竟开始以不同的速度,疯狂旋转起来。 “半天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很长很长了。” 他走到柜台后,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但水从水壶落入杯中的那个过程……却显得极为缓慢。 “但对您而言,对您这位只带了管家和女仆团来到北地的少爷而言。” 男人将水杯往上一抄,让水缓慢翻涌,继续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 “怎么可能足够您,发现我的身份呢?”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小看海德拉吗?”安瑟青笑着反问。 “不不不……我可不敢。”男人使劲摇头,“我的导师都说我前途无量,将来注定踏入五阶,成就冠冕。我怎么会把生命浪费在‘小看海德拉’这么愚蠢的事情上呢?” “我只是单纯好奇而已,如果您能为我解惑的话……” 他笑着将水杯放下,所有钟表不再旋转,杯中的时间恢复正常流动,水,毫无波澜。 “不需要额外付出什么,我也愿意为您提供一些,有关这次刺杀的额外消息——因为说实话,我也不喜欢灰塔那个老狐狸。” 男人狂妄,自信,但他有着与之相对应的实力。 来到御座的最后阶段,即将晋升权杖的他,在时间术式上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天赋,一旦晋升权杖,他将成为光阴会最年轻的导师。 而光阴会,是整片大陆最顶尖的杀手组织,他们奉行着极为古老的原则——与正义邪恶,光明黑暗无关,只是寻找强大的力量,成就最无匹的杀力,成为能够与时间媲美的……最无解的杀手。 那么,这样一个前途远大的强者……为什么会出现在刺杀那两位普通子爵的事件中呢? “我并不需要,这位朋友,我并不需要你提供什么消息。” 安瑟宽和地笑着:“因为灰塔大公所谓的算计与阴谋,对我来说太拙劣了。” 男人挑了挑眉,略显惊讶:“这可是罕见的评价,谁都知道【灰狐狸】的狡诈之名,但他在您眼中却一文不值?” “那你又觉得,在所谓的博弈与计算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刺客先生?” 少年轻快地旋转起手杖,好奇发问道:“是智慧?是底蕴?是能量?是那些……玄之又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吗?” “不,都不是,那是连你也很清楚的东西。” “决定一切的只是,信息差而已。” “仅仅是‘我知道你所不知道的’这一条,就能够将无数的计算统统毁灭。” “那么你猜……”年幼的,尚未拥有任何一名契首的海德拉微笑起来,“灰塔大公到底不知道什么东西呢?” 手杖,轻轻点地。 这位在光阴会中拥有远大前程,可以制御时间的天才刺客神情好奇:“您愿意告诉我吗?” “我已经告诉你了。”安瑟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刺客先生有些困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胸口。 然后,他看到了一把银色的蛇形匕首,钻出自己的胸膛。 “一个真正伟大的刺客。” 安瑟的声音悠悠传来:“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名字,能力,外形,他的伟大在于,他并不存在。在所有试图窥视他的人眼中,他只是……一片虚无。” “你见证到了这样的伟大,那么……你想从中窥见,同样让你成就这份伟大的真理吗?” 魔鬼在茫然的强大刺客耳边低语: “我可以带你去见证,那名为无限的光景。” 第二十七章·幼狼的初次教育·其一 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后,希塔娜对自己的野性明显收敛了许多。 不知是太过羞耻,还是安瑟那个作用危险的药剂吓到了她,总之,今天到目前为止,希塔娜小姐都安静乖巧地一点也不像她。 现在,她和安瑟正在啸风堡里挖好的鱼塘中钓鱼,在这事儿上,作为猎手的希塔娜倒是有比安瑟还来得充足的耐性与技巧。 现在,双方的战绩是四比五,安瑟处于弱势。 “你今天很安静,希塔娜。”安瑟罕见地主动朝她搭话。 “……”攥着钓竿的女孩撇撇嘴,“你就那么想电我?” 安瑟忍俊不禁道:“看来你对自己的说话水平也是有清楚认知的。” 希塔娜没说话,狩猎状态下的她心境很好,几乎不会受外界波动影响。 “我本来以为。”安瑟抖了抖手腕,“你今天早上一醒来,就会追问我到底能提供什么帮助。” “你又不是不会说。” 希塔娜想也不想地回答:“我急什么,急着被你电吗?” 她对自己脖颈上的项圈怨念颇深,却也在无意间流露出对安瑟的异样信赖。 ——她已经习惯了安瑟的言出必行与……从不说谎。 少女的心思在这方面显得简单,简单得有些可爱。 安瑟提竿的动作微微顿住,他看了眼专心致志钓鱼的希塔娜,眼神稍微柔和了一些。 “把项圈摘下来吧。”他突然说。 希塔娜愣了愣,对此却没有任何喜色,反而警惕至极地握住项圈:“你要干嘛?打算电死我?” “因为接下来,我要和你平等对话。”安瑟的视线重新落回鱼塘,“我说过了,那个项圈只是为了训练你,而不是你的束缚,当你真正成熟了,我就不会再用这种不平等的方式对你进行惩罚,和……嗯,侮辱。” “哈,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侮辱啊?” 被电了这么多天的怨念终于爆发出来,饶是今天冷静不少,希塔娜也还是忍不住嘲讽道:“我还以为海德拉阁下是把电人当成打招唔唔唔唔!” “……希塔娜,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安瑟深深叹息,他并未养过宠物,但却能够在此刻理解养狗的人时而温馨,时而狂怒的分裂情绪。 “你现在受到的侮辱,都是你自找的,这段时间,你该明白我对你到底有多么宽容。” “现在——” 在哗啦水声中成功再次钓起一条鱼的安瑟,转头看向希塔娜,语气耐心平和:“你到底是要继续带着项圈听我说教,还是要跟我平等对话?” 希塔娜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阴沉着脸把项圈摘下来,狠狠丢到地上。 ——要不是她知道自己待会儿还要戴上,起码得再踩上两脚。 “在我给你的这次考验中,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安瑟不再继续垂钓,而是收起杆子,站到希塔娜身后,看她钓鱼。 “……还能有什么,看好你不让你出手啊?” 希塔娜闷声闷气地回答。 “看好我?你确定自己能看好我吗?”安瑟忍不住笑起来,“难道你阻止我动手的方式,是想办法提前制服我?这会不会太可笑了点,希塔娜。” “那我该干嘛!我跟着你一路过来,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狗屁子爵为什么被人暗杀,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你让我做什么?” 希塔娜小姐极其愤怒地发表了一番,极具逻辑的言论。 然后,安瑟用更有逻辑,简短强力的言论予以回应: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 希塔娜愣住了。 “我,这,你……” 她手里的鱼竿抖了抖,差点咬钩的鱼儿慌忙逃逸。 “你喜欢跟我说些毫无营养的话,问些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安瑟低头看着那头漂亮的雪色短发,轻笑道:“但哪怕你的问题再无意义,我有表示过拒绝回答吗?除了昨晚,因为那是你自己说不要的。” 希塔娜说不出话了。 好像……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这时,直到这时,希塔娜才隐约觉察到安瑟倾注在她身上的,除了额外宽容以外的,别的东西。 那就是非比寻常的耐心。 他从来不会拒绝回答自己的问题,哪怕有时候的问题弱智到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而在这样的从不拒绝上,安瑟也从不说谎。 女孩咬了咬嘴唇,手指有些焦躁不安地卷了卷发丝:“那,那你,我是说,海德拉……阁下,你能……告诉我吗?” “当然。”安瑟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可以从头给你说起。” “先从最表象的开始——你好奇为什么会有人要杀那两名子爵,对吗?” “……嗯。” “很简单,因为有人要用他们来对付我。” 希塔娜的心有一半不在钓鱼上了:“杀他们,怎么对付你。你跟他们很熟吗?” “算不上特别熟。”安瑟耸了耸肩,“只是拜托他们刺杀过我而已。” “……” 可怜的女孩被这轻飘飘的话语再度冲击到了,这一次,她脑海中未能连接起来的灵光瞬间完成了迸发。 “你……”她当场惊叫起来,“那天的刺杀,是你安排的?!” “很难理解吗?” “废话,谁会叫人来刺杀自己啊!” “那你觉得一场刺杀会带来什么,只会带来死亡吗?” 安瑟反问:“战争结束后带去的只有毁灭和伤痛?那只是文学家与剧作家们的阐释,亲爱的希塔娜。”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无意义的杀戮与死亡。” 在希塔娜的沉默中,安瑟平静而诚实地向她袒露一切:“一个勇敢善良的年轻贵族,他在处决了残暴领主后的当天,亲赴贵族们的宴会,在宴会上提起了诸多有利于民众们的新律法,然后……他便遭到了不怀好意的贵族们的暗杀,你看,多么正确合理。” “于是。”金发少年将手搭在希塔娜的肩上,柔声说,“年轻的外来贵族更加灿烂耀眼,本地的丑恶贵族越发鄙陋不堪。而这一切……只需要一场小小的,没有任何风险,连你都能轻易应对的刺杀——虽然萨维尔当时出手了,但你也确实能应付下来。” 安瑟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热,也能感觉到从希塔娜身上散发的……从骨子里弥漫的愤怒与冰冷。 那并非被安瑟调教折辱时的狂怒,而是另一种更加深刻,更加彻底的……恨怒。 “真是……恶心。”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紧接着恨声道,“我为我对你产生的些许良好印象感到深深后悔,海德拉。” “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恶心的家伙,没有之一。” 倘若有什么好感度进度条可以观察,那么希塔娜头顶那道差不多要归零来到中间的进度条,此刻一定猛然跌回到负数的谷底。 但安瑟并不介意,或者说,他正需要希塔娜这样的憎恨。 这样冷静的,深切的,将一步步埋葬她自己的……憎恨。 很好,就这样保持下去,亲爱的希塔娜。 安瑟喜悦到想要在她耳边低语—— 【你的成长,就要开始了】 第二十八章·幼狼的初次教育·其二 安瑟当然不可能现在向希塔娜表露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毫不动怒地问道:“那你还要继续听下去吗?希塔娜。” “……为什么不?” 希塔娜手里的鱼竿裂开几道纹路,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听,你难道就不是什么恶心的家伙了吗?还有……把手挪开!” 安瑟笑着撤开放在希塔娜肩上的手:“看啊,这可是以前的你从不会说的话。你难道不应该在讨厌一个人的时候,连他的所有一切全都讨厌吗,希塔娜?” “别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转过头来的女孩满脸怒容,微微抽搐的面庞使得她的锐利犬齿露出些许。 虽然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气,但终归有所成长。这让安瑟很满意,只是几天时间而已,他的调教便已卓有成效。 “那么,就继续刚才的话题。”安瑟后退一步,很大方地给了希塔娜舒适的社交距离,“既然我通过那两位子爵,赢得了赤霜领的民心……那么,对付我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这么做呢?” “……”希塔娜慢慢转回头去,看似把心思重新放到了鱼竿上,但心中却开始思索安瑟的问题。 海德拉得到了赤霜领的民心……他现在的话比什么都管用,那么想对付他的人只能是…… “是……赤霜领的,主人?” 沿着安瑟提供的简明思路,希塔娜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但,但这怎么可能?赤霜伯爵不是已经被你杀掉了吗?” “谁告诉你赤霜领的主人就是赤霜伯爵?”安瑟反问。 “你在说什么废话,赤霜领的领主不是赤霜伯爵还能是谁?” “领主就能掌控领土上的一切吗?” 年轻贵族摇头轻笑:“希塔娜,村庄的村长管理村子,却还要在税务官面前卑躬屈膝;税务官能在小村庄里横行无忌,在城市里遇见贵族也要瑟瑟发抖。” “那你又为什么觉得,伯爵的上面没有人了呢?只因为他掌控的地方比村庄更大,大得多吗?” 在沉默中,安瑟语重心长地对陷入思考的幼狼说:“不要让狭隘的视野局限住你的思考,希塔娜。你能看到的东西永远有限,但思考的高度与深度,可以抵达天国的终点,深渊的尽头。” 现在的希塔娜,十分罕见地安静了下来。 即便命运一直尝试点燃她心中永不熄灭的怒火,却始终收效甚微。 “……有更厉害的人在控制赤霜伯爵,在利用他,控制赤霜领?” 希塔娜垂眸低语着:“是……皇帝?” “那你就太看得起我们的伯爵阁下了。”安瑟哈哈笑道,“只是一名大公,北境唯二的大公之一,灰塔公爵。” “你应该对他有印象,因为他是天霜之塔的校长,灰塔的封名也由此而来。” 希塔娜微微愣住,随后直接原地蹦了起来:“你说那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老家伙?!” “……如果你对灰塔公爵的印象是这样的话。”安瑟耸了耸肩,“那就是他了。” 放下鱼竿的少女面色阴沉,在原地来回踱步。 “也就是说,赤霜伯爵干的那些好事,都是他指使的?” “当然不是了,有关他们之间的事情,你回去之后可以去我的书房,那里有全面的资料。” 安瑟并没有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讲,毕竟现在要给希塔娜讲解的是眼下发生的事件,而且他也希望幼狼小姐在听完自己的讲述后,能自发独立地去解读赤霜领这片土地的特殊。 希塔娜见安瑟不想再继续下去,便撇了撇嘴:“就是因为你占了那个什么灰塔的好处,所以他要对付你……等等,这跟他找人杀掉那两个子爵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杀他们,他们绝对会死;但如果是灰塔大公杀他们,那就不一定了。” “???”希塔娜一头雾水,“你怎么又要杀他们了?你不是来帮他们的吗?” “因为他们为赤霜伯爵做些不太干净事。”安瑟语气随意,“如果按照正常流程走,他们会在死前接受非常非常充分的,嗯……惩戒。” 不管是走私国家资源,还是肆意劫掠杀戮,按照帝国律法,这两位子爵在被处以死刑前所要接受的折磨,在某种程度上比死亡还要恐怖。 “我让他们刺杀我的条件就是,我会给予他们干脆利落的仁慈死亡。” 希塔娜觉得这个世界一定是哪里有什么问题。 一个人用“我弄死你”作为条件让别人帮他做事,还真有人帮他做? 有没有搞错啊!你们贵族都是神经病吗? 看着希塔娜那一副震惊万分的神情,安瑟愉快地笑着做出了解释:“如果是别人这么要求,说不定没什么效果,但希塔娜,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弗拉梅尔·海德拉的儿子,海德拉的唯一继承者,我想让他们承受一百倍的痛苦,他们的绝望就不会低于一千倍。” 如太阳般温暖灿烂的金发少年轻轻晃了晃自己的手杖,用温和无比的语气,吐露阴冷可怖的恶毒言语: “我向他们说,我给予的死亡是仁慈。” “那他们便唯有领受我的仁慈这一选择。” 到这里,希塔娜终于能将自己感觉到的那种异样全部串联起来。 不再需要安瑟的提醒,她转头看向城堡的最高处,逐渐有所领悟地自言自语: “所以他们才要死在你面前……不对,那不是死,说不定是什么假死的手段,我亲眼看见过老狐狸校长把一个学生死掉的宠物复活……” 女孩扭头看向安瑟,对上那双带着满意之情的海蓝色眼眸:“这样他们就不会被你杀掉,然后,然后还能……反过来指认你!” 希塔娜的语气逐渐兴奋起来:“他们能指认你,那起刺杀是你自导自演的!这样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卑鄙无耻的骗子了!” “对不对!就是这样!所以你不能让他们被杀掉,因为你……你没了那个手杖什么也不是,身边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术士,你根本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但是他们有那个灰塔帮忙……说不定就有活路。而且反正横竖都是死,要是我的话,我宁可真被别人弄死,也不情愿死在你这家伙手里!” 兴奋至极的幼狼叽里呱啦,十分顺畅地说出了一连串并无硬伤的推论,甚至还把贵族那该死的自尊心给考虑了进去。 希塔娜激动的面颊通红,一种与成功狩猎截然不同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那种将困扰自己的丝线条分缕析,最后轻轻一吹,让它无力纷飞在空中,再也无法干扰自己的痛快感。 什么啊,我这不是很聪明,超级聪明吗!琳娜都不一定能像我这样,一下子把事情想这么清楚吧! 一想到这里,希塔娜更加得意了,自认为将整件事全部捋清的她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起来: “那我才不帮你呢!我就看着那家伙在你眼皮子底下跑掉,能让所有人看清你的真面目的话……惩罚就惩罚!” 话音刚落,城堡高处,啸风子爵的安全屋,当场爆炸了。 第二十九章·战斗与厮杀 爆炸声把希塔娜吓了个激灵,安瑟则无奈叹息:“真是一天都等不了啊,我就有那么可怕吗?” “希塔娜。” 他转头看向紧盯着爆炸处的雪发少女:“回答我,为什么身为普通人的隆冰子爵在我来之前就死了,啸风子爵现在却还活着。” 还在震惊于爆炸的希塔娜一下没转过弯来,她愣了好一会儿,随后试探性地回答:“因为……普通人比较容易死?” “是超凡者没那么容易死。” “这有区别吗?”希塔娜一脸无语。 “当然。”安瑟抬头看着城堡高处的浓浓烟尘,“因为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抵达第三阶段的超凡者,才真正踏入名为‘超凡’的领域。” “假如他想要我深信这是一场绝不作伪的刺杀,那最好的选择不是演戏,而是真的在亡命厮杀后,死在刺客手上。” “看好了,希塔娜。”安瑟支着手杖,眯起眼轻声道。 “这不是学院里儿戏般的战斗,而是超凡者之间的真正的……生死搏杀。” “牢记其中的细节,你会感谢我的。” 下一刻,愤怒的狂嚎将爆炸引起的烟尘瞬间震散。 希塔娜看见,在那高处,一个赤裸上身,疯狂飙血的男人将手中紧握的战锤直接抡在了一身轻甲的刺客身上。 她看见那人的身体直接爆碎开来,战锤中涌动的狂暴力量将肌肉与骨骼撕扯粉碎,但也就是在这刺客被啸风一击轰成碎肉的同时,那爆裂肉体中四溅的血液,竟然瞬间凝实,串联血肉白骨,化为一道猩红邪异的捕网,正面将啸风子爵紧紧捆束! 被血网束缚的啸风子爵一时难做应对,看上去已经陷入死局,目力极佳的希塔娜能通过被炸开的缺口看到橙红的焰色,安全屋里……似乎有一团正在爆燃的火球! “喂,他要完蛋了。” 希塔娜又忍不住嘲讽起安瑟来,反正回去之后肯定要挨罚,不如现在一口气发泄个爽:“这就是你让我看的细节?” “……希塔娜,你到底在天霜之塔学了什么?” 安瑟揉了揉眉心:“在你眼里,依靠肉身的战士,除肉身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依仗了吗?” “不管怎么说,瞬时魔免这种技巧,是个正经战士都要去学的吧。” 狂燃的大团火球,如巨炮般轰击在啸风子爵的身上! “看来他觉得离太远还是不能让我不放心,那按照剧本,这位子爵先生被轰飞的落点……” 安瑟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甚至都没有去看啸风子爵在空中划过的轨迹。 “——应该就是我们附近了。” 抬起头的希塔娜目瞪口呆地看着冒着灰烟的啸风子爵,“咻呜——”砸落到距离他们大概十多米远的地方,空中散落的零星焰火不规律分布,将草坪点燃了好几块。 有没有搞错!你们也太丢人了,都被那个变态看穿了,简直跟傻子一样啊! “毕竟要让我亲眼见证他是力战而亡的,太远了,万一我起疑怎么办呢?” “那他就不怕刺客又被你一枪打死?”希塔娜的思维现在十分敏捷,“要是刺客都被你杀了,他怎么演都没意义了啊。” “所以啊,希塔娜,所以这一趟,我才要带你出来。” 安瑟叹息一声:“天霜之塔对你来说,本该是个开拓视野的好机会,可惜你没有珍惜,我也只能一步步慢慢来了。” “超凡世界的厮杀,可不是你习惯的那样,不管什么阶段,什么方式,最后还是用拳脚……” 格莱普尼尔化为造型狰狞夸张的手炮,俊秀的年轻贵族在对身边少女说教的同时,看也不看地抬手甩向半空,开火。 在轰鸣响起的同时,希塔娜看到啸风子爵斜上方大概十米的位置,莫名其妙地爆开了一朵焰花。 “……互殴那么简单。” 他继续移动手炮,头也不回地朝侧后方城堡的城墙上又开了一枪。 希塔娜微微缩了下脖子,转头看去,除了城墙上被轰开的缺口,什么也没发现。 “跑掉了?”安瑟微微挑眉,“信标跳跃啊,果然没那么容易,算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重新入场。” “刚才,刚才那个——” “狙击手,很奇怪吗?”海德拉少爷挥了挥手中的凶残杀器,“虽然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格莱普尼尔,但又不会只有一把枪械。” “锋锐,锁定,加速,中毒,流血,甚至更危险的效果……只要子弹的附魔足够强大,理论上讲,就连皇帝也能一枪打死。” 安瑟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当然,只是理论。” 希塔娜沉默了,甚至有些恍惚。 就和安瑟说的一样,她不理解……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在天霜之塔里,希塔娜经历过的所有战斗,都局限在小小的擂台上。 术士也好,战士也罢,最后只要被她近身,都逃不了一顿毒打。 可现在呢?在这天地之间,她感受不到杀意敌意,她不知道敌人用的什么手段,她甚至不知道敌人在哪。 假如把啸风子爵换成她,她能做什么?等死吗?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被人一枪打死? 为什么海德拉那家伙做得到?为什么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会按照他所说的进行?他比我强吗?怎么跟他一比,我好像什么也不是? 在这样的恍惚中,希塔娜听到那个讨人厌的混蛋说:“别发呆,希塔娜,啸风子爵遭遇的刺杀还没结束呢。” 回过神来,希塔娜看见高处安全屋的缺口,身披黑袍的术士挥动法杖,啸风子爵身前闪耀起圆形的繁杂纹路,一名手持剑盾,身披重甲的战士缓缓从中走出。 遍体鳞伤的啸风子爵不断咯血,希塔娜这次总算觉察到……他脚底的影子诡异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如浮上水面一般,从他的影中破出! “这种可笑的把戏还要用几次!” 啸风怒吼着一拳后挥,自阴影中跃出的暗杀者被一拳打散,化为虚无,消失不见。 三对一。 远处随时支援的术士,隐匿于阴影中的刺客,身披重甲的战士,假如不是安瑟出手……本来还要加一个随时可能打爆他脑袋的狙击手。 这家伙死定了——希塔娜这样想。 “你的表情好像在说,啸风子爵死定了。” 站到希塔娜身边,歪头打量她神情的安瑟这样说。 “……”女孩只是沉默,压力让她难有言语。 “但你应该记得我跟他说过,没有谁能从我手上取走他的性命。” “那这就是既定的事实,希塔娜。” 在希塔娜逐渐呆滞的注目下,安瑟解开身上的宽大狼氅,随手丢到地上,仅穿着黑色礼服马甲与白色衬衣的上身修长而健美,稍宽的肩膀让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瘦弱,希塔娜甚至能看到衬衣袖管因为隆起的肌肉而紧绷。 在机械的礼赞声中,格莱普尼尔化为冰冷的鞭刃形态。 “准备好上第二课,亲爱的希塔娜。” 年轻的海德拉松了松衣领,灿然的金发在寒风中肆意飘摇,炽如骄阳。 “我来教你,厮杀的精髓与灵魂。” 他如此宣告着,步伐却优雅得宛如走向舞池中央。 第三十章·好老师与好驯兽师(4.7K) 安瑟,或者说海德拉一族到底是什么阶位,无数人都对此感到好奇。 而要弄清这件事的前提是……真正认识到超凡者的各个阶段,意味着什么。 是依靠体内蕴藏的以太来划分吗?是依靠能操纵的以太量级来划分吗?还是单纯的破坏力大小?不,都不是。 超凡阶位划分的本质,是凡者从非凡的蜕变与跃升。 按照最主流的天国之路来划分,第一阶段,通过仪式与超凡物品,改造自我,使原本孱弱的肉体凡胎,由上至下,由里到外,能够适应以太,铺就通往超凡之路的【基石】 第二阶段,在此变造的肉体之上进行攀升,不停锤炼自我对于以太的容纳和掌控,在最后阶段,将被肉身束缚的灵魂解放,达成灵与肉的完美统一,抵达御座的【晶梯】便已完成。 第三阶段,当完成蜕变的肉身与升华的灵魂完美合一,其存在将真正脱离凡者,可以自由驱使大气,陆地,海洋中游离的以太,不需要依靠仪式也能挥洒神秘,这就是高居【御座】的超凡。 而之后的权杖,冠冕,以及真正睥睨世间,寥寥无几的至上,所有的超凡阶位,并不是依靠能级或力量来划分,而是其本质上的……极限跃升。 只有本质上的蜕变给超凡者带去更加难以想象的力量,而没有光凭力量的堆积给自我带去的升华。 所以,安瑟,以及所有海德拉在一出生时,阶位就已经注定,哪怕现在已经由狂暴的兽形转变为与人并无区别的生物,他们的本质也没有改变。 ——从一开始,所有海德拉就已经抵达了超凡阶位的尽头,深渊的【终点】 他们的“变强”,只是从容而轻易地,不停摄取力量,直到力量与自己的阶位相匹配为止。即便什么也不做,不刻意去追求强大,每日每夜的吐息都会令他们向能与末日媲美的伟力成长。 这个世界上拥有这种特性的生物寥寥无几——盘踞于天途山脉的龙族,深藏于迷途海最深处的唤溟者,帝国的永世支配者飨焰皇族,以及……无可毁灭的至高天灾,海德拉。 这四种生物,或是说种族,其中的最强者,生来就能抵达超凡之路的尽头。只不过海德拉比较特殊,并不形成族群,每一代海德拉都只会在生命末期诞下子嗣,且永远只有一只子嗣。 言归正传,安瑟在超凡本质上一直都位于无可前进的终点,但他的力量在目前来讲,当然无法与他的阶位匹配。 海德拉的强大,源于那九颗脑袋所带来的不同力量,每一颗头颅都拥有令所有超凡者妒恨到疯狂的“天赋”。只有一颗主首,并没有任何契首的安瑟,在外部看来,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弱的海德拉。 那么,他到底有多弱呢? “阴影跳跃与阴影化,在本质上是利用以太保护潜入阴影位面的自我。” 安瑟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挥舞鞭刃,轻易将从其他阴影中飞跃而出的刺客刺穿。 但就和啸风子爵的那一拳并未造成实际伤害一样,被格莱普尼尔绞杀的刺客化为阴影散落无形,诡异万分。 “但这是很危险的,有关阴影的术式大多都是禁忌,并不是会让人疯,而是容易让人死。” 步伐不紧不慢的金发少年手腕轻抖,那漆黑锋锐的鞭刃撕开空气,啸声尖锐。 “而晶梯阶位的本质,不可能支持其存在频繁潜入阴影位面,也就是说……这位刺客先生,与昨天被我杀死的真正刺客完全不同,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类。” “只是一个伪装成活物的构造体而已。” 咻呜! 鞭刃上的一截刀锋毫无征兆地突然崩开,旋转着砸向地面,将一丛燃烧着的草坪削砍,使火焰熄灭。 “所以,假如指望他耗尽以太和体力,或者说试图强杀对方,都是错误选项,因为他只是远处那位术士先生的阴影造物而已,在术士的以太干涸前,正常方法是无法将其抹杀的。” “——希塔娜。” 安瑟仍有余裕偏头看了眼孤零零的幼狼小姐:“你是怎么选择的呢?呵呵……不用回答了,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 “一次死亡。”年轻的海德拉转回头,无视希塔娜的糟糕神色,继续自己的教学。 “但阴影造物的威胁仍是首要的,你看,有我牵制,啸风子爵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还能和身披重甲,手持剑盾的重装战士打个相当。” 伤痕累累的啸风子爵像是真的在拼死一般,发狂地一拳拳轰击在战士杀手的盾牌上,将对方打得节节后退。 “所以,消灭他依然是首要选项,但问题在于……如何才能将没有生命的阴影造物抹杀呢?” “击杀术士?他们对格莱普尼尔有所防备,如果打不中,哪怕我一枪能击毙冠冕,也没有意义,更何况……作为教学对象的你,本来也打不到他。” “那么,一直消耗,拖延到他以太用尽?你能确定要用多少时间吗?你可以保证他没有带恢复药剂吗?在这个时间里……那位狙击手假若去而复返,你又该怎么办?” 安瑟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头也不回地竖起两根手指:“第二次死亡,希塔娜。” “好好想想……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相隔万里也能施法杀人的强大术士,但如果这位刺客术士有这种本事,为什么还要靠得这么近呢?” 一直沉默的希塔娜终于开口了,她死死盯着站在高处寸步未挪的术士,低语道:“施法……距离!” “没错,距离,那么你要选择改变战场,拉远距离吗?”安瑟微微挑眉,鞭刃上再度崩出一道锋刃,不知飞往何处。 “我……” “畏缩犹豫,踌躇难前,第三次死亡。”安瑟打断了希塔娜的话,“看到没有,纠缠着啸风子爵的战士虽然被压制,但却一直在进行防御特化,始终将他牵制在这周围,你确定自己能够挣脱他的牵制吗?” 少年叹息一声,鞭刃舞动时又轻易将跃出的刺客绞杀成虚无影子:“距离,距离,他不是在远距离放火球,是在远距离操纵造物,摆弄木偶都需要丝线,而假若这个阴影刺客的本体没有操纵核心,那么就一定有——” “其他施法媒介!” 从那异样感中挣脱出来的希塔娜大声喊道,终于发现了这场战斗真正的诡谲,她扫视着一片狼藉的钓鱼场,地皮因为激战被到处掀开,四周还零星燃烧着因为那巨大火球的爆燃,而散落下的点点火焰。 ……火焰? “火焰是光,有光就有……” 叱嘤—— 格莱普尼尔那细密排列的锋刃瞬间散射出去十多块,无匹锋锐旋转着割下绞碎燃烧着火焰的草坪。 “……影子。”在希塔娜无力呢喃着自己的答案时,安瑟已经将场地上的大小火丛,清理得一干二净。 从一开始,最开始崩飞出去的那片锋刃……海德拉就已经看破了一切。 这份洞察,让希塔娜感到虚假与荒谬。 他明明只是个整天喝酒,跟贵族胡扯些屁话的家伙而已,为什么会—— 等等…… 希塔娜猛然反应过来,她反应过来这几天里,自己的工作似乎……并不多。 除了外出,安瑟从不带上她,而是提供资源让她自己重新锻炼。 那时候,希塔娜还暗自嘲讽过安瑟,鄙夷他的懒惰,并自信自己用不了多久,就一定能让安瑟惊讶得五体投地。 可希塔娜却没有想过,在她看不见安瑟的时候,安瑟又到底在做些什么。 或者说,她想了,但无外乎只想到那些能令她看不起安瑟的事情,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安瑟同样也在学习打磨自己的可能性。 “你发呆了,希塔娜,第四次。” 安瑟摇摇头:“反思的事情,课后再做,现在是实战时间,还没有结束。” 鞭刃灵活地扫过草坪,将数十道锋刃尽数吸附回本体。 “这个重甲战士是通过术士的短距传送过来的,也就是说,那个术士起码掌握火焰,空间,阴影三种体系的法术,其中阴影必定精通。” 安瑟漫步靠近激战的啸风子爵与重甲战士,说话的音量不变,但因为距离渐远,希塔娜不得不主动跟上……或者,也没有什么“不得不”,只有主动跟上而已。 从未见过这样厮杀的茫然幼狼,主动追随着海德拉的脚步。 “在把这个信息牢记的同时,又该做什么呢?试图在对方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全力将其击杀吗?” “……不应该吗?”希塔娜犹豫片刻,有些不甘地问道。 在她的眼中,那个盔甲战士颓势十分明显,盾牌与盔甲被啸风子爵的拳头硬生生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估计撑不了几拳,就要被杀红眼的啸风子爵当场打爆了。 “从战局与战力平衡上看,确实应该这么选择,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希塔娜。” “一个用来将啸风子爵牵制在战场,方便让术士与狙击手进行绝杀,要承担绝大部分正面火力,几乎是必死无疑的弃子……” 在啸风子爵怒吼着一拳砸向战士头颅之时,安瑟手中的鞭刃早已先他一步,直接卷住了这弃子战士的脖颈,接着将其高高抛向天空—— “作为一个火焰法术不错的术士,我为什么不再往他身上添些佐料,比如说……” 随着鞭刃将盔甲四分五裂的战士无情绞杀,希塔娜看到了从盔甲碎裂缝隙中……逐渐迸发出的赤红融光! “——殉爆呢?” 轰! 比城堡安全爆炸还要惊人的恐怖轰爆在上空炸开,希塔娜甚至能感觉到滚烫热浪灼蚀自己的脸颊。 女孩呆滞地看着烈焰与浓烟消散在空中,耳边传来了“老师”的声音。 “第五次。” 安瑟以无奈而包容的眼神看着可怜的幼狼:“这次实战中,即便前面所有的选项全部正确,勉强来到最后,你也没有生还的机会,希塔娜。” “……” 雪发少女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跌坐在地。 她的眼神有些空洞,有些颤抖,更多的是……无法相信。 她无法相信自己这么不堪一击。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被安瑟如此鲜明,条分缕析,几乎是掰碎了地摆在她的眼前。 事实就是,她会死五次,或者说,如果没有安瑟的指引,她在被这些刺客围住的第一时间就死掉了。 即便被这样如此耐心地,几乎是搀扶着一路走来,她最后也还要因为自己的错误选择,付出生命的代价。 希塔娜并没有想着什么——这种等级的厮杀不是她现在能参与的,或者说如果实战,她的直觉一定能有作用什么的,她并没有这么想。 因为那个将杀手的所有行动,所有目的,所有手段轻易看破,轻易解除,并且还有余裕教自己该怎么做的人,就站在她的身边。 关怀,宽容,耐心地看着自己,没有说“你让我失望”。 而是以一种……“虽然做得不好,但也不是你的错”的眼神,平静温和地看着自己。 少女的身体颤抖起来,尖锐犬齿刺破嘴唇,腥甜血液流入口腔,却无法浇灭胸腔中燃烧的不甘与耻辱。 曾那么鄙夷对方,那么看清对方的她,怎么还有脸去找什么借口? “你好像很难过,希塔娜。”安瑟站在希塔娜身边,温和轻语,“只是一堂课而已,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啰嗦,不用你管。” 女孩沾着血迹的唇瓣微微开合,她并没有过激地出言不逊,只是低声沙哑地这样说着。 有些脆弱,有些无助。 在那次安瑟击碎了她心中的自尊后,希塔娜再次迎来了难以言喻的巨大痛苦——她引以为傲的天赋与能力,是如此不堪一击。 恰如安瑟曾对她说的那般。 【你对那些贵族来说一文不值,你赢得他们的善意,仅是因为我的仁慈】 安瑟端详着女孩许久,随后轻笑起来,接着笑声越来越大,丝毫没有掩盖的意思,但却又很神奇的……并不带有嘲讽轻视的意味。 “希塔娜,亲爱的希塔娜。” 安瑟摸了摸少女雪色的短发,后者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强行抗拒。 “你知道我能成就今天的自己,付出了多少吗?” 付出。 海德拉这样的怪物,从来不需要付出什么努力,他们只要寻找到合适的契首,最后在等待某个时机的到来,就能够蔑视众生。 但从出生开始直到现在,这十六年来,安瑟没有选择任何契首,所以他如果想要强大,就只能与常人一样。 付出努力。 “我从六岁开始学习战斗技巧,每天九个小时;从七岁开始学习法术常识,每天六小时。” “从十岁开始,我每天有二十个小时都在学习,学习所有我需要的东西。” 在希塔娜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安瑟的语气依然平静温和。 “——直到如今。所有知识与磨炼,铸就了如今的我。” “我信任你的天赋,希塔娜。你缺少的,只是我付出至今所得到的的东西。” “而这一切,我会给你。” 他看了眼希塔娜抓着项圈的手,轻笑道:“那么,你想要吗?” “……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吧。” 希塔娜顺着安瑟的视线,目光落在了手里的项圈上。 “你知道代价。” “……” 女孩沉默许久,最后还是抬起手,低着头,缓缓将那她深深厌恶的东西戴到自己的颈上。 “你说过……”她轻声呢喃着,“你说过,你会成为我的养料,对吧,海德拉。” “当然。”安瑟微笑起来,“我能为你提供,你想要吞吃的一切。” “……很好。” 幼狼重新抬头,眼中再度燃烧起那份永不磨灭的桀骜。 啪嗒—— 她恶狠狠地将项圈扣紧,凶里凶气道:“那你就等着被我吃干抹净吧!” “我期待着。” 得逞的海德拉如此轻笑。 第三十一章·海德拉与大公 安瑟为什么没去管那个术士?当然是因为眼见事不可为,作为合格的刺客,对方肯定直接开溜了。 而他不需要做任何事,会有人替他处理掉剩下来的杀手。 在结束对希塔娜的授课后,安瑟走向筋疲力尽,伤痕累累的啸风子爵,神情关切:“你还好吗,子爵阁下?” “……我还好,感谢您的帮助,海德拉阁下。” 可怜的啸风子爵扯了扯嘴角,十分艰难地挤出笑容。 “看起来还没来得及伤到要害,很好。”安瑟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虽然不介意用些药剂让你活下来,但无意义的浪费总还是要避免的。” 他不等啸风子爵说些什么,直接继续和善地说:“替我联系一下灰塔大公吧,子爵阁下。” 男人的脸上出现了一瞬显而易见的,连希塔娜都能发觉的僵硬与异样,他低下头来,不停咯血,声音疲惫:“大公?海德拉阁下,我怎么可能联系得上大公呢?您——” “子爵阁下,你的拙劣挣扎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安瑟打断了啸风子爵的话,语气依旧温良:“你的价值,仅在于让我的希塔娜重新且正式地,认识超凡者的世界。” “假若你把这场刺杀推迟,那你还能多活两天。但很遗憾,你连两天都等不了,那我也只能提前结束这趟旅行。” 他有些感伤地叹息道:“我的女仆们花了很大工夫为我整理行李,说实话,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回去,让我觉得自己有些辜负她们的心意。” 这片因刺杀而狼藉的场地上,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安瑟的声音没有太大,因此站在原地的希塔娜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能感觉到那个啸风子爵身上传来的……剧烈波动的情绪。 绝望与……愤怒? “我……不太清楚您的意思。”他努力地掩饰着心中翻涌的情绪,“所以您是打算……” 男人的面皮抽搐了一下,他微抬起头,闪烁着凶戾的眼瞳盯着安瑟:“打算,赐予我您的,仁慈吗?” “仁慈?不不不……啸风子爵,你没有那个机会了。” 安瑟毫无征兆地抬手挥动格莱普尼尔,鞭刃上的四道刀锋旋转着分别嵌入啸风子爵的脚踝与琵琶骨,使他当场发出惨叫,扑倒在地。 仁善宽容的海德拉,此刻面无表情。 “是你自己背叛了我的仁慈。” “所以,你要接受惩戒——” 他脸上的冰冷很快消融,重新化为令人如沐春风的美好笑容。 金发灿烂的少年弯下腰来,在啸风子爵耳边低语: “无关帝国律法,无关道德良善,只为了令你得到我宽恕的,惩戒。” “好了,其实我也不需要你来帮我联系灰塔阁下,大公的联系方式,我还是有的。” 安瑟笑着直起身来,俯视欣赏着啸风子爵的狼狈模样: “我只是想看看,你在那个时候会露出什么表情而已。” 他轻轻鼓起掌,语气愉快:“真是不错的余兴节目,子爵阁下。” 比起赤霜伯爵,啸风子爵似乎更能忍让,但那并不代表他比自己的老大更好,恰恰相反……赤霜伯爵的疯狂,是因为他很快就看清了自己的真实处境,而这位啸风子爵,显然还将一线希望,寄托在那位大公阁下身上。 “希塔娜。”站在啸风子爵身前的安瑟突然道,“把我的椅子搬过来,还有外套。” 雪发少女挠了挠被项圈束缚的脖颈,虽然不知道安瑟又发什么神经,但还是照做,把安瑟钓鱼时坐的大椅连带衣服一起给搬了过来。 “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她一脸疑惑,“他的护卫队就算再废物也应该马上要到了吧,到时候怎么解释?” “我很少浪费时间,希塔娜。”安瑟从容坐下,示意希塔娜摸出口袋里的通讯魔晶,“所以你想到的问题,我已经处理好了。” “……”希塔娜的眼皮子抽了抽,摸出通讯魔晶交给安瑟的同时,心想这家伙再怎么厉害,也总喜欢吹牛,明明一天到晚地几乎都跟自己在一起,哪来的工夫去处理这么多事?会分身吗? 少女如此腹诽的同时,安瑟手中的通讯魔晶也开始闪烁起淡灰色的光芒,不多时,魔晶投射出了一座巨大灰色高塔的立体影像,在短暂地闪烁后,灰塔投影变为了一个发型齐整,容貌和蔼,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留着八字胡,戴着一副偏小的圆框眼镜,整个人有一种非常浓厚的学者气息,身后的背景似乎是书房,也有可能是办公室。 “没想到你会突然联系我,小海德拉。” 北地最具权势的大公朝安瑟举了举手中的热茶:“有什么事吗?” 没有“您”的敬称,也没有在海德拉后面加上阁下,甚至在前面用“小”来称呼安瑟。 灰塔大公对安瑟的态度,与其他贵族有着天壤之别。 而安瑟对他的态度,也与对其他贵族的态度完全不同。 少年微微低头:“久疏问候,大公阁下,上次联系应该是四年前的事了。” “准确地说,是四年六个月零五天。”灰塔大公那张和蔼面孔上浮现起唏嘘神色,“当时向我请教禁术原理的你,还只是个稚嫩青涩的孩子,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 安瑟笑了笑:“时间对我们都不宽容,阁下。” “是啊,时间对我们都不宽容。”老人这般慨叹了一会儿,随后温和问道,“那么,这次联系我又是为了什么呢?依然是法术知识上的请教吗?尽管问吧。” “不,我想从您这里,要回一样东西。” “哦?”灰塔大公十分讶异,“我可不记得,有拿过小海德拉你的什么东西。” “是隆冰子爵的生命,灵魂,或是……别的什么?”安瑟温和有礼地这般说着,“那已经被我预定,他也答应了。” “还有这种事?可那位隆冰子爵又是谁?” 老人依然表示不解:“我虽然有些小气,但也不至于从年轻人手里抢东西,更何况只是个小小子爵呢?” 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啸风子爵,脸上流露出些许希冀神情。 是的,海德拉没有证据,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隆冰子爵,与灰塔大公有所联系。 只要灰塔大公矢口否决,他又能怎么样呢? 然后,安瑟就从那件狼氅的口袋中,又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枚影映水晶。 “要看看这枚水晶储存着什么画面吗?大公阁下?”年轻的海德拉微笑着,悠然吐出信子。 在短暂的沉默中,希塔娜一头雾水。 ——他是从哪变出来这玩意的?刚刚自己去摸口袋的时候,明明除了通讯魔晶以外,什么都没有啊。 第三十二章·蛇的支配 影映水晶,一枚不起眼的影映水晶。 一枚被安瑟父亲,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炼金术师改造过的,附有气息匿藏,存在修正等十二项特殊效果的影映水晶。 当安瑟拿出这个东西的时候,通讯中的老人神情不变,但身负重伤趴在地上的啸风子爵,脸色却无比惨白。 提问,当一个随时可能把你当场弄死的神经病来到你面前,毫不在乎贵族尊严地提出用死灵术士验尸,在计划极有可能被破产,并且只剩三天的情况下,手里有救星联络方式的你,会选择怎么做? 毫无疑问,啸风子爵在昨天深夜—— “大公阁下!那个海德拉他要我找死灵术士去验隆冰的尸体,只给了我三天时间,我该怎么做!” 影映水晶投射出的画面里,啸风子爵一开口,希塔娜直接没绷住。 你这也太搞笑了吧,怎么蠢得跟猪一样,我要是那老头,干脆直接让海德拉把你弄死得了。 当然了,这就是希塔娜和大公的差距所在。 只见灰塔大公一脸诧异而不解地看着安瑟:“小海德拉,你拿这种意义不明的刻录画面给我看有什么意义呢?帝国共有十三位大公,难道他联系的就是我吗?更何况……” 老人放下茶杯,有些开怀地呵呵笑道,似乎觉得这副画面万分有趣:“怎么可能有子爵能这样和大公直接通话呢?小海德拉啊,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们了。” 小副圆框眼镜后方,那眼皮褶皱的苍老双眸微微眯起:“我忙碌的日常,可容不下照顾子爵死活这种无意义的琐事啊,小海德拉。” 并非强撑着不要脸否决,而是几乎没有思考时间与犹豫地,用毫无逻辑硬伤的言语将自己摘出。 灰塔大公的言论,只有单纯的合理。 反正希塔娜是被说迷糊了,觉得这家伙讲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安瑟只是笑着,他同样没有沉默着思考,毫不停滞地说道:“您这样的回答,可是会让啸风子爵伤心的,阁下。” “哦~那我应该为此感到抱歉吗?” “不,当然不必要,因为您知道他不会在这时候反咬您一口的。” 安瑟摊开手来:“我太了解他这种拥有‘战士情怀’的贵族了,明明只是个四处劫掠杀戮,还喜欢把受害者抓起来绑到城堡地下折磨的土匪和变态,却总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宁可被大公这样的纯正贵族杀死,也不要死在那个癫狂的海德拉小鬼手里’,有着这种念头的啸风子爵,怎么会因为您的轻蔑而攀诬您呢?” “真奇怪啊。”少年如此叹息,“明明你我都将他的生命视为尘埃,他却选择支持阁下您,而不领受我的仁慈。” 抿了口热茶的老人笑了笑,他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那是因为他没机会理解你,你的确是个仁慈的孩子,小海德拉——当然了,我只是对你的仁慈表示赞同,至于这位子爵朋友……你是要在我面前处决他吗?虽然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但可不要吓到我这样的老人家。” 没有任何人在意啸风子爵的死活——或许希塔娜算一个,因为幸灾乐祸的她很想知道这个王八蛋贵族最后会落得什么死法。 “……大公阁下。”安瑟慨叹着,“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陪您这样闲聊上一整天,但您也是有事情要处理的,对吧。” 灰塔大公对此表示赞成,他抬了抬另一只手握着的权杖:“它的重量,总是让我劳心劳力。” “那么我就不多浪费您的时间了。” 安瑟换了个姿势,从原来挺直身子与灰塔大公对话,变成慵懒地后靠到大椅上。 “赤霜领,我对那里,没有兴趣。” “……” 这次,大公阁下没有顺畅地去接安瑟的话,而是在短暂地停顿后笑着说:“我知道,那毕竟是赤霜家族的领地,不是吗?” “是啊。”安瑟笑眯眯地单手撑住侧脸,“但根据帝国律法,赤霜领内与赤霜伯爵爵位相同的家族,在赤霜家族没能第一时间选出继承人时,有权暂代领地事务。” 事实上,在一个大领地中,极少出现多名同等爵位的贵族长期驻留。 已经是伯爵,而不是子爵男爵这种小贵族了,为什么不领受自己的广袤封地,而非要跟别的伯爵挤在一起,在别人的领地被人硬压一头呢?就连子爵男爵,也都几乎不会长期驻扎在别人的领地里。 但赤霜领……就出现了这么一个特殊情况,同为伯爵的坚石伯爵,没有待在自己的封地,而是在赤霜领已经驻留了足足七年。 而且最近,跟安瑟走得有些近。 “而可惜的是,赤霜伯爵虽然,嗯……妾室众多,但只有一名长子,更没有同辈亲族,而这名长子偏偏好巧不巧的失踪了。这下可有些麻烦啊,灰塔大公。” 年轻的海德拉悠然说道:“您应该,有段时间没联系上他了吧,不是吗?” 灰塔大公轻轻摩挲着精美的茶杯,突然笑道:“那小海德拉愿意帮助赤霜领找回他原来的主人吗?” “这可不好说,北地茫茫,人很难找啊。” 安瑟摇头,不过很快又开玩笑似的说道: “但说不定,等我走之后,那位赤霜家族的继承者就自己冒出来了呢?” 约莫四五秒的沉默后,通讯水晶投影的画面,传来了灰塔大公的笑声。 越发爽朗,越发大声,越发畅快的笑声。 “太妙了,太妙了……你真是他的杰作,小海德拉。” 老人如此惊叹着:“我当时还在疑惑,你为什么只是剥夺坎特雷尔的爵位,而不是削去赤霜家族整个的贵族头衔,我原本以为,是乌烈萨尔处理掉了坎特雷尔的儿子,原来你是在等这个时候吗?” 在帝国,个人的贵族头衔与家族的贵族资格,分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重罪可以剥夺个人的爵位,但想要废除整个家族的荣誉,按照帝国律法是非常困难的,所以帝国的贵族才会日渐糜烂昏聩,就算总是出烂人,先祖所留下的荫庇仍会护佑着贵族。 所以,贵族们才如此畏惧海德拉。 因为海德拉说杀你全家,就真杀你全家,而且大部分时候,他们总是会选择杀你全家。 安瑟没有继承他父亲的权柄,但也完全可以找理由把赤霜伯爵干的那些破事,非常平等地按到每个赤霜家族的人头上,然后全都杀干净,假如谁有异议,就搬出他那不仅杀人全家,还要把别人全家给做成炼金药剂的疯子父亲,让整个帝国最恐怖的怪物为他站台。 或者,找皇帝陛下诉点苦——整个帝国的上层贵族圈都知道,伟大的皇帝对年轻的海德拉有着极不正常的宠爱,不正常到能让人产生些许危险至极的联想。 总之,安瑟完全可以把赤霜家族全都弄死,但是他没有,而让灰塔大公感到惊喜愉快的是,安瑟这么做,并不是忌惮谁或是给谁留下面子。 而是在等待着这一刻,等待他们如此交谈的一刻。 假若棋子全灭,所有经营毁于一旦,那灰塔大公没有任何理会安瑟的必要。 可现在,他不仅要仔细斟酌,苦苦驻扎在赤霜领的坚石伯爵,或者说其背后的那位……铁刃大公,也要考虑安瑟的要求。 这位年仅十六岁,没有任何契首的年轻海德拉,在只带着一帮仆从深入北境仅一个多月的情况下,在没有使用任何多余的暴力,没有直接借势的情况下,便能利用两位大公之间的斗争博弈,赚取到他需要的最大利益,这怎么能让灰塔大公不为之赞叹呢? 现在,他已经开始好奇,这头与众不同的海德拉,到底想提出什么要求了。 第三十三章·灰塔的真实目的 “你需要什么?”灰塔大公毫不犹豫地说道,“善良的小海德拉,你需要我做些什么,才能在赤霜领保持中立?” 安瑟并没有因灰塔大公转变的态度而轻慢得意,语气依然温和有礼:“首先,关于隆冰子爵……” “他的灵魂很快会回到肉体上。”灰塔大公在说出这话的时候,神情还是那么友善,仿佛刚才那个完全不承认自己与两位子爵有关的人,根本不是他。 “大——” 可怜的啸风子爵刚喊出一个字,便不知为何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了,哪怕他张大嘴巴,脖颈力竭到暴起青筋,他的呼号也只是无声无力地挣扎。 看着这一幕的希塔娜既惊异于灰塔大公的手段,又对那两个谈笑自若,完全没把那个子爵当个人来看待的家伙,发自内心地感到不爽。 “然后,赤霜领今年的‘收获’,要归我所有。” “……”灰塔大公神情不变,却沉默了一小会儿,但很快轻笑道,“我对此倒没有意见,可小海德拉……”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只带了一帮女仆和一位管家的你,有信心吃掉今年的收获吗?” 赤霜领既然能让两个大公布子争夺,当然有其特殊之处。 年轻的海德拉轻笑着说:“我想您心中应该已经有答案了,您正是为此而设计了这场闹剧,不是吗?” 他转头看向睚眦欲裂的啸风子爵,叹息道:“可怜的子爵,你真的以为,大公阁下主动联系你,只是为了帮助你,抑或只是为了报复我吗?” 安瑟摇了摇头,悲悯而惋惜地夺取了啸风子爵最后一丝尊严与理智: “他只是想通过你们,来试探出看似未借助任何外力的我,到底隐藏了怎样的底牌——您有答案了吗?大公阁下?” 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画面中笑容和蔼的老人:“是风之首,暗之首,还是灵之首?我到底从父亲那里,借来了哪位契首呢?” “呵呵……关于这个,小海德拉,这可不能乱说。” 灰塔大公像个慈祥长辈一样笑呵呵道:“如此欣赏你这种优秀年轻人的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做什么试探呢?” “您说得对,我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一老一少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其乐融融,看得一旁的希塔娜生理不适。 “那么,我也不再浪费您的时间了。”安瑟站起身来,朝这位北境声威赫赫的大公微微躬身,“愿您在探寻真理的长路上更进一步,阁下。” “你也一样,小海德拉。” 老人笑着点头,结束了通讯。 于是,闹剧落幕。 “……就,结束了?”希塔娜如此狐疑地看着安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从最开始到现在……总觉得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那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希塔娜直到晚上才想出来。 * “所以那些事,全都是管家老头做的?!” 餐桌上,摘掉项圈的希塔娜和安瑟面对面坐着,她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我说他怎么一到这里人就消失了,他怎么这么厉害,什么事都弄完了,放水晶录影,找到城堡下面的地牢,解救出被那个变态贵族囚禁在这里折磨的倒霉蛋……” “所以那些护卫队才没有来救这家伙,因为那个王八蛋啸风子爵变态到把受害者的家属亲朋雇佣来干活!我说怎么会有贵族怎么好心……女仆也就算了,连护卫队都是平民。可恶,早知道我就自己上了,把那畜生的狗腿都打断!” 少女愤愤地挥舞着刀叉,一把插住牛排,丢进嘴里狠狠地咀嚼着。 “海德拉,管家老头到底是什么人?”希塔娜bia叽bia叽地说着,“他到底是什么阶位?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首什么首的,又是怎么回事?” 安瑟擦了擦嘴角,瞥了眼眸光闪亮的希塔娜:“先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规矩真多。”女孩颇为不悦地嘀咕着,用力咬了好几口牛排后咕噜吞下。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她身子前倾,急不可耐地问道。 “现在的你还没资格接触这些东西。”安瑟慢条斯理地回答,“你离萨维尔还遥远得很,今晚好好睡觉,不要想那么多。” “这也行那也不行……那两个子爵最后到底被你怎么了,这你总能说吧?” 希塔娜双臂环胸,一脸不快:“虽然不知道那个隆冰子爵犯了什么事,但他既然能跟啸风那个王八蛋混在一起,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 年轻的海德拉后靠着椅背,十指相抵,笑意盎然地问着希塔娜:“你确定自己想知道?” “我当然……” 迎着安瑟那令她感到有些渗人的眼神,希塔娜稍微哆嗦了一下,撇过了视线:“算了,只要你没包庇他们就行,反正你连赤霜伯爵都敢杀,那两个家伙对你来说应该也没什么所谓。” 她放下刀叉,拿起放在桌边的项圈:“还有,你答应过我的,回去之后,你书房里的全部东西随便我看。” 安瑟提醒道:“前提是——” “前提是不能弄坏任何一本书,所有看完的书都要好好放回原位,我知道了。” 站起身来的雪发少女不开心地嘟囔:“搞得我像是什么到处乱拱的野猪一样。” 果然不管怎样,这家伙横竖看着都讨人厌得要死。 这样想着的希塔娜抓着项圈,离开了安瑟的卧室。 “少爷。”萨维尔再度如幽灵般出现在安瑟身后,“没有关系吗?我觉得这对希塔娜小姐来说,过于危险。” “如果在去除了不稳定因素的情况下,她还是过不了关。” 安瑟笑着说:“那我又何必如此看重她呢?” “因为您的确在她身上倾注了足够的心血。” 能让萨维尔说出这些话,对安瑟劝诫,说明这位忠心耿耿且心思敏捷的老管家,真心实意地认为安瑟为希塔娜最后准备的考验……实在太难了。 “那就说明她不会失败,萨维尔。” 直面着命运的海德拉,透过窗户凝视月夜,低声说着萨维尔无法理解的话语: “而且,假如她真的就这么死了,我反而……欣喜万分。” “要是有那么简单,该有多好呢?” * 来到自己小房间的希塔娜扑到床上,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安瑟的授课,冲击着她对世界和自我的认知,她既不知晓真正的超凡厮杀,也没想过战斗能变成这副模样。 没有凶残与蛮力,只有精准冰冷,毫无瑕疵地计算。 希塔娜不喜欢这种方式,但有一点她很认可——必须要了解,不求能像安瑟一样轻易看破所有,但起码也要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不是像白痴一样站在原地挨打。 “啊……那得看多少书啊,好麻烦。” 少女翻了个身,眼眸逐渐垂下:“等过几天……哈啊……再说吧……” 在她的眼帘彻底落下,睫毛停止颤动之时—— 房间时钟里的秒针,不再转动。 第三十四章·有效教育 在这静滞的时间里,正握匕首的刺客推开窗户,悠哉踏入房间。 他慢悠悠地走到希塔娜床边,俯视着那张恬静美丽的睡颜,感慨道:“也不知道那位阁下究竟在想什么,算了……跟我也没关系。” “作为回报,得好好完成他的任务才是。” “再见了,小朋友,只是一瞬间的事。” 反射着冷冽月光的匕首不带丝毫仁慈,直刺向希塔娜的脖颈。 噗—— 并不是锐器没入血肉的声音,而是羽绒枕头被刺穿的轻响。 刺客眉宇微扬,目光落在了那双猛然睁开的暗红色眼瞳上。 而后移脑袋,勉强躲过这记直刺的希塔娜,眼睛里也倒映着刺客模糊不清的面貌。 即使什么也没有搞清楚,源自心底的直觉与天赋已经让力量在女孩的肢体中流动起来。 原本还处在休息放松状态下的肉体瞬间将爆炸性的力量传递起来,看似娇嫩柔软的肌肤下,齐整紧实的肌肉将运起的力量从腰腹脊椎节节推向大腿,柔软而极具韧性的肢体从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直接踢向刺客的胸骨,那种沛然巨力之下,整个胸膛被踢塌下去都毫不夸张。 但希塔娜却没有从脚底感受到任何反馈。 幼狼的红眸瞬间收缩到极限,胸口处传来的剧烈幻痛,让她在那匕首落下之前便主动抬臂格挡。 这一次,锋刃切切实实地刺穿了少女的血肉,哪怕她再如何将肌肉紧绷,那引以为傲的,连狼爪都难以瞬间撕裂的肉体,也在顷刻间被洞穿。 “混蛋!” 痛感使希塔娜愤怒咆哮,她再度抬腿斜踹,却又毫无疑问地踢了个空。 不过这次她明显是假意进攻,踢击并未用力,因此很容易将腿收回,四肢并用从床上蹦了起来,总算是脱离了平躺这种危险系数极大的姿势。 “这可真是……”刺客颇为惊异地看着捂着小臂的希塔娜,“你真的只是晶梯?” “【北地粗俗俚语】,你到底是谁!” 短发凌乱的希塔娜满脸怒容,眼神凶狠:“给那两个废物子爵报仇的吗?怎么不去找海德拉?” “嗯……关于这个。” 刺客耸了耸肩:“你可以理解为,我打不过他。” 这一刻,幼狼小姐脑海里的某根弦崩断了。 “你的意思是。”她面皮抽搐着,犬齿露出锐利牙尖,“我比他好打很多,是吗?” 男人直接笑出声来:“这不是——” 他的身影在下一刻瞬间出现在希塔娜身前,削铁如泥的锋刃如风似光,掠向希塔娜的咽喉! “显而易见吗?” 看着狼狈后翻的希塔娜,刺客摊手回答。 向后翻去避开这一击的希塔娜双手双足,如野兽般四肢伏地,喉间呼出的低吼炽热如火。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如海德拉,远不如那个讨人厌的,虚伪的,混账海德拉。 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她的心底一直翻涌着那份莫名而真实的怨恨,希塔娜才会对自己弱于安瑟而发自内心地感到愤怒。 ——那是一种她自己都不理解的熊熊火焰,一种逼迫她,催促她必须快速变强的混沌思绪。 【我绝不可以由他随意摆布】 与安瑟相处的时间越长,希塔娜便越容易冒出这样的念头。 “原来是像野兽一样的性格,在战斗和直觉这方面有特殊天赋吗?” 刺客随手抛动着匕首:“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能力,也不知道那位阁下,为什么这么看重你。” 拥有野兽直觉的战士,很稀奇吗? 一点也不稀奇,来自光阴会的天才刺客,不知道让多少自诩战斗天赋超凡卓绝的人饮恨于他的锋刃之下。 “如果只是如此。”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那就结束吧。” 男人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在不知何时突然停滞的时间里,走到希塔娜身前。 “还用这种姿势迎战。”他嗤笑一声,“真是咕呕——!?” 刺客先生,感觉自己被一头狂化的野猪迎头撞上。 保持着四肢伏地状态的希塔娜,毫无征兆地向前冲撞擒抱,双臂死死勒紧刺客腰部,头高高后仰! “给我去死!” 在手臂以勒断刺客腰部的恐怖力道绞紧的同时,咆哮着的希塔娜直接一记头槌,轰在他的腹上,在这前后夹击之下,刺客的腰椎和内脏怕是要直接被撞得稀烂!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还真是……小看你了。” 男人这般轻叹,不知为何完全没有受伤的他,抬腿一记膝撞凶残无比地磕在希塔娜的下巴上,让女孩当场喷出一蓬鲜血。 “只是四次,应该只是四次出手吧?”刺客后移多步,给希塔娜留出安全距离,竟然没有再进行追击,“你就看出了我的术式?并且还预读到了我能停下多长的时间?” “这可不是直觉能办到的事啊。” “呸!” 希塔娜直接吐出一小截舌尖,满口鲜血的她此刻看起来无比狰狞,与凶兽无异:“还有心情跟我聊天?” “哦,这位……动物小姐,你需要把我跟一般的刺客做些区分。” 昂贵华丽,刀柄处装有流沙的匕首在刺客指尖翻转,他看着眼瞳有些扭曲变形的雪发少女,在好奇的同时,为希塔娜说明道: “我——” 咔嘭——! 希塔娜看着刺客挥舞匕首将自己掷去的家具轻易斩开,神情阴沉。 她从前三手的刺杀中,读出了这刺客的能力。 时间。 那并不是快到她令她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而是……被凝滞的时间。 因为她觉察到了那种异样的错位感,每次堪堪躲过刺客的攻击后,她在酝酿反击的同时,更是一直在观察对方的状况。 这个刺客攻击与躲避她反击的两个表现,没有任何连贯感。 就好像……中间的过程被剪断了。 希塔娜立刻反应过来,那并不是被剪断过程,而是她无法观测到刺客做出动作的时间。 反过来说,就是那个刺客定格掉了她的时间。 假如是以前的希塔娜,断然不会在短时间内考虑这么多的。 她会在第一时间将对方认定为身体能力恐怖到夸张的敌人,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自我的力量就是一切,无法观察到对方的动向只代表一件事,对方比自己快无数倍。 而这个错误的方向,只会带来错误的结果。 但在今天的那堂课结束后,希塔娜在本能去往错误方向的路上,硬生生刹住脚步。 超凡。神秘的,瑰丽的,复杂的超凡,“绝不只是拳脚碰撞”的超凡。 她正是因为安瑟认真细致的教导,才会在第一时间思考对方的超凡能力,才会发现刺客的异样,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以她的天赋看清刺客的能力。 希塔娜不得不承认,她的确要感谢安瑟,虽然现在她并没有那个时间。 至于那诡异的,几乎是时机完美的动作预读,希塔娜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只感觉到,随着鲜血不断涌入喉咙,自己的头颅中央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好像有咆哮声在她的灵魂中回响。 不知何时,少女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止住鲜血。 她的眼眸扭曲凝聚,更加冰冷且凶蛮的意志自近乎兽瞳的眼中升腾。 像狼一样。 第三十五章·有效刺杀(4.5K) 希塔娜并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种状态。 九岁时,为了从狼口下救出玛琳娜,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怒与咆哮。 于是当年还只是个幼女的她,将一只健壮的成年野狼徒手活活打死,吓退了狼群。 十一岁时,独自外出狩猎的希塔娜遭受了毫无理由的诡异刺杀,在生死一线之间,那狂暴而凶戾的荒蛮力量再度苏醒,让希塔娜成功反杀对方。 五年后,也就是现在,希塔娜再度感受到了这份……她与生俱来的,埋藏在灵魂深处,但尚未觉醒的力量。 没有任何特殊的额外加持,只有力量,力量,力量! 更加敏锐的感官,更加惊人的体魄,更加高速的反射,更加恐怖的自愈—— 如她本人一般纯粹,只是疯狂压榨淬炼自我肉体的极限,不断将身体机能推向一个谁也无法理解的巅峰! “呼……” 缓缓从齿缝中溢出的吐息,宛如蒸汽炽烈升腾! 为屈下身子的野兽小腿肌肉隆起绷紧,身体的每一个关节与肌肉无需任何指导,便达成了极致完美的协调。 而后……冲锋! 砰! 但如此狂暴地冲锋,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毫不理想,本该响起宛如天崩地裂的碰撞声,此刻却只是像花瓶掉落在地上一样。 结结实实挨下这一拳的刺客眉头微蹙,眯眼看向再度呈野兽姿态准备进攻的希塔娜。 “被衰减到这个地步,还能有这种力道吗?” 他揉了揉腹部,惊叹道:“你可真是个……怪物,动物小姐,我得收回刚才那些看不起你的话。”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扭头避开希塔娜暴起如刀踢砍而来的高位鞭腿:“我说了,你得把我和正常刺客做出些区分。” “我追求着‘杀’的极限,寻求着能与时间媲美,连世界本身都可以杀死的伟大力量。” 在希塔娜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中,刺客闲庭信步地轻易躲闪,没有反击,并如此说着:“所以我会给一些有价值的猎物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以此——”他将刀锋抵在咽喉,不知为何隐约失去光泽的眼瞳中,闪烁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 “淬炼自我!” “所以……我会毫无保留地向你公布我的能力,然后在这场公平的厮杀中,终结你的性命。” 在这样的长吟后,刺客突然出手,刃尖直取希塔娜咽喉! 希塔娜腰肢拧动,柔韧有力的大腿笔直朝向直踢,一记朝天蹬先一步攻向刺客手腕,可就算阻拦了这一击,她的攻击还是跟之前一样……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或者说微乎其微。 “你是否好奇,为什么自己——” “闭嘴。”希塔娜低吼,“我不需要……你那自以为是的公平!” 【时间】 在那越发疯狂的姿态下,希塔娜的心境却因安瑟的教导而格外冷静。 【没能伤到他,是因为他穿上了一层时间盔甲】 所有攻击在即将触碰到他时都会被时间反制延缓,原本积蓄的庞大动能,被时间无情碾压,毫无力道可言。 希塔娜能感知到那不自然的凝滞感,明明好像轰在了什么东西上,却根本没能造成伤害。 这个刺客的身上……有一层时间缓冲区。 但这并不代表他无懈可击,最开始的冲锋一击显然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这层缓冲,也就是说,只要击穿他的力量上限,照样能造成切实的伤害! 而且……在套着这身“盔甲”的同时,他并没有再次让时间停止。 也就是说,他在时间上运用的能力,很有可能同时只可以使用一种! “不需要?”刺客挑了挑眉,“我遇到过好多个像你这样的人,他们都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但希塔娜小姐,你得明白,他们或是身经百战,距离权杖仅有一步之遥的强大武者,或是老辣凝练,底蕴深厚的术士,甚至有已经成就权杖的绝世天才,他们的自信是有根据的,你的自信又从哪来?” 刀柄中流淌着沙子的锋刃再度挥舞,下一瞬,那匕首仿佛穿梭空间,被剪切了画面一般,立刻要刺穿希塔娜的脖颈! 但却并没有贯穿希塔娜的喉咙,而只是在她的颈前划出一道血线。 刺客的眼神微变,在他凝滞时间的前一瞬,这个女孩竟然提前做了后仰的动作——由于他这次并没有慢悠悠地挥刀,而是在凝滞时间时毫不停顿地将锋刃挥下,所以反而没能一击将她杀死。 感受到颈处传来的痛楚,希塔娜没有丝毫停顿,抬手抓握在刺客手腕,能够徒手拆掉野兽骨骼的可怕力道瞬间迸发! 咔! 一声短暂的脆响后,刺客一记斜踢踹在希塔娜的腹部,但竟然十分搞笑地没造成伤害! 下一秒,他的身形瞬间消失,后撤了将近四五米远。 “这样的预读和反击,已经不是战斗天赋能解释的了。” 刺客揉了揉差点被希塔娜捏碎,但好在及时用时间缓冲,所以只是稍微错位的手腕,若有所思道:“你是受恩赐者?” 满脑子都是如何击败对方的希塔娜并没有把那极其关键的四个字听进去,她死死盯着目前看来仍游刃有余的刺客,按照安瑟的教导与思路,脑海中疯狂进行预演规划。 这两种能力他果然无法同时使用,而且不能够无缝衔接,虽然时间极短,但那也是机会……唯一的机会! 而且那个时间停止,只要他触碰到我,时间就会重新流动,否则刚才的时停中他早就把我杀掉了。 还有,他的身体一点也不强大,没有那把匕首根本伤不到现在的我,所以我只要……呜! 希塔娜的头脑突然一阵抽痛,不知为何,从识海与灵魂中传来的吼叫逐渐减弱,甚至变得不满,那份支撑着希塔娜如此狂烈攻势,源源不断从身体中涌出的力量也开始消退,虽然仍有供给,但却不如之前那般凶悍强大。 幼狼小姐不知道这份力量到底从何而来,她只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创造那唯一的机会……”希塔娜喘息着,心中如此低语,“只要能——” 等等…… 那真的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吗?还没有别的选择吗? 【希塔娜,你所见的终归有限,但思考的高度和深度,可以抵达天国的终点,深渊的尽头】 法术,怎么可能有人不凭借法术就能掌握时间,所以他一定是在使用法术,这是毫无疑问的。 对啊……法术,谁说刺客就一定是挥舞刀刃,战斗能力出色的杀人者,今天要弄死那个子爵的,不也是个术士吗! 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战士,他的肉体力量那么孱弱,他分明……就是个术士! 战斗技巧和肉体天赋根本算不上无解,纯粹凭借赖皮的时间法术杀人的术士!只是术士而已! 希塔娜察觉到了这个刺客营造出的陷阱,他刻意没有回避任何近距离搏斗,让他看上去对肉搏游刃有余,实际上要是没有那个缓冲层,自己早把他打成肉酱了! 对啊,这家伙哪有什么战斗技巧,不就是时停完上来抹脖子吗! 这个刺客用这种剑走偏锋的方式来掩盖了自己的身份,让人将重心全都集中在如何破解他能力的档口,而忽略掉更关键的东西。 术士能操纵以太,呼风唤雨,甚至像这刺客一样控制时间,但不管怎样强大的术士都必然存在弱点——这些基础的东西,希塔娜因为在学校里天天跟人打架,还是知道的。 最简单且致命的一点,术士需要施法媒介才能施展足够强大的法术,失去施法媒介不代表术士完全报废,但将对他的能力造成极大削弱! 而施法媒介与法术的关联性越强,效果越好,所以术士的施法媒介通常千奇百怪,使用法杖只是因为其普适性最强。 那么这家伙的施法媒介…… 希塔娜的眼神不着痕迹地落在那把匕首上。 那把……刀柄宛如沙漏一般,有流沙翻转流淌的匕首。 除了这玩意,还能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 刺客吹了吹口哨:“但你身上的危险气息正在迅速消退,动物小姐,看来那种暴走状态你也不能长时间维持啊。” 希塔娜缓缓闭眼,身体的每块肌肉与骨骼,每条纤维与神经全都在此刻紧绷,积蓄力量,似乎要做殊死一搏。 既然知道了目的,剩下来的一切……只要交给本能就可以了! 当她再度睁眼,双眸虹膜浸染血红,那缩小纯黑的圆形瞳孔已然与兽瞳无异! 本来从她身上消退的凶蛮力量,再度欢呼咆哮着兴奋归来! 在刺客还未来得及震惊的刹那间,四肢伏地的希塔娜再次无任何掩饰与花哨地朝刺客奔袭—— 那是出膛后击穿一切的子弹,是席卷起撕碎万物的狂风! 铺满地板的昂贵地毯乃至整片地板都在这极速下被生生撕裂,丝绒与木屑飞溅之间,那抹靓丽的雪色在空中几乎划成一道纯白的直线,好似雷光迸裂,将空间一分为二! 这是根本不容许刺客以时停来应对的极速,假如慢上那一步而未来得及给自己附加时间缓冲区,他将毫无疑问地被当场撕碎! 【但这未免也太鲁莽了】 刺客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之时,希塔娜成爪的五指已经扣向了他的咽喉。 这种狂暴的攻势下,哪怕有时间的缓冲他也会受伤,但绝不会死。 可这个女孩在积蓄了如此力量,在被自己卸力之后,必死无疑。 刺客加大了脖颈,心口这两处关键部位的时缓之力,以应对希塔娜这鲁莽的决死一击,并准备好挥动匕首,打算在希塔娜的劲力全被时间消磨卸下后,给予她真正的绝杀。 “那么,再——?!” 已经预先做好准备,给予希塔娜那份恐怖力量充分尊重的刺客先生,并没有感受到来自脖颈的冲击。 虽然加强了,但力道也不应该完全没有,这是—— 佯攻! 被希塔娜那凶悍狂暴的表象所欺骗,更是不可能猜到她已经看穿自己伪装的刺客,做出了最错误的判断。 当他反应过来这是佯攻的一瞬间,积蓄了希塔娜真正全部力量的另一只手,已经攥死了刺客的手腕! 整个手腕被直接捏碎,骨骼,经络,血管,肌肉当场被碾压成一团,好像整个手都要直接断下来的可怕痛苦,让无可抑制痛嚎声在房间内响起。 匕首掉落的一瞬间,时间即刻停滞。 可刺客还未来得及用另一只手握住那把匕首,一只暴起经络,血管突出的白嫩小手,已经将其牢牢握于掌心。 “是我赢了。”雌狼的脸上浮现起残酷笑容,“带着你的把戏下地狱吧,混账!” 她反握匕首,灵魂深处的荒蛮暴虐毫无隐藏,催动她直刺向刺客心口! 漫长的寂静声中,肉体重重倒地的声音响起。 希塔娜看着面色僵硬,再无丝毫动弹的刺客,那份没有道理的强横力量飞速褪去,无可抑制,几乎要把她的意识瞬间吞没的疲惫如潮水涌来。 “……海,海德拉。” 眼帘不断垂下的少女跌坐在地,一边强撑着站起,一边越发有气无力地嘟囔:“你要是这都没发现,我一定……一定……” 咚—— 她的脑袋也直接磕到地上,当场昏死过去。 * 仅仅过了几秒钟,房间的门便被人推开。 躺在地上,声息全无的刺客先生也突然睁开双眼,他身上的血迹,伤口,仿佛如时间倒流般重演复原,回到完全无伤的状态。 “呼,海德拉阁下,你还满意吗?” 他一脸轻松地把玩着自己的匕首:“其实我当时很想对她说,‘啊哈,你知道我用这玩意骗了几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吗?’,接着去欣赏她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位动物小姐,她对超凡者的认知也太过狭隘死板了些。” 刺客先生耸了耸肩:“先不提一般术士会备用多个施法媒介……她竟然认为御座阶位的超凡者被捅穿心脏就死定了,这么想当然的念头……到底是从哪个角落里被您找到的?” “这不重要,奥卡利安。”安瑟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希塔娜的脸颊,“重要的是,她足够优秀,不是吗?” “受恩赐者怎么会不优秀呢?理论上,她也的确真真切切‘杀’掉了我一次,虽然我倒也的确放水放得有点多过头了。不过她还没到御座就能够使用自己的灵质……确实是个怪物。” “所以,我对此更加不解了。” 来自光阴会的刺客双臂环胸:“我完全可以替您引导出她的潜质,您为何却要求我到此为止呢?” 是的,是安瑟要求奥卡利安停在这个阶段——因为他完全预想到了这场刺杀,希塔娜最后会做出什么,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 并且,奥卡利安在整个刺杀过程没有受到安瑟的任何要求,完全是他自由发挥,安瑟只是预见了那个结局,然后让奥卡利安就此停下。 这让刺客先生在为这位年轻海德拉的危险可怕程度而汗毛竖起的同时,也更加不解。 因为海德拉明显在培养这位动物小姐,为什么又要拒绝她变得更强呢? “因为这就够了。” 少年轻抚着女孩因疲惫和痛楚而皱起的眉头。 “不需要再往野兽更进一步了,亲爱的希塔娜。” 海德拉如此温柔地,诉说着他的恶毒诅咒: “你就这样,沉溺在我为你带来的胜利中吧。” “没有血恨和痛苦,只有幸福与快乐的甜美胜利之中。” 第三十六章·姐妹·其一 啸风堡此行对安瑟来说收获颇丰。 希塔娜的调教又有长足进展,自己也算是正式从灰塔大公那里夺下了今年赤霜领的“收获”,也没有让那只老狐狸再三隐藏的真正目的得逞。 灰狐狸绝非蔑视或是调笑之言,这是诸多在灰塔大公手上吃过亏的人们,怨愤而警惕的称呼。 以最浅层的角度看,灰塔大公是想要通过让两个子爵假死脱身,反过来披露安瑟的虚假刺杀,破坏安瑟在赤霜领积累的民心和布置;再进一层,他知道安瑟一定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希望借此试探看起来没有携带任何助力的安瑟,到底手握怎样的底牌。 而隐藏在这两个目的之下的真正意图,则由来自光阴会的刺客来完成。 对一位大公,对这位已经站在帝国权力顶峰的人来说,一座领地的得失,安瑟所持有的外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没有,最重要的,永远只有一样东西。 ——那就是海德拉本身。 只有越站在高位的人,才越清楚海德拉对于帝国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们远不只是什么“皇帝的屠刀”,“权贵刽子手”那么简单,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更非传统意义上的上下级。 在当代海德拉日渐疯狂,安瑟即将接过权柄的当下,没有什么比安瑟本身更加重要。 而对于大公来说,海德拉的契首,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在灰塔大公布设的这个局中,核心目的就是为了刺探安瑟的根底,也就是…… 刺探那个,被安瑟以不正常方式对待,又拥有卓然天赋,极有可能成为契首的希塔娜。 这最后被隐藏的核心目的非常刁钻阴险,哪怕安瑟有能力探查到所有刺客,可又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发现其中一个刺客是来自光阴会的强者呢? 可惜,正如安瑟对奥卡利安所说的那样,很多时候,无数谋略与算计只需要一样东西就能毁灭——信息差。 灰塔大公规划得再怎么完美,他也不知道安瑟身边那群看起来普通的仆从团里,那个看起来老迈的管家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不知道在安瑟父亲的所有契首中,萨维尔是最特殊的那个;他更不知道,安瑟自身所掌握的力量,足以让光阴会的刺客彻底背叛,让他的计划完全破产。 这也是安瑟当时下定决心清除的“不稳定因素”。 毕竟,按照灰塔大公的意志对希塔娜进行刺杀,和按照他自己的意志对希塔娜进行刺杀,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当安瑟将奥卡利安拉到自己这边时,啸风堡发生的一切,就已经全部落入他的掌握之中。 幼狼小姐在这场短暂的闹剧中,认识了知识的重要性,见证了超凡者厮杀的无限可能,领悟了思考的强大力量,并以此战胜了一位对她而言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强敌,品尝到了无比甘美的胜利滋味。 ——哪怕奥卡利安实际上不知道放了多少水,那个能够同时使用三种不同形式时间术式的天才刺客,在安瑟的授意下根本没将希塔娜逼至极限,也已经足够了,或者说对安瑟而言,正该如此。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不需要以那个未来的模式,疯狂野蛮地在厮杀中浴血成长,她只需要按照自己规划好的一切,以那不讲道理的天赋,同样可以成就伟大。 如此一来,品尝的所有胜利与快乐,都是由安瑟带来的幼狼小姐,哪怕从幼狼变成狼王,在面对安瑟时,也是最完美赤忱的忠犬。 不过,那也是将来的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按部就班,稳稳当当,循序渐进地进行对希塔娜的调教。 来到庄园门口,被女仆们排队迎接的安瑟微笑起来。 【亲爱的希塔娜,以你对我的那份深切憎恨为起点,真正的调教,现在才要开始】 【你准备好了吗?】 * 玛琳娜为自己的无力深感羞愧。 安瑟为她留下的“简单”文书工作,玛琳娜处理起来可谓是一头雾水,第一天,完全是在梅丽不间断指导下完成的。 而那位体贴人心的女仆小姐,用发自内心的温和语气说着什么 “赤霜领的情况有些复杂”,“赤霜伯爵留下的烂摊子的确不好处理”,甚至连“玛琳娜小姐有这样的识字率已经很了不起”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更让玛琳娜难过的是,梅丽她本来也完全没有恶意,真的觉得以玛琳娜的出身,能有这样的识字率是非常难得的,更让少女为此感到酸涩悲伤。 她曾为安瑟给予她工作而感到欣喜,认为那位年轻的海德拉阁下认可了自己微不足道的小小聪慧。 可到头来,她拿得出手的……只有识字率这种东西? “唉……也不知道希儿到底怎么样了,没有让海德拉阁下生气吧。” 总算勉强独立完成第三份文书的玛琳娜伸了个懒腰,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 “那孩子……明明不是这样的。” 身为姐姐的玛琳娜,对希塔娜心中那份针对安瑟的深刻不满甚至愤恨,感到难以理解。 她很清楚希塔娜厌恶着贵族,但更清楚自己的妹妹绝对不是恩怨不分的人。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玛琳娜都能感受到安瑟对于希塔娜的那份,可以算作放纵的宽容。 为什么希塔娜对安瑟的恩情毫不感激,反而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不敬呢? 【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吗?希儿是察觉到了海德拉阁下的某些问题?】 得找个机会和希儿好好谈一谈,说不定能搞清楚—— 正当玛琳娜这样想的时候,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这两天过得还好吗?玛琳娜小姐。” 安瑟笑着朝下意识站起身来的玛琳娜打了个招呼。 “海,海德拉阁下!”少女惊呼起来,“您回来了?我……抱歉,我,我不知道!” 她的神情很是慌乱,显然因为自己没有去迎接安瑟而感到紧张。 “为什么要因没有迎接我而紧张呢?” 安瑟微微偏头,朝她轻笑: “玛琳娜小姐,你并不是我的仆人啊。” “……”玛琳娜喉咙里的话语哽住了,她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地暖意和柔软,一种让她变得有些轻飘的……快乐。 你并不是我的仆人。 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常年受到税务官的鄙视盘剥,每次进城都要因身份而承受他人轻蔑目光,但自身又敏感聪慧的女孩来说,是那么温暖而珍贵。 来自大人物的尊重。这是玛琳娜从不敢想的东西。 “……谢谢您,谢谢您,海德拉阁下,我真的非常感谢您的——” 没有勇气与安瑟对视的少女微微偏过头,所有的欣喜与羞怯都化为了外在的肢体言语,闪烁的视线,轻咬着唇瓣,微微摇晃的身体,撤到一条腿后紧张点地的足尖,晃荡长辫衬出耳垂殷红,也衬着她纯洁美好的灵魂。 就在她想向安瑟吐露心中那份无比真挚的感激之情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啊哈哈哈哈琳娜,你绝对想不到我——” “我到底有……” “多……” 浑身上下缠着好多绷带的幼狼,满脸狐疑地看着笑意盎然的毒蛇,和面颊绯红的姐姐。 “……多,厉害?” 第三十七章·姐妹·其二 “玛琳娜!” 突如其来地大叫,而且叫的是全名。 希塔娜明显过激的反应吓了玛琳娜一跳,惊散了少女满心的感激欢喜,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希塔娜便已经拽住她的手,硬生生把她从安瑟的书房里拖走了。 安瑟看着玛琳娜茫然无措的表情,最后与那充满歉意的美丽眼眸对上视线,无声微笑着轻轻点头,在对方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后,才转身坐到书桌后的大椅上。 “少爷,这次好像没有什么缓和的余地了。”总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萨维尔这样说道。 “从一开始就没有缓和的余地。” 安瑟看了眼旁边小桌上的几份文件,萨维尔便帮他拿了过来。 “你肯定觉察到她的异样了吧,萨维尔。” “是的。”老人微微低头,“根据已有的全部情报,希塔娜小姐不应该对您怀有这般巨大的恶意。” 他顿了顿,接着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继续说道:“就算一开始有,在您的几番教育下,也应该变成了最基础的尊敬。” 安瑟认真地阅读着玛琳娜处理好的文件,这个来自边陲村庄的女孩十分出人意料地写得一手好字,仅仅两天时间内,书面上的措辞应用也算是得体,谁也不可能相信,这样的文件是一个村姑写出来的。 但安瑟会相信,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孩为了改变命运而付出了多少努力,在他所见证的,有关希塔娜的所有故事中,这对姐妹的性格,行动,以及结局的全部对比……都滑稽又残酷到令人沉默。 “萨维尔,你知道一种训狗方式吗?” 安瑟没有回答老管家的疑问,而是开启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话题。 他拿起羽毛笔,开始为玛琳娜的文书进行修改注释,写下批语,同时悠然说道:“在下达指令后,否定狗做出的任何行为,因为忠诚和智慧的局限,狗只会对自己产生无限的困惑和茫然,而不会考虑主人存在问题。” “长久下去,它会无限怀疑自己,无法对任何指令产生主观应对。而当达成这种效果后,再由训狗者对其进行彻底详尽的引导,同时予以奖励,让已经完全不信任自我的狗,对训狗者产生无限的服从与……” “——依赖。” 萨维尔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而为玛琳娜写下严谨批注的安瑟则继续道:“当然,人和狗是不一样的,但这种方法依然存在非常,非常高的借鉴价值。” “毁掉一个存在的自我……” 年轻的海德拉低笑着,为自己的批语附上了小小赞美。 “只需要一个,不存在任何认同与支持的环境。” * 几乎是一路被拖到房间里的玛琳娜,都没机会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希塔娜喘着气,重重把门摔上,这个在心底总是有些懦弱的姐姐,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希儿……到底怎么了?” 不停深呼吸的希塔娜直勾勾地盯着玛琳娜许久,突然冒出来一句: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你就因为这种不可能的事生气?” 玛琳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好笑:“海德拉阁下怎么可能对我做什么呢?你在想什么啊,希儿。” “我——” 希塔娜张了张嘴,她看着玛琳娜那张越发白皙细嫩,富有光泽的面庞。 她的姐姐是个大美人,比自己漂亮得多的人,希塔娜一直这样认为。 哪怕在村子里时,皮肤总是粗糙,甚至偶尔会冻裂,也非常好看。 但现在,随便在街上拉个人,他们都会觉得玛琳娜是谁家的大小姐,而不是什么偏远村子的村姑。 这一切来之不易,姐姐脸上的安心与欣喜又是那么真实。 希塔娜原本想倾吐出的愤怒和委屈,全都堵在了胸口,再难说出。 “我是有好多事想跟你说,不想讲给那家伙听!” 少女哼哼着:“你知道我这次出去之后,变得有多厉害吗?” 玛琳娜看着妹妹娇憨得意的样子,又将她身上几处缠绕绷带的地方尽收眼底,欣慰而心疼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旁坐下。 希塔娜嘿嘿笑着,小跑到姐姐身边和她并排坐着,时不时摇晃身体,去碰她的肩膀。 “我先告诉你一个大秘密……我自己猜,不对,推,推算出来的!琳娜你肯定不知道。” 幼狼小姐神秘兮兮地小声说着:“你知道,我这一趟牵扯到了什么大人物吗?” 玛琳娜想了想,试探性地回答:“是灰塔大公吗?” “没错,就——” “……诶?” 女孩眼皮子眨巴了两下,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啊,这个……”玛琳娜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侧脸,“因为海德拉先生给我的工作,我看过了他书房里的很多有关赤霜领的资料,里面有提到过,赤霜领现在的实际掌控者是灰塔大公……既然希儿你都说是大人物了,和赤霜领有关,再往上的大人物,我就想……应该是他了。” “哦……哦!原来是提前看过资料啊!那没事了。” “嗯,多亏了海德拉阁下。” 希塔娜安心不少,但又因为玛琳娜最后一句话而感到十分不爽。 不过她很快又摆出一副“我好厉害”的模样,昂首挺胸地把啸风堡里发生的事,选择性,加工性地复述了一遍。 “琳娜琳娜,你知道海德拉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究竟是在干什么吗?” 她翘着鼻子,万分得意地说:“我可清楚了!他根本瞒不过我!” 这次,玛琳娜倒有些为难地皱起眉来,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希塔娜说过的几个关键词语。 “刺杀,子爵,灰塔大公……仁慈的,死亡?” 希塔娜看着自己姐姐纠结万分的模样,神情越发骄傲得意起来。 接着,没过几分钟,她就看到玛琳娜眼神突然一亮,脱口而出道:“那天宴会上的刺杀是海德拉阁下授意的?而灰塔大公要帮助那两个子爵脱身,以此来戳穿海德拉阁下的布局,令他失去在赤霜领的民心吗?” 希塔娜,思考不能。 她的骄傲神情,就这样冻结在脸上。 “不,这,你——”少女难以置信地原地蹦了起来,“这你怎么猜到的啊,这不可能啊!” “关于赤霜伯爵和他党羽的资料,海德拉阁下那里有很多,我都看过了。” “所以我知道那两个子爵跟赤霜伯爵的关系,加上希儿你的描述……也不难猜到吧。” ——事实就是如此,安瑟当初给希塔娜的讲解,其实也就是把现有的事实全都串联起来。只不过希塔娜不相信有人会叫人刺杀自己,而玛琳娜很快就想到了这关键的一点。 在希塔娜难以置信的眼神下,玛琳娜有些难为情地撇开了视线:“不是我多聪明……是海德拉阁下。我说过了,希儿,他能让我们看到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仅仅是一份简单的文书工作,他就愿意让我随意调阅那么多情报资料……他是我们要用尽心力报答的恩人,希儿!” “你在说什么啊!” 海德拉阁下,海德拉阁下,海德拉阁下…… 玛琳娜言语与神情上的崇敬和向往,那份如此浓烈真挚的情感,让希塔娜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狂躁。 “都这样了,他都做出这种欺骗我们的事情了,你为什么还那么崇拜他?!”希塔娜难以置信地看着玛琳娜,“他是个骗子啊!用那种方式来骗取大家对他的赞美和忠诚,你就一点也不觉得那家伙很恶心吗?” “……希儿,你——” 玛琳娜愣了许久,她反应过来,自己妹妹的性格就是如此,但她深知……假如这种事都接受不了,那希塔娜是根本不可能长久待在安瑟身边的。 向来懦弱的姐姐鼓起勇气,无比认真地,不以规劝,而是以反驳甚至批判的态度和方式对希塔娜说: “不要再这样幼稚了,希塔娜。” 迎着那愤怒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呆滞视线,玛琳娜在心脏紧张抽搐的同时,继续咬紧牙关,坚定声音: “你已经十六岁了,不再是十二岁的那个小女孩了。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分出对错好坏的。” “是的,海德拉阁下欺骗了我们,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用这份欺骗换取了我们的支持,然后呢?他有做出任何对不起我们支持的事情吗?” “他有像赤霜伯爵一样无底线地压榨我们吗?他有和那些卑劣的贵族官僚们同流合污吗?到现在为止,他有做过什么,完全出自恶意来伤害你我,伤害我们这些普通人的事吗?” 有事实作为支撑的玛琳娜,声音越发铿然有力:“没有,他一样都没有做,他大可在欺骗下去做那些肮脏污秽之事,可他做了吗?希塔娜,你知道在这两天里,积攒在他书房等待处理的文件到底有多少封吗?你知道在赤霜伯爵死后,到底是谁在维系赤霜领的稳定吗?” “你不知道!你的眼里只容得你看不起的,讨厌的虚伪,只有那个在你偏执思维下无比邪恶的海德拉!” “出去看看,去看看院子里堆放的礼物,去路上随便找一个人问问,问问他们是怎么看待海德拉阁下的,问问他们是否跟你一样,希塔娜!” 玛琳娜与自己的妹妹对视着,稍稍松了口气,放缓语气道:“所以,不要再那么怨恨海德拉阁下了,他不会一直那么纵容你的,不要再犯错了,希塔娜。” 当这句话说完之后,玛琳娜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下一刻,希塔娜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滚!” 她愤怒地朝玛琳娜咆哮起来:“你为什么不站在我这一边,你是我的姐姐!为什么要帮我讨厌的家伙说话!” “希塔娜,你——” “玛琳娜,你真该看看你当时在书房里对着那家伙的表情……还有刚才提到他名字时候的模样,你喜欢他吗?想像那些对海德拉搔首弄姿的女人一样,做他的情人吗!” “希塔娜!” 这出格的言语让玛琳娜出离愤怒了,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骂过自己妹妹的女孩扬起手掌,有些失控地扇到了她的脸颊上。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这样!” 哪怕扇完之后,玛琳娜就后悔了,但她还是万分愤怒而失望地如此厉声说着。 “……” 希塔娜捂着自己的脸颊,没有说话。 而玛琳娜从那双冰冷的暗红色眼瞳中,读到了她以前从未见过的情绪。 恨意。 满眼泪水的幼狼毫不犹豫地转头夺门而出,留下玛琳娜一人不知所措。 实际上,就像希塔娜还未能真切理解到玛琳娜的良苦用心一样。 玛琳娜同样不了解,自己这个荒唐,蛮横,自我主义的妹妹,在今天从昏迷中醒来后,到底遭遇了什么。 ——询问自己为什么会遭遇刺杀的希塔娜,亲耳听到从不对她说谎的安瑟说,那场刺杀,是他安排的。 有谁会对一个想要杀死自己的人,留有任何宽容呢? 而可怜的希塔娜,甚至为了不让拥有了好日子的姐姐为此烦恼,刻意掩藏了这件事。 换来的,却是如此无情冷漠的批判,以及……一记耳光。 第三十八章·姐妹·其三 当安瑟处理好差不多一半的文件时,书房外响起了很轻的敲门声。 “请进。” 已经料到对方是谁的安瑟放下了羽毛笔。 “……”娇弱憔悴的玛琳娜轻缓小心地推开门,在看到安瑟没有在工作后稍松了口气,但还是细声说着,“很抱歉,打扰到您了,海德拉阁下。” “没什么,我刚好也要休息了。” 安瑟端详着少女那复杂神情,温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玛琳娜小姐?” “……不,没有,没什么,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玛琳娜在房间里既后悔又不解的同时,很快又考虑到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希塔娜又没有控制好她的音量,她们的争执,多半应该又被哪位女仆小姐听进去了。 所以,玛琳娜甚至没有多少担忧与难过的时间,她知道自己得立刻做些什么来挽回……也许安瑟自己不在乎,但她不能愚蠢地认为自己就不需要做了。 而对于现在的玛琳娜来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不成为希塔娜的累赘,尽力在安瑟面前展现她的价值,与希塔娜几乎同为一体的她只要做得好一些,希塔娜也能受到安瑟更好的对待。 哪怕只能增加一分评价也好,为了让希塔娜能留在安瑟身边,哪怕只能以最大的努力换取最微小的收获,玛琳娜也毫不在乎。 玛琳娜深信自己的妹妹一定有真正成长起来的那天,而在那天到来前,保护她,教育她,帮助她……一切都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于是,少女努力掩藏自己的疲惫与悲伤,朝安瑟微笑:“假若您有空闲,能否允许我向您请教些问题。” “当然。” 将玛琳娜的神情尽收眼底的安瑟如此笑着:“我其实已经给你之前的文件都做好批注了,先拿去看看吧。” “……啊?” 玛琳娜愣愣地看着安瑟递过来的文件,刚才努力伪装出的冷静平和,一下子就变成了不知所措。 她看着文件上那清晰利落的潇洒字迹,与自己书写的内容几乎融为一体,没有丝毫混乱复杂感的大量批语,以及最后的评价……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几乎难以抑制的酸涩感。 就像有着那等天赋的希塔娜将自己的尊严几乎置于生命之上那般。聪慧坚强,但又要承受比希塔娜更多世事艰难的玛琳娜,又怎么会不渴求那样东西,不渴求来自他人的尊重呢? 自己明明只是个来自偏远村庄的村姑,除了相貌以外根本不可能入得了像海德拉这样的大人物的眼,甚至可能连相貌都拿不出手。 可即便如此,他却依然尊重着自己,不将自己视为那个天才妹妹的附庸,至今没有任何轻浮的举动甚至是言语,更不是应付式地随意给自己一份工作混下去。 文件上缜密细致的每一笔每一划,都体现着这个年轻宽容的大人物,对自己如此真实的尊重。 希儿……你怎么能对海德拉阁下那般不敬。 一想到自己的妹妹无数次,无数次的冒犯着尊敬的海德拉阁下,却又无数次,无数次地得到了对方无条件的忍让和宽容,玛琳娜的心脏便无可抑制地抽痛起来。 【假如,假如拥有那种天赋的人是我,那海德拉阁下是不是也会——】 漆黑的冷光,在玛琳娜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玛琳娜小姐?”安瑟轻声问道,“是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地方吗?” “……啊?不,不!您的批注很明了!” 玛琳娜一下子回过神来,在如此慌张回应着安瑟的同时,心中又为自己刚才的念头而感到羞愧。 “准确地说,是你的理解分析能力很出色,玛琳娜小姐。” 安瑟用礼貌而温和的眼神打量着玛琳娜,让后者有些紧张羞涩的移开了视线:“我……我没有您说的那么厉害,海德拉阁下。” “过分自谦可不是什么好性格,玛琳娜小姐。” 安瑟轻笑道:“还是说,你在怀疑我的眼光?” 少女慌忙答道:“不!我,我怎么敢呢!” 怀疑海德拉阁下的眼光,不就等同于希塔娜也是他错识了吗? “那你就该挺胸抬头地跟我说话,玛琳娜小姐。” 容貌俊秀的年轻贵族托着下巴,他并没有刻意露出什么“迷人笑容”,只是温和说着:“你有着被我认可的禀赋,你大可为此自豪,没有任何畏缩的理由,不是吗?” 将自己的长长雪发扎成朴素麻花的少女望着那张明明如此切近,却又那么遥远的面庞,她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怯弱被轻柔抬起,几乎从未与人诉说的疲惫与孤寂被暖阳拂照。 在海德拉阁下的眼里,她不是个只有脸蛋漂亮的女孩,不是出身粗鄙的村姑,不是天才妹妹的附庸。 而是一个有价值,有尊严,有能力的,堂堂正正的人。 “是的。” 强忍着流下眼泪,不愿让现在的自己变得不堪的玛琳娜挺起胸膛,抬起头与安瑟对视,轻柔而坚定地回应:“我会的,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认可。” “搬张椅子过来,坐到我对面吧。” 安瑟笑了笑:“有什么问题都能问我,不用在意问题的大小或简单与否。” 玛琳娜此刻已经不会再如何狂喜或兴奋了,她乖巧点头,坐到安瑟对面,没有犹豫与隐藏地向安瑟请教自己不明白的所有问题。 安瑟则认真细致地为玛琳娜讲解他处理过的各种文件,有赤霜领上的政务,也有专门送给他私人的信件。 少女听得如痴如醉,现在的她才知道自己那些跟税务官过招的手段,和小孩子过家家没有区别。海德拉阁下游走在两位大公之间那副轻松写意的模样,让玛琳娜心驰神往。 假若是希塔娜在这里,她只会大喊大叫贵族都是虚伪的王八蛋,而玛琳娜却认真努力地汲取着安瑟为她带来的,在这个社会生存壮大自我的知识与技巧,深感自己浅薄不足。 “海德拉阁下,关于这份坚石伯爵的私兵调动申请,您为什么——” “咕~” 少女的脸色瞬间殷红无比,她捂着肚子,喉间发出猫儿似的细软慌声:“那个,我,我……” “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吗?”安瑟像是完全没听到刚才的声音似的,感慨道,“连我都忘了时间,玛琳娜小姐,作为学生,你比我预想的还要出色得多。” “我也该用餐了,玛琳娜小姐,今天的课程就到此为止,怎么样?” 玛琳娜抱着安瑟给她的笔记本站起身来,朝安瑟深深鞠躬:“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指导,海德拉阁下。” 安瑟笑着挥了挥手:“不必给自己增添压力,先好好吃饭吧,玛琳娜小姐。” 少女耳根滚烫,提起裙摆朝安瑟行了日渐熟练的淑女礼,随后捂着脸颊,像小鹿一样慌忙逃走了。 安瑟笑眯眯地目送玛琳娜远去,轻松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啊,亲爱的希塔娜。” 他懒洋洋地后靠到椅子上,充满趣味而愉悦地自语道: “那么,你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真是……令人期待。” 第三十九章·狼的善恶 自己姐姐和自己最讨厌的混蛋,正打得火热。对于这件事,逃到外头的希塔娜毫不知情。 她胡乱擦干眼泪,闷头走在赤霜城的大街上,与往来行人的欢笑和车马川流的喧闹格格不入。 虽然是赤霜领的主城,但赤霜城之前并不如此繁华。 关于这一点,安瑟在给玛琳娜的指导中细致讲解过,这涉及赤霜领的一些特殊之处,两位大公因这种特殊而产生的博弈,以及由此被推到台面上的赤霜伯爵,为什么行事那般放浪,毫无底线。 安瑟讲得非常透彻,玛琳娜对整个赤霜领的局势也已经全盘了解,而同为被安瑟认定“拥有天赋”的希塔娜小姐,却暴躁又无助地在街边踢石子。 “‘他是我们的大恩人,不要再犯错了’……真好笑!”女孩怪声怪调地模仿着自己姐姐的话,“那家伙差点让人把我杀掉啊!还说什么‘只是简单的课后检测’,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王八蛋!” 她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迟早有天,我也让你尝尝半死不活的滋味!” 希塔娜恨恨地飞起一脚,把石头踢得像子弹出膛一样轰飞出去,直接把十来米远开外的一辆马车车厢给踢了个洞出来。 里头即刻传来惨叫,一位衣着得体的绅士推开车门,盛怒着环顾四周:“是谁!哪个狂徒当街伤人!” 周围路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那个清丽动人,但又感觉好像哪里有什么毛病的雪发女孩身上。 “……”希塔娜面色一僵,透过打开的车厢,她能看到里面有个女眷头破血流,伤势吓人,心知闯祸的她咬咬牙,先咽下胸膛中的恶气,尽力不摆出一副杀人表情,走了过去。 “我干的,不好意思。” 她撇过脸,语气有些僵硬:“要赔多少钱?” “我不需要你的一分钱!”这位绅士怒视着希塔娜,“先向我的女伴道歉,然后我们按照赤霜领和律法进行审判!” “我——” 希塔娜头脑有些发懵,在她闯下的那么多祸事里,最后从来都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对方被自己的拳头说服,要么用一种跟程序无关的方式达成虚假的和解。 律法,审判?她从来都不觉得那种东西有用,不然怎么还会有那么多贵族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女孩沉默片刻,感觉到一阵理所应当的惶恐。 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咬着牙,没有丝毫逃避地应道:“好,里面的那位,那位女士,我很抱歉,对不起!” 希塔娜直接拔出腰间的狩猎匕首,毫不犹豫地在额头划开一道豁口,那深深伤痕看得令人心惊,更加鲜血淋漓的她掷地有声:“虽然不知道法庭那种东西会怎么判,但这就是我的诚意。” 那位绅士被希塔娜的动作给吓到了,脸上的怒意消去大半,他欲言又止,但看了看着实呜呜悲泣的女伴,还是冷酷道:“我尊重你的真诚,但我不会取消任何对你的控诉,这位小姐。等卫兵来了,我们法庭上见吧。” 希塔娜将猎刀插回腰间,抹了把额头上的鲜血,就这样站在原地,没有丝毫逃跑的意思。 只不过,这位绅士和希塔娜并没有等来卫兵,而是另一架看起来造价不菲的马车。 那辆马车很快靠了过来,马车的主人从窗户中探出头,没有看那位绅士,而是对希塔娜打了个招呼:“您的真诚令人敬佩,兰斯马尔洛斯小姐。” “……你认识我?” “赤霜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您呢?”这位不知是商人还是贵族的中年人微笑起来,“谁都知道,有着与山巅积雪一样纯净白发的美丽少女,是海德拉阁下的强大护卫,不是吗?” 希塔娜还没说什么,那位绅士却被这话语中,意味深长的“海德拉阁下”,吓得面无血色。 “这位朋友。”中年人温和地朝那位绅士说,“是刚来赤霜城做生意吗?在海德拉阁下的操持下,赤霜领算是有些焕发生机的迹象了,您可要牢记……到新地方,尽量宽容些,总是能多交朋友,少些麻烦。” 他缩回自己的车厢内,命令车夫驱马,在滚滚车轮声中离去了。 希塔娜不知道这人玩的是哪出,但跟她没关系,反正她已经打算在这等卫兵过来了。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个脸色突然苍白无比的绅士张了张嘴,他看着双臂环胸,一脸平静让鲜血流淌的希塔娜,在几次三番无法出声后,终于干涩艰难地说道: “兰斯……兰斯马尔洛斯小姐。就这样吧,请您原谅我的些许冒犯,我刚才因为太过愤怒,有些失控……” “什么?什么叫就这样吧?” 希塔娜愣了愣:“什么叫我原谅你?” “您看……您也道歉了,而且更,更残酷地伤害了自己,我想我没理由继续追究——” 看着语气无力,眼神躲闪的绅士,希塔娜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海德拉……” 她喃喃着,向前迈了一步。 “因为……海德拉。” “兰,兰斯马尔洛斯小姐?” “告诉我!” 直接走到马车边,把那个绅士硬生生从车厢里拽下,揪住衣领提在自己手上的希塔娜放声咆哮:“是不是因为海德拉!你才不追究我!说!” “不,不是!是因为,我——” “够了!”暴怒的希塔娜松开四肢发软的绅士,从牙缝里挤出话语。 “没有算了,没有因为海德拉才出现的到此为止!只有应该进行的审判!”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她冷冷盯着瘫倒在地的绅士,毫不在乎他的绝望眼神。 “你也一样。” * 正在尤拉悠扬的乐曲声中享受午餐的安瑟,身后突然出现了萨维尔的身影。 这位老管家的神情略显古怪,他弯下腰,在安瑟身边耳语。 年轻的海德拉一边听着萨维尔的陈述,一边继续使用刀叉,但听着听着,动作便停住了,亮银的餐刀悬在半空中,反射着乐师的纤细腰肢,柔软手臂。 “噗……呵呵……哈哈哈哈哈——” 安瑟愉快而开怀地大笑着,那略带磁性,又富有少年音色的悦耳笑声与琴声合奏,分外动听。 “我该说,不愧是希塔娜吗?” 快要笑出眼泪的安瑟放下刀叉,一边叹息着缓气,一边嘴角上扬地摇头。 “即便考虑得再多,也永远能出乎我意料的姑娘。” “您打算怎么做?看起来,不正式抓捕希塔娜小姐,她是不会罢休的。” “还用问吗?当然是按照规矩办。” 安瑟将餐刀放到自己眼前,凝视着刀面的倒影,轻笑道:“她出门没有带钱,今晚大概率也不会回来,那就等于要忍饥挨饿,还得在寒风中找个地方睡觉,我可忍不下这个心。” “假如放到牢房里,这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况且……” “她还没从我这里,领走那一份惩罚呢。” 餐刀倒影里的坏蛇,眼睛闪闪发光。 第四十章·牢房的特殊调教·其一(4K) 身披斗篷,内穿黒革紧身衣物的雪发少女,与阴冷潮湿,弥漫着发霉骚臭气味的牢房是如此格格不入。 双手戴上镣铐的她屈腿坐在牢房角落,面无表情地看着老鼠在床铺上钻来爬去。 对面牢房的壮硕男人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口吐污言秽语对她挑衅,希塔娜也不知道多少次忍下了踹飞牢门,冲出去把那家伙的嘴撕烂的冲动。 应得的惩罚,没什么好说的,少女对此并没有多大怨言。 其实这种意外伤人事件,假如双方和解的话,希塔娜根本没必要蹲进来——只奈何受害者不停恳求,甚至是哀求和解,而施害者却一直强硬要求按照律法审裁。 按照赤霜领的律法,意外伤人这种罪可大可小,一般情况下都是罚款,但正如无比了解希塔娜的安瑟所说,这姑娘出门压根就没带钱,或者说她从安瑟那领来的钱,都放在自己姐姐那里,她身上半枚铜币都没有。 而希塔娜又不愿让玛琳娜知道自己闯了祸,所以最后把她判进了牢里。 更讽刺的是,由于受害方据理力争,为施害者辩护,因此希塔娜最后只用象征性地在牢里坐十二个小时就能出来,也就是一个晚上的事情。 牢房里的难闻气息让女孩忍不住咳嗽了两下,说她不想念安瑟府邸里,自己房间的清新熏香和暖和床铺,那肯定是假的。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是个很纯粹的人。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与安瑟的相性其实意外地十分契合——那就是坦诚地忠于自己的欲望。 “海德拉……海德拉……” 希塔娜低声念叨着那个令赤霜领所有贵族商人无比敬畏的名字,此刻的她并不愤怒,唯剩复杂迷茫。 在这个糟糕冰冷的环境,希塔娜终于有足够充分的时间去反思自己姐姐说的话。 “怎么会……这样呢。” 女孩孤单地把脸埋到膝盖里,穿过牢房上端方形开口的月光,洒落在她清丽洁净的雪色短发上。 冷静思考着玛琳娜话语的希塔娜,有些悲哀而无力地发现,自己姐姐说得好像一点也没错。 哪怕她绞尽脑汁,穷极思考,也没能找到安瑟在解决掉赤霜伯爵后所做的任何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坏事。 对自己而言倒是有挺多的,叫自己脱光衣服,每天都要电自己,还把自己像娃娃一样摆弄……唔唔唔唔唔! 幼狼小姐羞恼至极地咬着牙齿,发出低低的呜呜叫唤,在愤愤之中,又掺杂着几分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情绪。 “我这么讨厌他,是因为他对我太坏了吗?” 希塔娜盯着自己的脚尖:“海德拉……对我好一点的话,我是不是就不会——”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希塔娜的眉头几乎是本能地蹙起。 “……不对,才不是这样。” 因眼下的清冷平静而被强压下去的那份憎怒,陡然在她心中翻涌,将那份带着些许怪异情绪的念头冲得一干二净。 “他是骗子……在用不正常的手段欺骗所有人,包括姐姐。” 她喃喃自语着:“用卑劣的手段最后达成的结果,怎么可能是好的呢?” “对啊……他明明可以用更加正常,更加正当的方式,为什么偏要骗人呢?” 心中逐渐有所明悟的希塔娜猛然抬头,料定了一切般握紧拳头:“海德拉,海德拉一定隐藏着危险恶毒,不可告人的秘密!所有人都被骗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只有我有机会和能力拆穿他的虚伪!” “……你等着吧,海德拉。”少女下定决心,“我不仅要把你吃干抹净,还要在利用完你之后——” “之后什么?” “之后当然是我够强了,不用怕他报复了,就——” “就……” 希塔娜看着站在牢房门口的那个笑意盎然的年轻贵族,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支着手杖,另一只手捧着书的安瑟笑容温和:“就怎么样?” 希塔娜默不作声,把脑袋往牢房里面偏。 “我认识的希塔娜,可不是只敢在别人背后说坏话的姑娘。” 安瑟这样说着,打开牢房走了进去:“还是说,你害怕这个?” 他笑着点了点自己的脖颈。 “你才怕啊!”希塔娜顿时炸毛似的窜起,“等我利用完你,我就戳穿你的真面目!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嗯……”安瑟沉吟着,随手把床铺上的鼠鼠用手杖敲到一边,淡然自若地坐下,“就只有这样而已吗?” 这话让希塔娜顿时觉得自己被看清了,火冒三丈地瞪着安瑟:“这样而已?你觉得我做不到?” “我是说,希塔娜你对我的厌恨程度,就只有到戳穿我的真面目为止?” 毫不在乎床铺脏污的安瑟将手杖放到一边,饶有兴趣地轻笑起来:“那你也没那么讨厌我啊。” 希塔娜愣了愣,想想好像也是,怎么能就到此为止呢? “那我要把你按在地上痛扁一顿,打到半死不活!” “嗯。” “还要把这个项圈扣到你脖子上,电你一百遍!” “还有呢?” “还有……还有……你,你变态啊,这么想被我报复?” 被安瑟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注视着,希塔娜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恼羞成怒地大叫起来。 “只是好奇而已。”安瑟不再去看希塔娜,开始阅读手上的书籍,“好奇你到底有多恨我。” “反正……”幼狼万分不悦地哼哼着,“反正比你想象中恨多了。” 阅读着书籍的安瑟,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大可以此问询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希塔娜到底有没有资格对他产生恨意,安瑟有一万种完全出自事实,绝非属于“谎言”的说法,用以再次摧残希塔娜的自尊与自我。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不仅仅是时机未到,更重要的是,在这第二次的漫长调教中,他将改变自己的角色。 折磨永远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有些受不了的希塔娜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进来干嘛?想折磨我就快点!别坐在那里恶心人!” “我来这间牢房,只是因为你进来了而已。” 安瑟头也不抬地说道:“因为在赤霜领所有人的眼中,你对我来说是最特殊的那个人,而你犯了错,就意味着我管教不严。” “即便没人要求,律法也更无规定。我对自身的约束,让我必须接受与你相同的惩罚。” “……”希塔娜愣了许久,随后讷讷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丢下“虚伪”两个字。 “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希塔娜。” 安瑟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假若我有天再度沦落至此,到那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 希塔娜不喜欢跟安瑟打哑谜,干脆憋着不再说话,就那么缩在角落里。 这样的沉寂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希塔娜牢房对面那家伙讲荤话都讲没劲了,直到狱卒将今天的晚餐送来,沉默才被打破。 这位一看就知道什么背景也没有,被推出来遭罪的年轻狱卒战战兢兢地将两盘糊制食物和一桶水端到牢房门口,那瑟缩发抖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被关在牢房里面。 “海,海德拉阁下,您……您的晚饭……” 年轻狱卒用几近崩溃的声音这样说着,手抖得差点把食物给撒出来:“我,您……” “好了,放那里就行。”安瑟挥手示意狱卒离开,温和笑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要求的,放心好了,没人会追究你什么。” 年轻狱卒眼泪滚滚地跪下,给安瑟用力磕了好几个头后才肯离开。 “去把我们的晚餐拿来,希塔娜。” 安瑟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书本上。 “……”希塔娜没说话,撇着嘴走到牢房门口,把餐食和水拿了进来。 少女看着盘子里那团乳白色的糊糊,嘴角抽搐了两下:“这种东西,是给人吃的吗?” “囚犯凭什么得到良好对待?”安瑟端起餐盘,面不改色地将希塔娜看着就毫无食欲的玩意送进嘴里,“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希塔娜。” 看安瑟那毫无波动的模样,希塔娜心想海德拉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都不觉得恶心,我还能吃不了? 午饭晚饭都没吃的她本就饥饿至极,心一横,直接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然后—— “呕——!” 那冲击味蕾的恐怖味道让希塔娜的胃和喉咙直接抽搐起来,在她意识反应过来之前,生理的本能已经让她把所有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呸!” 希塔娜直接飞奔到那桶水旁边,也不管里面放着舀水的勺子,直接抱着桶猛灌了两口,然后又吐了一地。 “你,你——”女孩狼狈至极,同时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认真看书,好像无事发生的安瑟,“你是怎么把那坨跟动物尸体味道一样的东西吃进去的?” 她万分狐疑地盯着安瑟的盘子:“你这盘,是不是放了什么别的佐料?” “这可是你端给我的。”安瑟有些好笑地抬头看她,“不相信的话,你自己吃一口。” 他将餐盘放到自己腿上,指了指。 希塔娜犹豫片刻,随后还是凑到安瑟腿边,小心翼翼地嗅了嗅那盘糊糊的流食。 “yue!” 幼狼差点没一口呕在安瑟的晚饭上,还好她今天就没吃东西。 “你……你要是没味觉的话。”希塔娜捂着鼻子后退,“吃那么好干什么?” “谁跟你说我没有味觉的?” “有味觉的人能吃下这种东西?” “那么,你有选择吗?”安瑟反问她,同时又舀了一口塞进嘴里,面不改色地吞下。 “我……我可以选择不吃。”希塔娜咬着牙,十分硬气地说道。 “那是对你来说。” 希塔娜明显能看到安瑟的喉咙抽搐了一下,可她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就听见始终保持从容平静的少年说: “但于我而言,希塔娜——我告诉过你,你犯了错,便是我的管教不严,即便没有任何律法,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要求我这样做,我也会接受应该接受的惩罚。” “我放纵你对我的无礼,不代表我放纵你对一切都能肆意狂妄。” 他指了指盘中那团希塔娜看一眼都反胃的东西:“这就是惩罚之一。” 海德拉平静地凝视着希塔娜:“这就是我的选择。” “至于你。”他低下头继续看书,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着,“你大可继续无视那盘东西,假如你认为那是无需承受的惩罚,没有人在乎你的选择,我也一样。” 牢房里一阵寂静。 希塔娜呆呆地看着安静看书,不再有任何言语的安瑟,“虚伪”那两个字,无论怎样都无法说出口。 她觉得自己在这时候还讲出这种话,才是真正的混账东西。 哗啦—— 锁链碰撞的响声中,女孩突然站起身来。 她端起自己的晚餐,一言不发地走到安瑟身前,直接一把夺走他的餐食,直接倒入她的盘子里。 然后,毫不犹豫地仰头将整盘流食全部倒进嘴里。 “唔!咕——” 少女面色狰狞抽搐,撑不了几秒便跑到小水桶边,直接将其捧起,硬生生将所有流食全部灌进胃。 将整桶水喝完的希塔娜半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什么叫……你管教不严……我的事,就是我的事,好的跟你无关,坏的……” 幼狼抹去嘴角的水渍,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毫无动摇的安瑟:“坏的,也轮不到怪你!” 她捂着肚子,坐回刚才待着的角落蜷缩起来,沉默不语地收拢身上的斗篷。 这时候,希塔娜才突然反应过来,她身上穿的这些舒适保暖,让她在牢房里也不觉得多少寒冷的衣物,也完全是由安瑟出钱给她准备的。 少女偷偷看向那个坐在硬木床上的年轻贵族,他还是穿着一身看起来就非常名贵的衣服,却完全不在乎那床铺上连希塔娜都有些受不了的脏污和恶臭……还有老鼠。 【这就是我的选择】 安瑟平静的注视与声音,在希塔娜的脑海中浮现。 “……” 女孩咬紧牙关,一股荒谬与愧疚感无可抑制的涌上心头。 海德拉是个骗子,但他从来不会对我说谎。 他是……认真的,他将我犯下罪行,视作他的错误。 为什么?我明明……明明从来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过。明明跟他毫无关系,他难道不是只在利用我吗?利用我的天赋……他真的把我,当成了他的人? 【也许是在收买我】 这个混沌的念头一出现,就被希塔娜占据上风的愧疚和复杂情感扑灭了。 想收买她的人太多了,在天霜之塔曾一鸣惊人的她,的确如安瑟说的那样,收到了太多贵族抛来的橄榄枝,但全被希塔娜拒绝了。 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了收买我……做到这种程度呢? 又或者说,愿意做到这种程度的收买,她又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第四十一章·牢房冷寂 不进行睡眠,才知道夜晚究竟有多么漫长。 而安瑟与希塔娜都是体会过这种漫长的人,前者在日复一日的锻炼和学习中习惯与此,后者不知多少次为了埋伏猎物而静候天明。 现在,在这牢房中,带了书本来的安瑟没有睡觉的意思,而牢房里冰冷阴暗,发霉骚臭的味道,也让希塔娜难以正常入眠。 他们两人就这样看似相安无事,一个坐在床边,一个缩在角落,等待着这十二小时的惩罚过去。 但安瑟很清楚,希塔娜现在的情绪究竟多么复杂,只是在看书思考的同时计算着时间。 他来此接受与希塔娜一样的惩罚,这不是假的,这的确是他约束自我定下的戒律;但同时……他为此准备的小小调教与惩罚,当然也是真的。 毕竟两者之间一点也不冲突。 “希塔娜。”安瑟轻轻翻过一张书页,“还记得奖励的事情吗?” 所在角落的少女在听到安瑟叫她名字的时候,半掩在细碎发丝下的耳朵立马抖了抖,听安瑟言及“奖励”二字,在短暂茫然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奖励,你说的是惩罚吧?” 希塔娜现在倒没多少反抗情绪,在受教这方面,她完全没法否认安瑟为她开阔的眼界与思路,假如不是他,自己那晚上就死定了。 不对!假如不是他,自己根本就不用挨打的! 一想到这里,女孩又有些气鼓鼓地偏过脑袋,盯着墙面。 “那件事,我们之后再说。” 安瑟暂时合上书,笑容温和地看着希塔娜:“我只想问你,你还记得我许诺给你的奖励是什么吗?” “这怎么可能不记得!” 安瑟每次的惩罚或是奖励,都能戳在希塔娜的软肋上,女孩没好气地说道:“让我回村子,还免费给我提供锻炼的物资,七天!” 安瑟打量着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幼狼小姐,披着黑绒斗篷的她此刻还真有种毛茸茸的感觉,微微不爽,但又算不上愤恨,有点类似赌气的神情,倒显得她很是可爱。 年轻的海德拉轻咳了下,笑眯眯地晃动起不存在的尾巴:“假如我说,我答应把这个奖励给你呢?” “……” 希塔娜有些傻傻地转过头,用那张微鼓起的脸颊对着安瑟,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你……你说什么?”过了好久,她才难以置信地惊叫道,“你认真的?” 安瑟挑了挑眉:“我经常跟你开玩笑吗?” “但是……不,不对。你凭什么莫名其妙对我这么好。” 希塔娜警惕无比地盯着安瑟:“你是不是又在盘算什么阴谋诡计了?想趁我不在的时候做什么?” 俊美的年轻贵族忍俊不禁:“你在的时候,我想做什么,你又能怎样呢?希塔娜小姐?” 把这只威风凛凛,强气孤傲的雌狼逗弄到脸色发红,总是能让安瑟身心愉悦,他继续笑着说:“至于理由,当然就是你今天做的事了。” “今天……做的事?” 脑筋转不过来的希塔娜指着自己:“你都说我闯祸了,还要给我奖励?” “我是指,你之后的应对措施。” 安瑟悠然道:“你坚决要求依照律法严惩自己,而我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没有给予你任何庇护,反而主动接受和你一样的惩罚。” 他翘起腿来,手撑着下巴,眯眼笑着:“狱卒们都是见证者。” “想来,明天一早,我的名望又要再往上升一个台阶了。” “亲爱的希塔娜……”大骗子海德拉歪了歪头,“你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我怎么能不奖励你呢?” “你,你!” 幼狼小姐猛地站起身来,锁链哗哗作响,气愤至极的她大叫道:“你还说是为了我才进来的!” “可我的确是为了你才进来的,那只是附带的结果而已。” 安瑟的眉宇微微上扬,神情有些玩味:“怎么了,希塔娜,不能接受我吃苦的原因不是因为你吗?” 没能完全理解这句话含义的希塔娜想也不想,直接回答:“废话!我才不要被你利用呢!你明明说过不会骗我的!” 这回轮到安瑟微怔了一下,他看了希塔娜那张生气的俏脸约有两三秒,随后脸上很罕见地流露出了那种……没有任何多余情绪,只代表着开心的纯粹笑容——虽然只有一瞬。 “当然。”少年的声音柔和下来,“我不会欺骗你的,希塔娜,我保证。” “……这还差不多。” 女孩这样嘀咕着,重新坐下,她似乎只不爽安瑟可能骗了她,而没有纠结安瑟又利用她提升名望。 在幼狼小姐朴实单纯的观念下,安瑟能做到这种地步……也算不上虚伪了。 ——她现在都还因为那该死的流食觉得反胃!那家伙能面不改色吃下去,根本就不是人!这已经不是稍微吃点苦的程度了。 “所以……”把下巴垫在膝盖上的希塔娜偷偷看了眼安瑟,“我什么时候回去都行?” “尽可能早些。”安瑟回答,“后面有些安排,关于你的。” “那明天就走。” 风风火火的希塔娜毫不犹豫:“记得把物资给我准备好。” 安瑟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同时也让希塔娜隐约感觉到了些许危险。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该谈谈‘惩罚’的事了。” “……”少女脸上的欢快神情顿时一僵,她看了看安瑟,又看了看对面牢房那个睡着的家伙,“在,在这里?” “你明天就要走了,不是吗?” “我……” 希塔娜咬着下唇,从喉咙里漏出有些软弱的声音:“明天,明天迟一点也行。” “但我觉得,现在就很好。”安瑟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觉得我会做些什么呢,希塔娜?” “你……你不准做上次,还有上上次那种事!” 被如此意味深长注视着的希塔娜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只,只有你也就罢了,我才不要给其他人看!绝对不行!” “如果……如果有除你以外的其他人!我现在就跟你拼了!” 面庞通红的幼狼小姐嗷嗷叫着,一副要跟安瑟同归于尽的模样。 安瑟注视着她紧张万分的模样,就这么安静地跟她对视。 “希塔娜小姐。”他突然说道,“你是不是在期待我,对你做一些非常不健康的事情?” “什么叫期待!” 希塔娜气坏了,原地蹦跶了两下:“你分明就只会做那种事!” “可我也没有说,我要做那种事啊。”安瑟撑着下巴,嘴角上扬着问,“为什么希塔娜你第一时间就会往那方面想呢?” 一肚子坏水的蛇笑得十分开心:“这难道不是……另种方面的期待吗?” 幼狼小姐一边被气得浑身发抖,一边又因为回忆起前两次的惩罚而浑身无力。 主动剥个精光,被奇怪的鞭子贴来揉去;被注射药物动弹不得,被当做玩偶一样随便摆弄…… 期待……期待什么!怎么可能!海德拉那个王八蛋又在胡言乱语! 觉察到希塔娜的暴走值已经来到临界点的安瑟,很快打断了她的思考:“放心,只是件很简单的事。” 这样说着的他,朝希塔娜伸出一只手。 “过来。”安瑟说。 希塔娜先是警惕地看了看放在一边的手杖,又仔细盯着安瑟的掌心,生怕那里有什么怪东西,过了大概四五秒,才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干,干什么?” “蹲下。” “……?” 希塔娜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 “把下巴。”低头俯视着希塔娜的安瑟笑眯眯地说,“放到我的手掌上。” “……” 沉默的希塔娜小姐,正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趁现在,直接用镣铐锁链把安瑟给勒死。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当我……没养过狗吗?!” “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已。”安瑟万分诧异地看着希塔娜,“还是说,希塔娜想要我做些特别的事情?” 对上那双瑰丽的海蓝色双眸,希塔娜一想到自己可能遭遇的“调教”,立刻怂了不少。 蹲下身子的她闭上眼睛,有些僵硬的伸着脖子,缓缓,缓缓把下巴搁在了安瑟的掌心。 少年修长四指和掌心紧贴着她的下巴,温热细腻的触感因为闭眼而显得分外鲜明,细微摩挲下巴甚至是喉咙的小动作让希塔娜的身体既想反抗,又有些发软。 而在安瑟的视角,那狂妄放肆的美丽雌狼此刻面颊遍染绯色,耳根浸透血红,在随性潇洒的清丽短发下,娇俏妩然的面庞便显得格外动人。 因为紧张而细微颤动的纤长睫毛,因为羞愤而呼出的炽热吐息,因为局促而紧咬的粉润唇瓣……此刻的希塔娜,是一位真真切切,令人心神摇曳的美丽少女。 “这个惩罚,并不止于此。”安瑟感受着掌心的细腻,欣赏着希塔娜的少见娇软,满足而愉快地轻笑。 “从今天开始,往后一个月,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你在我身边,当我做出这个手势的时候,你都要靠过来,把下巴贴在我手心。” “知道了吗?亲爱的希塔娜?” 希塔娜猛然睁开眼,水汪汪的双眸满含愤怒,锐利犬齿恨不得一口咬在安瑟手掌上:“你别太欺负人了!” “很过分吗?希塔娜,你忘了我当初是怎么跟你约定的?” 安瑟稍微用力,抓住希塔娜的下巴,但还是保持抚摸的动作:“你要让我出手的次数少于三次,而你又做了什么?你不仅什么都没做到,还要让我给你带来更细致的讲解和教导……希塔娜,扪心自问,我的惩罚,很过分吗?” “……”希塔娜仍咬着牙,死死瞪着安瑟。 “……好吧,那我退一步。” 这样假意说着的安瑟少爷,嘴角却上扬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弧度:“我保证,不在有第三人存在的情况下做这种事,这样总可以了吧?” 良久,良久的沉默。 “……你答应我的,不准骗我。” 少女游移开视线,声音变得有些弱气。 “当然,我保证。”安瑟如此轻笑,把手收回。 希塔娜松了口气,然后立马后退,赶忙缩回那个给自己带来微不足道安全感的角落。 咕唔唔唔……海德拉那家伙,实在是太危险了,在变强之前,还是少跟他接触比较好! 这样想着的希塔娜,抱着“接下来绝对不跟那家伙讲话”的念头,强迫自己沉入梦乡。 而安瑟看着闭上眼睛的少女,笑容越发放肆起来。 他来到这里,所有向希塔娜摊明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不过……有些事情,希塔娜既没有问,也没有去思考,显然是忘了安瑟老师的指点。 ——比如说,这牢房都已经准备那么劣质的食物了。 为什么……还会好心提供一大桶水呢? * 这是希塔娜第三次从睡梦中醒来。 她咬紧牙关,不让安瑟发现自己的异样,努力压制着下腹的紧涨感。 可,可恶,为了把那团东西灌进去,喝太多水了! 对时间已经有些迷糊的少女,不知道多少次强迫自己克制住这生理反应,沉入睡眠,但显然……今天一天没有,嗯……排那啥的希塔娜,在喝了那么一大桶水之后,就算身体再如何刚猛,也已经憋到崩溃的临界点。 虽然超凡者憋不住尿听起来听荒唐的,但这件事放在不学无术的希塔娜小姐身上,就显得十分正常,她对肉体的掌控,也还没有强到那种连正常排泄都能自我取消的地步。 只要等到时间结束就行,只要等到时间结束就行……希塔娜无数次这样催眠自己,但得到的只有越发无法控制的涨涩。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遇到了人生中的最大危机——在自己最讨厌的人面前,在共处一室,无所遮掩的情况下,漏尿。 而此时,魔鬼的声音突然响起: “希塔娜,你是不是一直在发抖?很冷吗?” 少女被惊得一个哆嗦,关隘差点失守,她立刻绷紧臀腿,惊慌大叫:“你别跟我说话!” “……嗯?”安瑟听到这话,放下书本,显得十分诧异地站起身来,走向希塔娜,“但你看起来有些不太正常……你应该不会怕冷才对,那你在哆嗦什么?” “我,我没有……没有……你别过来!”希塔娜的声音隐约带上了些许哭腔,“滚开!离我远点!” 慢慢走向希塔娜的安瑟,眼神落在少女绷紧的臀腿肌肉上,在短暂的沉默后,眯起眼笑着说:“可你看起来忍得很难受,不是吗?” “我……没……有!” 紧张感使得希塔娜的关隘进一步失守,她甚至已经隐约感觉到那种湿热感,让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些帮助,希塔娜。” 安瑟体贴地为她递去一条丝巾,理所当然地被直接拍开了。 “你……你现在出去!”女孩红着脸大叫道,“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那可不行。”安瑟一脸理所应当,“我是来接受惩罚的,哪有随意离开牢房的道理呢?” 希塔娜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突然向后伸手。 “给我!”她努力咽下嗓音里的哭腔。 “什么?” “刚才的手绢,给我!” 少女突然扭头,眼眶红红地瞪着安瑟,像是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努力想让自己变得凶狠的小孩。 “反正都被你看光了,连舌头都被你捏过,你以为我会在乎这种事吗!我才没有那么脆弱!你想看就看吧,变态!” “……我得声明,我没兴趣——” “闭嘴!” 安瑟很老实地没去撩拨希塔娜,因为再刺激哪怕一下,这姑娘都真的要原地爆炸了。 把手绢递给希塔娜后,安瑟便回到了床上,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牢房那个醒着的时候,对希塔娜荤话不断的家伙。 少年摸了摸手杖,神秘无比的格莱普尼尔化为黑锋长蛇,缓缓向他游弋。 希塔娜对于自己被调教时的狼狈模样,被他人看见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安瑟怎么可能会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人……窥视这份独属于他的愉快呢? 几乎致死量的睡眠药剂通过鞭刃的刃尖注入囚犯体内,够他睡个三天三夜也醒不来。做完这一切后,安瑟便笑着收回格莱普尼尔,坐在床铺上,等待希塔娜的下一步动作。 然后……就发生了他也没预料到的事情。 “海,海德拉!你过来!” “……嗯?” 蹲在角落里的希塔娜声音颤抖:“别嗯了,过来!我……我,我没法……” 她声若蚊蝇,从喉间挤出比猫儿吟叫更软弱无助的声音: “我没法把……把裤子……脱下来。” 被镣铐锁住双手的希塔娜,当然没法把自己那身紧身的长皮革裤脱下来,但她完全可以把锁链挣脱开。 而没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被安瑟的“觉悟”激起了那要命的自尊心。 【海德拉都能认真接受惩罚到咽下那团垃圾,我怎么能因为憋不住尿就把镣铐给破坏掉?】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只有一个。 希塔娜,比她预想中的,更不抵触安瑟。 而这一点,安瑟都没有想到。 年轻的海德拉沉默片刻,随后轻笑着回答:“好,我来帮你。” 他走到希塔娜的身后,将掌心贴到少女的背上。 幼狼小姐一个激灵,顿时惊慌失措地大喊:“你,你别乱摸了,快一点!” “这个时候慌张可不是好选择,希塔娜。” 施虐心逐渐上涨的安瑟戏谑笑着。 “咿!” 希塔娜的喉间发出短促的尖声,她浑身颤抖起来:“海德拉你,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绝对不会!” 安瑟没有说话,向来冷静的他也感觉到了胸口处有团火焰熊熊燃烧,他轻缓吐息。 “海德拉!!!!” 随着希塔娜的尖叫,安瑟总算是克制住了心中涌动的黑色欲望,协助希塔娜。 灵泉涌流声间不容发的响起。 “海德拉……呜呜呜……我……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 与以往那凶残暴虐的宣告相比,此时希塔娜的声音已经软弱得不能再软弱,她咬着牙发出呜呜声,身体几乎要缩成一团,任谁都要心生同情怜惜。 ——除了安瑟·海德拉。 因为他在这一刻,把手掌伸到了希塔娜的脸颊边。 恶毒魔鬼的声音,在女孩身后响起。 “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希塔娜。” “你……你……” “不要生气,希塔娜,不要生气。” 安瑟蹲下身子,在希塔娜耳畔轻笑:“你自己说的,都已经被我那样这样了,怎么可能接受不了这种小事呢,不是吗?” “你到底……”浑身发抖的希塔娜用力抹了下自己的眼睛,死死盯着安瑟,“你到底要羞辱我到什么时候!” 安瑟沉默了,他与那双羞愤的暗红色眼眸对视,深深地叹了口气,无比认真地说道: “我不知道,希塔娜。” “你应该了解我的。”俊秀的金发少年,此刻满是困惑和不解,“我大可在这时候安慰你,给你自由的空间,博取你的好感。我从来不对你做无意义的惩罚,也从未单纯从为了折辱你的角度出发做这种事,不是吗?” 他思索良久,最后释怀地笑了笑:“不过,这样好像也不错,我似乎有些喜欢上因为你而失控的奇妙感觉了。” “……你,你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在这么莫名其妙的时候,你这个变态,色魔,流氓,去死吧,神经病,王八蛋!啊啊啊啊啊!”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安瑟·海德拉,向来忠诚于自己的欲望。” 安瑟很快恢复到正常,他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所以,你忘了我说了什么吗?” “海德拉……迟早,迟早有一天,我要你,你——” 这样红着脸尖叫的雌狼已经说不出什么威慑性的言语了,在此时此刻,全然无法违逆安瑟的她,最后还是泪眼汪汪,又恼怒欲意杀人地,把下巴贴在了安瑟的掌心。 冷寂的牢房里,上升了几分热度。 第四十二章·新的谋划 热气氤氲的浴池中,倚靠在尤拉怀里的安瑟轻声叹息。 “……怎么了,主人?”乐师小姐有些紧张地搂紧了安瑟坚实紧致的腰腹,“温度太高了吗?” “不,只是想到一些事情而已。” 从那肮脏牢狱出来后立刻回来沐浴的安瑟,枕着湿漉柔软的绵团,闭目说道:“一些需要自我反省的事情。” 虽然最后的结果并没有脱离安瑟的预计,但调教过程中的些微失控,让安瑟不得不再次对自己进行反省。 他很清楚这跟命运无关,只是单纯地没能自控而已。 这对安瑟来说是不能接受的,因为现在还没到能放纵自己的时候。 “欲望……” 安瑟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低声自语:“我的欲望,在吞噬我。” 流淌在海德拉骨血与灵魂中的疯狂,在安瑟十六岁时便已初见端倪。 即便安瑟很早开始就会以各种方式,有节制地将其发泄,但也无法阻挡那份曾在远古时期,连世界都意欲吞噬的疯狂与欲望。 那是他无法逃避的诅咒,也是他所见的,无数绝望的源头。 听闻“欲望”二字,尤拉轻缓地舔舐了安瑟的耳垂一会儿,随后灵巧地潜入浴池水下,悄无声息。 安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稍微舒适地半眯起眼,后靠到浴池边缘上。 血脉中的诅咒是无可规避的注定,安瑟将其计算在内,但即便有心,有时也无可奈何。 好在调教过程虽有波动,但总的来说,还在安瑟的接受范围之内。 希塔娜对自己的情感,被他很好地把控在一个完美区间内——一个偶尔会念起自己好处,在希塔娜不知道的某些方面,甚至已经让她全无抵抗,但又能时刻让她想着自己的不好,极易受到命运干扰的区间。 不过,这种状态不会维持太久,等到幼狼在这次调教的尾声中,迎来彻底的成长与蜕变后…… “我会帮你,就此解脱。” 海德拉如此低语着,向他所厌憎的命运,露出獠牙。 * 希塔娜与玛琳娜的房间中,聊完天,吃完饭的两姐妹也正在洗澡。 玛琳娜揉搓着妹妹的柔软短发,看着那纤窄白嫩的肩膀,心软叹息。 她本来该发怒的,在得知希塔娜又闯祸了,还害得海德拉阁下也要主动一同接受惩罚后,玛琳娜当时真的惊怒到了极点。 可等到希塔娜回来时,当看到她那疲惫脆弱的神情,当希塔娜泪眼汪汪地扑到自己怀里,语无伦次地道歉时,玛琳娜心中的软弱让她再也无法多说什么话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温柔地给希塔娜洗澡了。 “真讨厌,到底是谁在管监狱,一想到那盘东西我现在都还犯恶心。” 坐在小板凳上的幼狼愤愤嘀咕:“太过分了!琳娜,你去叫海德拉让管监狱的家伙滚蛋好不好。” 玛琳娜哭笑不得地敲了敲女孩的脑袋:“你最讨厌仗势欺人了,怎么现在反而做起这种事来了?” “这怎么就仗势欺人了,吃得那么差劲,明显就是管监狱的,把钱都私吞了。” 希塔娜小姐觉得自己有理有据:“反正肯定有问题!” “就算是这样,你说话,也比我说话管用啊。”玛琳娜挠着希塔娜的耳后根。 “他?他才不会听我的呢,就算听了,后面肯定也盘算着怎么从我身上找回来,还是算了吧。”希塔娜撇撇嘴。 玛琳娜暗自叹息,她很想再三重申对安瑟保持尊敬的重要性,但现在讲了,除了让希塔娜生气以外也没什么用,只能作罢。 而且……海德拉阁下都愿意为希塔娜闯的祸同样承担惩罚,他对希塔娜,一定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得多。 身上没有超凡天赋的少女,看着哼着小曲的妹妹,眼中满是歆羡。 【真好啊……】 她不知道多少次这样想。 “啊对了,琳娜,告诉你个好消息!” 希塔娜突然反应过来,蹭的下转过头,泡沫甩了玛琳娜一身,满脸兴奋道:“我们可以回家啦!整整七天!海德拉还会给我提供资源呢,我们今天就出发!” 她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弹性十足的雪兔蹦跃起来。 “这就叫,就叫……荣归故里!对不对!是时候让大家看看我们有多厉害啦!” “……” 玛琳娜看着妹妹欢快欣喜的模样,嘴唇微微翕动,没能说出话。 “……怎么了,琳娜?”希塔娜歪了歪头,“这不是好事吗,怎么你看起来好像……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约莫两三秒的沉默后,雪发及腰的少女伸手抚摸希塔娜满是泡沫的脑袋,温声说:“没有,我很高兴啊。只是……希儿,你一个人回去吧,我想要,留在这里。” 希塔娜愣住了,她看着姐姐柔和宁静的神情,却没有大叫,而是小心翼翼地试图去摸玛琳娜的脸。 “那个,琳娜……姐姐,我是不是,又做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了?你告诉我,我会改的,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玛琳娜笑着摸了摸希塔娜覆在自己脸上的手:“希儿没做错什么,是我的原因。” “姐姐……不想回去?” “不是。”玛琳娜摇摇头,“是我不能浪费任何机会。” “……机会?”希塔娜不解地看着玛琳娜,“什么机会?” “希儿,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像你那样,能够让海德拉阁下如此对待的超凡天赋。” 玛琳娜的声音十分温柔,没有半点嫉妒的意味:“待在海德拉阁下身边,是我唯一能把握的,增长见识,自我成长的机会,如果不好好珍惜,我一定会后悔。” “虽然只是七天……但这七天里,海德拉阁下身边被举荐了什么更加优秀的人才呢?我在这七天一直待在海德拉阁下身边,又能获得多少知识呢?” 玛琳娜这样说着,将心底的忧郁和感伤藏在最深处。 她又怎么可能……不想念自己的家人,村庄的朋友们呢? 可她没有那个资本,没有像自己妹妹那样,如此随意任性的资本,她唯一能做的,仅仅只有把握当下而已。 “去跟父亲母亲说,我过得很好。”玛琳娜笑着拎起水盆,冲干净希塔娜头上的泡沫,“告诉他们,不必担心,以后会更好的。” 希塔娜抹了把脸,突然啪叽一下坐到地上,闷声闷气道:“那我也不回去了。不跟琳娜你一起回去,一点意义都没有。” “希儿,你——” “反正,反正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大不了我再去求海德拉那家伙,这又有什么?” 希塔娜仰头看着玛琳娜:“琳娜,你想要在他身边待多久?总不可能就不走了吧?” 迎着妹妹那充满希冀和期待的目光,玛琳娜沉默许久,最后无奈而宠溺地叹了口气。 “那就……一个月吧。一个月的时间,我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了,我也……我也有信心,不,一个月里,我一定能让海德拉阁下认识到我的价值!” “那个时候,回去一段时间应该就没问题了。” “好!那就说好了,一个月之后!” 希塔娜一下子站了起来,抓起挂在边上的毛巾直接往外跑:“我马上就去跟海德拉讲,你先洗澡吧,琳娜!” 玛琳娜望着那跑出浴室的欢脱身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然后又不知怎么的,眼眸微微垂下。 只要去求,就能答应吗…… 真羡慕你呀,希儿。 * 换好衣服,头发都还没弄干的希塔娜,已经急匆匆来到安瑟的书房门口,准备跟他商量假期的事情。 走到离房间门口差不多两三米距离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交谈声。 “少爷,您的政令明天就要实施了,但其中似乎有些问题尚未解决……” 希塔娜的脚步缓缓顿住。 第四十三章·兵法 施行政令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并不是安瑟这边写好文件,接着把贵族们聚在一起,宣布实施,政令就能得到落实。 那天宴会的后续,就是安瑟与赤霜领的所有实权贵族商量赤霜伯爵死后的领地政策,虽然他们里面十个有十个不愿意施行安瑟的政令,但那些早就被吓破胆的贵族们,也没有违逆安瑟意愿的勇气。 这么些日子过去,从明天开始,他准备好的政令也总算要陆续实施下去了。 但,萨维尔给他带来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 “目前来看,原赤霜伯爵一系的贵族还算安稳,但有几个存在些许小动作,并不愿意接受您的商业政策和农业减负;摇摆不定的小贵族们在政策上应该会照理施行,但具体执行起来……我看不会有所变化。” “最关键的是坚石伯爵。”老管家顿了顿,“一直偏向您,并且在各方面都表现得十分明智的他,这次成为了您的反对派。虽然在那天的会议上应承了下来,但这段时间的动向……并不老实。” 伏案书写的安瑟并未抬头,平静回答:“他反对是当然的,毕竟现在的他是理论上最有可能后续成为赤霜领领主的人。” 并不在乎这一地得失的安瑟轻笑起来:“赤霜领的领主,可不能继承这样的策略。” 解放农民,剥减商税,鼓励手工业,减少传送费用,吸纳人口,限制贵族滥用特权,扩建公共设备…… 坚石伯爵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安瑟的政策在本质上是为了赤霜领更好的发展,只是在这个过程的前期,领主要承担非同寻常的高昂代价——因为安瑟的政策在数值上明显夸张过头了,一副全然不在乎领主利益的架势。 那当坚石伯爵上台后,他又该如何自处?维持安瑟的政策等于给自己放血,否决安瑟的政策,意味着本来被安瑟抚平的赤霜领民愤,极有可能以更恐怖的方式爆发出来。更何况,赤霜领领主这个职位的特殊性……注定他不能成为“尽职尽责”的好领主。 “毕竟,北地可是叛军的大本营之一。” 安瑟意味深长地说道:“他们当中的激进分子一直在寻找机会,赤霜领的领民们百年来一直过得很不好,要是他操作不当……被叛军当作突破口,那可就不只是掉脑袋那么简单的事了。” 叛军,义军,叫什么都无所谓,安瑟倒更倾向于称呼他们为革命军,不过鉴于自己的立场,他口头上还是要称其为叛军的。 这帮人生生不息,已经算是帝国的一份子,记忆图书馆中的“历史周期率”同样适用于这个世界,适用于帝国。 只不过,每当那个衰亡节点到来之际,当叛军的义旗高举向天空之时,帝国总能展现它令人绝望的纯粹……恐怖。 有皇帝千里之外一息焚尽叛军十万人编制的超凡军团,有大公手持战斧杀穿战阵斩首叛军领袖,又或者那一代的海德拉为整个叛军带去最彻底的绝望。 所以,安瑟也基本上不会把那个世界的很多理论代入到他这里,因为那毫无意义,仅作为参考用的资料来研究。 “那么,您需要我做什么?”作为最能领会安瑟意图的人,萨维尔微微躬身,“要给坚石伯爵一些小小警告吗?” “单纯的警告没有意义。” 安瑟笑着摆了摆手:“平日里是背后站着大公,这种关键时刻,就只是大公的傀儡了,没有必要难为我们可怜的坚石伯爵。” 萨维尔默不作声,他觉得那个平日对安瑟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伯爵阁下应该庆幸,庆幸他的谨慎和智慧,赢得了安瑟的怜悯。 哪怕他做错了一件事,今天的谈话,都可能有所不同。 “既然如此,那便是主动破坏坚石伯爵的布置了,我们提前出手,对他来说便是不可抗力。” 萨维尔说:“要是铁刃大公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计较他的成败,那也只能说是坚石伯爵命——” 老人的话语突然一顿,他立刻将后续的言语咽下,不再说话。 而出乎萨维尔预料的,安瑟语气平淡地说:“不必,萨维尔,让他去做就是。” “他要继续盘剥农民,加重赋税,维持高压统治,不让我的政令有效实施下去,那就让他这么做,我并不在乎。” “您想……直接处理掉他吗?”萨维尔微微皱眉,“铁刃大公目前处于弱势,如果您处理掉他唯一的棋子,他可能不会像灰塔大公那样温和。” 年轻的海德拉轻笑起来:“不必担心,萨维尔,真正的聪明人能看到我留出的那条路,他知道该怎么做。” 永远悉心为安瑟考虑的老管家仍不放心:“若是如此,您在赤霜领累积的威望……很有可能因为这次对他的放纵——” “那么,到时候再动手也不迟,不是吗?” 萨维尔终于不再多做提醒,虽然他清楚安瑟多半都将其考虑进去了,但他始终不希望有任何伤害到自己少爷的事情发生。 老人家总是这样,心里明白,又放不下心。 更何况,萨维尔也完全无法理解,这件事情,为什么要让……门外那个已经逃跑的姑娘知道呢? “走了?”托着腮的安瑟笑眯眯地问道。 “是的。” 萨维尔的位置似乎跟上一秒有些微偏差:“而且看起来非常生气,少爷。” “没多久就要变成得意了,总算让她抓到了我的‘把柄’,不是吗?” 这样,情况就变得更复杂了。萨维尔本想这么说,但看着安瑟淡然轻笑着的模样,便不再多言。 他的少爷,安瑟·海德拉,是天生的,伟大的支配者,忠诚的萨维尔对此深信不疑。 年轻贵族翻开自己亲笔写录的书籍,摩挲着上面唯有他能看懂的方正字迹。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他念诵着萨维尔完全无法听懂的言语,摊开自己的掌心,似乎看到了那个永远莽撞焦躁的女孩在其上奔跑,直至筋疲力尽。 直至由纯粹恶意编制的帷幕落下,宣告结局。 “虽然在这里,‘兵’的力量能够成为绝对……但亲爱的希塔娜,你离那样的绝对,还远得很呢。” “不要再做错选择了,这次,你的身边可没有我。” 邪恶的海德拉,准备再次欣赏自己一手导演的戏剧。 第四十四章·希塔娜的奇妙冒险·其一 希塔娜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距离她偷听完安瑟和萨维尔的对话,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 稍有成长的希塔娜,很聪明地先去假模假样锻炼了两三个小时,然后再去找安瑟商量有关假期的事情,最后回到房间,看起来一副全然无知的模样。 面对着桌上的空白纸张,少女凝眉沉思。 虽然完全听不懂安瑟所说的大部分话,但她抓到了她最想要的关键内容。 【假如坚石伯爵想继续压迫,那就让他去做】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那家伙就是摆明了不在乎赤霜领的平民!他只想用各种歪门邪道来提升自己的名望……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 不过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拆穿海德拉邪恶面貌的机会来了! “那个坚石伯爵要推行压迫平民的政策……肯定不是好东西。” 女孩嘟囔着,在纸上写写画画:“而海德拉表面上要做些有利于平民的事,实际上根本不在乎他的政策会不会被实施。” 她把一块跟海胆一样的,呃,“石头”圈起来,然后又把歪歪扭扭的“蛇”圈了起来。 “所以……”希塔娜的眼睛逐渐明亮,“只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件事,海德拉的名声就完蛋了!那家伙那么要面子,喜欢搞名声,到时候为了补救,一定会立刻把政策推行下去!一举两得!” “啊哈,我真是天才!” 幼狼兴奋地欢呼起来,然后立马压低声音,警惕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脸上的激动神情逐渐消退。 “……不对,好像也没那么简单。” 希塔娜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们都已经被海德拉骗傻了,连琳娜都不信我,根本不会有人听我的话……必须要有证据,对,证据。” 她“刷刷刷”地立马在纸上画下了一块,一块……奇特的多边形物体。 “那个什么水晶,对,影映水晶……海德拉弄那个子爵的时候用过的东西。只要弄到那个,然后偷偷把海德拉的话给录下来……” 把“影映水晶”画圈,跟“蛇”连线起来的希塔娜笔一顿,突然皱着眉把线涂掉了。 “不行不行……海德拉那家伙太狡猾了,而且管家老头神出鬼没,太容易被发现。” 于是,希塔娜只能把目光放到那块“石头”上。 “……那个坚石伯爵。” 少女摩挲着下巴:“他的庄园防卫,烂到那种垃圾刺客都能进去,我偷偷摸进去不是轻轻松松?” 她搜刮着脑海中有关那座庄园地形的记忆,同时也回忆起了安瑟的一句话——【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也就是说,那个坚石伯爵,可能猜到海德拉的意图是什么了?这样的话,他那里说不定有什么更多的证据之类的玩意呢!” 幼狼小姐站起身来,兴奋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由得为自己的过人机敏和聪慧而感到万分骄傲。 哈,你们想打配合?想得倒美! “这样的话,再考虑下时间……总不能把影映水晶摆在那四五天吧,得确定什么时候能拍到关键的东西……” 少女又泛起愁来,肩膀耷拉着,神情烦闷:“可我怎么知道这种事啊——” “希儿。” 玛琳娜推门而入:“海德拉阁下刚才送了我一盆水果,你……希儿?你在干什么?” 温柔怜人的长姐有些奇怪地看着整个人趴在小圆桌上的妹妹,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 “我……我在舒展身体呢。” 希塔娜干笑着伸展四肢,一个打滚从桌上翻下,把自己的抽象计划书揉成一团塞进口袋。 玛琳娜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也没多说什么,把水果端到桌上,柔声说道:“你刚锻炼完没多久,先吃点吧。” 为了不让自己姐姐起疑,希塔娜只能老老实实坐下抓起水果乱啃,一边啃,眼珠子一边滴溜溜地悄悄转。 玛琳娜则有些出神,完全没注意到希塔娜的异样。 “琳娜,琳娜琳娜!” 希塔娜伸手,用力晃了晃自己姐姐的肩膀:“你怎么在发呆?” “……没有,只是在想海德拉阁下最近应该会很忙,我好像也帮不到他。” 玛琳娜叹了口气:“海德拉阁下的政令要实施了,但刚才学习的时候,他跟我说……很多贵族都或明或暗的,不会听从他的命令。” 一听到这,希塔娜顿时满脸不爽,心想那虚伪的家伙又在骗人了,忍不住开口说道:“他头疼什么,他连赤霜伯爵都随便杀,那些贵族都怕死他了。要是海德拉真想做什么,哪有什么困难的?” “希儿,政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是光靠杀戮和暴力就能够解决问题的。” 玛琳娜无奈地看着满嘴果汁果肉的希塔娜,用手绢擦了擦她的嘴巴:“海德拉阁下能威慑诸多贵族,但倘若已成派系的贵族们统一联合,他是不可能随意处决谁的,人都死了,谁来管理领地呢?” ——当然,这只是常理。实际上,稍微有点脑子的贵族们就是那么害怕海德拉,如果安瑟铁了心要强硬推行他的政令,的确是能够成功的。 这就是安瑟口中的“绝对”。 而玛琳娜……显然没有希塔娜那么了解安瑟的真实面目,刚才的结论也并不是安瑟告诉她的,而是玛琳娜根据自己现在的知识和眼界,推导出来的。 说到这里,玛琳娜又叹息一声:“坚石伯爵明明是很亲近海德拉阁下的……为什么会突然成为最大的反对派呢?听海德拉阁下说,坚石伯爵明天会召集很多贵族商量政令的事情,毕竟已经到实施的死线了,也不知道海德拉阁下打算怎么处——” “琳娜!” 希塔娜大叫着打断了玛琳娜的话,把自己的姐姐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你刚刚说什么?!”少女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坚石伯爵明天会干什么?” “会……召集贵族,商量政策……怎么了?”看着希塔娜的这副激动模样,十分了解她的玛琳娜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 希儿她……想做什么? “哦……喔!我知道了,嗯,咳嗯,没事,就是有些好奇。” 意识到自己反应的确有些过度的希塔娜哈哈笑着,因为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所以随口编了一个。 她抓起果篮里的水果,立马准备往外跑。 “希儿!” 玛琳娜高声叫住了她,神情无比严肃:“你想干什么?” “出去锻炼!” 用这个玛琳娜无论如何也找不出问题的借口,希塔娜兴奋地飞奔出去了。 现在,只需要解决一样东西。 幼狼小姐暗自握拳。 搞到那该死的影映水晶! 第四十五章·希塔娜的奇妙冒险·其二 影映水晶……在遇到安瑟之前,希塔娜只在天霜之塔的那帮贵族“同学”口中听说过。 有趣,精巧,造价不菲的小玩意。 等冲出安瑟宅邸的时候,笨头笨脑的幼狼小姐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没钱去搞那东西啊! 不仅没钱,还没有渠道。这让走在大街上的希塔娜神色阴晴不定。 眼下万事俱备,她怎么能因为一块破石头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毫无疑问,希塔娜是个笨蛋。 但在直觉特化到极端敏锐的她,总能在一团乱麻中,瞥见那一缕灵光。 “很多贵族,都害怕海德拉。”女孩低声自语着,“所以坚石伯爵想要说服他们一起反对海德拉,就必须给出充足的理由。” “这些理由里,说不定就有……海德拉故意留给坚石伯爵那家伙的破绽。不然他凭什么说,坚石伯爵会明白的呢?” 但说来想去,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搞到影映水晶。 “买是肯定买不成了。” 希塔娜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蹲在路旁,看着灰皮小狗晃晃悠悠地走过。 “用海德拉的名头,他们说不定会送……呸!我才没那么不要脸。” 第二个念头升起的时候,希塔娜使劲掐了下自己的胳膊,脸色糟糕。 “那难道就只有……偷?” 思来想去,无甚计谋的幼狼小姐只能想到这么个卑鄙荒唐的路数。 她神情阴沉地看着灰皮小狗哈赤哈赤地跑过来:“大不了不偷商店,去偷混账贵族的东西……喂,别捡垃圾吃!” 少女一把拎住狗子的后颈肉,非常娴熟地给了它个大嘴巴子:“吐出来!吃垃圾会吃出毛病的,笨狗!” “……等等,垃圾。” 希塔娜看着狗子一脸无辜吐出的垃圾,眼神逐渐明亮。 “对啊,如果要偷的话,我为什么不去‘垃圾堆’里先碰碰运气呢?” * 深夜,赤霜伯爵庄园。 在当时对赤霜伯爵坎特雷尔的判决中,安瑟的所有判罚,都是针对赤霜伯爵个人的。 赤霜庄园,算是赤霜家族的家族财产,并不是属于赤霜伯爵一人的,当赤霜伯爵的子嗣继承爵位后,也会一同继承庄园。 同理,赤霜伯爵自己的财产虽然全被搜刮,呃不对,是充公。但庄园里“家族财产”,却是被封存了。 至于这个家族财产是怎么划分的……那就是另一些不为人知的肮脏贵族政治了。 正因为如此,灰塔大公在赤霜领的布局才没有受到更大伤害,安瑟也握有了最强力的博弈筹码,他们之间在啸风堡的谈话,最后才以看似和平的氛围结束。 夜幕下,安瑟站在远处望着一片死寂的赤霜庄园,赤霜家族的人是有资格继续住下去的,但由于安瑟吩咐给萨维尔的“安排”,在赤霜伯爵的审判结束后,他们就全部搬了出去,只留下这一座空荡荡的庄园。 还有其中那无比诱人的……“家族财产”。 至于为什么赤霜家族愿意如此,一方面,这是贵族们之间的默契和规则,当“家族”这整个存在还没到真正山穷水尽,十死无生的境地时,大家都会留有几分最后的体面,不会得罪到死,吃干抹净。 另一方面,当安瑟想这么做的时候,跟他们愿不愿意也没什么关系了。 而且,正常的守卫轮值也有安排,再加上灰塔大公还要利用这批资产继续在赤霜领布局,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不会有人胆大包天到去动这座庄园里的东西。 而今晚,不仅出现了这么大胆的人,还出现了……两批。 “希塔娜来了吗?”身旁空无一人的安瑟突然问道。 “希塔娜小姐正在路上。”萨维尔出现在安瑟身后,微微低头,“不过,她对自己行踪的处理,有些……粗糙。” “帮她处理好了吗?” “请您放心。” 希塔娜怎么想也想不到,她所有的思虑与选择,所有的行动可能性……全都没有逃出安瑟的考量。 ——安瑟·海德拉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的人,其事实比这句话本身,要深刻百倍。 无数个日夜的反复研究,无数次方案的推倒重来……在安瑟的注视下,只有比命运更加无可违抗的尽在掌中。 这样的控制体现在,安瑟从来不是那种定下计划,就端着杯酒坐看事件发生,然后自信笑着“一切尽在掌握”的人,在他看来那并不是自信,而是愚蠢。 所有关于希塔娜的调教与规划,安瑟都时刻在提防任何可能改变计划的影响,甚至在那影响产生之前就做出修正。 否则,他就不会从自己的父亲那里,借来最特殊的萨维尔。 ——在弗拉梅尔·海德拉现存的七位契首中,萨维尔在综合实力上是最弱的,同时也是最不能保证安瑟安全的那个。 但却是最能够帮助安瑟,保证所有计划,绝对能以他的意志贯彻到底的契首。 自始至终,希塔娜都在他的绝对掌控之下,只是幼狼小姐从未觉察到这一点而已。 假如希塔娜在这次冒险中没能找到影映水晶,萨维尔甚至会直接找机会把那玩意丢到她的必经之路上。 远望着赤霜庄园的安瑟,露出满意的笑容,一种萨维尔都无法理解的,极其愉悦的笑容。 只有安瑟自己知道他的愉悦来自何处,那并不是出于对希塔娜的控制,而是……另一件事。 “那些虫豸。”老人的语气微带轻蔑,“也已经准备潜入庄园了。” “时间刚好,呵呵……看好她,萨维尔。” “您的意志。” 管家微微躬身,立刻消失在安瑟的身后。 能让萨维尔这样的老绅士以“虫豸”蔑称的,自然只有海德拉的绝对对立面。 而海德拉的对立面,往往等同于帝国的对立面。 那么,站在帝国对立面的自然只能是…… 叛军。 赤霜领这片土地在长期高压下,有叛军存在,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得知赤霜伯爵完蛋的他们,也的确是理论上唯一有胆子和理由,趁乱潜入赤霜城,窃取赤霜家族资产的势力。 那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才动手呢? 【关于坚石伯爵私兵调动的申请】——玛琳娜曾对这份文件感到困惑。 在赤霜家族失势后,其规模不小的私兵也被迫打散,赤霜伯爵体系的城防军也一片混乱,要么改投他家,要么被其他贵族的人取代,赤霜城的城防力量也被大幅削弱,这是叛军敢潜入赤霜城这处两位大公博弈的危险之地的关键所在。 而坚石伯爵以增加城防力量为由,向安瑟提交了一份调动外部私兵,入驻赤霜领的申请。 玛琳娜无法理解安瑟为什么同意,因为这对安瑟来说是不利的,变相削减了他对赤霜城的掌控。 但她并不知道,安瑟从不在乎这些,这座城,这座领地最后属于谁,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虽然当时给玛琳娜的解释是,“让坚石伯爵增强实力,意味着铁刃大公能进一步占据主动,好让他在两位大公的博弈中,获取更多自主权。” 但实际上,安瑟的真正目的并非如此。 趁着赤霜城城防力量薄弱而潜入赤霜城的叛军们,假如之前都在观望时机,没有动作,在得知坚石伯爵的大量私兵即将入驻后,必然会选择立刻动手,否则等军队入驻,失误成本就太大了。 安瑟只需要让赤霜庄园的守卫体系严格到让叛军感到棘手,不敢轻举妄动,直到这天到来,直到他们不得不做出最后一搏。 所以,没有任何巧合,没有任何意外。 只有属于安瑟的,注定与绝对的支配。 “不要给本属于你们的武神留下坏印象啊,革命军的诸位。” “第一印象虽然未必能注定结局,但假如没开个好头的话……” 海德拉低笑起来:“往后,她可就未必会第一时间相信你们。” “那可能就要发生些,只有我愿意看到的事了,不是吗?” 蛇的阴影,将死寂的庄园笼罩。 无人可逃。 第四十六章·安瑟的掌中 成功从一扇窗户翻进庄园主屋里的希塔娜松了口气。 少女捏了捏渗出些许汗水的手掌,在黑暗中嘀咕着:“巡逻的人怎么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厉害……这里不会真的还藏着不少好东西吧?” 她本来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摸过来的,没想到守卫强度远超预料。作为一个十岁就能够深入丛林狩猎的怪物级猎人,希塔娜的潜行能力自然不必多说,就算这样,也好几次差点被发现。 一座空无一人的庄园还有这么严格的守备力量,这不是摆明了里面有好东西吗! 幼狼小姐兴奋地搓了搓手:“这样的话,顺道再弄点别的东西回去。哼,反正那个王八蛋的钱也都是从我们这里搜刮来的。” “不过……” 望着漆黑长廊的希塔娜陷入沉思:“这么大个庄园,我该怎么找到藏宝贝的地方呢。” 这样自言自语着的希塔娜顺遂自己的直觉,凭感觉径直往前方走去。 赤霜家族的豪华庄园对希塔娜来说简直如同迷宫一般,一直认为安瑟住的宅邸已经大得离谱的她,又一次刷新了自己对贵族奢靡的认知。 少女在黑暗中前行,因为不清楚这庞大庄园内是否还有守卫,她现在依然收敛呼吸,蕴藏着强大力量的身体此刻如猫儿般轻盈。 “赤霜伯爵应该有什么宝库之类的东西吧。”希塔娜这样想着,“应该藏在什么特别隐秘的地方……唔,好像只能相信直觉了。” 正这样想着的她,突然听到了走廊一头传来了几乎没有遮掩的脚步声。 还真有护卫巡逻?! 希塔娜大惊,左看右看,没地方躲藏,只能深吸一口气,迅速蹬踩墙壁和墙上的挂饰,轻巧翻上了垂挂于天花板的巨大吊灯里。 蜷缩在吊灯上抱成一团的希塔娜,听着脚步声越发切近,心中毫不慌张,狩猎时遇到强大猎物后的逃避躲藏,对她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渡鸟,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嗯?这是什么意思? 来者的口吻不像是守卫,但又一点也没收敛说话声。 “教授给我们的以太遮蔽卷轴最多只能维持半小时,但赤霜庄园里的各项禁制实在太多了,大概只能屏蔽……十五分钟。” 啊?屏蔽?禁制?禁制是……是什么玩意来着? 希塔娜心里泛起一阵嘀咕,虽然在天霜之塔基本没怎么听过课,但她对术士的一些基本概念还是有的。 哦!想起来了,是类似陷阱的东西! 反应过来的幼狼小姐大吃一惊——原来这里不止有守卫吗! 所以……所以我是蹭了他们那个什么屏蔽卷轴,才有机会混进来? 还有这种事?! “假如不是教授在关键时刻把这卷轴送来,我们可能就要无功而返了。” 被称为“渡鸟”的家伙叹息一声:“就算赤霜伯爵死了,灰狐狸似乎也没有放弃的打算,他将赤霜家族的很多资产保留了下来,准备继续和铁刃争夺赤霜领,所以重视着这份资产的保全工作。” “加上那个海德拉不知道脑子抽什么风,竟然让坚石的私兵进来。”另一个女声抱怨道,“连时间都不站在我们这边。” “本来就是十分艰难的任务,我们来之前也做好失败的准备了,不是吗,蜂刺?” 脚步声与谈话声渐远,这让希塔娜一阵心急。 虽然完全没搞明白对方是什么人,但就算是笨蛋也能听出,他们跟自己的目的几乎一样,就是冲着藏在这座庄园里的宝贝来的! 与其没头没脑地四处乱逛,不如悄咪咪地跟上他们,估计一下就能找到宝库在哪了。 而另一头,逐渐走远的渡鸟与蜂刺正在用心灵沟通。 “她是不是跟上来了。”渡鸟说。 “对,是个非同寻常的好手,假如不是她有一瞬间的心灵波动,我发现不了她。”蜂刺在心灵沟通中的语气有些沉重。 “确定不是敌人?” 蜂刺闭目感知了一会儿,随后摇头:“没有任何敌意。渡鸟,还有谁会偷偷潜入赤霜家族的庄园?目的又是什么?” “目的?潜入这里的目的还能有什么?”渡鸟冷笑一声,“至于是谁……我想我知道了。” “什么?” “想夺取赤霜家族资产的,无非只能是他们的对手和敌人。而赤霜领里……赤霜家族真正意义上的敌人当然只有一个。” 蜂刺微微一愣:“你是说……坚石家族?可坚石伯爵不像那么不理智的人,他应该没必要——” 这时,两人的心灵通讯中插入了另一个声音: “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这第三人说道,“你们说的另外一人,我确认过了,外面没有任何她潜入的痕迹——一、星、半、点都没有,干净得令人发指。” “……什么意思,雪鹰。” “意思就是,她同样有着强力后援替她处理好了一切,又或者她本身的实力深不可测。无论哪种情况,我们都已经陷入网中了,两位。” 在外部监视所有守卫动向的雪鹰如此低语。 “我不觉得这是巧合。”他说,“在坚石伯爵的大量私兵即将入驻赤霜城,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的这一晚,偏偏有一个实力不俗,背景深厚的家伙,同样潜入了赤霜庄园。” 渡鸟的眼睛微微眯起:“一旦那位朋友出了什么事情,或者捞完一大笔后,完全可以惊动护卫,让所有矛头对准我们,自己潇洒离开。” “难怪没有任何敌意,呵……颇具善名的坚石伯爵,也不是好东西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是能随时抛弃的朋友。” 他的眼中透着憎恶的冷光:“可惜,我们明暗互换了。” “……你想干什么?渡鸟?”雪鹰问。 心灵链接中,渡鸟自信地笑了起来:“既然他们想捞完一笔后,把所有罪名都丢到我们头上。” “那就让我们来看看,谁才是先被抛弃的那个。” 他转过身,朝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朗声道: “不出来见一面吗,朋友?” 第四十七章·聪明人们 偷摸跟在那一男一女后头的希塔娜先是一惊,但也没有太过慌张。 他们两路人目标相同,理论上讲没有冲突——不过,也不能对其抱有信任。 猎人狩猎时,不仅要关注猎物,还要提防其他狩猎者。 所以她只是隐于黑暗中,躲在墙边的一尊大型雕塑后,没有出声。 “虽然不知道你从属于什么势力,但即便庄园内的各项禁制被短暂屏蔽,外边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 二人组中的男人继续说道:“既然敢把主意打到赤霜家族头上,你起码应该跟他不对付,不是吗?我们也是如此,所以……就算不能达成合作,你我暂且和平相处,如何?” 渡鸟故意将选择权交到了希塔娜手里。 坚石伯爵的人如果想要把她劫掠赤霜伯爵资产的事,甩到他们头上,必须要找机会下黑手,就算不下黑手,也一定要让他们留下痕迹。 否则到时候就是单纯比谁跑路更快,坚石伯爵的刻意设计便没有意义。 因此……对方一定会想方设法接近他们,假如自己给了这个机会,而对方选择接受的话,那就说明—— “……可以。” 黑暗里传来了刻意压低的少女音:“我不找你们麻烦,没那个兴趣。” “那是最好的。”渡鸟微笑起来,“那我们各凭本事,再——” “等等。” 不出渡鸟所料地,对方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在这种虽然目的一致,但双方互不相识的环境里,不管是谁都不会轻易信任对方。因此,那个由坚石伯爵指使的少女想接近他们可太难了,怎么会错失如此良机? 渡鸟在心灵链接中与自己的队友们沟通,不屑说道:“贵族老爷们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看不起我们这些贱民。觉得举起叛旗的人都是目不识丁的愚蠢家伙……看不破这样的谋划吗?” “坚石太自信,或者说太小心了。” 在外监视的雪鹰重新巡查了一遍,确认了希塔娜的确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不希望让灰塔的人发现自己手下的踪迹,却没想过……赤霜城里,哪还有能把后续处理得这么干净的第三方势力?聪明反被聪明误,可笑。” “是啊,假如有些破绽,我们还可能对她的身份持保留态度,但目前看来……已经毫无疑问了。” 渡鸟在心灵链接中这样说着,嘴上却开口道:“怎么了,朋友?” “你们……”希塔娜犹豫片刻,随后硬着头皮说道,“是不是对这里很熟?” 渡鸟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对方这是要开始为同行找借口了,于是简单回答:“这是必要的准备。” “喔,那也就是说……你们知道这里宝库的位置?” “……” 这话让来自叛军的三人组同时陷入了沉默。 “她这是什么理由?”蜂刺的眼皮子抽了抽,“不认识路?” “……这倒也很符合来路不明的第三方势力的特点,准备不充分,甚至是临时起意,装得还挺像。” 渡鸟如此回应,并于外在表现出了恰当的警觉:“这位朋友,看你的意思是……想跟我们一起?不太合适吧?” 希塔娜也觉得挺无语,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荒唐,但她也没什么法子——毕竟按照那两个家伙的说法,最多还有十五分钟她就得跑路了。 十五分钟,在这么大一个庄园里找到藏起来的宝库?希塔娜对此并无自信。 “我……可以帮你们解决掉路上的麻烦,比如……比如机关之类的东西?” “不必。”那二人组中的女性突然开口,“我们有准备。你我还是保持一定距离吧,时间不多,再见。” 渡鸟一行深知不能太过轻易答应下来,否则也会引起对方警觉,而理所应当的,眼前这个不愿错失这个机会的少女,一定会想方设法抛出诱饵……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只要假意犹豫再三,最后答应下来就行了。 位于地下室的希塔娜可没想那么多,一看对方要走,立马急眼了: “先别走,你们……你们跟赤霜家族不对付是什么意思?你们是别的贵族派来的人?” 渡鸟还没说话,蜂刺的语气立刻就变了,她森然冷厉地呵道:“不要把我们和那些畜生同为一谈!” “……畜生?你们也讨厌贵族?” 希塔娜愣了两秒,随后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等等,我可以跟你们做个交易!” 幼狼小姐眼睛发亮:“我可以给你们一个重磅消息!能狠狠打击坚石伯爵和海德拉的消息!” 既然对方也厌恶贵族,那他们就绝对不可能对这个消息不感兴趣。 自己不仅能借此跟他们进入赤霜庄园的宝库,说不定还能再多敲两笔,在此基础上……海德拉的虚伪面目甚至不需要她主动宣传,这帮看起来就有点本事,又讨厌贵族的家伙们,一定会主动散播出去! 她连暴露的风险都没有,还能一边领着海德拉发的钱,一边看他吃瘪却找不到报复对象的狼狈样子! 我希塔娜,简直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而叛军三人组的反应…… 好啊,专挑我们最在乎的事情当做筹码,这还能不是坚石伯爵的手下? 这对“叛军”来说,的确是完全无法拒绝的筹码。 “空口无凭啊,这位朋友。”渡鸟做着最后的推脱,“仅是这样,我无法予你信任。” “坚石伯爵明天会召集贵族开会,有关海德拉准备的政策……具体不能多说,反正我能搞到他们的谈话内容,然后交给你们,怎么样?” 希塔娜的谈判技巧来自玛琳娜教给她的,呃……砍价技巧,不太高明,但够用。 到这个地步,渡鸟也知道推脱得差不多了,于是说道:“如果是这样,仅仅是为你带路倒也没关系,但也就仅此而已,我希望你能与我们保持距离,如何?” “没问题!而且我也不拿很多东西,也绝对不跟你们抢。” 希塔娜无比爽快地答应下来,为了让对方放心,还做了这样的承诺。 如此,都自以为聪明的两方,在从不自诩聪明的海德拉的注视下,开始了对赤霜庄园的搜刮。 第四十八章·圆满……落幕? 实际上,赤霜庄园内部并不存在什么非常复杂的机械机关,里面也没有谁在巡逻。 因为专门被灰塔大公派来的术士所设下的多重禁制,已经是非常有效的反制手段,一般来讲,就算能够成功突破外部守卫的巡逻,在踏入庄园内部的一瞬间,就会触动禁制,在惊动警报的同时还可能遭受什么奇怪的法术攻击。 他们现在如此轻松,纯粹是因为那张以太遮蔽卷轴的功效着实强大——它甚至能指定隔断庄园内禁制的以太,而不影响到革命军与外部的守卫。 “遮蔽以太”,这是极为高深晦涩,不抵达第四阶段权杖绝对无法参透哪怕一星半点的技巧,甚至这世上数量稀少的五阶冠冕,都未必全部拥有的能力。 以太是术士的血液,是术士的灵魂,是术士的生命与力量所在,遮蔽切断以太链接,其杀伤力与效用自然无需多言。所以,渡鸟口中的那名“教授”,在革命军中无疑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只不过,对此一无所知的希塔娜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是不是有点太轻松了? 轻松到她觉得哪里有点不正常,一种被人安排了的恶感挥之不去。 “……”希塔娜默默地搓了搓手臂,心想这帮家伙不会是海德拉派来的吧? 难道那家伙现在正躲在一边看我? 她想了一会儿,随后试探性地问渡鸟和蜂刺:“你们觉得海德拉那家伙怎么样?” 根据她对海德拉手下的了解,那帮人最听不得海德拉被侮辱,稍微说那么一点坏话,他们就恨不得把你乱刀砍死,可吓人了。 所以,要是这两人情况不对的话…… “……海德拉?”渡鸟和蜂刺对视了一下,眼神有些古怪,“你跟他有仇吗?” “……” 希塔娜张了张嘴,没主动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岔开问道:“你们讨厌贵族,海德拉现在不就是赤霜领最大的贵族么?” 与此同时,渡鸟,蜂刺,雪鹰三人在心灵链接中交流: “坚石伯爵想挑起我们和海德拉之间的矛盾?” “哼,哪有不害怕海德拉的贵族呢?太正常了。” “渡鸟,你打算怎么回答她?反正最后要卖了她,不跟她搭话也无所谓吧。” 他们也清楚,卖了希塔娜后,自己说的话都不会被当真,所以也就没打算理她。 毕竟只剩下来十五分钟,哪还有工夫闲聊,忙着搜刮东西呢! 渡鸟一路上拿了很多屋子里的装饰陈设,腰间的小小囊袋只进不出,却永远不会鼓起,看得希塔娜直咋舌。 这也太专业了,这帮家伙是专门打劫贵族的?就……就那什么劫富济贫? 于是,希塔娜又忍不住问道:“你们拿了这么多,换了钱之后,都用到什么地方去?” “伟大的事业。” 蜂刺这样回答,她似乎不喜欢希塔娜那种看强盗的眼神。 “……我还以为你们会分给平民呢。”希塔娜撇撇嘴。 原来只是单纯的强盗啊……还“伟大的事业”,骗谁呢! 海德拉那家伙好歹明说了自己就是在骗人,而且起码没怎么做坏事。你们做了坏事还非得叫这么好听,怎么看都不是好东西。 见希塔娜的不屑眼神越发明显了,蜂刺瞬间变得恼怒,她倒也不是什么冲动的人——但你一个贵族狗腿,竟然还看不起我们,到底谁是强盗? 见情况不对,渡鸟立马在心灵链接里劝告蜂刺,在继续快步引路的同时开口说道: “这位朋友,你又是为什么而来的呢?” “……不关你事。” “那你也少在这里指指点点。”蜂刺讥讽道,“难道你将赤霜家族的资产搜刮走后,就会分发给平民吗?” “当然啊!”希塔娜毫不犹豫地回答,“这还用问。”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革命军三人组在心中达成一致,决定走之前给希塔娜来个此生难忘的教训,不然对不起她这没脸没皮的恶劣模样。 希塔娜心中有气,但也不再说话,她觉得跟这帮人比起来,海德拉的虚伪都不叫虚伪。 起码……起码那家伙,从来不对自己虚伪。 三人在黑暗中穿行于走廊和房屋间,七拐八扭,渡鸟用了不知道什么方法,打开了好几扇封闭的大门,最后带着希塔娜来到了地下室的门前。 “马上就到了。” 渡鸟看了眼蜂刺,又转头看向非常老实,的确一直在与他们保持距离的希塔娜。 黑暗其实并不能阻挡渡鸟的视线,只不过那个被坚石伯爵派来的少女十分谨慎地做了乔装,用头巾和面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除了脖子上的项圈外,在外形没有任何明显的标志性事物。 “进入地下室后再穿过三道门,就抵达堆放赤霜家族资产的宝库,虽然赤霜家族大概率不可能把所有东西都堆在那,但里面绝对有不少。” 他看了眼怀表:“距离以太遮蔽卷轴失效还剩七分十六秒,时间充足。我们该再谈一谈了,朋友。” 渡鸟时刻保持着面对陌生人应有的警惕与戒备,不让对面那个“坚石伯爵的狗腿”发现她已经被看破:“我们只拿走黄金以及其它方便变现的财物,还有另外两样关键物品,其它你随意。” “黄金……全部?” 希塔娜的眼睛微微瞪大,心想你们这帮家伙未免也太贪了吧! 虽然一开始是抱着能拿到枚影映水晶就算成功的念头才来的,不过既然有这个机会,希塔娜是完全不介意多捞点的,反正她自己是很清楚她是在偷在抢,而且弄来的钱也的确会用在平民身上,嗯……也就是她自己的村子上。 不过,还没等渡鸟继续演,希塔娜就又自己说道:“算了,你们爱拿多少拿多少,反正我也没怎么帮忙。” “这样……最好。” 渡鸟心生些许疑虑,总觉得这个女孩……朴实得有些不对劲,但又很快将那微不足道的迟疑抛到脑后。 他将手按在门锁上,法术纹路闪烁之际,机括自动拧转,齿轮转动咬合,锁芯一下便弹了出来。 后续门锁如法炮制,就连那厚重无比的宝库大门,渡鸟都只花了差不多十秒就把它打开了。 而那一瞬间,入眼的琳琅满目眩得希塔娜眼睛发痛——因为有些宝石自己就会发光,所以即便在黑暗中也显得格外耀眼。 渡鸟和蜂刺的效率很高,开始疯狂搜刮宝库里的黄金和宝石,全都装进渡鸟腰间的口袋里,希塔娜也没多管,埋头开始在宝石堆里找影映水晶。 可找着找着……希塔娜没多久就懵了——这怎么全都跟海德拉手里的那枚不一样啊! 这是当然的,毕竟安瑟的影映水晶是他父亲特制的,全世界独一无二。 眼看宝库都被搬空了将近一半,瞅着蜂刺把一个似乎装着心脏的大药罐,和一颗血红色晶石装进她自己的口袋,希塔娜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抓了五六颗看起来跟安瑟手里那个差不多的水晶,把自己衣服里外的袋子塞得满满当当。 “叮铃。” 因为这也得翻找,东西落到地上发出声响很正常,不过希塔娜这边全是宝石之类的玩意,这种金属声难免会让她注意到。 少女偏头一看,自己脚边竟然滚落了一枚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漂亮戒指。 “……宝石堆里怎么会藏着颗戒指啊?唔……还挺好看,拿走给琳娜戴戴!” 希塔娜对于这种宝石戒指没什么兴趣,如果要戴的话,她更喜欢那种纯金属的,还雕着什么动物脑袋的戒指,狼头就很帅嘛! 她把戒指顺手揣进口袋,又上下摸了一通,尽可能把能装东西的袋子全都塞满。 “要不再拿两枚戒指?唔……拿那么多好像也没用啊,但别的也塞不——!?” 能让希塔娜在百米外一箭毙杀猎物,在拳脚交锋中永无错漏,于生死一隙间争得那不亡微光的直觉,有如刀锋切割在她的后颈! 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动作,她直接抓起宝石,毫不犹豫地挥向身后! 叮! 一声清脆鸣响回荡在宝库之中,几秒钟后,又有近似于钢针落地的声音响起。 希塔娜缓缓转头,暗红眼眸逐渐有暴虐之火燃起。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渡鸟从微愣中回过神来,神情趋近冷漠,“贼喊捉贼可不好啊,朋友。” 贼喊捉贼? 你们这帮强盗,不仅虚伪至极地说自己在做伟大的事业,现在提前动手黑吃黑,没做成还说我贼喊捉贼! 这跟那些不要脸的贵族有什么区别!你们还有资格叫他们畜生?! 肌肤的刺痛感再度袭来,在已有准备后,希塔娜的动作变得更加迅速流畅,抓着坚硬宝石抬手便格挡,但这一次……响起的却不是金石碰撞的声音。 嗤——! 细锐的钢针有大半没入希塔娜的手掌,本应该被她暂时用作防御的宝石……竟然直接碎开了! 渡鸟手中的法术矩阵纹路消散不见,他看着神情逐渐不对的希塔娜,扯了扯嘴角:“以为我只是个开锁的?不好意思……拆解,构造,重组,这可是裂解术的必修课,开锁练习也算是课程的一环,朋友。” 他耸了耸肩,不再管希塔娜,径直向外走去。 希塔娜不知道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但她能感觉到……在那枚钢针刺入自己掌心后,她的身体逐渐有些,有些失去控制了。 “我的神经毒素会摧毁你的一切。” 蜂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对身体的控制权,五感,你的意识将如幽灵般被囚禁在这具与朽木无异的身躯中……不用感谢我,这是你应得的。” “蜂刺,该走了,就剩两分钟了哦。” 女人俯视着逐渐倒地的希塔娜,一回想起这个贵族狗腿对他们的那种鄙夷目光,心中翻涌的怨恨与怒意,让她扔下了最后的嘲讽话语: “尽管在挣扎与绝望中憎恨我等革新者吧,旧世界的蛀虫。” 她如此说完,转身离去。 希塔娜并没有感觉到蜂刺说的那种绝望。 这个所谓的“神经毒素”,也仅仅只是麻痹了她而已。 她现在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那份愤怒甚至令她遗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糟。 “渡鸟……蜂刺……还有你们背后的……家伙” 雌狼艰难无比地从喉间挤出几乎走调的声音。 暗红色的眼瞳因狂怒而微微扭曲:“给我……等着!” * 庄园外,通过雪鹰的短距传送成功脱离的渡鸟蜂刺二人松了口气。 “还好,有惊无险。”渡鸟长舒了口气,“我还以为灰塔会在里面放一尊魔动院的最新魔像,听说巴别塔的那个怪物天才研究出了以太内循环魔像,连以太遮蔽都无法阻止行动,要是有那玩意在……我们麻烦就大了。” 蜂刺也点了点头:“确实比我们预想中的简单太多,如果仅仅是这样,根本不用安排我们来。” “哈哈,还觉得浪费人力了?温迪戈都还蹲在一个偏远村庄里天天啃黑面包呢,我们就别抱怨了。” 雪鹰则站起身来,拆卸掉自己的狙击枪,掏出信号枪,直接往开启的短距传送门里头开枪。 下一秒,庄园内部直接飞出一发炽烈亮眼的信号弹,他伸了个懒腰,在守卫们的惊怒吼叫中对同伴说:“走吧,红冰魔蟒的心脏和晶核,有了这两个东西,终于凑够原料,算是圆满了。” “是啊。” 在这并无风雪的黑夜下,响起了第四人的声音。 “感谢革命军诸位的努力。” 那仿佛要照亮黑夜的灿然金发和包容万物的海蓝眼眸,与沉寂的夜晚是如此格格不入。 “不过于我而言。” 海德拉在三人渐起惊恐的眼瞳中,看着自己的身影,愉快宣布道: “距离圆满,还差那么微不足道的几小步……” “首先,诸位的非法收入——” 那庄严肃冷的蛇首手杖,化为撕碎万物的锋刃。 手执钢铁之蛇的魔物在黑夜下微笑呢喃: “就由我,代为保管了。” 上架感言,求首订!悬赏内容! 第一次写上架感言,朋友悉心指导我说多写点煽情的骗首订,但我写不来这个,在电脑前面蹲老半天,憋不出来两句话,遂决定简单说说这本书的创作初衷和规划。 首先啊,我的确是纯纯滴新人作者,只是没怎么在刺猬猫看过小说,所以账号没等级,之前都在起点,原来也打算发起点,但朋友说我不如先来新手村碰碰运气,我就来了。 初衷就是看小说多年,越发讨厌龟男主角像舔狗一样绕着女人转来转去,不谈那个恋爱就要死一样,离了女人立马化身低能,跟在女人身边也低能,虽然不是所有书都这样,但这样的书越来越多,我受不了。 灵感来自VB系列游戏,好孩子不要搜。知道这游戏的也可以放心,墨水老纯爱战士了,绝对不搞游戏里的重口玩法。 至于这本书的规划走向……虽然是以调教女主们为卖点,但我有一个理念,那就是后宫向的男性向小说,男主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作为拥有各色美人的主角,他必须拥有“配得上这些后宫”的特质,而在此基础上,我更倾向于将这种特质凸显在性格与思想,而不仅仅只是力量上。 同时呢,我认为一本小说如果想要让人有动力追下去看,跌宕起伏的精彩剧情,饱满多面的立体人物,两者必占其一。前者我自认为不是特别擅长,所以就将重点放在后面。 近几年来看得大多数小说都有点放弃对角色“弧光”的描写,主角也好配角也好,越来越少有小说去刻画角色的“变化”,所以我也越来越难认真追一本书,追着追着就放弃了。 于是就想,我干嘛不自己这么写呢?然后就有了这本书。 所以要我自己说,这本书除了大家喜闻乐见的调教情节以外,还有什么卖点的话,安瑟对帝国的改造,他与命运的斗争,以及这种“变化”,大概是我为数不多能拿出手的东西——其实我也没想过这种在小说漫画里本来必备的要素,竟然能成为卖点(挠头)。 同时,我也希望大家除了在欣赏女主们被调教的过程中,更多注意主角安瑟的心路历程,他绝对不是一成不变的角色,他现在大多数的外在表现,基本都是表象,深层性格与本质会在调教女主的过程中逐渐体现与变化……嗯,这算是调教者终将被调教? 关于安瑟的深入描写,在回到帝都,也就是第一卷希塔娜的调教差不多结束后,就会与第二位的女主的调教一同大幅展开。 至于女主数量,说实话我自己也没底,但我是不想写超过六个人的,最好五个。当然这是我眼中的“真·女主”,那种比较配角化但偶尔也有感情线或者互动的可能还会有那么几个? 不过说来说去,这也是我的第一本书,虽然有经验丰富的朋友指点,也难免会有所疏漏——之前书评区里唯一一个批评我的老哥被我删掉了,因为朋友说那种没逻辑的批评除了帮我减少读者以外屁用没有,但其实我到现在还蛮过意不去……总之,如果哪里有什么不好,我很欢迎大家的理性批评讨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至于悬赏,朋友说我要是有自信的话,直接100月票一更,100刀片一更,5K打赏一更,这样开无上限(他叫我打赏别设置太低,不然有人丢宝箱我就可以等死了,可是我琢磨收藏基数就这点还指望什么宝箱,遂还是5K),我对自己的手速还是挺自信的,而且现在一直宅家里没事干,那就按照这个数额,直接开无上限悬赏好了,为期……两个星期吧。 上架爆更目前打算是写2W字,狠狠地冲刺一波,上架以后就不用考虑字数推荐什么的,后续的日常更新字数应该也会涨到6K-8K这样? 最后,感谢各位读者的认可和支持,鄙人墨水,一个普通的网文读者,粉嫩的网文作者,目前正朝着让这本书圆满完结努力,再一次,请多指教! 第四十九章·卧室的温柔调教·其一(4K/2W) 让希塔娜和革命军碰上,并且顺利使得双方产生矛盾,这并不是什么非常容易的事情。 哪怕安瑟对双方的性格和思维模式非常了解,但放到现实之中,两者产生的想法和情绪,绝非安瑟写录在纸上的剧本,他想让剧情如何发展,剧情就会如何发展,这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将双方产生冲突的整个经过,揣摩得一清二楚。 所以安瑟才会随时做好修正走向的准备,至于怎么将两者的关系导向“敌对”,对萨维尔来说无疑是小菜一碟。 不过,最后还是并无意外地迎来了安瑟想要的圆满落幕,与其它无关,纯粹是因为那份,终将会眷顾准备充分者的幸运,仅仅只是幸运,才显得毫无波澜。 不过,赤霜庄园内部那异样“空虚”的防备,又是另一件事,也与安瑟现在要做的无关。 在回响着尖锐警报的庄园里,支着手杖的海德拉越过一道道打开的大门,从容悠闲地迈进被洗劫了三分之二的宝库。 而此时的希塔娜呢?蜂刺的毒素给她带来了强烈痛楚,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着,而完全无法取回肢体操控权的她只能这样侧躺在地,可怜地蜷缩成一团。 在听到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时,她本来是无比慌张的,可越听那脚步声,以及什么东西碰到地上的清脆声响,她便越觉得不对。 直到眼帘里,映入了那支她见过无数次的漆黑手杖。 “真难看啊,希塔娜。” 充满调笑意味的轻叹在女孩耳边响起。 “海……德……拉。” 憋屈至极的幼狼小姐,艰难无比地从齿缝里挤出话语:“你怎么……会在这?”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怎么会在这呢?” 安瑟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希塔娜的脸颊,掌心缓缓下移,贴住了她的脖颈。 “嗯……还真是毫不留情,你到底干了什么,把他们弄得这么生气?” 希塔娜的身体状况让安瑟微微挑眉:“要不是你长得结实,下半辈子就只能做个废人了。” 你看,这就是安瑟也没法预料到的事——他很了解希塔娜的拉仇恨能力,但他没想到这才几分钟,他的好姑娘就能把仇恨拉得这么高。 “……”希塔娜咬着牙,既没法说话,也不想说话。 这才刚从牢里出来,转眼又犯大事,她哪还有脸跟安瑟说什么混话? “哦,守卫要来了。”与安瑟刚才那悠然晃荡截然不同的急促脚步声从外头传来,抚摸着希塔娜项圈的安瑟轻笑道,“希塔娜,你有麻烦了。” 这样说着的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情况。温和笑着的金发少年捏了捏希塔娜的脸蛋,与她暗红色的眼眸对视: “你一直想败坏我的名声,这倒是个好机会——海德拉最亲近的下属深夜潜入赤霜庄园,盗窃赤霜家族的宝库什么的,不是个很适合用来攻讦我的话题吗?” 希塔娜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她唇齿开合,声音颤抖而虚弱:“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只想戳穿这家伙的虚伪面目,才不要用这种近乎污蔑的形式来败坏海德拉的名声!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 安瑟的笑容变得灿烂起来:“需要我的帮助了,对吗?” 脚步声越发切近,希塔娜甚至已经听到了外头惊怒的呼喊。 “滴答滴答滴答。” 蹲下身子托腮看着希塔娜的安瑟模仿着时钟的声音:“快没时间了,希塔娜小姐,你知道该怎么说的,对吗?” 被抓了会怎么样?他们会因为我认为海德拉不好吗?琳娜会生气吗?我有资格再强行要求法庭审判吗?海德拉……海德拉到那时候会怎么做? 他现在……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希塔娜并不觉得自己如何委屈,除了对那两个混账东西的痛恨以外,她也知道这是自己自找的麻烦,她想要面对,却又不知如何自处。 行窃失败的羞恼,遭人背刺的怨怒,不愿被抓的慌张,以及在此关头,不得不再次,不知多少次向自己最讨厌的人求助—— 那复杂,酸涩,酥麻,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炙烤着自己的狂乱情绪,使得在肉体上已经显得万分无力的希塔娜,变得更加娇柔脆弱。 “海德拉……帮帮我。” 头脑有些混沌的幼狼小姐如此无助地呢喃着:“对不起,我好像……又惹麻烦了。” 一次又一次。 希塔娜再怎么讨厌安瑟,也无法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冒进,失礼,和惹出的麻烦事视而不见——她已经不是那个十二岁时目空一切的天才了,因为她尝到了那份狂妄带来的苦果。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安瑟到最后,永远会原谅她。 一想到这里,希塔娜的身体不由得更加蜷缩成一团,神经毒素带来的痛楚与情绪翻涌的冲击,令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说什么。 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的女孩,红着眼眶与安瑟对视,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揪了揪安瑟的衣摆。 “……” 邪恶海德拉脸上的愉快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他凝视着那双暗红眼眸中的愧意与脆弱,沉默了一两秒钟。 “好。”他轻笑着将手杖别在腰间,伸出双手将希塔娜拦腰抱起,“只要你愿意一直用这种方式和态度请求我,我就永远会回应你的呼唤,希塔娜。” 此时,守卫已经冲入宝库,但他们……却无比诡异的,定格在了那里,一如幕布上的定格剪影,园林中的沉默雕塑。 现在的希塔娜似乎有些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动作娇气过头,不想被安瑟这样抱着,毒素的抽痛反而让她更加使劲蜷缩在安瑟怀中。 实在无可奈何的她只能想办法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从那荒唐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她咳嗽着,嗓音沙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萨维尔的能力吗?” 安瑟悠然漫步在神情凝固的守卫们之间:“如你所见,这就是他的力量。” “……时间?” 希塔娜拧起眉毛:“那个刺客……跟他……” “跟他没有关系。”安瑟淡笑着,“依靠术式达成的时间制御,与萨维尔所掌控的力量,有着天壤之别——你知道我父亲是如何称呼他的吗?” 年轻的海德拉似乎很高兴,是那种不掺杂任何多余色彩的纯粹高兴,因而变得健谈起来。 “【时序幽灵】” 安瑟丝毫不吝啬自己对老管家的赞美:“那个光阴会的刺客所掌握的时间法术,在萨维尔面前不过是稚童的把戏。” 这时,希塔娜才明白萨维尔神出鬼没,自己完全无法觉察到对方的原因。 时间操纵者……这种听起来就强到不可思议的家伙,竟然只是海德拉的管家? 安瑟似乎看出了希塔娜在想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会比他更强,希塔娜。” 安瑟怀中的少女缩了缩身体,眼神飘开:“你对我……倒是,倒是很自信。” ——语气带着傻子也能听出来的高兴。 年轻贵族像是回到自己的庄园一般,抱着娇俏的短发少女在走廊中散步,那些神情各异,或是凝重,或是惊怒,或是不解的守卫们成了雕塑装饰,让希塔娜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等到心情稍许平复后,她总算开始觉得不对劲——为什么逛了这么久?怎么好像是在往庄园深处走啊。 “海,海德拉。” 希塔娜小声问道:“怎么还没出去?” “嗯?”安瑟微微挑眉,“谁跟你说我们要出去的?” “……” 盯着怀中茫然无措的少女,安瑟心中的漆黑情绪缓缓涌动起来。 他抱着希塔娜穿过长廊,来到一间客房门前,随手推门而入。 “嗯,干净整洁,没人使用过。” 安瑟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身体还有些在抽搐的希塔娜丢到床上。 “海德拉……你,你要干什么!” 希塔娜的视线逐渐有些惊怒,因为那个把她丢到床上的家伙,正在……正在脱衣服! “亲爱的希塔娜小姐,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脱下狼氅的安瑟,慢条斯理地解着马甲内衬的扣子。 他微微歪头,笑容纯洁温和:“我愿意帮助你脱离险境,不代表我不会对你的冒失行径做出惩罚。” “现在是凌晨两点,我本来应该躺在床上,沉醉在静谧梦乡之中,这份安宁却被你破坏了,希塔娜。” “你……我……我知道错了!你别乱来!我,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做那种事,我绝对,绝对跟你同归于尽!” 希塔娜死死闭上眼睛,用那脆弱的嗓音乱叫着,却没有丝毫气势可言。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都是那两个畜生!不然我怎么会这样……海德拉不会,不会真的要做那种事吧! “萨维尔,你可以走了。” 安瑟突然说道。 “……?” 希塔娜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睁开一道缝,看到安瑟还穿着最后一件衬衣,稍稍松了口气。 “这座庄园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了,希塔娜。” 安瑟坐到床上,将努力缩到床边的幼狼小姐一把抓了过来,按在自己的腿上。 他笑眯眯地,十分绅士地,开始解下希塔娜的衣服。 少女顿时想要尖叫,但却立刻被安瑟捂住了嘴巴。 “嘘,听。” 脚步声和呼喊声传来:“这边都搜查过了吗!” “搜查过了,没有!去下一层!” 阴险又疯狂的蛇将食指竖在唇边,轻笑着说:“胡乱出声可是会被发现的,希塔娜。不过,我倒不介意……” 他的指尖游走在少女雪嫩的肌肤上: “在这种情况下被发现。” 安瑟娴熟地褪下少女紧绷的皮革长裤,让凶恶残暴的雌狼,变成了被推光绒毛,只余下两处遮掩的诱人羔羊。 希塔娜用几欲杀人的眼神盯着安瑟,但比起最开始时那种无比真实的暴虐情感,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她……此刻几乎是色厉内荏,比起生气,那令她心跳加速的羞恼才是最让幼狼小姐无法接受的。 “不必担心,我不会多做什么的。” 安瑟掀开被子,抱着希塔娜钻了进去,懒洋洋地将下巴贴在少女的颈间,双臂搂紧那纤细紧致的腰肢。 “等我一觉睡醒,惩罚就算结束,很简单,不是吗?” “不过……你可要注意点,希塔娜。” 魔鬼在化身羊羔的漂亮雌狼耳边低语: “如果不及时提醒我守卫又想进来搜查的话……” “你在他人眼中,也许就要从我的手下,变成我的禁脔了——啊,就是,嗯……玩物的意思。” “什么!等等,你……你别睡!别睡啊!” 听到这话,希塔娜已经顾不得什么羞涩了,就连那麻痹她身体的毒素此刻都无法阻挡她强行扭动身体:“我不能……绝对不接受!海德拉!海,海德拉,你别睡!算我……算我求你好不好!” 她才不要被人当作海德拉的玩物,绝对……绝对不行,她不相信守卫会守口如瓶,这个消息会传播得多广,多远?希塔娜不敢想象,她不敢想象自己哪天上街后,会被人用那种眼光看待,那到底得多恐怖! “……希塔娜,你未免有些任性过头了。” 安瑟无奈地睁开眼:“假如不睡觉的话,我又能干什么呢?嗯?” “我……我……” 希塔娜张了张嘴:“你,你跟我聊天!总之绝对不能睡觉!你要是睡死去,我叫不醒你,那我就完蛋了!” “聊天啊……” 安瑟沉吟了一会儿,轻笑着回应:“好,也不是不行。不过只是聊天没有什么意思,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希塔娜。” 总感觉自己好像又入套了的希塔娜哆嗦了一下:“你想,想干什么?” “我们轮流问对方问题,谁也不能说谎。” 安瑟笑眯眯地说道:“验证方法就是……听对方的心跳。” “喔……听心跳?嗯,听心跳……” “——听心跳?!” 被蛇缠住的小羊羔又努力挣扎起来:“你,你开什么玩笑,我这样子,你要听得心跳?那你让我把衣服穿——” “看来希塔娜小姐不是很愿意啊。” 安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那算了,我睡觉了,这么晚才睡,我一定会睡得很死,怎么叫都叫不醒吧……你说是不是,希塔娜?” “……” 长久的沉默后,安瑟怀中,厚厚的被窝里,自找麻烦的雌狼小姐,娇俏可人的白嫩羔羊,愤愤又羞恼地用头撞了下安瑟的胸膛。 “够了!我玩,我玩还不行吗!” 起码……起码还缠着裹胸布。 希塔娜小姐,已经沦落到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了。 第五十章·卧室的温柔调教·其二 实际上,目前的情况多少已经有些脱离安瑟的原本计划了。 他最开始可没想过跟希塔娜搞这种……有些暧昧成分的小游戏,感觉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但回过神来,话已经说出口了。 ……不过,也无伤大雅,偶尔欣赏希塔娜的这种模样,也是挺有趣的。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先问。”安瑟展现了自己的绅士风度,“什么问题都可以。” 希塔娜沉默片刻,随后万分警觉地问道:“那两个王八蛋,是不是你派来的?” “不是。”安瑟毫不犹豫地回答,“你没猜到他们的身份吗?” “……这我怎么猜到,谁会跟不认识的小偷强盗表明身份啊。”希塔娜有些不高兴,她捂着胸口,现在还是觉得很难受,四肢无力,几乎无法动弹,且时不时传来阵痛,好在说话还是能说的。 “最后倒是莫名其妙地说什么……革新者,旧世界之类的东西。感觉像邪教。” 安瑟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将帝国从贵血与飨焰的暴政中解放’。” 他轻抚希塔娜的柔软短发,用希塔娜此时还无法理解的讽刺语气说道: “他们来自革命军,【新世界】。” “……革命军。” 希塔娜愣住了,她努力仰起酸痛的脖颈,与安瑟对视,甚至遗忘了不适和害羞:“你说他们是……革命军?” “不然呢?”安瑟耸了耸肩,“你觉得还有谁能有本事,底气,还有理由,潜入赤霜家族的庄园?” “对啊……”希塔娜喃喃自语,“他们也很讨厌贵族,原来如此,可……可革命军,原来是这副德行?!” 曾对他们有所耳闻,也因为行事风格而对其颇有好感的希塔娜,眼神逐渐冰冷:“他们也配说贵族恶心?” 希塔娜从小到大遭遇的很多麻烦,大多都是源于她那极不成熟的二极管思维。正因如此,安瑟的调教也异常顺利。 安瑟对此只是笑而不语,他可没有义务为革命军解释什么,也没有想过现在就改正希塔娜的思维模式。 少女叹了口气,那种强烈的破灭感令她疲惫难过,对于所有有勇气站出来与那些恶心贵族对抗的人,希塔娜总是会下意识亲近,可她没想到,其中为首的革命军……竟然如此不堪。 “好了,不验证一下我是不是在说谎吗?”安瑟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不用。”希塔娜的眼珠子转了转,“我相信海德拉你不会说谎,要不就这样,你不检验我,我不检验你,怎么样?” “那这就没意思了。”捉弄着幼狼小姐的蛇一脸无趣,“那我睡觉了。” “咕!” 希塔娜的喉间发出一声奇怪的苦闷低吟,她咬着牙齿,不情不愿地把耳朵贴到了安瑟的胸膛上。 咚—— 心跳声平稳有力,但希塔娜一时间竟然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海,海德拉原来这么强壮?而且好热……怎么会这么热。 希塔娜很少见安瑟穿着单衣的模样,但她其实对安瑟的身材有些印象,少年的身体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健硕,肌肉隆起鲜明,却并不夸张,不管是大小还是线条,都相当美型,在立体中丝毫不显臃肿。 而此刻在紧贴到安瑟胸膛上时,希塔娜才发现,那看起来稍微隆起的胸膛,比她想象中更加宽阔而强壮,虽然隔着一件衬衣,但那份热度却实打实地传递到了她的脸上。 “嘶……” 幼狼小姐的呼吸不知为何急促了些许,她已经遗忘上次被男性搂入怀中是什么时候了。自从父亲受伤,卧病在床,她便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令人宁静的包容与安适,仿佛与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隔绝开来,没有危险,也没有烦恼。 “希塔娜。”安瑟的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还没听出来吗?” “呀!” 少女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悲鸣,本来酸痛无力,根本不受她控制的手,竟然奇迹般抬起,直接推在安瑟的胸口,只不过这个动作一做完,她就疼得想在床上打滚了。 安瑟看着缩在被窝里,只露出小半张脸,还疼得嘶嘶抽气的幼狼小姐,刚才被希塔娜紧贴着而翻腾的狂欲,少许减弱了些。 “我的怀里是有虫子吗?”他忍不住笑着,轻柔揽住希塔娜的腰肢,将她拉了过来。 “……你,你别……我们保持距离行不行……海德拉?” 希塔娜一边抽气,一边做着虚弱无力地抵抗。 不行……不行不行,刚才的感觉太奇怪了!不对,现在就很奇怪!我明明是为了戳穿海德拉的虚伪面目才跑来这里的,为什么被脱光了躺在床上,还要被他抱着啊! 她像猫猫虫一样扭来扭去,白嫩光滑的紧致肌肤数次蹭在安瑟的身上,那种软弹嫩滑的触感令人流连忘返,就连安瑟都有些难以招架。 “希塔娜……你再乱动。”安瑟警告道,“我就不确定我接下来会做什么了。” “……” 本身就又累又痛的希塔娜顿时安份了下来,有些僵硬地靠在安瑟怀里。 ……好烫,海德拉是火炉吗?怎么这么热啊! 小心蜷缩在安瑟怀中的希塔娜,背贴着他的胸膛,炽热的体温隔着薄薄衬衣燎着希塔娜的肌肤,让光溜溜的小羊羔不由得微微颤栗起来,有种她无法理解,从未体验过的情感随着那份滚烫而不停涌动着。 安瑟把手放在希塔娜的柔软腹部,白嫩肌肤下又有腹肌紧致的弹性触感,他深呼吸着,情绪逐渐平静:“那么,该我了。” “……”希塔娜身子抖了抖,没说话。 她不知道安瑟会问什么,要是问她半夜跑来这里做什么,她该怎么回答? “希塔娜。”安瑟笑着问道,“你衣服口袋里装的是什么?” 少女愣了两秒,随后缩起脖子,声音因心虚和尴尬而极小:“影,影映水晶……也许是,也有可能不是,我也不知道。” “嗯……” 安瑟意味深长地沉吟着:“这样啊,让我先听听你的心跳。” “喂!你——” 不给女孩任何反抗的机会和余地,安瑟掐住她粉嫩的腋窝,轻轻将希塔娜抬上,将耳朵贴到女孩那被裹胸布束紧的绵团上。 当安瑟靠过去的一瞬间,一股清甜浓郁的乳香轻飘进安瑟的鼻端,那是少女独有的清幽体香,在近日来一直待飘扬熏香的房间里后,混合成的更加甜美惑人的味道。 “……希塔娜,你在说谎。”安瑟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没有!”希塔娜努力抬起手,放到安瑟的脑袋上,用尽力气想要推开,但那绵软无力,放在安瑟脸上的双手,反而像是在轻柔抚摸一样。 “谁,谁让你这样的,这样是个人心跳就会变快!” “我就不会。” “你不是人!” 安瑟有些留恋那份迷人的触感,其实在贴着希塔娜的胸口时,他反而没有什么旖旎暧昧的念头。 年轻的海德拉无数次在深夜与女伴相拥而眠,但没有任何一个人给他的感觉与希塔娜一样。 ——不掺杂任何多余情绪的轻松愉快,温和宁静。 “好吧,该你了。” 比起贴在他胸口发呆的希塔娜,安瑟就显得矜持而得体许多,没有在希塔娜的胸口多做停留。 面庞绯红的希塔娜捂着胸口,尽力让自己瞪视着安瑟的眼神变得凶恶:“你……你等着……等我问完这个……我一定要问个你绝对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安瑟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呼。”希塔娜吐出一口气,浑身无力的她连揉搓脸颊这种事都做不到,她努力丢掉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继续盯着安瑟,“既然,既然他们不是你的人?那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一定在一直盯着我,对不对!” “因为你的姐姐,跟我说了你的异样。” 安瑟叹了口气:“她很担心你啊,希塔娜,你以为你半夜偷跑出去她没发现吗?” 玛……玛琳娜!!! 希塔娜的内心尖叫着,如果不是自己姐姐,她现在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不对,好像没有玛琳娜就更麻烦了。唔唔唔唔唔……是海德拉这家伙的问题! 可不管心中翻涌着怎样的情绪,不管多么恼怒与无奈,得到回答的希塔娜,不得不再次做出“验证”。 这次,她反复深呼吸,将心情完全平复下来,无比沉着,冷静,空寂地,把耳朵贴了过去。 然后……她就听到了外边传来的脚步声。 “!!!” 希塔娜被吓得几乎整个人跟安瑟贴在一起,现在这场面,安瑟被发现了无所谓,她要是被看到……那就,那就全完了! “很害怕?”搂着希塔娜腰部的安瑟低声笑着。 “你……你肯定不害怕啊!” 缩在安瑟怀里的少女压低声音,无比羞愤道:“被毁掉名声的是我好不好!” “我告诉你,你要是真让这事发生了……” 她在黑暗中露出雪亮的尖牙:“我明天就带玛琳娜走!十年……不对,五年……不对,三年!三年我就要你付出代价!你要么现在就把我给打死!” 安瑟低头看着幼狼小姐的恼怒模样,轻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不会的。” “……真的?”希塔娜有些狐疑地仰头看他,如此扬起的脸蛋显得她娇俏可爱,没有丝毫平日里的蛮横凶狠,“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只是为了吓你跟我玩游戏的说辞而已。” 安瑟忍不住笑出声来,低下头与希塔娜对视。 “希塔娜,你真的认为我会让除我以外的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吗?” 听到这话的少女先是愣了几秒,随后用尽力气,挥动此刻软弱无力的拳头,殴打在安瑟的胸膛。 “滚!去死!你不会以为我……我吃这一套吧!太恶心了!怎么把自己是个变态说得这么好听!我鲨了你!把你打成白痴!” 已经有些语无伦次的希塔娜甚至顾不得音量地叫喊起来,小狼崽子拳还没挥几下,就“呼哈呼哈”地开始喘气了。 安瑟眉头一挑,突然掀开被子站起身来,把希塔娜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手脚乱蹬两下就没力气的少女瞬间有些惊恐:“海德拉,你要干什么!你,你说了不会让别人看的!” “你自己说不吃我这套的。”在越发迫近的脚步声中,安瑟一脸无辜,“既然希塔娜你不吃,那我只能算了。” 希塔娜恨不得一口直接把安瑟给咬死,但情况越发危及之下,她哪还能顾得了那么多?整个人都跟树袋熊一样盘在安瑟身上,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腿死死缠住安瑟的腰,恨不得整个人缩进他身体里:“我吃……我吃还不行吗!海德拉你……你别这样!让我藏起来啊!” 砰! 两个身披铁甲的壮硕守卫直接撞开房门:“哪个杂碎敢闯入赤霜庄园,我要你,你……” “这本书还挺有趣……嗯?两位,怎么了?” 透着月光的窗边,一位俊秀的金发少年坐在软椅上,单手翻阅书籍,非常宽大的狼氅大衣,像是毯子一样披在他身上。 第五十一章·卧室的温柔调教·其三 “你,我,这……您——” 守卫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地碎片式说着:“您是,海,海德拉……大人?” 安瑟笑着指了指椅子边的手杖:“我倒不觉得,谁有胆子和能力冒充我。” 不等僵硬至极的守卫说话,他便叹息一声:“今晚没什么睡意,夜游到时候看到一伙小贼鬼鬼祟祟,闲着没事,就一路跟着他们到了这里。” 明明躲在昏暗屋子里的安瑟更加鬼祟,他却能摆出一副庄园主人的架势,把守卫说的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然后,就看到了有趣的一幕。”年轻的海德拉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两个守卫,“他们轻易绕过了你们的看守,还盗走了大半宝库,要不是我顺手抓住了他们,你们可要倒霉了。” “您……”守卫瞪大眼睛,“您抓住他们了?” “庄园往西六十米,一个小巷子里。” 安瑟摆了摆手:“我把他们丢在那了。至于宝库里的东西,明天清点完后会如数奉还。” 他单手翻动书页,语气平淡道:“我还是有些无聊,打算在庄园里逛逛,不碍事吧?” “当,当然!您随意!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这守卫们哪敢说半个不字,庄园的主人都被您吊在那,被北风吹成人干了。 他们似乎是害怕自己刚才进门时的话语触怒到安瑟,立马连滚带爬地跑路了,还不忘把门带上。 约莫十几秒后,安瑟那有些鼓起的狼氅下,传来了闷闷的声音。 “走了?” “他们难道还有胆子再回来?”安瑟挑了挑眉,“我还以为是希塔娜你想多待一会儿呢。” “你去死!” 希塔娜终于不再控制自己的音量,超级愤怒地大喊一声,然后又发出了“嗷呜”的叫声。 “……”安瑟的眉头微微一簇,他抽出放在狼氅下抚摸狗头的一只手,手腕上多出了一排整整齐齐,有些见血的咬痕。 安瑟也没动怒,只是略显惊讶:“有这个力气了……恢复速度这么快吗?” 而希塔娜则一把掀开狼氅,不停大喘气着,依然蜷缩在安瑟怀里,似乎刚才那一咬已经耗光了她的所有力气。 “王八蛋……海德拉……不跟……不跟你玩了。” 希塔娜努力挪动身子,想要远离安瑟,但又被安瑟搂住了腰。 年轻的海德拉喜欢幼狼小姐腰肢的外形与触感,看似纤细柔弱,实则紧实有力。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放弃抵抗的希塔娜低下头,鸭子坐在他的腿上,“累死了……没人性的家伙。” 她脑袋顶着安瑟的胸口,语气似乎又些微委屈。 “毕竟是惩罚啊,有人性可不叫惩罚。”安瑟用手指卷着希塔娜的短发,指尖的柔顺触感让他又发现了幼狼身上的一处美好。 “所以……所以我才受着!” 希塔娜忍不住又给安瑟来了一拳,绵软无力地打在他的肩头:“不然你看我平时……平时跟不跟你拼命吧。”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总是犯错,甚至总犯相同的,同类的错。 但她并不会为自己的愚蠢和错误寻找借口,就像安瑟总是会原谅她一样,不管安瑟的惩罚有多么“严酷”,希塔娜也总是会老实接受下来。 “那么,亲爱的希塔娜,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安瑟把下巴搁在希塔娜的脑袋上,轻声问道。 “错在……你别压我!本来就累死了!”希塔娜不满的顶了顶安瑟的下巴,“错在没先把那两个王八蛋打成残废!” “接近了。” 安瑟笑着抬起下巴:“但还不够,你错在没有为自己的行动做足准备,最后使你落得这个下场,令我不得不替你善后。” “……你,你认真的?”希塔娜愣了两秒,“我还以为你会叫我别偷东西。” “怎么?现在又觉得我是什么正经的好人了?” 年轻的海德拉被自己的愚蠢小狼逗笑了:“你平常可不是这样看待我的啊,希塔娜。” “我,我那是……你懂什么!” 希塔娜苍白无力地辩解:“你自己在牢房里说的,不能纵容我肆无忌惮什么的……这不是你的话吗?” “你对我的‘肆无忌惮’的理解,有所偏差,希塔娜。” 安瑟轻抚着希塔娜的背,让似乎越来越疲惫的少女稍微舒适一些:“你那时犯的错,是因为你在无意义的倾泻愤怒,并用上了不该用上的力量。” “这才是我眼中的肆无忌惮。” “而假若。”他抬起希塔娜的下巴,强迫女孩与自己对视,没有任何戏谑与取笑的意味,无比认真地说道: “假若你有目标,有目的,且极其认真的想要去做一件事,并为此付出行动时,我会认可你所做的一切。” “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己想要什么。” 那双海蓝色的眼眸中酝酿着纯粹的温柔: “那你在我眼中便是无罪的。” “……” 凝视着安瑟眼眸的希塔娜,眼瞳不由地颤动了两下。 她不可控制地移开视线,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声道:“就算……就算我在跟你作对?”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安瑟笑了笑,“那你就继续与我作对吧。” “我认可了你,希塔娜,在那份契约签下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将你视为我的手足,我的一部分。” 他轻缓地,没有任何防备,无比放松地将下巴靠到希塔娜的肩上:“所以我愿意原谅你的一切,所以我绝不对你说谎。” 希塔娜感觉到自己脸颊边传来的温度。 那是与安瑟胸膛的火热截然不同的……令她有些飘忽的温暖与安宁。 这份温暖,令她心中努力平息下去的热烈火焰,再度熊熊燃烧起来。 今天的海德拉,完全不一样。 让她想到了自己和父母姐姐,一起围坐在炉边闲聊,直到沉沉睡去,母亲为她披上毛毯的那个风雪之夜。 在希塔娜并不漫长,也算不上波澜壮阔的十六年人生中。只有她的家人对她有过这样的温柔与忍让,甚至于……就连她的家人,也从未做到像安瑟这样,在真正意义上从未对她抱有任何愤怒与怨怼的情绪。 她承受过无数愤怒和憎恨,心中狂涌的怒焰也从不平息,她厌恶着这世界的大多数,这世界也几乎并不给予她善意和温情。 仅仅只是这么短的时间里,海德拉就给了她一种,一种……她无法拒绝的,无法抵抗的感觉。 那种了解自己,关注自己,对自己的一切万分感同身受,对自己有着绝对包容与宽和的仁爱,那种愿意让希塔娜一直沉浸其中的感觉。 那比一切都要来得真切的,归宿感。 “喂,我说,那个……海德拉。” 希塔娜没有再抗拒对安瑟的身体接触,只是轻声说着。 “怎么了?”安瑟温声回应。 “你以后……”幼狼小姐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咬着嘴唇,有些扭捏地低声说: “你以后,不要再做骗人的事情了。只要光明正大的……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帮你,绝对不跟你作对了,好不好?” 她的脸蛋逐渐滚烫,滚烫而绯红,如此说着的少女,笨拙又努力地伸出无力地双手,去环住安瑟的腰。 但没有回应,她得到的,唯有沉默无言。 “你还……真的,真的不会对我撒谎啊。” 那非人的体魄将蜂刺的神经毒素以极为恐怖的速度消灭殆尽,而与之相对的,越发强烈的疲惫感支配着希塔娜的身体,她的眼帘逐渐垂落,身体也越发无力。 “这个时候,哪怕骗一下我……我不是都……不要用……烦了吗?” 她轻轻地,轻轻地撞了下安瑟的胸口。 “很抱歉,我做不到,希塔娜。” “王八蛋……色魔,变态……去死吧……” 已经听不清安瑟在说什么的女孩,这样有气无力地发泄着最后的不满,在无可抑制的疲惫下,脑袋垂靠在安瑟的肩头,沉沉睡去。 “海德拉……安瑟……” 不再那般愤怒的幼狼轻声梦呓着: “你要是个好人……你要是对我好一点……” “该有……多好。” 安瑟抱起希塔娜,将她放到柔软暖和的床上,轻轻盖上被子,坐到她的身边,沉默无言地凝视着那张娇软怜人的睡脸。 他的神情变幻明显,这种无比鲜明的情绪波动,几乎从来不出现在安瑟的脸上。 少年的手指轻触着女孩的柔嫩脸颊,那若即若离的样子,既像是想将手覆上,又像是要把手指抽离。 良久之后,他似是下定决心,抽开了自己的手。 “好坏,善恶,正邪……在那无情命运的注视下,又有什么分别呢,希塔娜。” 海德拉幽幽低语着:“你终究是要明白这一点的,我也会让你明白的。” 他眼中的冷漠,将也许曾存在的虚幻温情,吞噬殆尽。 第五十二章·希塔娜的全新野望 希塔娜猛地一个起身从床板上弹起,神情惊恐。 她先是把自己全身上下认真摸了一遍,松了口气之后,神情继续惊恐。 我昨天说了什么!我跟海德拉那家伙说了些什么! 无死角的强壮身体代表着希塔娜的记忆力同样过人,虽然当时已经累到昏迷,但她还是把自己说的每句话每个字,记得清清楚楚。 “啊啊啊啊!” 幼狼小姐缩成一团在被子里尖叫:“怎么会这样怎会这样!不对不对!不该这样的!冷静希塔娜,冷静……” “是不是海德拉偷偷下毒,还是说用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奇怪道具……应该没有。” “我好像是自己想说那些话的,我自己想说……” 一想到这里,希塔娜又猛锤自己脑壳,完全顾不得身体酸痛。 “为什么我会想说那些话!见鬼!不对!再冷静,希塔娜!” 少女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次她没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反而直接正视自己当时的复杂情感和话语。 “那种感觉……我和海德拉说那些话的原因。” 脸蛋微红的希塔娜盘腿坐起,努力保持冷静:“感觉他那时候对我很好……好啦我承认他一直都对我很好,每次倒霉都是我自找的!” “他每次教训完我,都会讲些道理,虽然不想听……但还是挺有用的,一直容忍我,而且从来不对我说谎……就连琳娜都会对我说谎!” “所以……所以……” 希塔娜眼眸顿时一亮, 握拳的手用力锤在掌心,她已经明白了,全明白了,一定是这样! “对了!我这是把他当家人了啊!绝对的!” “有个哥哥原来是这种感觉吗……呸!我才没这么阴险的哥哥!” 想明白自己当时的复杂情感是怎么一回事后,希塔娜又变得有些苦闷起来。 安瑟当时那代表着绝不欺骗的沉默,令她又是无奈,又是安心。 “非要做坏事。” 少女万分不爽地锤了锤床板:“我都这么低头了,连个口都不开……哎。” 希塔娜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安瑟就是不肯光明正大一点呢? 想要名望的话,直接做实事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等等。 幼狼挠了挠下巴:“他好像就是在做实事来着……那我之前为什么一想到他就莫名其妙那么恼火。虚伪归虚伪,好歹是做了点事的吧。” 她细细回忆着自己之前对安瑟万分不爽的理由:“出发点本身不怀好意,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是好的……喔对,是这样!” 希狗狗自己都不知道,当时的她是怎么想出这么个听起来很有逼格的理由,现在细细想,好像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坐在床上的她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叹息道: “所以,果然还是要和海德拉作对。” 就如安瑟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希塔娜说谎一样,希塔娜的本质,也不可能因对安瑟感情的变化而有所动摇。 甚少接触外界,经常受到各种苛刻政策压迫的她,在常年狩猎中几乎一直与野兽为伍。 因此,那份根植于她灵魂中的野性,使得她的善恶观念,思维模式,如野兽的优胜劣汰法则一样纯粹质朴,极端二元。 假如没有父母与玛琳娜的悉心教导,她也许会成为比什么“恶党”都要恐怖得多的超级利己主义者。 总之,在未经历原定世界线上无数悲惨泣血事件的希塔娜,根本不用谈什么成长,不够粗暴残忍,具有极大冲击力的事物,完全无法改变她的观念,一如安瑟最初对她的评价,嗯……低能。 “计划要继续,继续……嗯,用影映水晶去偷拍坚石伯爵,然后他的会议是明天开始,哦不对,是今天。” 掰了下指头的女孩,陷入了沉默。 “今天!?” 她惊叫着蹦了起来,试图从床上跳下,结果因为身体的剧烈酸痛,直接左脚绊右脚,整个人磕到地上。 “嘶……呼……嘶……” 根本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的希塔娜也顾不上痛了,她生怕自己错过了坚石伯爵召开的会议,这可是海德拉为数不多露出破绽的时候,要是错过了,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火急火燎的希塔娜胡乱穿好衣服,伸手往口袋一摸,心顿时凉了半截。 水晶呢!我水晶呢?!我抓了那么一大把的! 昨天穿出去的大衣口袋空空荡荡,啥都不剩,让希塔娜陷入了呆滞状态。 “海德拉……你不会这么阴险吧!” 抓着头发的女孩气坏了:“明明说我想跟你作对也随便我的!”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她,焦急地在房间里绕来绕去,刚走了一圈,突然看到茶几上摆着的东西。 一张纸,一枚戒指,和一枚水晶,一瓶药剂。 “海德拉阁下说,希儿你带回来的水晶不是好东西,你不能随便用,但是他能给你一个。那枚戒指,只有有超凡能力的人才能戴,海德拉阁下没告诉我效果是什么,但要我提醒你戴上去前,先做好心理准备。” “他说,希儿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但一定要记得他说的话。” 纸上的字迹到这里停下,空了一大行,继续写道: “上面是海德拉阁下对你说的话,而我……希儿,我希望你不要再做任何给海德拉阁下添麻烦的事情了。” “那些教训你的话,你应该也不想听。所以,我只向你说明一件事。” “倘若你再让海德拉阁下烦恼,我会不择手段地取得他的原谅。” 希塔娜看完了信。 ——然后完全没把玛琳娜的威胁当一回事。 哈,开什么玩笑,海德拉自己都说随便我怎么有了,琳娜你真多事。 还不择手段,怎样嘛,把我绑到海德拉床上? 女孩撇撇嘴,看向桌上的那瓶淡绿色药剂。 “不要忘记他的话……吗?” 幼狼的嘴角微微翘起:“不允许我不做准备地失败。哼,我怎么可能忘掉。” 她打开药剂瓶口,毫不犹豫地一口饮下。 一股令她颅腔都感到清凉的舒畅感顺着咽喉蔓延向全身,希塔娜惊喜无比地发现,醒来时的酸胀麻痛正飞速消退,最多十几秒,她就能恢复到完美状态。 “嘿嘿,那家伙果然从来不骗我。” 拿起全新影映水晶的希塔娜喜滋滋地笑着,然后把视线放到了那枚戒指上。 “……什么叫只有超凡者能戴,还得有心理准备的戒指。算了,现在也用不到。” 她就那么把戒指留在桌上,准备立刻动身时,又像是恍然想到了什么,在房间的储物柜里东翻西找,摸出了一个简易望远镜,还有她自制的烟雾弹,响铃诱饵,去味剂,麻药吹箭,直接给自己来了个全副武装。 “准备齐全……好,出发!” 满腔斗志的幼狼兴冲冲地挥了挥拳头。 “我一定会阻止你的,海德拉!从今天起,就让我来帮你改变赤霜领吧!” 第五十三章·玛琳娜的深深绝望 在我们的希塔娜小姐斗志满满,准备干一番大事之时,她新认的半个“哥哥”,正在和她的姐姐逛街。 安瑟的确在认真培养玛琳娜,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没有冷落这个良善温柔的姑娘的理由。 ——顺便还能防止玛琳娜阻碍希塔娜。 “坐在书房和办公室里批阅文件,在本质上改变不了任何事。” 安瑟对十分规矩跟在他侧后方的玛琳娜说:“哪怕看再多书,掌握了多少理论,也一样。” “玛琳娜,你认为帝国所有政策的本质是什么?” 双手拘谨交叠垂放在身前的玛琳娜思索片刻,随后有些犹豫地回答:“政策的本质应该是……对国家的控制吧。” “那么,再往下呢?” 安瑟并没有否认玛琳娜的答案,只是温和笑着:“国家控制的本质,又是什么?” “这……”知识与眼界的局限令玛琳娜无法再回答安瑟的问题,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请您指点我。” “其本质是,对人的管理。” “你要搞清楚一件事,玛琳娜。”漫步在街道上,接受着路人们崇敬目光甚至是当街行礼的安瑟,神情自在,姿容得体,只是偏转脑袋,移动视线,就能让每一个向他打招呼的人感觉自己被注意到了。 “国家这个概念本身,并不是什么伟大的东西,它只是一个工具,其的存在恰恰代表着最大的不公——也就是阶级的差异。” 感受到了玛琳娜的茫然视线,意识到自己有些说过了的安瑟笑了笑:“不必在意,我说多了,这是一些……未必管用,但非常了不起的知识,你不用现在就理解。” “简单来说,国家听起来庞大沉重,但终究是人构成的,帝国的所有政策归根结底,也都是按照人的需求而来的。” 这句话玛琳娜倒是一下就听明白了,她了然点头:“所以您的意思是,只是阅读书籍,批阅文件,并不能最直观了解到人们需要什么,更不可能制定好的政策。” 仅仅比希塔娜大一岁的少女看着日渐繁华的赤霜领,敬佩而倾慕地感慨着:“要是向您一样的贵族越来越多……帝国一定会变得更好的。” “是这样吗?” 安瑟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向玛琳娜:“这是你得出的答案?” 被安瑟这样注视着的少女先是一愣,随后有些慌张局促地断续说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从正常角度上讲,你这样理解是没有错的。” 安瑟温和的语气让玛琳娜冷静不少,她喃喃自语着:“既然正常角度没有问题,那么,就要从非同寻常的角度……” “非常,也就是……” 玛琳娜突然明悟,指尖变得有些冰冷。 “……超凡。” 她有些畏怯地吐出与自己无关的这两个字。 “没错,超凡。” 安瑟满意地点了点头:“假如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超凡要素,人与人在本质上不存在那种跃进式的差异,那么由群体构成的国家,其统治者,也就是皇帝所制定的政策,必须以构成的主体——也就是要为大多数人考虑。” “否则构成国家的主体一旦不满,甚至暴动,这个国家就会崩溃,皇帝再如何高高在上,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不是吗?” 安瑟把自己从那个世界得来的知识进行了大量简化,让玛琳娜能够简单听懂,同时也毫不忌讳自己对那位伟大存在的随意评价,这倒让玛琳娜有点被吓到了。 “是……是的。”少女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假如没有超凡,应该……是您说的这样。” “但是没有假如。” 安瑟摊开手,精致手杖转瞬间化为锋刃:“超凡要素的存在,使这个理论无法正常适用,因为构成帝国的主体并不是人民,而是……” 玛琳娜脸色苍白,恐惧,畏怯,同时又隐含着不甘地低声说: “是……皇帝。” “是的,玛琳娜,你要明白一件事,帝国的所有政策是为了人而制定的,这里的‘人’,并不是占大多数的帝国平民,而是作为帝国主体的……皇帝陛下。” 安瑟轻声诉说着……这个超凡世界最残酷的现实。 “每一任皇帝在戴上那冠冕之时,都将成为第六阶段的人间神灵,他们手握的力量能够焚烈海洋,毁灭大地。帝国之所以存在,并不是无数人们为了寻求居所而建立起了这样一个庞大共同体——” “而是皇帝为了彰显自己的伟大,为无数人类提供了庇护与秩序。” 从理论上讲,帝国的任何一代皇帝,在没有任何外力干预的情况下,都可以在三天内将帝国烧成灰烬。 这时候,所谓的“大多数”,跟本没有任何意义。 “你明白了吗,玛琳娜。”看着逐渐颤抖起来的女孩,安瑟轻声叹息道,“平民们从来都不是主体,平民们一直都只是……依附着皇帝而已。” “可为什么——” 越聪明的人,越无法接受这种深沉纯粹的绝望:“如果我们只是为了皇帝而存在,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有现在的文明和秩序呢?如果帝国只是皇帝的玩物,那,那这个世界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应该……我……” 她语无伦次,在越发深入的思考下甚至隐约有精神崩溃的迹象。 谁都知道皇帝伟大,皇帝至高无上,玛琳娜也一直这么认为,一直这么想,可安瑟的话语让她突然醒悟——皇帝并不是伟大或至高无上那么简单,每个人知道皇帝与自己的差距,但大家都默认,那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但实际上,皇帝和所有人的差距,根本就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所有人……都只是依附在皇帝身上的蜉蝣。 “冷静,冷静些,玛琳娜。” 安瑟宽慰地轻抚着少女的后背:“我知道你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些,但你既然下定决心想要向我求教,就总有面对它们的这一天。” “继续走吧。” 他温和地说着:“如果实在承受不了——” 俊秀的金发少年朝颤抖着的少女伸出手:“这样会让你好些吗?” 不等玛琳娜做出反应,安瑟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一边向前走,一边继续说明: “只是听我说的那些,你自然会感到无比恐惧,但这个世界与帝国,也不只是那么简单的。” “首先,我想给你讲述一个有趣的理论。” 安瑟简要概述了那个名为“马洛斯需求层次”的理论,同时问玛琳娜:“玛琳娜,你认为皇帝陛下现在处在那个层次?” “啊……啊?”玛琳娜回过神来,有些紧张地回应,“应该,应该是在最高层吧。” “当然,皇帝作为拥有智慧,且同样在这个社会中成长的‘人’,只要他得到的教育是正常的,他便需要满足自己永无止境的心理需求,这也是帝国为什么存在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个伟大的,富强的,辽阔的,人民安乐的帝国,能够展现皇帝的伟大,人民的称赞与敬畏能满足皇帝的内心……所以,每一项有利于大众的政策,并不是为了帝国能变得更好,其本质只是皇帝在取悦自我。” 安瑟感觉到手心里的那只柔软小手稍微用力了些,这让他欣喜,因为玛琳娜敏锐地感觉到了其中问题,没有继续被刚才的恐惧缠绕。 “但这样……不现实。”玛琳娜的声音仍有些微颤,“将一切寄托在皇帝的个人想法上……太不现实了,万一他哪一天,哪一天想——” “是啊,人总是会变的。”安瑟轻柔地握着玛琳娜的手,让她冷静下来,“假如皇帝对人们的赞美感到厌倦了,假如他那天突发奇想,想看到战火纷飞,哀嚎遍野,那该怎么办——你在担心这个,对吗?玛琳娜。” “……是。” 玛琳娜双手握住安瑟的手,激动无比地说道:“请您告诉我!告诉我……我的存在,我的家人……我的全部,不是那么卑微的东西。起码……” 其实已经明白自身脆弱的女孩有些无力地踉跄了两步,差点倒在地上:“起码,所有一切,不是只因一个人而存在的。” “放心,玛琳娜。” 安瑟扶住玛琳娜的腰,温柔的声音钻进她的脑海,漆黑黏腻的诡谲之物,无声无息缠绕住这个对自我感到崩溃绝望的女孩。 “帝国没有这么脆弱,开国皇帝是个真真正正的伟大人物,他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做了很多保险……否则,帝国怎么会在起起落落中持续千年,却没有丝毫断绝毁灭的迹象?” “这一点,我无法同你解释太多,不过你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皇帝一位超凡,不是吗?” 超凡…… 玛琳娜,虽然聪慧,虽然玲珑,虽然良善温柔,但归根结底,仍旧平凡,平凡的没有丝毫超凡天赋,终究只能度过平凡一生的少女……在心中呢喃着那两个字。 超凡……超凡…… 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什么我见不到那样的光景,为什么……我的价值,仅存在于那份取悦他人的作用? 越聪明的人越容易深陷执念,越聪明的人……越难以脱身。 哪怕生活在如何艰苦,也从未抱怨过命运不公的玛琳娜。 ——第一次对世界抱有如此纯粹的憎恨。 第五十四章·海德拉的艺术 这一次,希塔娜确实做了称得上万全的准备。 预先的侦查工作,侵入路线,逃跑路线,守卫岗哨……她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完美搞定了所有潜入的必要前提。 然后她就发现——什么玩意,这也没啥啊,搞得我那么紧张。 归根到底,这次会议也不是什么秘密,或者说,会议召集者坚石伯爵很清楚,那位海德拉阁下假若有心探听,他搞得再隐秘也没用,所以根本就没有做任何保密工作。 在这份“坦荡”之下,坚石伯爵,正做着将决定他后半人生的豪赌。 能坐在这宽阔的议会大厅里的,都是赤霜领叫得出名头的贵族。 议会厅的装饰与赤霜庄园的风格截然不同,华贵要素只是点到为止,更多的是一种内敛的沉静,摆放在议会事内的酒柜到显得别具一格。 而议会厅里也没有如赤霜伯爵宴请时的群魔乱舞状态,每个贵族桌前只有一杯酒,四名侍者侍立角落,听候命令,仅此而已。 随着怀表秒针的跳动,坚石伯爵抬起头来,环视着所有到场的贵族们,不急不缓地说道: “劳烦诸位来此,我想诸位也应当了解,这次会议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 他十指交错,平放在桌上,开门见山道: “我不打算执行海德拉阁下的政令。” 议会厅内一片寂静。 许久后,一个从座次看地位不低的贵族开口: “伯爵阁下,我们都很信任您在赤霜领的威望以及能力,但这件事……风险太大了。” 有反对者自然就有赞成者:“但那位大人的政策也确实有些……过了。虽然我看不上那点农税,但贱民就该有贱民的样子,为什么要让他们过得顺心?更何况,就算轻松了,他们也不会感谢我们。” 有人开了头,议会厅便吵嚷起来,坚石伯爵并没有制止,假如没有交流,他还开什么会?他并没有海德拉开口抬手,便要让所有人敬畏俯首的能量。 争吵约莫持续了十分钟,直到声音渐歇,坚石伯爵才慢慢开口:“看来诸位也明白,这样争执下去是没有结果的,假如我们有些人顺从,有些人反对,有些人阳奉阴违……我不觉得这是件好事。” “分散开来……才真正容易被海德拉阁下一手捏死,不是吗?” 这句话戳到了贵族们的痛点,喜欢联合抱团的他们,总害怕自己成为落单的那个。 在所有人尊重的注视下,坚石伯爵缓缓开口道:“所以,我来给出,能说服诸位的理由。” “首先。” 他站起身来,看着每一个贵族:“我想各位应该都很清楚一件事——安瑟大人,是特殊的海德拉,这一点应该没有人存在异议。” 躲在屋顶隔层——上次刺杀,安瑟就用手炮轰死了一个躲在这的刺客,让希塔娜找到了这个完美的藏匿点。 总之,希塔娜十分不屑地撇嘴,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把海德拉说得跟什么超级怪兽一样,要不是她昨天跟那家伙贴一块,指不定就信了。 也就……也就胸肌腹肌,结实那么一点。 聆听着坚石伯爵话语的贵族们纷纷点头,安瑟当然是特殊的,特殊得有些过头了。 “他并不会像他的祖先一样,只要找到理由就会挥下屠刀。他更倾向于同我们对话,谈判,进行我们每个人都钻研的古老艺术,在言语的交锋与博弈之中,取得自己想要的。” 坚石伯爵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他讨厌杀戮,因为他认为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是种浪费,只有绝对毫无价值,或者真正触怒到他的人才会受到他的制裁,这一点,我希望各位牢记。” 他为在座的贵族打下“海德拉不会随便杀人”这个印记后,继续说道:“在此基础上,诸位应该搞清楚,海德拉阁下……究竟想要什么。” “金钱?超凡素材?或是干扰那两位大公的博弈?不……都不是,虽然有些荒唐且难以理解,但从目前的表象上看,那位阁下,只在乎一样东西。” 坚石伯爵竖起食指:“他在赤霜领的名望。” “或许那位神秘的兰斯马尔洛斯小姐能算半个,但总的来说,他的注意力与所有行动,都是冲着提升他在赤霜领的名望去的。” 这一点,许多贵族都很清楚,他们的幕僚也不是吃干饭的,毕竟安瑟那种给自己放血的政策,除了名望……也没别的收获。 “那么,事情便简单了。” 坚石伯爵从容地微笑起来:“既然海德拉阁下想要名望,我们给他就是,只要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这位不喜杀戮的海德拉,怎么会轻易对我们挥下屠刀呢?” “坚石伯爵,这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有贵族不满道,“不实行那位大人的政令,怎么提升他的名望?” 议会的主导者轻笑起来,愉快,自信地笑了起来。 “各位,还记得海德拉阁下同我们商量政令的那一晚吧?” 贵族们神情糟糕,看起来没人能忘掉那糟糕的夜晚。 “虽然海德拉阁下给了我们强大的压力,命令我们必须这么做,但是诸位……请好好回想一下——” 坚石伯爵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那一晚,他有让诸位向各自的家臣,子民宣布,赤霜领将迎来新的政令吗?” “在那天之后,他有像在杀死赤霜伯爵前对平民们的演讲一样,宣传自己要颁布新的,对平民们有利的政令吗?” “没有!”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他明明完全可以这么做,在赤霜伯爵死后立刻宣布自己要提高对平民们待遇,无疑能最大幅度提升他在赤霜领的名声,但他没有这么做,到现在为止……海德拉阁下只是做了最基础的改善,虽然效果卓绝,但有关他那些激进新政令的消息,不都只是流言而已吗?” 此刻,已经有贵族明白了坚石伯爵的意思,他激动地站起身来:“您的意思是,既然海德拉阁下从没正式宣布自己要怎么做过——” “那么对他来说,就不存在‘食言’这种说法。” 坚石伯爵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就算我们没有按照他的政令做,只要我们不将那天的议会,不将海德拉阁下安排的政令公之于众,海德拉阁下就算不为难我们,对我们丝毫不管,他的名声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毕竟,这种情况在赤霜领已经持续上百年了,不是吗?” 他从容地微笑起来:“而海德拉阁下正在努力做出改善呢,他怎么会被人唾骂虚伪食言呢?” 隔层里,握着影映水晶的希塔娜目瞪口呆。 “原来……原来是这样!”她喃喃自语,随后眼神变得无比凶恶,“海德拉……那家伙果然一开始就没打算认真做事!原来早就算好了!” 贵族们沸腾了起来,他们为自己找到了保住自己利益的道路而欢呼,不过其中,更显理智的极少数迫切地起身,开口问道:“但伯爵阁下, 我认为这样是不够的。您的想法,只是让海德拉阁下‘没有损失’,而他原本可是想借此赚取更多名望的啊。” “黑峰男爵,这就是你太紧张了。” 坚石伯爵笑着摇头:“既然海德拉阁下并未做声,自然是默认将散播消息的权利,交到了我们手中。他想要名望?太简单了,我们可以参考那位阁下的政令,但将其中的各项数额改变,仅仅只是这些改变,就足以让那些平民们感激涕零——然后,我们该说什么?” “我们不该提及任何有关政令的事情,我们要散播的消息是,海德拉阁下期望平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因此给了我们强大的压力,是他迫使我们改变了政策——而不是他已经发布了政令,却无动于衷地看着我们不将其施行。” 男人侃侃而谈,无比自信地说道:“再将之前针对海德拉阁下的刺杀捕风捉影地联系在一起,那些平民们会自己联想的。而我们,只是少许损失了一些利益,微不足道的少许利益。” “看啊……海德拉阁下所要的名声,这不就来了吗?” 议会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随后,在第一个人起身鼓掌后,整个议会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您真是天才,伯爵阁下!”贵族们赞叹道,“太完美了!如此完美的解决方案,赤霜伯爵那个傻子绝对想不到!” “不不不……” 坚石伯爵无比谦虚地摇头:“我们应该感谢海德拉阁下,你们难道认为,这只是个巧合,是我钻研出的漏洞吗?” 他无比叹服,以十二万分真诚的语气说道: “那是他给予我们的仁慈,诸位。他并不暴虐,也并非完全无可商量,他将他的仁慈,赐予了能抓住机会的人——就像我说得……谈判,博弈,在那位阁下的一言一行中,已是无比完美,令人心悦诚服的艺术。” 贵族们沉默了,可他们每个人心中所想的,跟坚石伯爵都一样。 “他是贵族中的贵族。”有人敬佩无比地说道,“我见过那位大人在大皇女二十岁生日宴会上的表现,说句不敬的话,他的光辉,能与大皇女媲美。” “是啊,听说海德拉阁下还是饮宴者协会的荣誉大师,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通过了最难的考核。” “他还是顶尖的钢琴家和小提琴家!他的音乐能震撼灵魂!各位如果有机会,必须去帝都聆听海德拉阁下的演奏会!” 希塔娜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茫然地看着他们开始赞美海德拉。 赞美什么?赞美一切与她的生活,与所有平凡人生活无关的事物,赞美他欺骗民众的绝妙技巧,赞美他耍弄诡计的本事,将其称之为艺术?!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这么荒唐了?谎言是美好的,甚至是伟大的?欺骗是美妙的,是无与伦比的古老艺术? 所有挣扎在温饱线,与寒风做着生死搏斗的平民,在这帮人眼里,竟然就不配过得好的虫蚁? 在希塔娜心中沉寂已久的愤怒刹那间席卷而来,几乎要在她暗红色的眼眸中凝聚成实质性的烈火,那熊熊狂焰焚烧着幼狼的理智,让她选择性遗忘了坚石伯爵曾提起“海德拉正在改善赤霜领”,也让她并未看见……坚石伯爵望向其他贵族时,那种不屑与之为伍的冷厉目光。 玛琳娜,这就是你口中的正确吗? “海德拉,你说过的,绝不反对我与你作对。” 希塔娜握紧拳头,从喉间吐出纯粹的憎怒: “那就好好看着……好好看着,我怎么毁掉你那份建立在谎言与恶毒上的名声!” 第五十五章·海德拉的恶意 安瑟与玛琳娜站在孤儿院的栅栏外,望着里头玩闹的孩子。 “玛琳娜。” 安瑟突然说:“你觉得坚石伯爵是个怎么样的人?” 在经过一段时间后,总算从那份苦楚阴暗情绪中,稍微摆脱出来一点的玛琳娜想了想:“应该是……稍微好些的贵族。” 安瑟允许她接触更广的文件资料后,她对赤霜领的认识便越全面,再加上安瑟给她的讲解,现在的玛琳娜几乎要比赤霜领的绝大多数贵族,更了解赤霜领的情况。 与其他贵族相比,坚石伯爵的所作所为显然更像真正意义上的贵族——也就是承受荣耀,做出庇护。 比如这家孤儿院就是坚石伯爵推动建成的,在赤霜城外城区帮助了不少孤儿弃婴。 这从他本人的言行与风格也能看出,比起希塔娜眼中十恶不赦的贵族,坚石伯爵的形象,显然比较传统。 “那么你觉得,他成为贵族中较好的那一个,是因为什么?” 安瑟这样问着,同时向院子里一个发现他的小女孩微笑。 小姑娘脸噌地一下就红了,捂着面庞哒哒哒跑开,分外可爱。 玛琳娜陷入沉思,她本就很希望自己陷入思考,用思考来逃避那让她绝望的梦魇。 “我认为……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善良。” 少女思索着安瑟在刚才教授予她的话语——政策的施行归根到底是为了人,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究竟是哪一方呢? “他并不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把赤霜领变好。” 在家中作为负责去集市买卖物品的人,玛琳娜对于人心的把握细致敏锐,她微微蹙眉,用并不是非常确定的语气低声说着:“而是处于一种……像是责任的东西,或者说……体面?贵族的体面?” “这个用词不错。”安瑟轻轻鼓掌,“体面,很适合作为坚石伯爵的出发点。他的家族历史悠远,祖上也曾有过光耀,如今虽然越发衰落,但那种更为纯粹的‘贵族传承’却一直没有改变。” “记得伯纳尔吗?他的祖先本是坚石家族的家臣,但因为一些原因选择脱离了,坚石家族不仅没有追究,反而一直支持他,直到现在,坚石伯爵也对他不错。” 年轻的海德拉抚摸着自己的蛇首戒指:“要知道,家臣这种东西可不是说脱离就脱离的,有时候,哪怕理由再丰富……对于他们所侍奉的贵族来说,这也相当于背叛。” “毕竟在大部分贵族眼里,子民,家臣,这些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们赐予的。” “所以——”他转头看向玛琳娜,以温和爽朗的笑容鼓励着她,“你能最开始就点出他的‘良善’是出于体面,这很好,我说过你同样有着天赋,不是吗?” “……不,咳,我是说……谢谢您的赞赏。” 下意识想要否定自我的玛琳娜脸色微红,低着头,有些羞涩地小声回答。 在这个世界上,发现她,愿意绝对信任她的人,是海德拉阁下。 即使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是连蜉蝣都比不上的平凡者,他也愿意给予这样纯粹真挚的认可和尊重。 站在海德拉阁下身边,好安心。 这样想着的玛琳娜不由得心跳加速,心中连声说自己不知廉耻。 “除,除此之外。”她闪躲视线,试图通过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也认为,这是,是与赤霜伯爵竞争的手段。” “嗯……” 安瑟并未评价,因为他在把注意力放到了栅栏那头的院子里,刚刚红着脸小跑离开的小姑娘,手里捏着一朵花走了回来。 她脸庞红红,小心翼翼地靠到栅栏边,仰头看着安瑟,怯生生说道:“您是……海德拉大人,对吗?” 安瑟蹲下身子,手穿过栅栏,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是我,可爱的小姑娘,你叫什么?” “莉,莉莉卡。” 女孩很享受海德拉的抚摸,然后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她闭上眼睛,声音有些颤抖,羞涩至极,紧张万分地把手里的小花递给安瑟。 “我,我院长阿姨说,是您给了我们好多煤炭,不然没过几天我们就要挨冻了,这是,这是送给您的礼物!” “谢谢你,我收下了。” 安瑟温声说着,伸手点在她的眉心:“先闭上眼睛,让我想想……” “玛琳娜。” 他站起身来,在雪发少女的耳边低语,湿热的吐息让玛琳娜的身子微微颤抖,耳根发烫。 “你身上有什么适合这个可爱女孩的小礼物吗?”安瑟轻声问道,声音沙沙的,“我会还你的。” “我……我……” 安瑟的声音,安瑟的吐息,安瑟的气味,安瑟的温度……这一切让玛琳娜逐渐头脑发昏,她紧张万分地上下摸索,最后赶忙把头顶的发饰摘了下来,想拉远和安瑟的距离,又不愿就这样离开这份温暖。 她微颤着手指,将发饰放到安瑟的掌心:“请您把这个送,送给她吧。” “感谢你的大方,玛琳娜小姐。”安瑟的指尖轻轻刮过希塔娜的掌心,他轻快地笑道,“我欠你一次,记得找我。” 他把发饰塞进女孩的小小掌心,在后者惊喜雀跃的欢呼声中再揉了揉她的头发,随后便带着玛琳娜离开了。 年轻的贵族少爷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与一直低着脑袋,双手握在一起垂放在身前的女孩在街上漫步。 直到玛琳娜心中涌动的情感逐渐平息,直到玛琳娜越发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她想要贴近些,再贴近些,最好能让自己的肩膀与海德拉阁下的肩膀若即若离,时不时碰到又分开。 女孩还未来得及为自己的念头付出行动,与她同行的海德拉突然说道: “玛琳娜,所以你觉得……坚石伯爵的体面是怎么样的?” “……” 这个问题让玛琳娜呆愣了几秒,并不是因为问题的难度,而是“问问题”这个行为的意义。 是啊……我在想什么呢?海德拉阁下是带我出来增长见识的,我怎么还有闲心去想那些东西。 ……我怎么有资格,去想那些东西呢。 在短暂的沉默中,温柔良善的女孩收拾好情绪,不让自己的感伤和失落流露半分,她轻声而有力地回答: “我觉得那没有错。” “哪怕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关心平民,哪怕他只在乎自己的贵族荣耀,哪怕他和其他贵族一样……并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只是当作虫蚁。” “但他起码做了事情,他的‘体面’哪怕多帮助了一个人撑过寒冬,那都是有价值的。” 玛琳娜低下头:“因为我们……没有奢求更多的资格与底气。” 说到这里,她似乎明白安瑟到底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了。 “……海德拉阁下。”她鼓起勇气,主动靠近安瑟,“我向您保证,希塔娜一定不会再做出那么浅薄短视的愚蠢行径,我会好好教育她的,就如您教育我一样。” 玛琳娜认真,严肃,几乎以起誓的态度向安瑟如此说明,但回应她这份肃然的,却只是安瑟的……漫不经心。 “……嗯?什么?” 在少女呆滞的注视下,她敬爱的海德拉阁下先是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嘴角上扬。 ——像是把她说的,当成了个笑话。 “不,没关系,别太在意,玛琳娜。” 他如此轻松地说道:“我不介意希塔娜做任何事,她不会真正意义上地触怒到我,我也会一直原谅她,你可以放心。” “毕竟,她有那样的价值和能力。” 这份足以令任何人落泪的识人善用与宽宏大量,将聪慧的平凡少女那本就已经化为碎片的自尊,彻底毁灭。 是啊……我们没有奢求更多的资格和底气。 但她有,不是吗? 哪怕希塔娜再如何目光短浅,荒唐可笑,她都拥有能令海德拉阁下永远原谅的价值。 而我没有。 “……玛琳娜?” 海德拉阁下关切的声音在玛琳娜耳边响起:“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只是,只是风太大,吹得我的眼睛有些疼,请您别放在心上。” 揉着眼睛的少女,朝安瑟露出微笑。 将泪水揉碎,将麻木吞下。 第五十六章·海德拉的礼物 希塔娜并不知道,一张由纯粹恶意编织的网络,已经要将她牢牢缚紧。 现在手握证据的她,并不如以前那样,显露出抓到海德拉马脚时的快乐,她并不高兴,不高兴于贵族们的聒噪,也不高兴于安瑟的刻意设计。 开阔过眼界的幼狼知道贵族们的富有,但凡从他们身上哪怕刮下一点油水,不知道有多少平民能熬过赤霜领的寒冬。 一想到赤霜城外城区每天都有人冻死,而那帮贵族却还聚在一起,赞美着海德拉的“艺术”,那份沉寂已久的莫名心绪便无可抑制地掀起怒海狂澜。 “必须要结束这种荒唐的事。” 女孩低声自语着,她绝不接受这样的畸形规则,绝不接受这样的荒唐世界。 虽然是晴天,但偶尔仍有冷风呼啸而过,希塔娜站在街上,目视着来往马车,手逐渐握紧,丝毫不觉得寒风凛冽。 此刻的她,冷静得出奇。 “我一个人做不到什么,哪怕有这个东西,也没法有效地把坚石伯爵的话传出去。” 这些日子来,安瑟的所有教导仿佛在这一刻全都起到了完美作用,希塔娜摩挲着影映水晶,眯起眼睛低声自语:“得罪那家伙也就罢了,传出这东西,意味着连海德拉一起得罪,赤霜领……好像没有谁有这个胆子啊。” 希塔娜想到了昨晚遇到的“革命军”,然后心情就更糟糕了。 “……指望那些家伙,我还不如指望海德拉以后光明正大地做事。” 少女对革命军的印象可谓糟糕透顶,况且那群人都被海德拉逮住了,就算有残党,她也完全没办法联系上那帮不知道猫在哪的家伙。 “可恶,计划这种东西果然要更早做。”现在深刻体会到莽撞做事苦果的希塔娜咬着指甲,“光拿着这玩意,好像完全没用啊。” 联系不上任何人帮忙曝光,希塔娜显得有些束手无策——光是把坚石伯爵讲的话给一个人看,根本没有意义,她必须要让很多很多人都看到这个画面,才能在赤霜领掀起浪潮。 有不少认出希塔娜身份的贵族商人对其行礼,我们的幼狼小姐要么视而不见,要么恶狠狠地瞪视回去,可以说是纯纯的野蛮人。 绕了这么大一圈下来,到手了关键物品,结果却没地方用,让希塔娜万分憋屈。 在她眼中,安瑟对其在赤霜领的名声异常执着,坚石伯爵的话一旦被她曝光,安瑟的名声毫无疑问地要跌落下去。 既然那些政策,安瑟本来就是要实施的,那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了挽救自己的名声,就不会去管那些贵族,强制把原本的政令推行下去了。 只要自己能做到,赤霜领平民的生活就能好起来,希塔娜对此深信不疑。 “不能着急……不能着急。” 她不断告诫着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仍历历在目:“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反正主动权在我这里。” “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将这个录影,公之于众的机会。” 希塔娜低声自语,坚定信念,朝安瑟的宅邸走去。 * 结束外出的安瑟正待在书房里,与那位不久前曾短暂交流过的大人物谈话。 “大公阁下,被那些叛军劫掠的资产我已经清点好了,今晚就会送回赤霜庄园。” “真是辛苦你了,小海德拉。” 影像里的普通老人擦了擦眼镜,无奈叹息道:“要是这么多东西真丢了,多少有些麻烦。” “那些资产里竟然有红冰魔蟒的晶核与心脏。” 摇晃着酒杯的安瑟语气略显诧异:“我还以为,赤霜伯爵全都交给您了呢?” “坎特雷尔是个贪婪而愚蠢的家伙。”灰塔大公倒显得并不意外,“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那么,这两样东西就直接送往天霜之塔,如何?” “不不不……就让它们留在那吧,我最近并不需要这两样东西。” 灰塔大公,似乎对于自己的财产并不上心。 “好吧,既然您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做多余的事情,不过……” 安瑟放下酒杯,十指交错,语气诚恳地说道:“您对赤霜庄园的安保有些过于放松了,要保护好那些资产,仅靠禁制和护卫,是不是太薄弱了?” 老人呵呵笑着:“谁能想到他们能弄来效果那么强的以太遮蔽卷轴呢?那可是稀罕货,北地黑市都没流通多少张,其中大部分还是我们这里放出去的。” 安瑟说得有道理,灰塔大公的回答也没问题,一小一老就这样隔空对视着,一个笑容谦和,一个神情和蔼。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您了。” 年轻的海德拉向灰色老狐狸告别:“再见,大公阁下。” “有空来天霜之塔坐坐。”灰塔大公朝安瑟举起茶杯,“我也该尽尽地主之谊。” “一定。” 对话结束,影像消失,萨维尔的身影出现在安瑟身边。 “怎么样了?”严谨的邪恶之蛇端着酒杯,悠然问道。 “如您所说的,希塔娜小姐已经完成了录影。” 萨维尔微微躬身:“其实我有些担心她不懂得如何操作影映水晶,好在有您的教导,她总算在试明白如何使用之后才出发。” “她现在肯定苦恼于,到底怎么样才能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公之于众。” 一想到希塔娜绕着圈圈,自言自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小脸皱成一团,努力思考的那副傻愣又可爱的模样,安瑟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们要给希塔娜小姐这个机会吗?” “为时尚早。” 海德拉的嘴角上扬着,他把玩着一枚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戒指——正是希塔娜从赤霜庄园宝库里带出的那枚。 或者说,安瑟让她从那里带出来的戒指。 为幼狼准备了绝望泥淖的恶蛇将戒指放到萨维尔手上,老管家便知晓自己待会要送回去。 “在那之前,她还要接受一份我赠予的,小小礼物。” “以此坚定……打倒我,或者改变我的决心。” 第五十七章·玛琳娜的蜕变(6K) 当计划越接近尾声,安瑟便越要保持应有的谨慎,毕竟从容优雅与细致慎重并不冲突。 对希塔娜的调教,亦是对世界的挑战,任何疏漏都有可能会令他前功尽弃。 所以现在…… “唔……唔……” 被安瑟挠着下巴的希塔娜,死死闭眼,但又无法控制地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她大概是想要从喉间挤出类似野兽低吼的威吓声,但最后发出来的声音可以说是与野兽毫无瓜葛。 “你,你够了没?” 蹲在地上的希塔娜强忍住跳起来骑着安瑟,往他脸上狠狠来两拳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问道。 受不了了,一拳把海德拉打爆! 安瑟欣赏着少女羞恼愤恨,却又对此无能为力的神情,身心愉悦。 在经历了赤霜庄园的那一晚后,希塔娜对他的情感已经由难以言说的复杂向亲近转变。 希塔娜的本质狂野甚至于混乱,她的家庭十分和睦,成长过程中并不缺少爱护,但唯独缺少一样东西。 那就是认可。 虽然这是她自找的,但根植于灵魂的本性令她不会反思,又或者说即使反思也不会接受,在要么撕碎阻拦,要么自我毁灭的道路上头也不回地狂奔。 在原定世界线上的四位英雄里,希塔娜是唯一一位被冠以【帝王】之名的英雄,正是因为那从不更改,永不磨灭的野性与狂气,令她在历经血恨绝望后,踏上了唯我独尊的霸者之路。 只不过,她没有兴趣和脑子当皇帝而已。 没有人会接纳认可这份嚣狂的霸道,但安瑟这样做了。 那一晚,希塔娜十六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我认可你的一切。” 而与之相对应的事实,更令她无法对安瑟的话语产生质疑。 因为安瑟从没告诉她“不能做”,而是在每次惩罚后教她“怎样做”。 ——除了那些有的没的无聊礼仪。 “希塔娜,你这几天好像没有把心思放在修炼上了。” 安瑟抽回手,在摸完狗狗放松心情后继续处理文件。 “……你管我,我替你省钱你还不高兴了?” 希塔娜揍了安瑟大腿一拳,然后丝毫不讲规矩地一屁股坐到办公桌上,盘起腿来,双手托腮,一副大爷模样。 安瑟很清楚,他的幼狼小姐在用这种方式掩饰自己的心虚。 在偷拍到坚石伯爵于会议上的发言后,整整一星期,希塔娜都没有找到任何时机。 她眼看着赤霜城的各项政策逐渐放宽,平民们的赞美呼声逐渐高涨,有关“海德拉施压”的流言也开始传播,却对此无能为力。 怎么能因为那点蝇头小利就欢呼雀跃!你们本来能拿到的东西,比他们这样假意施舍的要多得多啊! 每天这样忧心忡忡的希塔娜,自然就没有心思去锻炼了。 “我还以为是你遇到瓶颈了。”在没人的情况下,安瑟从不对自己人有什么要求,贵族的社交礼仪老套无趣,他也觉得厌烦,但明面上的维持是必须的,哪怕他大可随心所欲。 “从晶梯迈向御座的道路,是灵与肉的双重蜕变,只有登上御座,你才算真正踏入超凡者的世界。” 安瑟看了眼希塔娜白嫩嫩的大腿,因为近段时间越发寒冷,书房甚至整个宅邸都会经常维持加热状态,所以希塔娜平日里都穿着热裤,嗯……他们这个世界虽然也是男性主导,但倒不对妇女有着什么压迫,毕竟男女成就超凡者的机会是平等的,所以希塔娜的穿着,倒也算不上“有伤风化”,不过确实很大胆就是了。 ——主要是因为,除了安瑟和萨维尔以外就没别的男人,希塔娜自动把像鬼一样的老管家忽视掉了。 说是只穿给安瑟看的,也没问题。 看了一会儿,安瑟突然放下笔,说:“希塔娜,我能摸你的大腿吗?” “哦。” 正在每日自问“我到底该怎么办”的希塔娜有些出神,随便应了一声。 紧接着下一秒,神情猛变的她立马反应过来,尖声道:“你在说什么……咿!” 话还没说完,安瑟的手就已经放到她白嫩软弹,丰满紧实的大腿上。 作为将自律视作信条的安瑟,为数不多用以缓解欲望和疯狂的爱好,我们的海德拉少爷在女性之美上,可以说是有着深刻独到的研究与见解。 如果说玛琳娜是在整个人,在灵魂与性格上更让安瑟青睐,那么仅从最原始的繁衍冲动出发,忠诚于欲望的海德拉还是会选择希塔娜。 大腿被摸的幼狼小姐先是一个哆嗦,随后立马蹦了起来,直接踩到了安瑟的桌上。 “海德拉,我警告你……你,你别太过分!” 都被扒光摸了不知道几遍的少女色厉内荏:“这房子里多的是女人,你别来烦我!要发癫就去找她们!” “就算是她们,也不会在没有我要求的情况,穿得这么清凉,坐在我的书桌上。” 安瑟理所应当地回应道:“我很难不理解成,你有什么特殊的意思。” 从不说谎的海德拉笑眯眯地抬头看着龇牙咧嘴的雌狼: “而与合我胃口的女孩做这种事,我向来照单全收。” “合……合你个死!” 希塔娜恼羞成怒地一脚踢向安瑟的肩膀,然后,有段时日没有发挥作用的电击项圈,为她带去了久违的熟悉体验。 “呜嗯嗯嗯!” 脚刚抬起来的希塔娜浑身抽搐的厉害,哆嗦着直接往安瑟办公桌上一倒,时不时颤抖的她眼神凶恶,又蜷成一团,恰如珍馐横陈在安瑟眼前。 “希塔娜,我是不是对你好过头了,让你忘了一些东西?” 安瑟用手指挠着希塔娜的下巴,忍不住轻笑道:“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但你做好失败与失败后接受惩罚的准备了吗?” 多少已经有些习惯这个电击力度的希塔娜一缩脖子,猛地一口咬到安瑟的手指上。 然后就又被电了,含着安瑟的食指呜呜叫唤。 “你看,我明明和你接触了却不会被电,这只是以太的简单运用而已。” 因为电击力度加大,希塔娜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涣散,她微张着嘴,涎水淌出,舌头半挂在外边,安瑟则笑眯眯地刮弄着她的粉舌:“你明明答应我要好好学习,锻炼自我的,可这段时间变得如此懈怠……让我有些失望啊,希塔娜。” 他抽出手绢将手指上的涎水擦干净,又替希塔娜擦了擦嘴角,掐住少女的腋下,把她挪到边上。 “待会儿恢复好体力,记得别忘了去锻炼。” 虽然嘴上说着照单全收,但把希塔娜弄成这样的安瑟,反而没有再多做什么,只是摊了摊微皱的文件,继续埋头书写,同时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然你可是会后悔的,希塔娜。” 书房里,除了安瑟笔端划过纸张的声音,便只有希塔娜的喘息声在回荡。 “海德拉……你……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力气撑起身子的希塔娜还在喘气:“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吸!” 说着说着,因为乏力差点漏下涎水的希塔娜赶紧吸了口气,低头工作的安瑟没忍住笑出声来,让羞愤至极的幼狼小姐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 “海德拉阁下,您有空吗?” 与此同时,软糯好听的少女音与敲门一同响起。 希塔娜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安瑟便已开口道:“进来吧。” 于是,玛琳娜推门而入。 入眼便见到,自己的妹妹正侧躺在安瑟的书桌上,刚撑着手臂直起身来。 “……” 面色欢喜,抱着一叠文件的玛琳娜看着希塔娜,后者心虚至极地游移开视线,不敢说话。 这段几天来,希塔娜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曝光坚石伯爵的会议,闲着没事,和安瑟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很长。 而和安瑟待在一起的希塔娜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只能说懂得都懂。 希塔娜都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犯错或是被安瑟玩弄后,被玛琳娜发现了。最开始,她的姐姐还会非常愤怒生气地指责她,每次睡前都要语重心长地说教,但随着被发现的次数越来越多,玛琳娜似乎也就不管了,只是……沉默。 无言的沉默。 希塔娜肯定高兴啊,毕竟不用被唠叨了,就是被逮住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头发依然是朴素麻花辫的少女,只是看了眼自己的妹妹,并未多言,脸上很快重新浮起温和笑容,走到办公桌前,恭敬认真地将文件递给安瑟: “这是根据您定下的贫困线标准,我所划分出的赤霜城所有贫困家庭,已经具体到每条街道的住户,还有他们家庭的具体收入情况,请您过目。” “核实过了吗?” “是的,有梅丽小姐和萨维尔管家的帮助,已经全都核实过了。” 玛琳娜的语气越发沉稳,姿态也越发端庄得体,话语鲜有磕绊,甚至越来越敢直视安瑟的眼睛。 安瑟接过文件,一边时不时点头,一边满意地说道:“辛苦了,三天里就能完成这份表格,很了不起,玛琳娜。” “是您允许我调动的资源太丰富了。” 少女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连这种事都做不到的话,我会羞愧得无地自容,有什么资格为您效力呢?” “喂,海德拉。” 左看右看,看着这两人,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有种莫名其妙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心中莫名升起不爽情绪的希塔娜忍不住插嘴:“这是干什么用的?” ——顺带提议,她仍保持着躺在安瑟办公桌上的姿势。 “帝都的天象所,前段时间给了我通知。” 安瑟耐心温和,没有丝毫不悦地回答:“北地的大寒潮马上要到了,不超过一个星期。我让玛琳娜统计出赤霜城的贫困家庭,拨出财物,给他们提供差不多能撑过寒潮的煤炭。” “喔……这是好事啊,你这不是能好好做好事的嘛!” 希塔娜嘻嘻笑着,全然没发现自己姐姐的眉头微微蹙起。 但笑着笑着,她又觉得哪里不对了,少女摩挲着下巴:“你刚刚说……赤霜城?” “是啊,怎么了?” “就赤霜城?” “嗯。” “可赤霜领又不是只有赤霜城!”希塔娜一下子挺了起来,“其他城市,村庄的平民怎么办?” “他们总有办法的。”安瑟平静地说道,“难道我没来之前,赤霜领的平民每年都会全部死光吗?” “那,那也不是这么说……” 希塔娜咬着嘴唇:“反正你都白送煤炭了,多送点,多帮些人不行吗?” “希塔娜!”玛琳娜的眉头纠成一团,“你要不要用脑子想想,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不要无理取闹!” “什么无理取闹!” 幼狼小姐惊呆了,她不敢想象这是自己那个温柔的姐姐能说出来的话。 自己的姐姐最关心身边的人了,比起总是被人讨厌的她,没有谁是不喜欢玛琳娜的,就连每次从集市回来,玛琳娜都要用自己本就没多少的小钱买些糖果,分给村里的孩子。 她怎么会说……帮助更多的人是无理取闹? “海德拉的确有能力帮更多的人!他既然想帮,为什么不能多帮点!” 希塔娜因为玛琳娜的异样和语气有些恼火:“琳娜,你难道想那些人冻死在寒风里吗!” “那也是海德拉阁下在付出,目前所有的资金全是他个人提供的!” 玛琳娜冷冷地凝视着自己的妹妹:“你没有资格,用道德强迫他这样做。” “我……”希塔娜张了张嘴,姐姐的陌生面孔令她无措,无措且越发愤怒。 “我……我怎么没资格了!现在在赤霜领……我,我跟他的关系最近!除了管家老头!” 虽然不是很想用这种说法,但一想到那晚在庄园里,安瑟对自己的许诺,希塔娜的心里就暖洋洋的。 她抬起下巴,颇为神气地哼哼道:“海德拉,是不是!” 安瑟只是笑着,没有否认,也没有答应。 这实际上就是默认了,玛琳娜的气势也瞬间减弱了下来,但希塔娜还是不依不饶,像是一定要安瑟承认那样追问: “海德拉,喂,你别光顾着笑!你倒是说啊!” 力气恢复不少的希塔娜坐起身,挪挪屁股,坐在桌上的她移到安瑟手边,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是……我的希塔娜小姐。” 安瑟无奈地轻笑起来:“你说的没错,你的确有资格向我这样谏言。” “哼……哼哼。” 希塔娜微红着脸,扭过头看着玛琳娜,颇为得意道:“所以说嘛琳娜,就跟我之前说过海德拉不会生我的气一样,他跟我关系可好了,我怎么就不能提意见了。” “……” 少女低着头,没有说话,而希塔娜只将其当作说不出话来,战胜姐姐的得意令她更加乐不可支,她用足尖轻柔地碰了碰安瑟的膝盖,微弯下腰来,小声说道: “所以说行不行啊,我,我知道是有些过分啦……多分出去的那些钱,算我欠你的好不好?我以后会打猎帮你赚回来的。” “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的嘛,对不对?” 虽然声音很轻,但这书房也就那么点大,玛琳娜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善良的,天真的话语,比世间的任何刀锋都要锐利万倍,残忍切割着她早已支离破碎的尊严。 她无法向安瑟夸耀,自己在三天内整理出这份文件到底花了多少心血和努力,反而要用“做不到就没资格为您效力”来划清自己的地位,谦卑,以及与安瑟的界限。 但希塔娜却能如此简单轻松地说出“我有这个能力”,向安瑟予取予求,提出任何荒诞不堪的想法。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安瑟叹息一声,随后轻笑着摸了摸希塔娜的膝盖:“我好像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少女脸色泛红,这次完全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反而嘿嘿笑道:“我就知道,海德拉你想做的话,一定能做个好人的!以后就让我来帮你!” “玛琳娜,那么就劳烦……玛琳娜?” 两次呼唤,让玛琳娜从阴冷漆黑的思绪中惊醒,她回过神来,与安瑟那双满是担忧的海蓝色眼瞳对视。 海德拉阁下…… 她在心中轻声呢喃。 “是……我在,抱歉,刚刚有些走神了。” 玛琳娜移开视线,在那一瞬,她好像产生了什么错觉。 ——自己似乎……看到了海德拉阁下那双美丽眼瞳中的,黑色? 好像同样美丽的……黑色。 “你拿着这枚戒指。” 安瑟将自己大拇指上的漆黑蛇戒摘下,递给玛琳娜。 “现在,不只是我的府邸,赤霜领的所有贵族都会听从你的调遣。我知道这个任务有些艰巨,所以这样的助力是必须的。” 海德拉温柔地向虔诚尊重他的少女说道:“不过即使再如何艰巨,我依然对你抱有信心,玛琳娜。” “为了赤霜领的可怜贫困领民们,好好加油吧。” “……” 玛琳娜的嘴唇翕动着,眼瞳颤动。 海德拉阁下,在希塔娜,在希塔娜那样的天才,那样的超凡者,那样……真正有能力的人为您效力的时候,您依然愿意注视着……注视着我吗? 那并不是收买人心的举措,更不是诱骗蛊惑的谎言,从初见时的温柔以待,从见面后的真诚尊重,从相处后的认真教导…… 海德拉阁下,是在注视着自己的。 尽管她的价值,只是为了让高居帝座的那位伟大存在感到愉快,尽管她没有任何成就超凡的天赋,尽管她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只是无意义的蜉蝣。 但海德拉阁下,却从一开始就注视着自己,认可了自己那对于伟大的超凡者来说,毫无意义的微小聪慧。 是啊……海德拉阁下向我许诺过的,他说过的—— 【相信我,对我来说,你和希塔娜,一样重要】 他也是……这样做的啊。 玛琳娜有无数话语想在此刻倾吐而出,却没有办法说出任何一个字。 少女只是低下头,用微颤的双手,宛如奉领圣物般,从安瑟那里接过了漆黑的蛇戒。 “我会的,海德拉阁下。” 聪慧,良善,宽和,软弱的玛琳娜抬起头来,脸上扬起从未有过的,自信灿烂,绝美无比的笑容: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您……务必答应。” 希塔娜只是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姐姐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是什么。 而安瑟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了一些。 那个前段时间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少女,终于敢真心实意地提出要求,甚至用上了“务必”二字。 “说吧。”年轻的海德拉愉悦笑着,“我一定会答应的。” “只是很简单的小事,我希望自己能和之前一样,同您一起办公。” 玛琳娜面带微笑,声音轻柔。 在希塔娜无所事事的这几日,总是时不时跑来安瑟书房,或者被安瑟叫到书房的希塔娜,让玛琳娜选择做出退让。 她不再与安瑟一起工作,而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处理文件。 “啊?就这啊?”希塔娜挠了挠脸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种小事有什么好这么郑重问海德拉的,琳娜。” 她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好像擅闯安瑟的书房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同时。”玛琳娜柔柔说着,并没有看自己的妹妹。 “我希望,在我与您办公的时候,您能拒绝希塔娜进入书房。” “嗯……原来还有要求……嗯?!” 安瑟还没开口,希塔娜瞬间就炸毛了,她扭头盯着玛琳娜,又是不解,又是微恼:“琳娜,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玛琳娜万分温柔和蔼地对希塔娜说:“希儿,海德拉阁下每天处理文件很累,而我的能力不足,可能会被你干扰,就当是为了赤霜领的平民们好,你能不来打扰我吗?” 这句话戳到了希塔娜越发膨胀的“自我正义”上,少女犹豫许久,最后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好吧……以后不来打扰你们就是了。” 于是,玛琳娜将希冀的目光投向安瑟。 “我当然没有意见。”安瑟也看着玛琳娜,那份似乎与之前不同的,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令少女的心跳加快,身体灼热,血液滚烫。 却没给玛琳娜带去丝毫紧张,唯有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快乐。 “感谢您的宽和。” 玛琳娜提起裙摆,朝安瑟行礼:“我一定,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这是为了赤霜领所有贫苦的人们。” 也为了……您。 第五十八章·希塔娜的遭难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绞尽脑汁思考着,该怎么把坚石伯爵会议画面曝光的希塔娜,现在反而开始因另一个层面的事情苦恼。 安瑟答应她把在大寒潮来临前将煤炭分发给赤霜领的贫民,这是好事,大好事! 北地的恐怖大寒潮,是让这片广袤土地永远无法与帝国中部地区相提并论的主要原因之一,农作物,牲畜,人口,甚至是基建……都很有可能在寒潮中遭受严重损伤。 如果不是五百年前的一位皇帝,在北地的最北端建造了能够将大寒潮杀伤力降低六到七成的永世狂焰之塔,这片土地根本就是唯有强大魔兽才能生存的死寂绝境。 ——当然了,当时的皇帝只是看上了北地丰富的矿产资源,所以就顺手开拓了一下帝国疆界,并没有想那么多。 总之,希塔娜的人生中一共迎来过两次大寒潮,没有预想中的那么恐怖,但依然令她印象深刻,这两次寒潮掏空了他们家的全部,假如不这么做,煤炭根本不够撑到寒潮结束。而每次大寒潮过后,村子里也会死掉不少人。 不愿增添负担的老人,甚至会主动走入风雪之中,在那极寒之下以无痛的方式,结束自己的卑微生命。 安瑟愿意听她的话,拿出那么多钱去帮助赤霜领的贫民渡过难关,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然后高兴着高兴着……就难过了起来。 “烦死了……烦死了……” 盘腿坐在房间里的少女趴在茶几上,伸手戳弄着那枚影映水晶。 “海德拉难得这么直接地做了大好事,再坏他名声,也太不是东西了。” 幼狼小姐为此苦恼不已,一方面,她希望安瑟那些有利于赤霜领平民的政策能得到真实彻底地落实,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让安瑟失去他看重的名声。 “为什么不早点这样子做事,非要搞得我这么头疼,海德拉那家伙真讨厌!” 白嫩的雪足踢了踢桌子腿,希塔娜也只能这样自言自语地抱怨,没法跟安瑟说话了。 自从玛琳娜提出那个要求后,她今天都没见到安瑟哪怕一面,原因很简单——统计出整个赤霜领的贫困家庭,让煤炭分发落实到每位贵族头上,又要确保他们不会中饱私囊,同时还有采购,分发,运输管理等等。 希塔娜一句“把煤炭发给赤霜领的所有穷人”,听起来简单,却不知其中环节究竟多么繁琐,工作量究竟有多么繁重,再加上大寒潮迫近,这个任务的难度几乎可以说是地狱级别的,所以安瑟才会给玛琳娜大到不可思议的权限。 哪怕事情是下面的人在做,但不论是安瑟还是玛琳娜,都不是那种吩咐下命令就什么也不管的人。 “算了。” 影映水晶看得希塔娜一阵心烦,她干脆随手丢到自己的工具袋里,也不去管:“还是去锻炼吧,不够强的话,就帮不到海德拉了……” 少女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嘀咕道:“说起来这几天,都是琳娜在帮他,我都没怎么给海德拉做过事……好像确实不太好。” 心中愧疚感略添一二的希塔娜很快换好了锻炼时的衣服,从梳妆台下的首饰柜里拿出项圈,十分熟练地给自己扣上。 安瑟给她定制的锻炼计划中,就有扛着低压电流锤炼肉身这一项——反正她也不知道这玩意是怎么运作的,要锻炼之前跟安瑟说一声就好。 扣好项圈的希塔娜刚想把首饰柜关上,突然瞥见了里头放着的一枚戒指。 她从赤霜庄园里顺手捞来的,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戒指,以正常女性的角度来讲,非常漂亮。 “海德拉是不是说过……戴上这玩意要做好心理准备来着?” 希塔娜捏起戒指,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什么意思,有负面效果吗?适合负重训练?” 她前几天其实是想戴上去玩玩的,但不知道给自己丢哪去了,原来是放首饰盒里了。 本着“海德拉不会害自己”的原则,有些好奇的幼狼小姐,想也不想地直接往食指上一套。 只能说,希塔娜就是这样的人,在有了安瑟为她处理后续可能产生的任何麻烦后,那本就贫瘠且冲动的大脑,在大多数时候几乎已经放弃了工作,彻底停摆,全凭本能来驱使身体。 “嘶!” 一股强烈的阵痛与撕裂感摧残了希塔娜的大脑几秒,少女捂着额头,皱紧眉毛,约莫十来秒才缓过劲来。 “……没了?” 除了阵痛后,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这让希塔娜有些奇怪。 “唔……哈!” 少女大喝一声,猛地向前方挥拳。 遗憾的是,并没有放出她预想中的光波。 “嘁,没劲。等下去问海德拉好了。” 希塔娜失望地垂下手臂,抓起果篮里随时补充的水果,一边啃一边大大咧咧地走出门。 没走两步,就有一位女仆小姐迎面而来,温和笑着朝她行礼。 希塔娜本来也想点个头算作回应,然后就听见—— “野狼又这么粗鲁无礼,一点淑女仪态都没有,为什么主人会那么宠溺她呢?” “噗——” 希塔娜直接把嘴里的果肉和果汁喷了一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嘴角微微抽搐的女仆。 “你……你说什么?!” 粗鲁无礼,没有淑女仪态也就罢了,我又无所谓,可野狼是什么意思!不加敬称,连名字都不用吗! 这位女仆小姐神情微僵:“说……什么?希塔娜小姐,我没说什么啊?” 同一时间,希塔娜听到了音色一致,但内容截然不同的话语。 【她又发什么疯?真是麻烦,差点被她吐到衣服上】 幼狼小姐的面色逐渐阴沉,她先是盯了女仆一会儿,随后很快便移开视线,将目光放到自己食指的戒指上。 “……” 她一言不发,直接朝安瑟书房所在的位置跑去。 一路上她遇到了不少女仆,无一例外,希塔娜所听到的话语皆是—— 【野狼又这样不知礼数地乱跑,主人为什么就不惩罚她呢】 【好吵……希望没有打扰到主人】 【她应该没出去乱跑,把鞋子弄得脏兮兮的吧】 【明明是姐妹,为什么野狼和玛琳娜小姐的差距这么大】 【如果非要有个人受到主人宠爱,我宁可是玛琳娜小姐】 不只是各式各样,语气不一,但出发点完全一致的厌恶话语,希塔娜还从中感受到了……她们的情绪。 厌烦,羡慕,嫉妒,麻木,甚至有更激进的憎怒……没有一星半点的正面情绪。 这座宅邸,仿佛变成了林立着刀刃的可怕囚笼,不给希塔娜半分落脚的空地。 她想摘下戒指,却发现戒指死死卡在她的指节上,纹丝不动。 被如此庞大情绪灌注着,被那么多负面言语干扰着的希塔娜牙关紧咬,即便她想立刻就大喊大叫,朝那些烦人的女仆怒目而视,也全都忍了下来。 因为希塔娜早就习惯了他人的恶评,虽然看起来总是会反应过激,但那只是她出于本能的,睚眦必报的反击而已,并不代表她会过分在意每个人对她的评价。 尤其是这些女仆!每天也就擦桌子拖地……我的衣服都是琳娜帮我洗的好不好!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吵个什么劲。 反正希塔娜也从来没有想跟这些女仆搞好关系过,一点也没所谓。 但要是这玩意一直无法摘下来,天天要听这帮碎嘴女人吵来吵去,那可太烦了!而且我也完全没有偷窥别人心里话的低级癖好,得赶紧问海德拉怎么把这东西摘下来。 我们的幼狼小姐每天不是在莽撞,就是在为莽撞付出代价的路上。 希塔娜很快来到了书房前,紧闭的房门让她一阵不悦,但还是用力砰砰敲门: “喂,海德拉!我有事找你!” “……希塔娜,你忘了昨天我答应玛琳娜什么了吗?”书房里传来安瑟的声音。 他的声音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其中的严肃和认真,让少女更加不舒服了。 “可的确是很重要的事啊!”从来没被安瑟拒之门外过的希塔娜心里有些委屈,“我,我有些麻烦了。” 过了两三秒后,希塔娜听到了里头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玛琳娜,麻烦你去开下门。” 少女紧张的神情一下子舒缓了许多,她抱着双臂,喜滋滋地等着这扇永不为她关上的门打开。 说得那么严肃……最后还不是肯开门。好啦,以后不是超级重要的事,我肯定不来烦—— 随着书房的门打开,头戴黑色蝴蝶发卡,那一成不变的朴素大麻花辫也变成了柔顺的长直发,睫毛与眼线似乎浓密了一些,整个人好像焕然一新的玛琳娜小姐,朝希塔娜微笑: “不要急,希儿,进来慢慢说吧。” 但希塔娜的思绪,却连同她脸上的笑容,一起僵在了那里。 因为她听到了。 在她看到玛琳娜暖暖笑容的第一眼,她就听到了……自己姐姐心中的话语。 麻木而冷漠。 【真麻烦啊,希塔娜】 第五十九章·海德拉的剧本(4K) 安瑟托着腮,欣赏着门前姐妹友爱的场景。 他是在为希塔娜将一步步在伤痛中成长而欣喜,并不是为这份扭曲而感到愉快……好吧其实多少有一点。 实际上,这枚戒指的确是赤霜伯爵的东西,跟安瑟无关。他只是在希塔娜搜刮宝石时,让萨维尔令其适时出现在贪婪的小狼眼前而已。 不过,不管这戒指到底是谁的,都是安瑟计划中最核心的部分,即便赤霜伯爵没这玩意,他也会想办法弄到,或者直接让自己的父亲做个功效一样的东西。 虽然作用简单,但它将会摧毁希塔娜的一切——并不只是让希塔娜认清自己那么简单。 这关乎调教的最终环节,以及安瑟的……觉悟。 “希儿,你怎么了?” 玛琳娜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虽然心中对她的莽撞和无理有些厌烦,但她已经不会再对此过度激动了。 她已经认清了现实,并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目标,不再迷茫。 【所以,希儿,哪怕你再怎么荒唐,我也不会在意了,你毕竟是海德拉阁下认可的人,我没有必要,也没那个时间,再那么关心你了。】 【毕竟,你也从不在乎】 这样想着的玛琳娜伸手去碰希塔娜的肩膀,结果却……摸了个空。 眼瞳不断颤抖的少女后退半步,嘴巴微微开合,没有说话。 “……希儿?” 敏锐觉察到希塔娜异样的玛琳娜,终于升起了些许担忧的情绪,但她的心声才刚道出自己的疑惑,希塔娜便猛地抓住她的肩膀,一言不发地直接将她推了出去。 砰! 希塔娜毫不讲理地将门重重关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怎么这么狼狈,希塔娜。” 安瑟这样笑着,刻意将视线投到她食指的戒指上:“哦……原来是把那东西戴上了,我不是说过,你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吗?” 希塔娜捂着自己的手指,没管外头的敲门声与呼喊声,也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安瑟。 年轻的海德拉耸耸肩,食指微曲敲了敲桌面:“有话放心说,玛琳娜听不见的。” “……这到底。” 听到这话,希塔娜才放松少许,幼狼不希望玛琳娜知道自己刚才……听到了她的心声,一点也不想。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那天带你回来的时候看了看,大概是赤霜伯爵的小玩意,被赤霜家族的人及时回收,留在了宝库里。” 安瑟悠然回答,也并没有说谎,他所陈述的,都是“真实的事实”,只是隐去了少许信息,就算如此,只要希塔娜问起,他也会如实回答。 不过,这时候的希塔娜,是不可能想到的。 “它能让持有者听到所有超凡阶位低于自己的人的心声,同时还能感知对方的感情。” “而面对更高阶段的超凡者……” 安瑟站起身来,朝逐渐贴着大门,滑坐到地上的希塔娜走去:“你想听也不是不行,但要经过我的同意。否则,我只会感觉到持续不断地骚扰。” “我……” 希塔娜本就脆弱的思考能力,在玛琳娜心声的打击下已然一片混沌,她捏紧指环,垂眸喃喃道:“我不想听这些,你帮我把这枚戒指摘下来,立刻摘下来就可以了。” “摘下来?” 魔鬼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俯下身,在希塔娜耳边轻语:“为什么要摘下来呢?你不想听听,别人是怎么看待你的吗?” “我才不要!” 希塔娜先是这样大叫起来,随后又好像害怕被玛琳娜听见那般,低声说:“我才没有这种……恶劣的爱好。” “不不不,希塔娜,你不是没有这种爱好,你抗拒只是因为,你控制不了它。” 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数人,能抗拒窥探他人内心的诱惑。 如今的希塔娜还未踏上那条蔑视一切,唯我独尊的霸者之路。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天才少女,且与原世界线上截然不同,没有遭遇任何苦难,反而有了绝对的资源支撑与天大的靠山。 这样的她,对于外界的评价十分敏感。 她可以对那些鄙弃厌恶她的评价不屑一笑,但在这批评提出之前,无论好坏,她绝对是“想听”的。 这一点,大部分人都相同,只不过希塔娜尤为明显而已。 “这不是什么特别高级的以太器具,操纵起来不会有太大难度。” 安瑟端起希塔娜细嫩白净的手,轻轻摩挲着那枚戒指:“要解除它的锁定禁制也不难,在赤霜领找个有水平的炼金术士就行。” “那么……” 邪恶的海德拉不知多少次地,再度露出獠牙。 【你想选哪个?】 心中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希塔娜顿时哆嗦了一下。 她抬起头来与安瑟对视,年轻贵族微笑着的模样令她不再那么紧张,知道问题不大后……她的心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假如,假如真的能指定听到谁的心声…… 我也不是说要偷窥谁的内心!只是想得到一些问题的真实答案而已! 希塔娜讨厌去思考那些复杂的事情,虽然直觉能告诉她很多东西,但终究没法替她窥探他人的心声。 假如有这个东西…… 在希塔娜内心蠢蠢欲动之际,那道她无比信赖的灵光突然一闪而过。 【怎么好像有些是……海德拉计划的一样?】 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有关这枚戒指所有事情一一在她脑海中闪回。 ——突然在我找影映水晶的时候出现,被带回来之后海德拉的特意提醒我,又突如其来消失几天,以及直到现在又莫名其妙出现。 这是……巧合吗? 海德拉好像很清楚关于这枚戒指的问题,但他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反而只是不清不楚地说“做好心理准备”呢? 当这样的疑惑越发高涨,令希塔娜的内心越发起疑之时,她的心里又升起了一个几乎与其对着干的,截然相反,毫不讲理,一看就是完全出自她本心的念头。 ——可是海德拉又不会害我。 他要害我的话,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这种平日里令人厌恶的任性蛮横,在此刻,轻而易举地将总是时不时干扰她思维的突发奇想,直接打得溃不成军。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就是这样的人,不讲道理的自我主义者。 这也是安瑟在日夜调教之下,以绝对真诚所收获的丰硕果实。 除非是无比重大,重大到击溃希塔娜心神的事件,否则即使是命运,也无法撼动安瑟在希塔娜心中的地位。 幼狼小姐头脑风暴了许久,最后咬了咬牙,抬头看着安瑟:“你确定能教会我怎么用?” “你在平时锻炼的时候,是怎么吸收魔晶内储存的以太,并将其蔓延到全身的?” 安瑟依然握着希塔娜的手,幼狼的手指纤长而细嫩,指节分明但并不突出,显得整只手虽然漂亮,但并不过分柔软。 “就……就这样那样啊。”希塔娜不知道怎么描述她平时锻炼的方法——这是天才独有的苦恼,他们并不需要原理,只需要想着将其完成,那么就能完成。 安瑟也没感到为难,只是笑着说道:“那就按照你的感觉……注意力集中在戒指上,感觉到了吗?你体内的以太在被它吸收,接着又四面八方地向外放射。” 希塔娜闭上眼睛,按照安瑟的说法进行感知,不到两秒钟眼睛便重新睁开,满眼喜色:“感觉到了,这么轻松?” “想要关闭它,就阻止以太流向戒指。想听谁的心声,就将通过戒指放射出去的以太收束,对准某个目标就可以了。” 按照安瑟的说法,希塔娜很快进行了尝试,流程倒是过了一遍,但因为没有实验对象,所以无法确定有没有效果。 安瑟的眼神往门外移了移:“玛琳娜还在外面呢。” “啊,琳娜!” 回过神来的好妹妹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刚才粗鲁无比地把姐姐直接丢到门外,赶忙转身拉开门。 “……” 在门外安静等待的玛琳娜双手交叠于小腹,仪态端庄有礼,她的视线先是瞥过希塔娜被安瑟握着的手,随后娴静温和地微笑着:“和海德拉阁下聊好了吗,希儿?你已经耽误我们很久了。” “……啊?哦……等等——” 真的有用!已经听不到琳娜在说什么了! 希塔娜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她与自己的姐姐对视着,那张温婉柔和的面孔与自己记忆中的毫无偏差,但又不知为何……有种难以言说的陌生。 要不要试试——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对琳娜用这东西! 希塔娜立刻打断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她想挠挠头,然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安瑟握着,立马红着脸把手抽出,尴尬微羞地低头走开:“那,那我就先走了。” “肚子饿了记得找梅丽小姐,我今天的午饭和晚饭大概都不能陪你吃了,希塔娜。” “……哦。” 少女垂着眼眸,有些难过。 她不喜欢孤独感。 而玛琳娜没有说什么,只是这样目送着希塔娜从走廊消失,最后踏入书房,轻轻将门关上。 “海德拉阁下。”玛琳娜的笑容温和得体,“我们继续工作吧。” “我以为玛琳娜你会先问希塔娜到底怎么了。” 安瑟看着眼前这个逐渐从茧中挣脱的少女,眼神越发满意:“她表现得很奇怪,不是吗?” “那不是我该僭越的事。” 玛琳娜微微垂首:“现在的我,还没有能与希儿相提并论的资格与力量。” 这句话让安瑟忍不住开心地大笑起来:“那么你的意思是,总有一天——” “是的,总有一天。” 少女将双手放在心口,她直视着安瑟的眼睛,虔诚却又热烈,谦卑却又自信地说道: “总有一天,我会取得能够让您认可的权与力,以此回报您的恩情,您的认可。” 看着那高洁灵魂逐渐侵染上自己颜色的安瑟,愉快地凝视着那双与希塔娜相似的暗红色眼睛,音调微微上扬: “仅此而已吗?” 方才自信美丽的玛琳娜愣了愣,耳根逐渐开始泛起红色,她也不自觉地下意识移开视线,声音都变得软糯妩然了起来。 “……不,不是的,假若您——” “好,现在到此为止就可以了。” 安瑟向前一步,却并没有在玛琳娜紧张的视线中,多做什么过分的肢体接触。 他只是轻轻扶了扶玛琳娜的发卡,将她素净连衣裙的领口微微理好,双手放在玛琳娜的肩上。 “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喜欢你的纯粹,玛琳娜。” “在你的野心实现之前,我更希望你能保持这样的纯粹。” “毕竟你和我之间,应该不需要用额外的什么东西来捆绑,不是吗?” 安瑟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挑逗,戏谑,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暧昧,唯有最纯粹的信赖,认可,鼓舞。 “你不是需要用那种方法来实现价值,偿还恩情的人。” 喜欢玩弄人心,但又永远真诚无比的魔鬼,轻轻拍了拍即将堕落为他信徒的少女,无比自信地说道: “即使没有任何人相信你的狂言,我也会是你实现这份野心的见证者。” “啊,还有。” 海德拉轻笑着说:“以后叫我的名字就好了,海德拉阁下什么的,太见外了,不是吗?” 玛琳娜不得不暂时闭上一会儿眼睛,因为她不希望自己再在安瑟面前流露出任何失态的情绪。 “好的,海……安瑟……先生。” 平凡的玛琳娜垂首回应,同样没有流露任何娇羞的少女情绪,稳重而沉静地回应:“我不会辜负您的期待,一定。” “好,那就继续工作吧。六天后我要安排一场演讲,在那天之前,你能完成你的任务吗?” “当然。”玛琳娜没有任何犹豫,也毫不勉强地回答,“我会完成得比那更早。” 谁也想不到,一个月前还只是个村姑的她,能够如此冷静地站在这里,手握调动整个赤霜领贵族的权限,对那位人人畏惧的海德拉做出这样的保证。 玛琳娜也想不到,所以她会比看重自己的生命更看重现在的一切,更看重……给了她这一切的安瑟。 【我已经,让给你很多东西了,希儿】 【即使没有资格独占安瑟先生,我也绝不会让你,成为第一个】 眼眸中隐有黑焰燃烧的少女,在心中许下了这个狂妄的誓言。 而在此处,对于所有已发生的一切全都了然于心的安瑟,则是面带微笑地坐回到书桌后。 赤霜领在他的管理下逐渐步入正轨,需要他处理的文件也越来越少了。 同时,在这场即将落幕的大戏中,需要他做出的调整和修正,也已经所剩无几。 我亲爱的希塔娜,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为你备好。 舞台,演员,道具,以及……我精心打磨的,最完美的剧本。 请你在矛盾与崩溃所燃起的火中死去。 而我将予你,无与伦比的新生。 第六十章·我是伟大的希塔娜!(8K) 玛琳娜的心声在希塔娜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少女无意识摩挲着食指上的祖母绿戒指,像是想摘下,又像是在想些什么。 “原来,琳娜是那样看我的吗……” 希塔娜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只是有些难过。 从小到大,玛琳娜批评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希塔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那温婉娴静的外表下,藏着那样的厌烦与疲倦。 “可我……我真的有做错那么多事吗?”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我有错到……有错到让琳娜那么失望吗?” “可海德拉明明一点都不在乎,我怎么就——” 咚咚咚—— 敲门声与女仆梅丽的问候声一同响起。 “希塔娜小姐,您的午餐做好了。” “……啊?哦,你进来吧。” 希塔娜的食指抽了抽,她转头看向门口,紧盯着推门而入,端着丰盛午餐的梅丽。 【希塔娜小姐难得这么安静】 ……她怎么不用那种讨人厌的称呼叫我? 坐在原地的希塔娜眼神有些游移,她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将对自己的厌恶表现得最直白的女仆,竟然是头一个一上来完全不对自己抱有恶意的人。 “呃,那个,梅丽。” “怎么了,希塔娜小姐?”梅丽的脸上并没有其他女仆的会对希塔娜露出的笑容,只有单纯的平静。 “你觉得……”希塔娜把手放到身后,不自觉地抓着手指,“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 梅丽小姐脚步微顿,向来专业的她此时也露出些许困惑神情。 【希塔娜小姐这是怎么了?这可不像她。】 在听到这样心声的同时,希塔娜听到梅丽接着说:“鲁莽,冲动,不计后果,依仗着主人对您的宠爱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几乎从不考虑他人感受,非常自我中心,自以为是,而且——” “够了够了!” 希塔娜的额头暴起两根青筋——梅丽这家伙的确跟其它女仆不一样,因为她根本就不装! 少女气鼓鼓地环起手臂:“行了,把午饭放下,赶紧走吧。” “可我还没有说完。”希塔娜听到了与心声一样的话语,梅丽微微偏头,“您不想听吗?” 【她好像心情很不好】希塔娜听到梅丽心里这样说。 “……你不用想着安慰我。” 少女下意识闷闷说道:“没必要加个什么但是。” 梅丽微微一愣,她上下打量起希塔娜,眼眸眯起:“我向来实话实说,这是向主人学习的良好美德。” 【不仅心情不好,还突然变聪明了,今天的希塔娜小姐,很奇怪】 在幼狼小姐血压蹭蹭暴涨的时候,梅丽开口道:“虽然有以上诸多毛病,但我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并不仅是因为您受到主人的偏爱,更重要的是,您有回报主人的能力,也领受了他的恩情。” 她将午餐放到茶几上,伸手撩开鬓角的发丝,平静道:“这个世界很糟糕,希塔娜小姐,糟糕到混帐和恶人遍地都是,与他们相比,您也只是更能惹麻烦而已。” “最起码,您是有强烈帮助他人的愿望——尽管现在全都是在耗费主人的资金和影响力来完成自己的想法,但我不认为您在强大以后,会变成那些令人厌恶的家伙。” “只是惹麻烦的话,没有任何问题。” 贴心诚实的女仆小姐朝呆愣着的希塔娜微笑:“只要您在将来能够成就一番伟业,能够不辜负主人的栽培与青睐,即便再如何厌恶你的性格,我也永远是您最忠实的仆从。” 希塔娜有些傻傻地看着这个平日里跟自己完全不对付的女仆,嘴巴微张,呆了好久。 随后,她猛地站起,抓住梅丽的肩膀用力摇晃,无比激动道: “对啊,就是这样!犯些小错怎么了……我可是天才!十二岁就打爆天霜之塔当年所有入学生的天才!连海德拉都认可我了!” 在梅丽的鼓舞下,希塔娜放弃了反思,放弃了因玛琳娜的消极言语而产生的自我反思,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我这种天赋和能力,犯些小错又怎么了?琳娜哪有资格那样批评我?我以后能帮海德拉做的事情,她做得到吗? “您似乎有什么烦恼。”被晃来晃去的梅丽十分平静,“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吗?” “……呃,这个……你等等。” 希塔娜心想梅丽这家伙虽然平时不怎么给我好脸色看,但人还是挺聪明的,而且好像在赤霜领吃得很开…… “你说,假如我想帮海德拉做件事。” 幼狼小姐咳嗽了两声:“但是这个事情处理不好的话,可能对海德拉不好,我该怎么做?” “把事情处理好,不就可以了吗?” “……”希塔娜虚心地移开视线,“我,我不太有信心处理好。” 有关那枚影映水晶,她现在已经完全没辙了,曝光吧,海德拉的名声要受损,不曝光吧……她心里又过不去那个坎,而且政策完全落实下去,对海德拉不也是好事吗? 但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既让政策落实下去,又不伤害到海德拉呢…… “这样的话。”梅丽想了想,十分委婉地说道,“我建议您,直接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不要做无意义的思维发散。” 言下之意便是,处理事情,思考对策这事,不适合你,梅丽的心声也是这么讲的。 但希塔娜却突然愣住了。 从源头解决……从源头解决…… 不让所有人知道,我录下的画面就真的没用了吗? 梅丽的提醒与安瑟时刻教导她保持思考的习惯,令希塔娜瞬间悟到了另一个方向。 确实,只给一两个人看一点用都没有,可假如……我把这东西给当事人看呢? 给那个自诩领悟到海德拉意图的坚石伯爵看呢? 我拿这东西威胁他,假如不施行海德拉的政令,就拿去曝光,他会怎么选? 他根本没得选!因为出了事,海德拉名声下跌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就算最后海德拉发现是我曝光的……那又怎么样。 ——你在海德拉眼里,能跟我比吗! 我,我最多挨几顿电,你就等死吧你! 这根本就不需要给别人看,直接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了嘛! 我甚至不用等到以后才能给海德拉帮忙,现在就可以。 既然玛琳娜说我的提议浪费的都是海德拉的钱,那我还能顺便用这东西要挟坚石伯爵,让他把买煤炭的钱给垫了,这样就不用花海德拉的钱了! 我给海德拉弄出来的缺口,现在就自己补上! 而且我还有这枚戒指,他想什么我的一清二楚,这还不把他吃得死死的? “我懂了,我懂了!你真是个天才,梅丽!” 希塔娜兴奋万分地抱了抱梅丽,直接扭头就冲出了自己房间,连午饭都不吃了。 梅丽安静地看着希塔娜跑开,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捂着心口,轻缓地松了口气。 “即使提前知晓,让心口一致也是件难事,还好没有辜负主人的信赖。” 女仆小姐朝希塔娜狂奔远去的方向,微微躬身行礼: “就请您按照主人的意愿,毁灭在那份自信与狂热里吧,希塔娜小姐。” “我如此衷心地,为您祈祷。” * 正在悠扬古典乐中享受午间茶点的坚石伯爵轻声叹息。 那位阁下,可真是够任性的。 “让赤霜领的贫民熬过大寒潮”,这种话,不管是谁说出来,哪怕是大公亲口所言,他都会当成笑话。 这个世界上,估计也只有皇帝陛下与那位海德拉阁下,能让他不得不为这荒唐任务劳心劳力了。 说实话,坚石伯爵并不希望那些连煤炭都买不起的人活下来,因为穷到这个地步的人,太过影响领地面貌,好像显得他十分无能。 他还挺高兴在这个节点有大寒潮来临,寒灾过后,大量因赤霜伯爵愚蠢政策出现的贫民都会被清理,而等他上台后,就不需要烦恼怎么处置这些家伙了,赤霜领将会焕然一新。 只可惜,这个想法因为那位阁下的任性而成了空想。 即便如此,坚石伯爵也是第一个响应安瑟的人——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安瑟在行动上是绝对认真的。 “遇到海德拉阁下与我,真是你们的幸运。” 坚石伯爵摇头叹息:“不过,一想到仅为了彰显吾之荣耀的虫蚁也配得到如此恩典,多少有些令人不快。” 安适坐在茶厅里的坚石伯爵悠然望着落地玻璃外的庄园,老实说,他更希望那位海德拉阁下能把仁善的目光投向贵族,虽然海德拉阁下一直算是他们的朋友,但他总喜欢替平民做事,浪费了很多资源。 假如把这些资源交付于他们这些贵血,坚石伯爵有十二成的把握,给那位海德拉阁下带去比无意义赞美有价值千百倍的回报。 而就当他畅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获得海德拉阁下另眼相看,不用再屈居人下,重现家族荣光之时,一名披甲护卫匆忙至极地闯了进来。 “……”坚石伯爵的眉头微皱,但并未追究他失了礼数,之时问道,“怎么了?” “那位,那位兰斯马尔洛斯小姐。” 守卫的表情有些难看:“她来找您了,极有可能……不怀好意。” 坚石伯爵的神情陡然一变,在赤霜领,谁都知道那位任性狂妄,野蛮如狼的女孩最受安瑟宠爱,在某种意义上,她甚至代表了海德拉的意愿——因为即便她犯了错,海德拉也会为她承担。 “去招待厅……不,等等。” 坚石伯爵立刻冷静下来:“不用去那么空旷的地方,就在这里,先让她在庄园里逛一逛,让人把这里所有带金银的装饰全都搬走,换上猎物标本和檀木装饰。” “所有茶具给我换成木质的,多搬些盔甲和武器过来。” 站起身来的坚石伯爵漠然说道:“只有十分钟。” 守卫应允一声,转头就走。 十分钟后,不多不少,神情倨傲,丝毫没有做客模样的少女,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坚石伯爵的茶厅。 一进来时,希塔娜还被厅里的朴素陈设给弄愣了几秒。 “兰斯小姐,您登临府邸,真是令鄙人荣幸万分。” 坚石伯爵十分热切真诚地朝她打了个招呼,随后突然感觉到了一种窥探感。 他心中一愣,但并未表露,若有所思地将视线扫过希塔娜的手掌,立刻发现了那枚眼熟的祖母绿宝石戒指。 ……坎特雷尔那个蠢货的窃心戒指,为什么会在她的手上? 而另一边,希塔娜也心里一惊——这戒指竟然对坚石伯爵没有用? 他的阶位比自己高?三阶御座? 这怎么可能!那家伙在安瑟被刺杀的时候,明明抖得跟鹌鹑一样! 少女在惊疑不定的同时又有些心虚,安瑟可是跟他说过,要是阶位没有对方高的话,会被察觉到的。 实际上,坚石伯爵的阶位的确不比希塔娜高,同样只是晶梯,但既然有这种戒指,反制魔法的炼金饰品自然也多的去了,只是土鳖小狼根本没想过这茬。 即使失去了能使自己在对话谈判中占据绝对优势的工具,希塔娜也并没有太过紧张,毕竟,她的依仗也不是这个。 “我有事找你谈。”希塔娜大大咧咧地拉开椅子坐下,“让你的人出去,你不会想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说什么的。” 直接切入主题,希塔娜不想给这些喜欢耍心眼的贵族绕圈子的机会。 “……”坚石伯爵沉默片刻,随后挥手道,“都出去吧。” 房间里的侍者和护卫立刻退去,而坚石伯爵则一边十分讲究地倒茶,一边温和问道:“那么,希塔娜小姐想谈什么呢?” “关于海德拉给你们的政策。” 希塔娜双手环胸,后靠着椅背,学着安瑟跷起腿来,但没有丝毫掌控一切的优雅之感,活像个在路边摊拉个凳子坐下的大爷。 “你,还有那些贵族,根本没打算执行下去吧?” 坚石伯爵的眉头微微蹙起,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我大概明白兰斯小姐您的意思了,但我们并没有任何违逆海德拉阁下的意图。假如不是那位阁下默认,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无事发生呢?不信的话,您可以向他问询,了解答案。” “哼。” 希塔娜轻蔑一笑:“你以为我是来跟你讲道理的?” 她直接把口袋里的影映水晶掏了出来,当场将其激活,播放刻录下的画面。 当坚石伯爵看到画面中的自己时,“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糟糕无比。 不用接着看,他都知道后面是什么东西。 看着对方那无法掩饰的惊惧模样,希塔娜万分得意地昂起头来:“你不在乎?海德拉不在乎?不好意思,我在乎。”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用力捏住这枚影映水晶:“今天开始,海德拉的政策,必须得到完全彻底地执行,否则……我就会把这个画面曝光出去。” “……兰斯马尔洛斯小姐。” 坚石伯爵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面色微微改变:“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啊,就因为我知道,我才会这么做。” 希塔娜一脸无所谓:“反正到时候海德拉名声受损,倒霉的也只是你们,难不成你觉得,他会很严重地惩罚我吗?” “说到底,还不是你们自以为是,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幼狼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哼,到时候你们主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也没用,反正横竖都要把他原本的政策落实下去。” 她知道这个贵族不会那么做的,因为贵族最怕死,这个坚石伯爵,根本不敢去赌惹怒海德拉的后果是什么。 “哦对了,还有。”没得到坚石伯爵回应的希塔娜得寸进尺,“海德拉要发给贫民的那些煤炭,你也顺道把钱付掉好了。” 她说得十分轻巧,就好像路过菜市场顺道买两颗白菜一样。 “你——” 坚石伯爵的涵养和贵族教育令他克制住当场发作的冲动,他双手撑着膝盖,一字一顿道:“您知不知道,那是一笔怎样的天文数字。” “什么天文数字……你是贵族,贵族不有的是钱吗?”希塔娜一脸鄙夷地看着坚石伯爵,“真够小气的,算了,拿不出来的话,一半也行。” “……” 坚石伯爵沉默不语。 良久,在希塔娜几乎快完全不耐烦之际,他突然站起身来,垂眸道:“失陪一下,我很快回来,希塔娜小姐。” 他的声音有些冰冷:“我会给您一个交代,请您放心。” 等了老半天的希塔娜满意点头:“这还差不多……快点啊,我可没时间跟你耗着。” 坚石伯爵并未理会,快步离开了茶厅。 走出门的他,面无表情地对守候着的仆从说:“把通讯水晶拿来,我要联络海德拉阁下。” 对于坚石伯爵来说,对于他这种自诩真正贵族的人来说,无法揣摩到高位者的意愿,只能愚蠢地直言请教,是一种耻辱。 但在这个时候,坚石伯爵也顾不得这些了。 因为他真的没办法判断,希塔娜是不是带着安瑟意愿而来的。 这件事上,绝对容不得半点差池。 很快有人将通讯水晶送来,坚石伯爵往其中注入以太,等待回应。 “伯爵阁下,您竟然主动联系我,真是少见。” 安瑟的温和声音从里头传来:“有什么事吗?” “……海德拉阁下,我觉得您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愚蠢与慎重,以及出于对您的尊敬,我还是如此冒昧地打扰了您。” 坚石伯爵谨慎小心地组织着言语:“兰斯小姐……她突然造访了我的庄园。” 他的话语到此为止,没有多提半句希塔娜的要求和表现。 男人额头冒汗,等待着手中那方水晶里的回应,如同等待君王降下喻令的臣子。 “伯爵阁下。”过了大概三四秒,坚石伯爵,听到了通讯水晶里传来的笑声。 “你知道我来到赤霜领,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这是一个非常莫名其妙,也是所有贵族都没有搞清楚的问题。 为什么,海德拉为什么不在富饶的中部沃土享受人生,非要跑来偏僻的北地胡搞乱搞? 坚石伯爵也不知道,他和他的幕僚们日夜研究,依然完全看不清安瑟的行动目的,或者说……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目的。 除了对赤霜领的名声以外,他一无所求。 可坚石伯爵知道,这位阁下绝不会在交谈中,提起任何无意义的话题,提供任何无意义的信息。 事关那位野蛮的兰斯小姐,海德拉阁下提供的信息是……【他到底为了什么才来赤霜领】。 “……” 在这一瞬间,坚石伯爵感觉到有股森冷寒意从他的脊骨窜向后脑。 他的脑海中,瞬息间浮现起他已经无比熟悉的,安瑟在赤霜领的全部行动。 从入境大肆杀死官员和小领主,再到高调处决赤霜伯爵,接受赤霜领,后来有条不紊地管理赤霜领…… 以及最重要的,关于希塔娜的一切。 事件,行动,结果;希塔娜的表现,性格,转变—— 还有那枚,不知为何出现在那女孩手上的戒指。 到现在,希塔娜展现在他眼前的冲动愚行。 安瑟对名声的争取,这段时间接二连三所做的,对他们来说难以理解的大动作。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坚石伯爵难以想象,无法想象的答案。 他开始战栗起来,既是因为恐惧,又是因为……兴奋。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阁下。” 这位立志中兴家族,受过高等教育,经受大风大浪无数的中年男人,嗓音颤抖:“我竟有幸,见证这等辽远无限的气魄……” “气魄?我明明只是在做一件小事而已,不要那么激动,伯爵阁下。” 年轻海德拉的声音永远那么从容自然:“既然你说你明白了,那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是。” 坚石伯爵深深垂首,像是面对着安瑟那样,毕恭毕敬地回答:“请务必允许我,增添一份微不足道的助力。” “呵呵,别这么说,你可是很重要的一环,好好加油吧。” 令坚石伯爵几乎奉若神明的魔鬼轻笑道: “替我给希塔娜,送一份终生难忘的礼物。” * 希塔娜万分无聊地在茶厅里晃悠,摸摸这里,摸摸那里。 “搞什么,这家伙不会是找海德拉告状去了吧?” 希塔娜有些烦躁地踢了踢凳子,然后又得意无比地笑了起来:“哼,找海德拉告状有用吗?他会管你?” 就在这时,坚石伯爵推门而入,他神情淡然自若,已经丝毫没有离开之前的阴沉之色。 “你终于回来了,干什么去了,搞这么久?” 没有耐心的幼狼一脸不爽:“快点给我回答,我说了,我没时间跟你耗。” “兰斯小姐。”坚石伯爵毫不在乎希塔娜的野蛮,微笑道,“您之前提到,要我负担起令贫民撑过这场寒潮的煤炭费用,是吗?” “对,怎么,想明白了?”希塔娜喜上眉梢。 哈哈,海德拉,我都不用打猎,就帮你省了这么多钱呢! “说实话,这对我而言实在是难以承受的重负。” 坚石伯爵十分为难地说道:“您不太了解赤霜领的辽阔以及之前的……黑暗。” “那关我什么事。”希塔娜毫不讲理地说出了反派才会说的台词,“我现在是在跟你商量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做不到,但不代表,整个赤霜领的贵族层面做不到。” 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将最深层的恶意掩藏其中: “我可以发动所有贵族,让他们庇护好自己的领民,这样就不需要花费海德拉阁下的一分钱了。” “放心,我会跟他们说,这是海德拉阁下的意思。” “……对啊!光你一个人怎么行?” 希塔娜眼睛发亮:“那帮口袋里扣不出半个铜币的贵族也都给我出血!” 少女欢快地在原地挥舞起拳头:“你很上道嘛石头伯爵!这真是个好点子!这样海德拉根本就不用出钱,还能赚个大名声!” 一想到这里,希塔娜就笑得越发灿烂了。 琳娜做得到吗!心里暗搓搓批评我的家伙做得到吗!你也就是坐在书房里写写字,哪能像我一样,把伯爵都吓得屁滚尿流。 她才没错呢!就算有,那些小错误跟她能做到的事情比起来,什么也算不上! “啊,就算你提出这个点子。”希塔娜在高兴之余,也不忘了正事,“主要条件我也是不会让步的,你必须把海德拉给出的政策贯彻到底!” “您心怀平民,令我敬佩,但关于这一点……”坚石伯爵叹了口气,“兰斯小姐,我认为我的方案,更适合现在的赤霜领。” “你在说什么鬼话。” 希塔娜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坚石伯爵:“海德拉给平民十成好,你给他们两成好,你还觉得你没问题了?要不要脸啊。” “您觉得,他们会感激您吗?”坚石伯爵反问。 “……什么感激,我又不要他们感激,他们过得好就行。” 希塔娜撇了撇嘴。 “您相信自己说的话吗,希塔娜小姐?” 坚石伯爵笑了起来:“您打从心底觉得,在给他们提供了帮助后,丝毫不在乎他们对您的看法吗?” 希塔娜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戒指,随后有些恼怒道:“是又怎么样?他们怎么就不会感谢我,感谢海德拉了?你把他们当作什么?跟你们一样的畜生吗?” 坚石伯爵对于希塔娜的直言侮辱并不动怒,他抬起手,平静地说:“对,他们会感谢的,然后呢?” “然后,只要海德拉阁下放低了哪怕一点标准——” 男人将手稍微放下了些,万分讽刺地笑着说:“他们都会心怀……你绝对无法想象的憎恨。” “所以,我才要从低标准,一步步向上提升,直到某个界限,这无疑对领地的稳定更有帮助。” 坚石伯爵如此坦然地说道:“如果是您的姐姐在这里,她定然会赞同我的观点。” “你去死吧!王八蛋!”希塔娜怒吼起来,“你在说什么!” 这位伯爵没有理会希塔娜,自顾自地说出了非常奇怪的话语:“说起来您可能不会相信,在三年前,我外出巡查的时候见到过她,她那时正在跟一个商贩讨论税务问题,我出于好奇,便跟她聊了几句。” “她的机敏聪慧令我印象深刻。”坚石伯爵如此感叹道,“我发现了她蕴藏着十分了得的才能,于是便有意邀请她在我暂歇的府邸坐坐。当时我起了爱才之心,有意将她吸纳进家族中。只可惜,她似乎顾虑颇多,拒绝了我。” “直到她代表海德拉阁下找到我,我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位沉静雍容的贵族小姐,竟然是当年的小小村姑。” “别用你的标准来衡量我们!更别侮辱我的姐姐!” 希塔娜无疑真正动怒了,她神情狰狞,额头青筋暴起:“哪有人会这么不要脸,少在那里放屁!琳娜更不可能同意你这种不要脸的说法和政策!” “是吗?我愿意跟您打赌。” 坚石伯爵将手放在肩头,微微欠身:“只要海德拉阁下的‘完美’存在但凡一丝污点,不……甚至不需要实际存在的污点,只要一缕捕风捉影的虚假声息,在那些被他如此温柔拯救的平民中,也会有无数人心生质疑与怨怼。” “给我滚!” 一想到那个场景的希塔娜暴怒无比,她甚至能感觉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熊熊燃烧,灵魂中的兽性愤怒咆哮。 “没有人会那样对海德拉!我现在只要你的回答,做,还是不做!” “好吧,既然您执意如此,我会尝试将海德拉阁下的政策彻底落实下去的,不过,需要时间。” “……哼,最好这样,我会盯着你的。” 雌狼的眼神凶戾万分,她紧握着那枚影映水晶:“千万,千万别想给我耍花样。” 坚石伯爵只是微笑:“需要我命人送送您吗?” “滚吧,我才没兴趣跟你们这帮流着烂血的混账走在一块。” 希塔娜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整整半个小时过去,坚石伯爵仍然站在那里。 他的脑海中,不断搭建着接下来即将上演剧目的舞台,畅想着即将开幕的大戏,全身忍不住颤栗起来。 “兰斯马尔洛斯小姐……” 达拉姆·坚石轻轻呼出因兴奋而颤抖的声音: “我到底是该同情你的悲惨,还是该羡慕你的幸运呢?” 第六十一章·他是伟大的海德拉(9K) 赤霜城,甚至整个赤霜领,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这片土地实际上并不贫瘠,却在历代领主那压榨式的统治下显得凋敝,就连作为主城的赤霜城,都不显得多么繁华。 但从那天开始,一切都改变了。 ——从一具无头尸体,被吊在海德拉阁下宅邸门口的那天开始。 赤霜城的一切开始步入正轨,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外城区的卫生条件肉眼可见的改善,内城区的人群车马日渐川流不息,其他领地的商人等待着投机,心中起意的北地贵族们开始重新审视这片土地。 “赤霜领在变好”——每个生活在赤霜城的人,都会对此表示赞同。 哪怕是外城区最贫苦的劳工,也开始对未来抱有期望。 拉劳尔是一名石匠,技艺祖传。因为村子越发贫瘠,青壮年逐渐出走,他也不得不离开日渐衰老的母亲与尚且年幼的弟弟,外出谋求生路。 而即便是他这样的乡下人也知道,在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上,海德拉阁下驻留的赤霜城,存在着无限希望。 拉劳尔满怀希望地跨过雪原,穿过密林,艰难无比地抵达了这座以前在赤霜领人们眼中,臭名昭著的城池。 当他进入赤霜城的时候,只觉得不可思议。 而这,并不是因为赤霜城多么雄伟壮观,兴盛繁华。 在来赤霜领的路上,拉劳尔途径多个城池,他没有资格一窥那些城市内城区或上城区的景象,仅仅只能住在最破落的小旅馆里的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其中的大多数,要么阴冷危险,要么晦暗麻木。 这就是最底层的,没有希望的人的模样。 但在这里,在赤霜城的外城区……这些穿着破旧棉衣,手上脸上冻疮鲜明,皮肤皲裂干燥,与其它城市的贫民几乎没什么区别的可怜人们,却洋溢着拉劳尔无法理解的……鲜活。 是那种真正在活着,对生活仍抱有期待的人,才会流露的鲜活。 他们不一定友善,不一定快乐,但却是真真切切地,会去思考“未来”的人。 去思考这对随时会冻死,饿死在路边的贫民们来说,最奢侈东西。 “这就是……那位大人的伟大吗?” 拉劳尔无比敬佩地感叹着,开始寻找能够落脚的小旅店。 但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几乎跑遍了整个外城区……却根本找不到一家能入驻的旅店。 ——因为全都住满了! “你不知道吗?” 最后一家旅店的老板有些诧异地看着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海德拉大人今天要在中央广场上演讲,内城区的旅店昨天就住满啦!有些有钱人还不得不住到我们这些破烂旅馆里呢,哈哈哈哈——” 中年老板粗豪畅快地欢呼起来:“海德拉大人万岁!” 旅店窄小肮脏的大堂里,几个穿着破棉袄的家伙同样欢呼起来: “海德拉大人万岁!” “可……”拉劳尔苦笑道,“真的没地方住了吗?这个天气,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老板耸了耸肩:“或许你可以去教堂碰碰运气,协圣教会虽然在北地没什么影响力,但我们这好歹还是有座教堂的,神父或许会收留你一晚也说不定。” 老板的提醒令拉劳尔喜出望外,他虽然从小在乡村长大,但曾从很多外出归来的人口中了解过教会,认为这的确是个办法。 “谢谢!我会去试试看的!” 淳朴善良的青年向老板微微低头致谢,随后赶紧转身朝外头跑去。 “喂,小子,等等!大寒潮没几天就要来了,你要不要现在我这订——” “……跑得真快。” 眼见少了个常驻顾客,老板不由得撇了撇嘴。 “嘿,洛卡。”坐在大堂老旧沙发上,穿着破棉袄的人咧了咧嘴,“给个房间,让我熬过这次大寒潮行不行?我的屋子漏风太严重了。” “你付得起煤炭费吗?”洛卡双臂环胸,“不给钱,你还是斯在外头吧。” “没人性的混蛋!”穿着破棉袄的家伙如此骂骂咧咧,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我自己带煤炭,不用你操心,怎么样?” 他周围几个看起来都相当贫困的朋友,一起嘿嘿笑了起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偷到了那个大人物头上吧?”洛卡警觉起来,“别想拖我下水!” “我们从兰特恰奇那里听到了件大事,你知道的,就是那个消息最灵通的兰特恰奇。” 本应该为自己性命担忧的贫民,此刻显得那么自信快乐:“想知道吗?想知道,就留个屋子给我!” * 拉劳尔走进空旷的教堂,有些紧张地四处打量着。 “你好,年轻人。” 沉稳厚重的和蔼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有什么事吗?” 拉劳尔被吓了一跳,他赶忙转过身,有些磕绊地解释道:“我……我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我只是——” “别紧张。”身穿黑袍的神父笑了笑,“没有小偷先生会像你这样畏缩,第一次来教堂吗?” “啊……是的。” 拉劳尔的视线落在神父胸前的吊坠上——一条咬住自己尾巴,将身体绕成圆环的蛇。 他知道这个,这是协圣教会的徽记。 “无需拘谨,我们并不要求每个人敬畏神灵。” 神父的声音令人安心:“所以,你需要帮助吗,年轻人?” “我……”拉劳尔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您能否容许我在这里……借住一晚?” “当然。” 神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虽然我们没有多余的住所,但神告诉我,你有资格寄宿在教堂中。” 拉劳尔被神父的玄乎说辞搞得有些茫然,但听到有地方住,还是十分高兴,虽然不知道教堂这地方的保暖能力如何,但好歹不用吹风。 而且,拉劳尔有自己的小秘密——出于某些原因,他其实不是那么畏惧风雪和严寒。 青年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吊坠,万分感激地朝神父鞠躬:“感谢您的宽容。” “我替神收下了。”神父笑着回应。 有了暂时的安身之所,拉劳尔也轻松了很多,无事可做的他跟随在神父身后,继续好奇地打量教堂,同时忍不住问道: “神父先生,这么大的教堂,只有您一个人吗?” “还有一位修士,一位修女,六个孩子。” 神父说道:“不过,他们现在都去往中央广场了。” “……中央广场。”拉劳尔愣了愣,随后恍然道,“是因为海德拉大人的演讲吗?” “自然。” 神父那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拉劳尔也点点头:“毕竟是那位海德拉大人……他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我从没想过赤霜城会是这样子,好像每个人都有了希望。” “希望。”神父脚步一顿,用拉劳尔无法理解的语气轻声道: “希望,往往只是魔鬼构造的假象。” “……您说什么?” 拉劳尔的脑子停转了一两秒,神情逐渐变得有些畏惧。 他可不希望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理解的那样。 “没什么,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神父笑了笑:“年轻人,你为什么不去看看那位大人的演讲呢?算算时间,应该要开始了。” “什么?!” 拉劳尔惊叫起来,手中的行李差点掉到地上:“要开始了?我……我本来是有打算去看的,没想到这么快!” “能请您替我保管下行李吗,神父先生。” 青年的神情有些焦急,毕竟,现在的赤霜领,有谁不向往那位伟大的海德拉阁下呢? “去吧,如果可以的话,劳烦你说说听后的感想。” 神父接过拉劳尔的行李,微笑起来: “神似乎对此,有些兴趣。” * 怡人暖和的马车里,安瑟闭目休息,神情平静。 坐在他身边的并不是希塔娜,而是穿着深黑色厚重裙袍的玛琳娜。 “截止到现在,城中一共涌入了将近一万的流动人员。” 将实时汇报的讯息汇总完毕的玛琳娜轻声向安瑟说道:“根据萨维尔先生提供的情报,其中有百分之二十是各个势力的调查员,分别来自……” 安瑟安静听着玛琳娜的汇报,时不时地轻缓点头。 “根据巡逻队提供的数据,这个星期的犯罪率下降了百分之三十二。另外,外城区的卫生管理也顺利推行了下去……” 其实,对于报告里的很多名词,玛琳娜并不能理解,这里面的大部分东西,也完全不是她做出来的,她只是在单纯地汇报而已。 但她正在以一个谁也无法想象的可怕速度,疯狂汲取着所能接触的一切信息与知识——就连希塔娜也不知道,玛琳娜已经六天没有睡觉了,她从安瑟那里申请了三瓶精力药剂与营养液,足够她在维持生理健康的情况下,不眠不休整整一个月。 “……以及最后。” 玛琳娜的声音变了些,变得犹豫,变得沉重。 “您拨给赤霜领贵族们的款项已经被全部退回,分毫不少。” “看来我们的坚石伯爵十分准时。” 安瑟终于睁开眼,以与玛琳娜截然不同的轻松态度笑道:“他是个有趣的人,本事也不差。” “……安瑟先生。”玛琳娜眼眸低垂,“我知道现在已经晚了,但是,您能不能——” “这是你的恳求吗?玛琳娜。” 安瑟转过头来,与玛琳娜对视。 他的语气温和轻缓,但又不失令人信服的果决:“假如你接下来说的话,是你对我的恳求,那么我会答应。” 与安瑟对视的玛琳娜逐渐抓紧自己的裙摆,指节微微泛白,她翕动着嘴唇,却还是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不,请您原谅我的失礼。” 她深深低头:“我对我怀疑您的正确,深感抱歉。” “没有必要,玛琳娜。自信是无坚不摧的武器,但唯有能正确使用它的人,才可以发挥这样的效果。” 安瑟抓起身旁的手杖,轻笑道:“那把武器,不适合我。我更适合你口中的怀疑,用它时刻剖解自我。” 玛琳娜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这些对希塔娜来说约等于神叨废话的言语,总是能令她进一步体悟感知自己起誓侍奉之人的那份……伟大。 “好了,我已经听到了人们的欢呼声。” 安瑟站起身来,脸上扬起了那令贵族们赞不绝口的,明明无比炽热耀眼,却又是那么温和近人的笑容。 “该开始这场在大寒潮来临前,让赤霜领团结一致的演讲了。” 另一辆马车里,一个人无聊趴在座位上的希塔娜,在听到外头车门打开声音的一瞬,直接“啪”得弹了起来,以差点把车门踹飞的姿态冲出了车厢。 他们现在正在赤霜城中央广场外头的一块空地,这里由坚石伯爵的私军重兵把守,全身披甲的重装护卫散发着肃杀冷厉的气息,一看就绝非等闲。 希塔娜看见安瑟支着手杖,从容走下马车,于是一边跳着一边挥手高喊:“海德拉!等下我!” 对她百依百顺的年轻贵族果然停下脚步,偏过头来,轻笑着望向她。 幼狼小姐暖洋洋地嘿嘿笑着,快步跑到了安瑟身边,然后很快又变成了一脸牢骚。 “怎么要我一个人坐一辆马车,那个车厢又不是挤不下三个人。” “因为我有很多事要向安瑟先生汇报。” 玛琳娜也从车厢里走下,声音微冷,没有丝毫平日里的温和:“你会添麻烦,希塔娜。” “嘁,聊个天也算添麻烦了。” 希塔娜竟然也完全没有平时对玛琳娜的尊敬,抱着手臂撇开头:“矫情!” 她们之间的关系,在希塔娜从坚石伯爵府邸回来之后,就变成了这样。 原因很简单,当希塔娜兴冲冲地跑回来,又不顾安瑟和玛琳娜阻拦,执意冲进书房,宣布她做的大事情后—— 玛琳娜当场给了她一个耳光。 与那一次姐妹相争时的冲动不同,这个耳光……藏着玛琳娜冰冷清晰的愤怒。 而不知为何,玛琳娜并没有解释这记耳光的原因,两人因此闹得极僵,现在还没和好。 “好了,安静些,希塔娜。” 安瑟打量着换上了那身气质凛然的黑色劲装,外披黑绒斗篷的希塔娜,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忘了吗?你要跟我一起上去的。” “哦……啊!我知道,当然知道!” 希塔娜轻咳一声,努力摆出一副“我很冷静”的神情:“放心好了!” “你总是要习惯大场面的,这是第一次,好好表现。” 安瑟拍了拍少女的手臂:“不用紧张,站在我身后就可以了,如果觉得人太多不舒服,就不要去看,低着头也行。” “我才不要,也太丢人了。”幼狼小姐双手叉腰,“那样不是丢你的脸吗?找个像鹌鹑一样的胆小鬼当护卫,会被人笑话的。” 安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份喜悦和轻快是发自内心的:“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我又不怎么露面。” 希塔娜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反倒是你,天天被人挂在嘴上,当然得是最好的那个!” “既然希塔娜你这么说了。” 安瑟笑容灿烂地回应着这份赤诚:“那我就会是最好的那个。” 看着安瑟笑脸的希塔娜愣了两三秒,随后游移开视线: “……嗯,嗯,你有这个自信就行,反正我……我是没问题的。” “那就走吧,希塔娜。” 安瑟转身走向由两队甲士排列出的长长通道,意味深长地说道: “让赤霜领的所有人,都好好认识你我。” 并未听出其中意味的希塔娜兴奋握拳,用力挥了挥,向安瑟表达了她的决心。 同时,还转头给玛琳娜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气死你羡慕死你,坏琳娜……这么久,连个道歉都没,等大寒潮结束,回去就找爸爸妈妈告你的状! 而玛琳娜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希塔娜的鬼脸,没有任何反应。 等到妹妹转回头,她才微微低下脑袋,缓缓闭上眼睛。 灭去眼中那最后一份……挣扎与痛苦。 当她再度抬头,睁开眼睛时,唯有令人彻骨冰冷的理智。 而跟随安瑟一路前进的希塔娜,并不知道发生在自己姐姐身上的情感变化,因为她根本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了。 左右两队甲士列起的人墙,将疯狂的赤霜领领民们隔绝开来,无数道呼喊,无数种声音,令她的世界变得同样喧闹疯狂,但希塔娜却没有丝毫不爽,更没有半点紧张。 恰恰相反,她几乎要融入这狂涌的浪潮中,即便那些赞誉与崇拜不是为她,她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为此嗡鸣。 一份热切的渴望在女孩的胸膛中燃烧起来。 ——她生来就应当沐浴山呼海啸。 那深藏于灵魂深处的狂兽兴奋咆哮着,与它的主人在此刻共鸣,希塔娜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状态,那些欢呼声明明那么切近,却又无比遥远;明明如此震耳欲聋,却又像来自云端,缥缈虚幻。 她感觉到那名为以太的超凡要素在自己的体内奔流,沿着脊髓涌向大脑,涌动着的无穷力量,让成长的雌狼想要放声咆哮。 而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安瑟突然传来了轻语。 “注意好情绪,希塔娜,可不要喧宾夺主……呵呵,虽然我也不介意就是了。” “……”希塔娜微微一愣,差点没跟上安瑟的脚步。 喔……喔!对啊,我在想什么呢,这不是海德拉的演讲吗,我干嘛兴奋地要冲上去打两拳。 当这个想法因安瑟的话语而升起后,希塔娜的灵魂深处传来一声不甘而愤怒的低吼,随后蛰伏无踪,心中翻腾的激烈情绪与体内流淌的狂暴力量,也逐渐平息下来。 她跟随着安瑟,一步一步走上中央广场的演讲台。 此时,挤满广场的赤霜领领民们,呼喊声也越发整齐划一: “海德拉!海德拉!海德拉!” 人们的呼喊震碎寒冬,撕破云层,大地都因这共鸣而颤抖,呼啸北风敬畏无比地,将这称呼传遍全城,传向更远的地方。 在大寒潮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晴天下,挽救了赤霜领的那个年轻人昂首而立,沐浴天光。 他抬起手,简单下压。 于是声音歇散无踪,唯余成千上万道膜拜救主的目光。 “赤霜领的领民,帝国的子民们。我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和你们说过话了。” 那清亮温和,已具成熟磁性,又仍存最后几分少年音色的悦耳声音,传向四面八方。 站在演讲台上的海德拉一手支着手杖,一手背在身后,他面对着数以万计的领民,开口的第一句话,像是在和许久未见的朋友打招呼。 “我还记得,在前往赤霜庄园那天,对我宅邸前的领民们,说的第一句话。” 他面带微笑,平和温柔地娓娓道来: “我说,‘我听见了你们的声音’。” “然后,我处死了赤霜伯爵,你们曾经的领主。” 安瑟握着手杖,走向前方,走向高台的边缘。 他突然叹息一声:“其实我那天有些后悔。” “后悔于打碎了他的脑袋,给把他吊起来的朋友们添了麻烦。” 人群中传来了快活的笑声。 “说实话,诸位帝国的子民。” 这位几乎是整日待在书房里的年轻贵族平静道:“我并不是想在此向你们夸耀我的功绩,让我的名声传遍北地甚至帝国。” “因为我并不在乎。” 安瑟的话引起了人们的些许骚乱,但他很快又说道: “我知道,现在肯定有人不解,也许是平民,也许是贵族。” “他们会问——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海德拉微笑起来:“我更知道,一定会有更多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他们会说我善良,说我正义,说我代表着绝对的公理与审判,并时刻愿意为我付出一切。” 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移到前方,随意地指了指人群中的某个年轻人。 “你愿意吗?”安瑟如此问道。 被指到的年轻人愣住了,他站在原地足足有四五秒,知道身边的人使劲摇晃,他才反应过来,狂喜至极地嘶声吼道: “是的!海德拉大人!莫凯斯·兰德卡德愿意为您付出一切!” “那么你呢?” 安瑟又随意地指向另外一个人。 “我也是!”这个人激动的咆哮声更大,“这是我的荣幸!我愿意为您而死!” 安瑟连续随意选了好几个人,他们无一例外地,给出了几近疯狂的回应。 而周围的人,在这广场上的大部分人,根本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们并不畏惧于这份狂热,恰恰相反,他们羡慕着,甚至嫉妒着被选中的人,羡慕嫉妒于他们有这个机会,向伟大的海德拉表示自己的忠诚。 “看,这就是我得到的。” 安瑟又向前了一步,站在演讲台边缘的他抬起头来,语气没有丝毫激动,只是十分平和而欣慰的说道: “我得到了,你们。”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广场上受寒风吹拂的领民,楼屋里享受温暖的贵族,没有人出声。 直到第一声呼喊,那疯狂的,几近落泪的呼喊—— “海德拉!!!” 于是,巍峨的峰峦因名为狂信的巨震而轰然崩塌,平静的海面因名为追随的愿景而掀起万丈狂澜。 无数人,无数人狂涌向前,那不停歇的阵阵浪涛冲击着围住演讲台下方的精锐甲士,他们高喊着海德拉,如信者呼唤主的圣名,如此虔诚,如此疯狂。 “冷静,请冷静,诸位领民。” 安瑟轻轻点了点手杖,声音依然平静温和:“我知道,有人还会认为,我得到你们究竟有什么用,得到你们这些愚昧的,贫瘠的,弱小的,毫无意义的平民,究竟有什么用。” 人们逐渐冷静下来,再度聆听他的演讲。 “那么我要告诉他。” 海德拉抬起他的手杖,指向一人:“我需要你离开赤霜领,加入我的领地,你愿意吗?” 与之前并无差别的戏码,得到的回答,也依然是几近癫狂的肯定。 接着,安瑟将手杖指向天空,高声道: “那么,我要看到所有愿意离开赤霜领,愿意追随于我的人!” 在这一瞬间长的,短的,生遍冻疮的,细嫩白皙的,暗黄褶皱的,残缺不全的…… 无数只手高高举起,如刀剑林立,如黑云遮天。 就连那些甲士,都有人忍不住将手抬到了一半。 安瑟爽朗肆意地大笑起来:“现在他应该知道答案了,假如你们所有这些无用的平民追随于我,离开了赤霜领。” 少年挥舞手杖,洋溢着激情的声音穿透云霄: “——那么所谓的赤霜领,又在哪里!” 欢呼,还是欢呼,永不停歇的欢呼。 同样站在演讲台上的希塔娜看着前方,她的眼中,她的世界里,只有那一道背影。 女孩的面颊绯红,她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骑到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家伙身上,就那么挂着,紧紧地搂抱住他。 她的胸膛再度升温,心脏怦怦直跳,却与最开始的那种感觉,截然不同。 “海德拉……” 希塔娜捂住自己的心口,低头呼出炽热的吐息。 “……安瑟。” 装饰豪华的屋内,几个贵族们围坐着,透过窗户望着那个好像支配了整个天地的年轻贵族。 “这个……怪物。” 一个贵族端着茶杯的手不断颤抖,茶水洒落一地:“他是怪物,他是……魔鬼!” “……魔鬼?” 坚石伯爵凝望着那道沐浴阳光的身影,眼神如痴如狂。 “不,那不是魔鬼,绝对不是。” 他咬着牙,不是恐惧,而是为了抑制几近战栗的兴奋。 “那是……神明!” 演讲台上,安瑟的声音越发高亢,站在演讲台边缘的他已经不复最开始的优雅,那并不是为了征服谁而做出的表演,那是一种……连他都未能自控的宣泄。 从最绝望的地狱中活过来的那一刻起,名为安瑟·海德拉的存在,便有了一个足以令他牺牲一切的目的。 从十岁开始,他将自己曾见时到的先进知识,曾看到的壮阔光景全都锁进记忆的牢房。他开始与自诩伟大的贵血们亲密来往,将曾经不屑一顾的愚蠢守则捡起学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遵循着那些古老陈旧,酸臭腐朽的东西。 因为他知道,他想做的事,所行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牺牲,不只是实际上的事物,甚至是抽象上的概念——自由,未来,自我,良知……假如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他还怎么去牺牲更大的东西,去面对更残酷的现实? 所以他这么做了,六年下来,没有丝毫破绽,他成了贵族们交口称赞的完美俊杰,也得到了他需要的诸多东西。 直到如今,在这个关头,即便显露出些微本相也无关紧要的时刻,安瑟决定给自己一个放纵的机会。 ——这是平日里的他,绝对不会做出的决定。 “我知道,你们没有人生来就想住在破旧的老屋,没有人想长大后只能穿着缝补的衣物,没有人想忍受饥饿与寒冷,没有人想那么卑微凄惨,毫无意义地被人践踏,然后死去。” 安瑟看着躁动的平民们,声音又突然平静。 “但我不会说——只要你们努力,一切就会有所改变。” “我不会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机会,是你们自甘堕落,不曾上进。” “我知道命运无情,是的,我很清楚——” “命运……无情。” 年轻的海德拉微低下头,紧握手杖的手掌暴起青筋。 “那并不是你想要反抗,就能反抗的东西。” “……是的,就当是这样吧。” 他再度抬起头,眼中的火光炽烈疯狂,令某些人无比恐惧,好似自己会在顷刻间被焚烧殆尽,又使得另一些人更加狂热,意欲投身其中,自愿化为薪柴,只期望那火焰能烧彻天际! “就当是,我在利用你们——” 海德拉血脉中疯狂毫无压制地占据上风,那平日里谦和有礼,待人温和的安瑟消失不见,唯有自斩八颗头颅,自死中寻生的狂兽,向天空露出獠牙! “就当我以此,向那该死的命运宣战!” “假如祂招来死神,想要通过寒潮将你们的生命尽数掠夺,我非让你们活着唾弃祂的恶毒与卑贱!” “赤霜领的领民,帝国的子民,所有愿意虔信我的追随者们——” 失去理智,流淌着疯狂之血的魔物放声咆哮: “假如命运令你们跪下,你们要以我的名义回应祂——我绝不跪下!” “因为安瑟·海德拉命我站起!” 在那传遍了赤霜城的咆哮声结束后,便剩下了漫长的沉默。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再敢说话,狂信徒也好,称呼他为魔鬼或神明的家伙也罢,没有谁再敢说出哪怕一个字,发出一点声音。 安瑟有些脱力地向后踉跄退了两步,他用手杖支住自己的身体,在短暂地沉默后,微微躬身: “这就是我的全部,安瑟·海德拉的全部。”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向演讲台下走去。 取回理智的他回味着自己刚才的癫狂宣言,有些无奈地轻笑起来。 真是……不巧。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机,偏偏是这个节点,他以如此嚣烈狂热的姿态,做出了这样的演讲。 已经很久没能成功干扰到他的命运,在漠视着他的同时,给出几乎绝杀的一击。 如此激昂慷慨,发自内心地做出了这场演讲的他,该怎么继续接下来的计划?假如不做,那先前做的准备就付诸东流,假如做了—— 他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本心? “你以为……这样能击败我吗?” 海德拉紧握手杖,眼瞳中的漆黑幽光……仿佛连他自己也能吞没。 “安瑟!!!!” 激动至极的欢呼声从安瑟身后传来,刚走下台阶,处在没人能看见的拐角处,幼狼小姐一个冲锋飞来,将脑海中的预想直接重新,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安瑟身上。 如果不是她绝妙完美的力道控制,后果怎么样还不好说。 “太帅了!你刚才太帅了!尤其是最后那句话!” 希塔娜使劲贴在安瑟身上,脸对着安瑟的脖子蹭来蹭去:“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好人,你是最好的!你就是最好的!” “……希塔娜,你冷静点,会被看到的。” 安瑟抓握着希塔娜的手腕,心中浮现起些许暖意。 “我不管,看到就看到,看到又怎么样!”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希塔娜还是很罕见地顺从了安瑟的意思,从他身上下来了。 “回去之后,跟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吧!” 脸蛋红红的少女眼眸发亮:“那肯定很有趣,很了不起,不然你怎么会在这个年纪就这么厉害呢!” 过去的故事…… 有趣……吗? 安瑟轻轻笑了起来,在那虚假笑容之下,心中曾升起的那份犹豫被毁灭殆尽。 那真是,太有趣了,有趣到时至今日,每每想起,我都会发笑。 是的,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他在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牺牲所有的准备。 安瑟·海德拉,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名为良知的事物,大概是他最早牺牲掉的东西。 所以他是帝国,最大的恶党。 第六十二章·见证伟大 安瑟的演讲让赤霜城陷入了狂热的海洋,而最近距离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希塔娜,是如此得与有荣焉。 她本来应该跟安瑟一起回到府邸,做好度过大寒潮的最后准备,但由于是在难捺心中激动,还是留在了中央广场上。 【海德拉大人万岁!】 【神啊……感谢您!感谢您让海德拉大人降临在赤霜领!】 【我要成为赤霜领最强大……不,是北地,是整个帝国最强大的术士,要成为海德拉大人最强大的助力!】 安瑟可能看错任何事,但绝对不可能看错希塔娜。 幼狼小姐对于反馈,也就是【评价】的渴求,在这个年龄,在这个心智阶段,是无比强烈的。 她绝对不可能抵抗住窥视他人内心的诱惑,以及那份好奇心。 “嘁,做你的梦去吧,安瑟已经有我了。” 希塔娜撇撇嘴,对于刚才听到的那道心声嗤之以鼻。 还帝国最强大的术士……最多十年,不,五年!就算是全世界最强的术士,我也能两拳打爆!安瑟才不需要别的什么助力帮手,有我就够了! 安瑟的言行给了希塔娜绝对支持他的理由,那偶尔茫然,摇摆不定的心,也彻彻底底,毫无保留地栓在了安瑟身上。 对于希塔娜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好烦恼和犹豫的了,现在的她还需要用那种自己不喜欢的手段去威胁别人……但从今往后,她不会再去考虑那么多东西,只要一心变强就可以了。 “说起来,刚才上演讲台时的感觉……” 少女懵懵懂懂地握了握拳:“是不是就是安瑟说的,灵与肉合一的过程,我刚才,是差点突破到第三阶段了吗?” 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语能让多少超凡者嗤笑,更不知道,当这些超凡者得知这是真实之后,究竟会有多么疯狂。 登临晶梯顶点,走向御座的第三阶段,在第六阶段如同空中楼阁的天国之路中,是最重要的蜕变阶段。 那代表着超凡者无需借助任何外物,即可驱使散布在大气中的以太,彻底于凡俗脱离开来。 这个过程,需要耗费大量材料构筑仪式,以确保灵魂与肉体在以太交融中彻底合二为一的稳定性,其过程艰难危险,言语难以表述。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走着走着,突然心有所悟,就能抵达御座的怪物? 但她就是存在,这就是连超凡本身也能蔑视的,命定的英雄。 只是现在,那个在原定世界线上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霸者,那个登上阿尔灵峰峰顶与龙王战斗,在帝都与飨焰皇帝生死搏杀的狼帝,现在正像条小狗一样,到处寻找着称赞自己主人的言语和心声。 那几乎无穷无尽的赞美令希塔娜飘飘然起来,虽然没有一个人提到她,提到那个跟伟大的海德拉大人一同登台的神秘少女,但希塔娜自己却很清楚……她给海德拉的帮助,可大了! 往远了说,安瑟的那些良好政策将得到彻底落实;往近了说,分发给贫民们的煤炭费用……可全都被她省下来了! 只有这个时候,我们的希塔娜小姐才会觉得这是个天文数字。 希塔娜其实多少也有点想宣扬一下自己的功劳……主要是前面那件事,毕竟后面只是省安瑟的钱,跟平民无关;但让安瑟的政策能得到完全落实,这就是全为了平民们好啊! 安瑟那个坏心眼的家伙还跟坚石伯爵故意那么搞,嘴上说做得多么多么好,实际上就只有那么一点点……那么多平民被这样骗了,还得说好话。 但这,都已经被我希塔娜改变了! 幼狼小姐如此美滋滋地想着,顺带抹去了心中对安瑟的那点小小不满。 这么说来,改变赤霜领这件大事里头,也有她的重要贡献啊! “可惜现在说了也没人信……而且也不能抢掉安瑟的风头。” 希塔娜挠了挠雪白的发丝:“回去跟爸爸妈妈讲好了!” 她是那么兴奋而快乐,为自己成功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帮助到那些一直被人轻视,一直艰难活着的平民而高兴。 希塔娜骄傲于自己的力量和天赋,正是这份力量与天赋,让她被安瑟看上,被安瑟选中,接着拥有了实现心中那份良善愿景的机会。 “以后所有人提到安瑟,立马就会想到我!” 少女陶醉于对未来的期待中,她开始幻想自己与安瑟联手,拳打侯爵,脚踢大公的场景……说起来侯爵和大公哪个大来着?算了,无所谓,反正只要我和安瑟在一起,谁都不是对手! 她兴奋地穿过人群,听够了欢呼与赞美的希塔娜决定换点精神食粮——只是这些话语,怎么能够证明海德拉对赤霜领和赤霜城的贡献?她要去看更多的人和事,然后再回去,把这些全都说给安瑟听。 希塔娜走了很长的路,不只是中央广场,通往中央广场的四条大道都挤满了人,他们每个人都兴奋谈论着海德拉的作为,希塔娜灵机一动,将黑绒斗篷的兜帽戴上,虽然雪白发色在北地并不是非常稀罕,但已经有些包袱的希塔娜小姐,可不希望被人认出来。 “你们说的那个海德拉。” 她插入到讨论的人群中:“真有那么厉害?” “……小姐,你是外地人吧?” 激动讨论着的几个中年人都投来不善的视线。 “嗯,是啊。”希塔娜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是听说有这么一号人,才来赤霜领的。” “那就不奇怪了。” 他们的神情稍微缓和了许多,甚至变得十分友善——就像希塔娜乐此不疲地偷听着人们对安瑟的赞美一样,他们也想找个一无所知的人,热切无比地宣扬海德拉的伟大。 “我告诉你,他来到赤霜领之后,一路上杀了上百个该死的官僚!” “……”希塔娜愣了两秒,“有,有这么多吗!” “就是,没这么多!”他的同伴打断道,“明明只有五十几个!” “放屁,是三十几个,洛夫罗在海德拉大人的府邸铲过雪,他亲口说的!” “明明是四十六个!你们知不知道……” 他们开始为海德拉到底处死了多少官僚争执起来,好在有人及时打断:“总之,反正就是替我们主持了公道!来到赤霜城之后,直接就把赤霜伯爵那头肥猪给宰了!” “妈的。”一个中年男人吐了口唾沫,“他刚上位的时候说的话倒挺好听,说什么会让赤霜领变得更加富裕,结果连装都不装……隔壁的老梵纳尔,就是在被赤霜伯爵抢走女儿后疯掉的。” “贵族都这样。”希塔娜对此表示赞同。 “对,贵族都——这得先把海德拉大人排除。” “他改制了外城区的巡逻队,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海德拉大人才接过赤霜领的事物不到三天,就把屠夫克伦夫卡那个混账处决了,他仗着巡逻队队长的身份,把外城区当成自己的王国。” “哈哈!我记得!那家伙被吊死之前尿了一裤子,跟条死狗一样!” 说道这里,人们又欢呼起来:“海德拉万岁!” “说到外城区,你们敢信吗?那块臭气冲天,连寒风都吹不散烂味儿的地方,现在好像变了个样!我敢打赌,就算把外城区全拆了再重建,都未必有现在的效果!”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讨论,越来越多的人诉说着希塔娜从来没有挺过的事情,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海德拉已经为赤霜城,为赤霜领做了这么多事情了。 这时,作为“外地人”的希塔娜已经无关紧要了,人们如此热切地交流着对海德拉的尊敬,而希塔娜,更是没有从中听到任何一句虚伪的心声。 那就是这些普通平凡的人们,心底最纯粹的感激与善良。 一想到这里,希塔娜在感到温暖的同时,又对坚石伯爵感到万分不屑。 她到现在都想不通,到底是什么让那个家伙,如此信誓旦旦地说着平民们都是不知感恩,得寸进尺的畜生,还说玛琳娜会赞同他的观点,简直就是脑子进了大便! 把那家伙丢到这里来,看他还敢不敢说出那种屁话! 希塔娜能确信,坚石伯爵要是还敢继续说,绝对会被当场打死。 “哦,你们记不记得那件事!就是海德拉大人的随从,那个总是到处闯祸的女孩?” “……”希塔娜小姐的脸色一僵。 “你是说她当街伤人的事吗?我知道!海德拉大人竟然主动入狱,他认为那是他管教不当,他的罪过更大!我跟你们说,我认识里头的狱卒,他们说海德拉阁下真的把牢房里的猪食……妈的,那些东西连猪都不吃!海德拉阁下竟然真吃了!” 脸庞发烫的希塔娜没脸继续听下去,把兜帽牢牢戴紧,快步离开了。 人们没有发现那个外地小姑娘的离去,继续谈论着:“说起来,那个倒霉的商人后来怎么样了?” “他?别提了。”有个看起来家境不差的年轻人颇为怜悯地说道,“他被那位兰斯小姐害惨了,本来带着全部家当来赤霜城发展,结果开店一个星期,好像就进账了几个铜币,已经完蛋啦!” “啊,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那位兰斯小姐死都不肯和解,非要上法庭吗?一上法庭,那就是打海德拉大人的脸。不管海德拉大人怎么想,你觉得贵族和商人会让他继续做下去吗?” “哦……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是啊,谁叫他碰上了那位招来厄运的兰斯小姐呢。” “……说起那个兰斯,她是不是勒索过东街武器店的萨弗?” “好像是大喊大叫为什么一把匕首卖这么贵吧?把萨弗吓坏了,连忙白送,结果白送她又不要,最后萨弗只能卖了个‘她觉得合适’的价格。” “海德拉大人为什么那么关照她?会不会是……” “别想了,海德拉大人什么女人找不到,会喜欢一个没家教的野狗?” “哎,别提她了,我们还是继续讲海德拉大人吧,你们知不知道有个传言,海德拉阁下似乎想帮助整个领地贫民度过大寒潮,要分发很多煤炭。” “你疯了!你知道那要花多少钱吗?就算是海德拉大人也……” “可他在刚才的演讲里说过了!” “哈哈,我家的老东西还说,像海德拉大人那样,一上台做些好事,哄骗我们的领主他见过太多了,要是海德拉大人真这么做了,我看他还能说什么!” “海德拉万岁!” * 虽然希塔娜平时锻炼完就会出去四处乱窜,但她对于赤霜城的基建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认知和概念,所以也看不出什么外在的改变。 但这一路下来,从正午到日暮,走在大街上的希塔娜,无比地满足。 整个赤霜领在安瑟的演讲结束之后,似乎就陷入了一场盛大的狂欢,街头巷尾的人们不停重复着那个人的名字,各色商铺莫名其妙开始打折,有幼童扮演着关于他的故事,有成年人在激烈的探讨中热泪盈眶。 有人在街头起舞,有人拨弄琴弦高歌,有人张开双臂吟诵赞词,有人站在赤霜伯爵被推倒的雕像上,高喊着海德拉的名字。 她不需要看到赤霜城变得更加宏伟,更加精致,只需要看到这些,看到这些曾经无所依靠,从不对未来抱有任何期待的人们,纷纷走上街头,有勇气和信念,有信心与期待地开始生活,希塔娜便觉得,这一切真的太好了。 “安瑟……” 少女随便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抚摸着食指上的戒指。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脸突然变得有些红,被落日温柔照拂的面庞在此刻娇俏动人。 “我要是早点遇见你,该有多好呢?” 希塔娜并拢双腿,有些傻乎乎地幻想着:“假如在十二岁的时候,我没有去那里上学,而是被你发现了,我现在,是不是已经能变成一个,和你一样了不起的人了呢?” “而且……” 她不自然地捏着自己的脸蛋,语气飘忽地低语: “而且这样的话,四年,怎么说也够了……” “啊啊啊——不想了!反正现在也不迟!” 希塔娜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站起身来,将那些荒唐的暧昧念头甩得一干二净。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你是要干大事的人,希塔娜,跟安瑟一起干大事的!” “该回去了,差不多要到晚餐时间……唔,我叫安瑟跟我一起吃的话,他应该会答应的吧?嘿嘿,正好跟他说说我今天看到的东西,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样想着的少女兴奋至极,想也不想地拔腿就跑,差点撞倒路人,还好她的反应足够迅速。 “喂,你没事吧。”侧身避过的希塔娜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 “嗯……啊,我没事,你还好吗,小姐?” “我要是有事,你肯定已经死透了。” 希塔娜如此表示自己身体的强壮程度,但那个年轻人显然会错了意,神情僵硬地干笑道:“对,对不起,我这就走。” “诶,等等,你紧张什么?” 希塔娜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大家这么高兴的时候,你怎么一副完全没感觉的样子?” “我……我……” 拉劳尔被问懵了:“我应该……高兴吗?” “你不该高兴吗?”希塔娜有些不爽地说道,“安……海德拉的那些话,没有让你高兴?” “啊……哦!您,你是这个意思吗?” 多少有点明白过来的拉劳尔松了口气:“不,我,我很敬佩海德拉阁下,他的演讲太……厉害了,我从没有听过这么震撼人心的演讲。” 双手环胸的希塔娜一边假意点头,一边听着对方的心声,在确定无误后,本来都已经转身,准备直接走人的,就又听到一句: 【但才这么点时间,谁又能确定,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雌狼霍然回头,那双暗红色眼瞳中闪烁的残暴冷光,直接把拉劳尔吓得双腿一软,直接瘫到在地。 “你……算了!” 希塔娜压下心中不爽,径直离开了。 大概又是哪个村子里走出来的家伙,根本不知道安瑟的好……好啦,我知道我以前也一样,但现在不是很清楚了吗? 安瑟他,一定是最好的! 将心中那份小小不快抛之脑后的希塔娜轻哼起歌,在太阳落下的最后一缕余晖中,走向回家的路。 当她走到安瑟宅邸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女仆们仍在院落里忙活,将堆积成山的礼物分门别类,做好标记,希塔娜看了她们一眼,撇了撇嘴,朝主屋大门走去。 “希望没太迟,安瑟应该还没吃饭吧……我才不想一个人吃。” 这样低声嘀咕着的希塔娜握紧门把手,用力推开。 支着手杖的少年,就这么映入她的眼帘。 而他似乎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温和而略带戏谑地笑了起来:“我还担心你被拐走了,希塔娜。” 希塔娜愣了愣,在与安瑟对视的一瞬时,脸就不自觉地开始有些发烫,换成以前,她起码得呛上两句,但现在却移开视线,有些忸怩地说道:“那,那你是打算出去找我啊?” “当然不是。” 安瑟耸了耸肩:“我的女仆们从下午忙活到晚上,我得让她们好好休息。” 因为自作多情而羞恼的希塔娜忍不住锤了安瑟胸口一拳:“你骗我下会死啊!” 海德拉歪了歪脑袋,眨眼轻笑道:“可我从不对希塔娜说谎。” “你!算了……别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那一点点小脾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微低着头的希塔娜左脚轻碰右脚脚跟,身体微微摇晃:“我肯定信你啦。” “回来之前,吃过东西了吗?” “没有,饿死了。”希塔娜吐了吐舌头。 “那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安瑟朝她伸出手,柔声说道:“去餐厅等我吧,我很快回来。” 大厅的柔和烛火,将希塔娜的眼眸映得晶莹水润,其中倒映着的俊秀少年的模样是那么清晰,占满了她的视界。 “……嗯!” 希塔娜用力点头,将手递给安瑟,用力握紧,笑容灿烂: “你要快点,不然我就把你的菜都吃完!” “好的,亲爱的希塔娜小姐。” 前所未有满足的幼狼跨过那道门,紧握那只温热的手,走进温暖明亮的大厅。 走向她期待的美好未来。 第六十三章·见证地狱 大寒潮来临了,天象所在安瑟接到消息后又更新了一次警报,在安瑟演讲结束后的第三天正式席卷赤霜领,分毫不差。 希塔娜趴在窗户上,对着除了白茫暴雪以外便什么也没有的天地发出感慨: “每次见到都会觉得吓人……安瑟,你说,到底得是什么级别的人才能扛过这种大寒灾啊。” “实际上,第三阶段的超凡者在有以太器具的加持下,是能硬撑过去的。” 坐在火炉边看书的安瑟回应道:“当然了,前提是,面对的寒潮是这种被永世狂焰之塔削弱过的。如果是真正从极北以太涡流中吹拂而出的寒流,五阶冠冕才能确保自己的性命安全。” “啊?” 希塔娜有些难以置信地张开嘴巴:“你的意思是,就算是我,过段时间之后,也能够站外面不被冻死?” “如果是你的话,现在也未必会被冻死。”安瑟笑着说道。 “……真的假的。”希塔娜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我有这么皮糙肉厚吗?” “你把超凡者和凡人之间的差距看得太小了,希塔娜。” 安瑟一边翻动书页,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去把茶几上从上往下数的第三本书拿来,你今天要看完前三章。” 希塔娜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她现在能和安瑟在这间小屋子里独处的条件,就是必须在安瑟的指导下,进行最枯燥学习。 “翻到第五页,从头读到尾,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没问题就继续读下去,到第二十七页为止。结束后我会考察你的,别想蒙混过关。” 希塔娜有气无力地瘫到在沙发上,老老实实地翻动书页。 【超凡者,是脱离普通生命体系的限制,以一种无法用任何普适理论,唯有以太学才能解释的方式,向生命更高层次蜕变的存在】 【超凡体系,以八六十三百年前被创造的天国之路为开端,正式象征着人类与帝国在不断朝……】 只看了半页,希塔娜就已经昏昏欲睡,完全没有任何继续读下去的欲望。 什么以太,什么生命层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学这些有什么用啊,到最后打起来,不还是一拳两拳,两拳三拳的事情。 真要学的话,多知道些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法术,到时候能快速找到破解方法就行了,哪用得着学这么多。 如此想着的希塔娜小姐全然无心学习,她悄悄看了眼盖着毛毯的安瑟,蹑手蹑脚地坐到了安瑟的对面。 她轻咳一声,微红着脸脱掉鞋袜,雪嫩的赤足磨磨蹭蹭,钻进了安瑟的毛毯下。 安瑟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我脚有点冷,放一下怎么了?” 希塔娜抱着书本,努力让语气变得强硬:“你别乱摸啊,千万不准乱摸。” 安瑟叹了口气,抽出背后的靠枕,放到毯子下,把希塔娜的脚放到松软枕头上,轻声道:“好好看书。” 他将手中的书本放到一边,单手托着侧过来的脑袋,闭眼小憩起来。 希塔娜忍不住动了动脚,但又怕弄醒安瑟,她悄悄打量着少年休憩时的睡颜,那张不知折服了多少美贵妇与大小姐的面孔,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令人心动,搞得希塔娜完全无心学习。 你怎么说睡就睡了,这我该怎么办啊! 盯着安瑟看的希塔娜,越看脸越红,最后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地翻开书本,准备找自己感兴趣的内容看。 虽然翻来翻去,基本上全是她完全看不明白也没兴趣看的东西,但她找到了有关“第三阶段”的一些内容。 希塔娜对于超凡者阶位的突破可以说毫无概念,她只是觉得,自己在这里卡的时间够久了,再不升上去就要拖安瑟后腿了,所以她应该得突破了,自然要了解一下。 “御座……唔……灵魂,嗯……灵质?这是什么?” 少女眉头一簇,手指抵在文字下方,逐字逐句地轻声念着: “灵质是……灵魂的本质,虽然如此称呼,但那并不代表就是某个人的灵魂,只能说与其性格关系很大。”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与其个人作风性格,截然不同的灵质。” “啊不对不对,跳过头了,解释在前面——” 被勾起好奇心的少女挠了挠脸颊,重新读道:“在成就御座,灵肉合一的过程中,极少极少特殊人士,会觉醒‘灵质’。” “那是一种,与超凡阶位无关,更近似于规则的,有着最高级别优先度的无解力量……优先度是什么玩意?” “觉醒原因未知,条件未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神灵种的继承者血脉必然觉醒灵质,也即龙族,唤溟者,飨焰一族诸多子嗣中,生来便抵达第六阶段的唯一存在,以及每一代海德拉,都必定持有灵质。” “嗯……海德拉。” “嗯?!” 希塔娜瞪大了眼睛,继续往后看。 “其中,海德拉最为特殊,它们并不是生来就觉醒灵质,而是▇▇▇▇” 少女的头脑一阵抽痛,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阅读接下来的内容。 与此同时,安瑟的眼睛突然睁开。 “你好像在看不该看的东西,希塔娜。” 年轻的海德拉微眯起眼,让幼狼小姐万分心虚。 “我……我也是在读书啊,你叫我读书的嘛。” “知识是伟大的宝藏,也是致命的流毒。” 安瑟的身子微微前倾,从她手中将那本书拿了过来。 “你该庆幸自己被我认可了,否则在第一瞬,就会发生很糟糕的事。” “这……这是什么意思?” 安瑟将书合上,随手放到一边,“不够格的人无法窥探我们的存在,有些秘密,我们也不希望被人知晓。” 他伸了个懒腰,用没什么所谓地语气说道: “你可以理解为,【谁也不能随意记载,理解,认知海德拉的秘密】这一条,被我的祖先刻入进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一些简单的小把戏,皇帝也能做到,而且做得更绝。” “那这本书——” “这本书,当然就只有可能是一位海德拉写的。” 安瑟挑了挑眉:“你以为,能被我视作藏书的书本与文献,是什么能在图书馆里找到的大众读物吗?我只会给你最好的,希塔娜。”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希塔娜刚才看的那本书,其作者正是安瑟的父亲,只要拿到市面上出售,以太院的老古董们会使唤年轻人将其拿下,炼金协会的所有人都会为之疯狂,就连现在代表最前沿以太学说的巴别塔,都会大打出手。 “好,好了,你别这么说我,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希塔娜小声说着,柔软的小脚轻轻踩了踩安瑟的侧肋:“你把书给我吧,我会好好看的。” “……不,今天就算了吧。” 沉默片刻后,安瑟摇头笑了笑:“你现在没有学习的心思,强求也没用。” 他望向窗外,仍是好似无尽的纯白:“大寒潮应该会持续三到四天,之后就会离开赤霜领,刮向下个地方。本来这几天我是打算让你好好学习的,但现在想来……也不差这点时间。” “做点你想做的事吧,希塔娜。” 安瑟温柔地对她说: “趁着几天的清闲,我会陪着你的。” 希塔娜缓缓抽出脚,踩到软绵绵的地毯上,她站起身来,死死盯着安瑟: “真的?” “我从不——” “安瑟,你最好了!” 不等安瑟把话说完,幼狼小姐便欢呼着飞扑到了安瑟怀里,使劲揉来蹭去。 安瑟笑着摸了摸希塔娜的头发:“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直接叫我名字,又跟我这么亲密了?” “唔,唔,这……这不就是那种,叫什么来着。” 少女的脸蛋泛起俏丽可人的红晕:“水流过去,就有灌溉的渠子了。” 对于希塔娜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从憎恨到愤怒,从愤怒到羞恼,从羞恼到迷茫,从迷茫到被认可包容,从被认可包容,到现在的全情理解。 “嗯,说的也是。” 安瑟点了点头:“如果不是知道你平常就是这么跟玛琳娜撒娇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 希塔娜面色一僵,心中情绪翻涌,五味杂陈。 “你……别提她。”最后,只能闷闷地说了这么一句,“好烦。” “怎么,还没和好吗?” “她一天不给我好脸色看,我就一天不跟她和好!” 实际上,这对希塔娜来说已经是完全不得了的退让。 只要玛琳娜稍稍流露出那么一点温柔的情绪,她就会立刻像狗狗一样扑进姐姐的怀里——哪怕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被扇耳光,没得到解释,还被冷眼相待的希塔娜无疑是受害者,她自己也这么想。 把脑袋枕在安瑟腿上的希塔娜,像是要忘掉烦人的姐姐那般,突然说道:“安瑟,你说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对吧?” “不要太过火。” “知道啦!我又不是什么破坏狂!” 希塔娜嘿嘿笑着,直接站起身来,抓住安瑟的手,不由分说地跑了出去。 “那你也别处理什么文件了,好好跟我玩吧!” * 大寒潮日记,第一天。 我不会写日记,因为字很难写,麻烦,累,而且好丑。但是因为很开心,所以还是要写。(注:这句话有六处涂改) 早上,一个人起床,跟安瑟吃早饭,是香香的肉排,不知道是什么肉,反正以前根本吃不到,现在跟安瑟天天吃。 跟安瑟一起到一间小屋里看书,不好看,但是安瑟很好看,果然,要找到比他更好看的男孩子太难了。 安瑟说,我不用看书了,让我做想做的事,超级高兴!他对我最好了,但是总觉得有些奇怪。 我明明是女孩子,我不好看吗? 清理出了一间屋子,让安瑟跟我比射箭。他好厉害,好像什么都会,但是射箭当然没有我厉害。(注:此处画了一个双手叉腰的小人) 比玩射箭,安瑟提议说他来组织游戏,我同意了。 然后他欺负人!跟我比用法术造火球,我不会,他搓了好大一个。 虽然输了,但是好开心。 晚上,吃饭,安瑟带我去听尤拉姐姐弹琴,好听。 中间我睡着了,尤拉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换了身衣服,她好有空闲。 自己锻炼,结束一天,现在在写日记。 好期待明天。 * 大寒潮日记,第二天。 今天起得很早,看见了琳娜,抱着很多书经过走廊。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管安瑟叫安瑟先生,比我先,不高兴,他们什么时候那么好的。 而且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黑色,看起来有点不舒服。 我问她吃了早饭没,她没有理我,讨厌! 屋子里很暖和,到处都是那种加热的,结界?术式?不知道,反正很暖,有些地方,还有壁炉。不知道为什么,安瑟好像更喜欢壁炉。 他总是喜欢坐在火炉边看书,很安静,跟平时很不像。 心会跳得很快,我是不是(注:此处涂烂了) 今天没找安瑟玩,但老管家给我找到了两只蝈蝈,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弄来的,但是看它们打了一下午的架,好玩。 晚上,去泡澡,看到安瑟在浴池里,被吓到了,但是他的身材好好。 和梅丽一起泡澡,在热热的浴池里吃夜宵,好爽,但是梅丽说我没有素质,我说她身材比我差远了,嘻嘻。 睡觉前,照常锻炼,我好像找不到那天的感觉了,但也没什么好急得,我是天才。 安瑟在我睡觉前来找我了,他问我开不开心,我说很开心。 超级开心!(注:此处字体歪扭且巨大) * 大寒潮日记,第三天。 风雪好像没那么大了,我隐约能看到房子,还有街上被冻起来的东西的轮廓,好恐怖,安瑟竟然说,我不会被冻死。 我原来这么厉害。 今天,琳娜跟我们一起吃了早饭,跟安瑟讲了一堆我听不懂的,最后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心情不好。 早饭之后,安瑟带我去看了叫做晶影的东西,用影映水晶放出来的画面,一个好长的故事,反正就是打打杀杀,安瑟说这都是演戏,不是真的,看得很过瘾。 说起来,我从那个宝库里带来的水晶,被安瑟放到哪里去了? 中午吃饭,又换了新的食材,不知道这里到底屯了多少食材,总之就是很高兴,想吃什么吃什么。 上次大寒潮,我好像饿了两天的肚子,因为我可以不吃,琳娜不能不吃。 吃完饭,安瑟说给我换衣服,原来的衣服太薄了,寒潮结束后穿出去会冷。 安瑟好厉害,准备了那么多衣服,他好像什么都拿得出来。 不小心碰坏了一个很暖很热,像火炉一样的灯,那个好像是发热用的,安瑟说没关系,库存里还有很多。 晚上,安瑟看我锻炼,出了很多汗,安瑟摸了摸我的腿,我不小心打了他一下。(注:此处画有哭脸) 睡觉之前,安瑟在我的房间里,他说我没有偷懒,很努力,学习的事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他不骗我,什么都给我。 安瑟对我最好了。 突然想到,好多人在大寒潮里挨冻,有些难过,又想到,安瑟给他们煤炭,起码能活下来,大寒潮看样子明天也要结束了,好过了一些。 我会让他们过得更好。(注:日记中笔迹最端正的一句话) * 大寒潮第四天的早晨,希塔娜阅读着自己的日记,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像是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这三天,是她来到赤霜领最珍贵,最值得纪念的三天。 她渡过了没有任何勾心斗角,不必处理任何麻烦,如此宁静,安适,幸福的三天。 没有需要承担的责任,远离了一切忧愁和烦恼,在安瑟的温和引导与安排下,所有的事情都带着令人不会厌倦的快乐。 今天,大寒潮结束,风雪平息——有些不理智且恶毒的说,希塔娜甚至希望这样的日子再长些。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瞬,她还是很快认真批评了自己的。 这些美好已经被她牢记心中,接下来,早起的希塔娜要去享受另一件事了。 换好衣服的少女蹬蹬蹬地飞快下楼,搓着双手站在大门前,满脸兴奋。 她要先安瑟一步,去聆听被安瑟福泽,撑过了这场大寒潮的人们的赞美与感激。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认可,安瑟·海德拉正直和良善绝非虚伪,那是有着千钧重量的真实。 “来吧,赤霜领的大家。” 希塔娜欣喜万分地拉开大门:“让我们一起迎接崭新的——” 啪—— 少女脸上的笑容,像是被仍有残余的凛冽寒风冻结。 在她拉开大门的一瞬间,一座冰雕向内倒下,在一声轻响后,摔得四分五裂。 那不是冰雕。 肢体,碎块,即使遍布寒霜也如此鲜明的人体组织告诉希塔娜,这不是冰雕。 这是人,是尸体。 希塔娜的眼瞳开始剧烈动荡起来,并不只是因为这具碎裂的尸体,更是因为……她眼前的景象。 “这是……什么?” 她颤抖地向外踏出一步,甚至无法感觉到丝毫寒冷。 因为从灵魂内部散发的冰寒,已经将她的感官全部冻结。 安瑟府邸外的大门前—— 站着的,蜷缩的,跪着的,倒下的…… “啊!!!” 希塔娜尖叫起来,疯狂地跑出安瑟的宅邸,站在空无一人,被雪掩埋的大街上。 是的,空无一人。 但又一具一具,四处散落的,姿态各异的,却无一例外……在生命凋亡的最后关头,向安瑟府邸伸出手,向那座给希塔娜带来了无比满足与幸福的天堂伸出手的……冰雕。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安瑟的追随者,未来的苍天狼帝,一个未曾真正长大的任性家伙,一个从未真正经历苦痛的女孩,在大寒潮结束的第一天—— 亲眼见证了地狱。 第六十四章·大绝望·其一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肉眼可见的,绝望的,令希塔娜几乎崩溃的死亡。 “为什么……” 浑身颤抖的少女迈过厚厚积雪,皮肤与肌肉传来的冰冷,在那份从灵魂中蔓延出来的绝望面前,连痛苦都算不上。 她望向道路的两端,零散分布的冰尸,无言诉说着这三日的大恐怖,大绝望。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待在家里……为什么要跑出来。” 希塔娜浑噩地向前走着,那一座座皮肤遍布寒霜,神情凝固的雕塑,就像是死亡之神送给人间的艺术品,绝望之主亲手雕琢的完美造物。 看啊,那在生命被冻结前,最后一刻的期盼,恐惧,对生的渴求,对希望与救赎的求索,那深信自己能够获救的神情,与其最后的结果所形成的对比……何等讽刺。 那已经如玻璃般脆裂,覆盖冰晶的眼珠上,尽数倒映着那座被赤霜领民们奉为圣地的宅邸,倒映着,这死寂天地间的唯一一人。 希塔娜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恐怖,从小到大,哪怕深陷死境也未曾有过半分畏怯的她,此刻感受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怖。 她在恐惧,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恐惧,但沉默无言的直觉与灵魂的死寂,令希塔娜在恍惚间感觉到了一些……令她牙关发颤的事情。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对于无比信赖自己直觉的希塔娜来说,这份感觉,已经足够令她为之恐惧了。 “不会的……不应该这样的……安瑟,安瑟!” 在这份恐惧的驱使下,希塔娜发疯似地吼叫起来,转身朝宅邸内跑去:“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这三天里,令她安宁幸福的那个少年并没有出现,出现在门口的,是她这几天下来几乎从未有过交际的姐姐。 玛琳娜穿着厚重的黑色裙袄,披散下来的柔顺雪发显得十分刺眼,耳朵上方别在发丝上的黑羽发饰,为这个不久前还是村姑的少女添上了难言的神秘与高贵。 她面无表情地走出宅邸,与一座座冰雕擦肩而过,眼睛里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些死在希望和绝望之中的可怜人。 玛琳娜平静地走上街,与自己的妹妹并肩站着,希塔娜面对宅邸,而她则左右四顾,看着街道。 “比预想中要少很多。” 她的自言自语,让希塔娜如坠冰窟。 “这是好事,可以向安瑟先生汇报。” 只是简单看完宅邸周边的冰尸,就像数完清晨落叶一般平静地玛琳娜,转身朝宅邸内走去。 “玛琳娜!!!” 希塔娜咆哮着揪住了自己姐姐的衣领:“你刚才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身体被微微拽离地面的玛琳娜,冷漠地俯视着暴怒的幼狼,眼中的那份疏离与孤高,令希塔娜越发愤怒而心痛。 她的姐姐……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了? 她什么时候把这些平凡人的生命视作无物,在看到这样的惨状,不仅毫无触动,甚至还能说出“这是好事”这种畜生不如的话来? 希塔娜盯着玛琳娜,以那毫不掩饰的滔滔怒火,试图让自己这步入迷途的姐姐流露出痛心愧疚的神情。 可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是的,希塔娜没有从玛琳娜的眼睛里看到任何东西,这个曾经软弱的,只要自己一耍性子就无可奈何的姐姐,只是这样漠然回应着她的愤怒。 “玛——” “希塔娜。” 玛琳娜突然开口,打断了希塔娜的话。 “你在愤怒?” 希塔娜愣了一秒,随后高声怒吼:“看到你这个混账样子,我怎么可能不愤怒!” “不,你只是在掩饰。” 玛琳娜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被越发拽离地面,用与这死寂之境一样冰冷的声音,漠然陈述: “你在掩饰,自己的慌乱和恐惧。你总是这样,用蛮横凶残的姿态,来让外在的一切认为你无所畏惧,从不迷茫。” “可怜。”她如此冷笑。 “你在……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发什么疯,玛琳娜!” 希塔娜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更加高亢,甚至有些声嘶,她死死揪住玛琳娜的衣领,先是咆哮,然后又用等同哀求的语气,像是要整个人跌到玛琳娜身上一样,无力脆弱地说着: “不要说这种话了,姐姐……他们……他们都死了啊,本来应该活下来的,这么多人……都死掉了。” “所以,你为什么会如此恐惧呢?”玛琳娜反问,“他们的死亡,与你有关吗?” “我——” 漆黑的少女没有给希塔娜回应的时间,继续冷漠地降下她的审判:“你觉得没有,当然会觉得没有,可为什么,你那无比灵敏的直觉告诉你,你好像,又搞砸了什么呢?” “……” 希塔娜抓住玛琳娜衣领的手不断施加力道,同时也开始越发颤抖,她唇瓣翕动,说不出话来。 而玛琳娜,并没有留给自己妹妹任何怜悯。 “希塔娜,你以为,安瑟先生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资金来帮助那些贫民?他为什么在接手赤霜领的事物后,自始至终都在挥霍自己的资源?” 心中同样生起愤怒,那份怒其不争,怨其愚昧的愤怒,让玛琳娜扯了扯嘴角,露出讥讽无比的笑容。 “连你都能想到,可以胁迫贵族支付所有采购煤炭的费用,为什么安瑟先生没有强迫他们用自己的资源,改造赤霜领?” 希塔娜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的寒意与恐惧,开始在她全身蔓延。 “希塔娜,你太愚蠢了,愚蠢到认为所有事只要谈妥就会成为现实,所有工作只要签好文件,就能完美达成。” 已经有所觉悟的玛琳娜,开始向自己的妹妹挥动屠刀。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这座城市,这座领地,跟安瑟先生没有半点关联。它从不属于安瑟先生,而是属于那些你我都厌恶的贵族。” “你知道这里有多少贵族,你知道这些贵族在这里传承了多少年,你知道他们彼此交换利益,抑或互相敌对的网络,究竟有多么盘根错节吗?” “你知道安瑟先生的一道政令下去,需要经过多少流程,需要多少环节响应,有多少人受到影响吗?” “在这个漫长复杂的环节中,安瑟先生即使再有心,也不可能将这如此复杂的网络全部掌握。让所有环节,所有细节,所有的一切,全都按照他的心意完美运行,对于只带了女仆和萨维尔管家的安瑟先生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这一点,你又知道吗?” 希塔娜的眼中全是茫然,她看着眼前这个如此陌生的姐姐,无助颤抖地说着:“你在说什么啊……玛琳娜,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看,希塔娜,即便我已经讲得如此清楚,你却仍不能看清。” 玛琳娜无视了希塔娜那份与求饶毫无区别的脆弱:“为什么如此愚蠢的你,还非要那么任性,那么自以为是的想去改变一切呢?” “那么,我来告诉你答案吧。” “安瑟先生,在付出代价。”她平静地凝望着希塔娜濒临崩溃的眼睛,“唯有付出代价,贵族们才会安份。假如他只是发出命令,却不付出任何资源,任何精力,把所有的一切全都丢到贵族头上处理,让他们支付所有的代价——” “那么哪怕贵族们再如何畏惧他,这些在赤霜领发展了几十上百年的家伙们,有上百种方法让令安瑟先生无法顺遂心意。” 玛琳娜的神情和言语越发漠然而残忍:“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安瑟先生为什么要主动花费自己的钱,为贫民们提供煤炭吗?” “因为在这样庞大的代价下,没有谁敢做出小动作,没有谁,敢贪走安瑟先生的半枚铜币,他们能做的,就只有老老实实,按照安瑟先生的计划与安排,将煤炭采购,分发下去。” 这就是安瑟曾在那天为希塔娜预言的。 其上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而希塔娜,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粗暴,最无谋的“兵”。 “但是你,希塔娜。”“不对……不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 “你自以为是的,如此傲慢地认为,自己能做到安瑟先生都做不到的事。”“不是,不是……” “让贵族接手所有费用,就代表他们的网络能够为所欲为的开动起来——因为安瑟先生没有付出代价,也就没有任何令他们绝对畏惧的事物。”“……不是我。” “偷工减料,轻慢疏忽,刻意无视……他们会支付代价,因为那是安瑟先生的意思,但这些代价的大小,完全由他们掌握。”“不是我……” “他们害怕吗?他们会害怕,但这份恐惧,并不能压倒他们的贪婪与吝啬。”“……” “是的,安瑟先生能决定他们的生死,但那又如何?安瑟先生一个人,能够操控整个赤霜领的一切吗?他们不会这样想吗?” “即便安瑟先生追责,他们也能用无数种理由,无数种借口,推脱到在这庞大网络中,无数的微不足道之人上。” “这就是贵族们的生存法则。” “是的,很多贫民,起码是赤霜城的贫民,假如在安瑟先生的计划下,绝对能撑过这场大寒潮。” “但是你,希塔娜。” 这漫长的审判,终于迎来末尾。 似乎已经分道扬镳的姐妹,一个作为审判长,一个作为罪人,站在这寒风呼啸,绝望林立的死寂之中。 已经被希塔娜放开的玛琳娜,没有丝毫仁慈与犹豫地宣判了罪人的罪名: “你害死了他们,希塔娜。” “你害死了所有人。” “不是我!!!” 希塔娜疯狂而崩溃的吼叫起来,直接将玛琳娜按倒在地,按进厚厚的雪堆之中:“不是我……不是我!明明就是那些贵族,按你说的,是那些贵族害死了他们!不是我!” “但他们本来能活下来,每个人都能活下来。”玛琳娜闭上眼睛,轻声说着,“本来,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那言语中无法抑制的悲伤和痛苦,传入到了希塔娜的耳中。 “……” 希塔娜松开揪住玛琳娜衣领的手,她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疯狂颤抖,几乎已经失去知觉的手。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眼瞳已经失去焦点的少女处在崩溃的边缘,她抱紧自己,像是欺骗自己一般不停呢喃着:“不对,这不对……” “你还要欺骗自己吗,希塔娜。” 玛琳娜重新睁开眼睛,一脸讽刺:“我来告诉你,这就是现实。而且,不仅仅只是赤霜城,假如安瑟先生真的支付了拯救整个赤霜领贫民的代价,那的确将有无数人获救,但是——” “但是你猜。”她轻声低语。 “除了赤霜城,那么多城市,那么多村庄,那么多人。” “究竟因为你……诞生了多少座地狱呢?” “啊……啊……” 希塔娜的喉间发出无意义的悲鸣,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在看她。 是谁?是安瑟吗?不是,安瑟不会用那种眼神看她的,到底是谁? 然后,缓缓抬头的她,就在那些冰尸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 所有冰尸,所有易碎的,已经化为冰晶的死寂眼眸,全都倒映着她的身影。 在无声发出乞求—— 【我想活着】 “啊!!!” 凄厉至极的尖叫声震碎了安瑟宅邸的玻璃,也将被按倒在地的玛琳娜震得一声闷哼,耳朵两边流下鲜血。 已经彻底崩溃疯的狼如此癫狂嚎叫:“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过来!不是我……不是我!” 她疯狂地击打着空气,那可怖的裂空声足以证明每一拳都是歇斯底里的全力, 狼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声嘶力竭,色厉内荏地攻击着虚无,无差别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直到在如此狂暴,歇斯底里的出力之下感到疲惫,才彻底停下,颤抖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白皙细嫩,因寒冷而泛起红色,但依然十分漂亮的手。 红色,红色……红色? 恍惚间,希塔娜感觉到自己手上传来了粘稠,滞涩,滑腻的触感。 滴答。 滴答。 她颤栗着抬起头,环顾四周。 那是一地,碎裂的,没有鲜血,没有骨肉,如此干净,如此漂亮,宛如艺术品的……残肢。 “啊!!!” 在又一声尖叫中……狼疯狂地逃离了。 逃离了这片她没有勇气面对的地狱。 第六十五章·大绝望·其二 即便大寒潮结束,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上街。 积雪,严寒,荒凉,萧条……这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大寒潮带来的,比起本身更严重的后果。 可后果再如何严重,比起死亡来说,又算不得什么了。 而在这空寂苍白的街道上,此刻竟有一个人在雪中跋涉。 她的眼瞳无光,脸色苍白,神情混沌,像是一个……只会走路的玩偶。 希塔娜看见了更多的死亡。 一切皆出于她的死亡。 那零散的冰雕,在无声诉说着他们所经历纯粹绝望。 他们为什么要离开点燃煤炭的温暖屋子?为什么要走向那寒冷无情的死亡?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那些煤炭,谁知道是怎么样的呢?就如玛琳娜所说的那般,偷工减料的,以次充好的,甚至是根本没法点燃的…… 如果那些煤炭真的足够他们撑过大寒潮,有谁会愿意走向死亡呢? 而为什么又要走出来?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寻求帮助。 为了向伟大的,曾慷慨激昂地向他们许诺过,一定会帮助他们度过大寒潮的海德拉大人,寻求帮助。 每一个人,每一个绝望的人,都是如此满怀希望地,踏上冰冷死寂之路。 “是因为我……” 少女可怜可悲地颤声自语着:“真的是……因为我吗?” 她其实已经有答案了,玛琳娜对她的审判,再简单明了不过。 姐姐冰冷无情的话语,让希塔娜陷入了令她无法接受的绝望。 地狱。 她亲手创造了地狱。 那么多本该活下去的人,那么多有机会看到希望的人,最后只能在风雪中结束自己的一生。 而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希塔娜的胃开始痉挛,当她恍然想到,这些人在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看着那些劣质煤炭无法燃烧,在寒冷中瑟瑟发抖,被绝望侵蚀身体与灵魂的时候,她在没有丝毫寒冷的暖和屋子里,只穿着短衣,毫无负担地欢快奔跑。 当他们看着火苗渐熄,黑暗彻底降临之时,她碰坏了一盏能也许拯救一家三口的热灯,然后在安瑟的安慰下彻底没将其放在心上。 在他们被迫从已经冰冷无比的室内,走上更加寒冷彻骨,不存半点生机的死亡之路,只为向那座宅邸的仁善伟大之人寻求最后一丝希望时…… 她享受着最丰盛的美食,沐浴着洁净暖和的热水,能在那令她沉醉无比的温暖与幸福中,写下那可笑荒诞的日记。 那时的她与他们,仅有一门之隔。 那个已经走到门前,也许挥下手就能敲响房门的人,那时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呕——” 希塔娜无可抑制地跪倒在地,不停地干呕着。 抽搐痉挛的胃好像也在诘问她的过错,痛斥她的罪行。 一切都毁了。 她的希望也好,安瑟的名声也好,以及最重要的……那些本该活下去的人的性命。 全都被毁掉了。 泪水从那张麻木苍白的脸上滑落。 没有光彩和焦点的眼瞳就那样干涸地挤出眼泪,饱含着少女全部的绝望,后悔,痛苦—— 但那又怎么样呢? 难道她现在真心忏悔自己的过失,死去的人就能回来吗? 或许……或许唯一的安慰是,撑过这场大寒潮的贫民的确比以往多了不少,贵族们也许敢做点手脚,但不敢什么事也不做。 可这就能够令她原谅自己了吗?那些人,那些人本该活下去的,本来不应该有任何人死在这场天灾里。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傲慢,她的自大,她可笑的……自以为是。 曾为自己那份“功绩”而沾沾自喜的希塔娜,对着腹部重重来了一拳,没有半分留手。 “呕!” 本来已经跪倒在地的她差点几乎要趴到地上,泪流满面的女孩佝偻着身体,一拳又一拳地自虐着。 “畜生……畜生……畜生!” “希塔娜……你这个……畜生!” 口中呕出的胃酸变成口水,再从口水变成血水,拳头和腹部都已经因痛楚而麻木的希塔娜踉跄着站起,摇摇晃晃地继续走着。 她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直到现在,希塔娜才意识到,原来外城区到内城区,原来那些可怜的贫民距离安瑟的宅邸……原来那么遥远。 他们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踏上那条不归路的?那些倒在安瑟府邸前的人们……又是以怎样的意志,在那死亡的风雪中,走过如此令人绝望的漫漫长路? “咳……咳咳……” 他们是那么信赖安瑟啊,即使要走上那条冰冷死寂的路,他们也愿意相信,只要能够见到海德拉,所有人都能得救。 但最后,没有任何人得到救赎。 在雪中跋涉的希塔娜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停咳出的血迹在雪上洒落下一道长长的殷红轨迹。 她看到的冰尸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接近外城区,这说明在那绝望中走向外的贫民,大概只有这些了。 可“这些”,到底有多少呢? 希塔娜已经不知道自己看到多少冰尸了,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对安瑟满心期盼与憧憬的人,毅然决然地走向死亡。 来到外城区的她站在冰天雪地中,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一片白茫,一片死寂。 “咳……咳咳!” 希塔娜捂着腹部,嗓音沙哑地大喊:“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活着!你们都撑过去了吗!” 她感觉到了从四处传来的视线,没有人出声,但在这贫瘠的外城区,的确有很多本不可能撑过大寒潮的人,活了下来。 希塔娜本以为自己可以因此得到些许慰藉,但她却发现……那份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罪恶感,没有丝毫减轻的迹象。 玛琳娜闭上眼睛时的悲伤低语,萦绕在她的脑海中。 【本来,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希塔娜颓然倒地,瘫倒在厚厚的雪层上。 她无法宣泄,也没有资格宣泄自己的痛苦,只能闭着眼睛任由其吞噬自己。 在这份罪恶感面前,所谓的寒冷与痛楚,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在这周围的破旧低矮建筑物中,有一扇木门被打开了一道缝。 木门后的人观察许久,最后咬咬牙,推开门冲了出去,赶忙跑到了希塔娜的身边。 “喂,你。” 一个皮肤粗糙的女孩把希塔娜一把拉起:“你没事吧?” “……?” 希塔娜茫然浑噩地看着这个皮肤在刺骨寒冷下泛起红色的少女,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吐了这么多血!”女孩大惊,“受这么严重的伤还敢跑外城区来……你还真不怕死!” 她警惕地看了一圈,瞪视着那些不怀好意地眼神,把希塔娜搀扶进了自己的屋子。 走到这间屋子里时,希塔娜才在混沌中反应过来——原来正常的屋子,是这么冷的。 她竟然,已经有些遗忘了居住在这种冰冷破旧的屋子里的感觉。 壁炉里燃烧着的火焰,证明这个女孩是得到正常资助的幸运儿,起码完好无损的撑过了这场天灾。 “真不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大寒潮刚过,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敢在外边乱跑。” “……”希塔娜看着蹲在壁炉边烤火的她,哑着嗓子问道,“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嗯……” 女孩歪了歪头:“坏人不会用那种可怜得要死的表情,说出‘还有人活着吗?’这种话的吧。” “你也没有……”女孩看着她麻木苍白的脸,有些犹豫地问道,“没有拿到正常的煤炭吗?” 希塔娜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该向这个女孩跪下,向她叩首,告诉她,我就是那个害得你们没能拿到正常煤炭的家伙吗? “要我说,那些贵族有一个算一个,早该全杀完了。” 女孩叹了口气,随后愤愤道:“海德拉大人那么想为我们做事,他们竟然偷工减料!本来大部分人都应该能活下来的,但现在,现在……” 她望向屋子里的另外一张床,神色暗淡。 “……不过,我相信,海德拉大人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 女孩如此安慰着希塔娜:“放心吧,他一定会把那些贵族统统杀干净!替那些死掉的人报仇!” 希塔娜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笑容。 这或许是她在这个绝望的早晨……听到的唯一一件好事。 那就是赤霜城的平民们依然信赖着安瑟,信赖着那个给了他们未来,给了他们希望的海德拉。 这是让她所有不可饶恕的罪过里,终于减少了一项。 “我看,该把那个也是伯爵的谁?坚石?也杀掉!那家伙虚伪的要死!外城区还有不少人领他的情,别以为谁都看不破他的虚伪面孔,那家伙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 像是为了转移希塔娜的注意力般,女孩滔滔不绝地表示着自己的愤慨,那些熟悉的言语,也让狼的心中宽慰不少。 然后—— “……还有那些商人把煤炭的品质弄得那么差,一定要全都弄死!全都吊——” 【你终于回来了,干什么去了,搞这么久?】 希塔娜脸上刚升起的些许血色,在顷刻间消散无踪。 “咦,奇怪,哪来的声音?” 女孩则一脸古怪地把脸贴到窗户上:“怎么声音跟你还很……” “……很像?” 看着这片居民区中央空地的少女,呆滞地呢喃着。 因为她在那里看到了……一片放大的光幕。 光幕上,一名美丽的雪发少女,正在面色不耐地跟一位贵族谈话。 【我说了,我没时间跟你耗。】 【您之前提到过,让我负担起令贫民撑过这场寒潮的煤炭费用……】 【……不代表整个赤霜领的贵族们做不到】 【不需要花海德拉阁下的一分钱】 在那清晰无比的画面中,所有蒙受过海德拉恩典,在寒潮中无数次赞美过海德拉的人们,看见那名少女说—— 【这样海德拉根本就不用出钱,还能赚个大名声!】 第六十六章·大绝望·其三 那道光幕,正播放着希塔娜与坚石伯爵的谈话,并且十分巧妙地进行了一些……剪切与调整。 整个对话,透露出了这样一个信息—— 海德拉在明面上宣传自己的伟大,在暗地里派人让贵族支付煤炭费用,在什么也不付出的同时,平白收获巨大的名声。 这画面甚至让本来躲在屋子里的贫民们走出,满脸难以置信地走上冰冷的街道,死死盯着循环播放的画面。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假的!是贵族们在污蔑海德拉大人!” “但是,但是那个女孩……她不是海德拉大人最信赖的下属吗?” 比寒冬更令人深感刺骨的冷寂,在白茫的街道上蔓延。 希塔娜无比惊恐地看着那道光幕,从皮肤到肌肉,从肌肉到经络,从经络到骨骼,全身上下的每个部位,每个细胞,全都无比震悚地颤栗起来。 她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恐惧过。 “哈哈……哈哈哈哈!” 空旷的雪地上回响起凄厉的苍老笑声,一个面无血色的老人踉跄着推开自己破旧的木门,跌倒在雪中: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从连恩纳到伦特尔,从弗伯森特到坎特雷尔,再到现在的海德拉……这么多年来,有什么变化吗?什么也没有!” 他指着那些来到外头,浑身颤抖,失魂落魄地看着光幕的年轻人们,癫狂大笑道: “你们竟然会信了贵族的鬼话!这么多年,这么多贵族,他们哪个不是在最开始许诺这个许诺那个……怎么,现在的海德拉不过是多给了些甜头,你们就觉得他真的是个好人了吗?” “他们从来不在乎我们!” 那近乎泣血的绝望呼号回荡在上空,老人双手陷入雪地,涕泪横流: “梅尔……我的梅尔,你竟然相信那个畜生贵族会救我们,该死的是我,明明该死的是我才对……你为什么……” 他抱住脑袋,可悲地抽泣着。 就像是一场梦。 生活在,或者说,苟延残喘在这片贫瘠区域,终日过着永无期盼的麻木日子的人们,好像做了一场美好却又短暂的梦。 他们是那么真切地相信,那位温柔善良,却又不失雷霆手段的年轻贵族,会给他们带去美好的未来。 那天,那场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的演讲依然历历在目。 他分明说,假如命运要让死神带走他们的生命,那他非要让他们在寒潮中活下来。 在场的人,看着这光幕,一个个逐渐崩溃的人,的确活了下来。 可是,那些没活下来的人呢? 那些曾被你的承诺和真诚所打动的,饱受振奋,期盼将来,全心全意赞美你的人呢? 到底有多少人为了能够减少热量的消耗, 被迫走向风雪,以求助为名,踏上死亡之路? 那一座座冰雕都会是谁呢?是谁的丈夫,谁的妻子,谁的孩子,谁的亲人,谁的朋友? 漆黑的洪流,开始将一切席卷。 希塔娜站起身来,她不能让这一切就这样发展下去,这明明……这明明就是她的错!一切都跟海德拉无关!让贵族承担所有费用是她的意思,不是安瑟—— ……不是,安瑟? 恍惚中,希塔娜的脑海里闪过了姐姐那惊怒至极的神情,那不留情面的耳光,以及……安瑟似笑非笑的样子。 等等,为什么…… 为什么,安瑟和姐姐,没有阻止我? 他们明明知道的,为什么……没有阻止我? 当这可恐怖至极的念头从希塔娜的脑海中升起,要将她仅存的自我毁灭殆尽的时候,她的后脑突然传来了一阵疼痛。 “……是你。” 手中握紧细长铁棍,浑身颤抖的女孩咬破了嘴唇,嘶声吼道:“是你!是你害死了爸爸,是你!” 嘭!嘭!嘭! 那瘦弱娇小的身体,在绝望与暴怒下爆发出她不应有的力量,女孩抡起铁棍,狠狠地砸击着希塔娜的后脑。 “去死……去死!我竟然还救了你,我竟然还以为,你跟我是一样的人……给我去死!畜生!给我去死!” 即便经历过毫不留情的自虐,这种程度的攻击,实际上也没法对希塔娜造成什么影响,可那歇斯底里的吼叫,和没有丝毫留手的击砸,让希塔娜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愿和力量。 心灵的虚弱与崩塌,让她的身体失去了那份引以为傲的强大。 她刚才对我那么好,现在……想杀掉我。 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是我自作自受。 那些死去的人里面,也有她的父亲。 意识已经混沌的希塔娜倒在地上,恍惚地想着。 要是真的能被她杀掉就好了。 这样,她是不是会好过一点。 伤痕累累的狼无言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痛击,那小女孩的双手都磨破了,铁棍都打弯了,也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死掉了吗?” 女孩大口大口地喘气,看着瘫倒在地,一动不动的少女,恶狠狠地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 “呸!” 她朝希塔娜的脸上吐了口猩甜的口水:“你就这样死在外面吧……不,死了也太便宜你了,外城区有的是恶心的家伙……我要把你丢到外面,就算是死了,也要让你被他们弄烂!” 那强烈的,直入骨髓的恐怖恶毒,令希塔娜的心脏开始抽搐。 她不敢睁开眼睛去看那小女孩的模样,她怕自己一睁眼,看到的不是人,而是恶鬼。 希塔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被一点一点拖动,但似乎是因为刚才击打希塔娜时用得力气太多,已经有些力竭的小女孩在拖了两下后,就没有继续拖动的力气了。 “没关系……呼……我直接叫他们来就可以了……你要付出代价,你们……全部……全都要!” 小女孩喘息着推门出去,而希塔娜就这样无言地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这一切……是为什么呢? 这样想着的她,听到了外面密集的脚步声。 但并不是朝屋子里来的,而是……穿过街道。 好像有很多人,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屋子,顶着令人颤抖的严寒,走上街道。 希塔娜听见了……他们的呼喊: “去找海德拉!” “去找海德拉!” “去找海德拉!” 愤怒的,不解的,恐惧的,迷茫的,绝望的……呼喊。 被愚弄的,从希望坠入到绝望中的贫民们,如此呼喊着,在这雪白的天地间,汇集成了漆黑的洪流,浩浩荡荡涌出。 到底是什么给了他们勇气?谁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那位海德拉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平民,也许是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海德拉的军队和打手,也许……也许只是因为那分崩离析的信仰,以及因此化为粉芥的理智。 那小女孩,也没有再管希塔娜,也许是因为她也主动投身进了这滚滚黑流之中,去向那个罪魁祸首找个说法。 在呼喊声过后,一切归于寂静。 而在这份寂静之中,已经不再愿意思考任何事物的希塔娜,猛然睁开双眼。 她撑着手,艰难无比地踉跄站起,脏污凌乱的发丝下,暗红色的无光眼瞳,在脆弱中……仍残存最后一丝坚强。 “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就这样结束。” 狼舔舐伤口,吐出血水和苦痛,咬紧牙关。 “答案……我要向安瑟和姐姐找到答案。” “而且,而且最起码……” 她将指甲嵌入掌中,让仍旧滚烫的鲜血刺激自己的感官。 “最起码,希塔娜……” 那份永不屈服的野性,在她濒临崩溃的边缘,仍闪烁着光芒。 “你绝对不能就此逃避,你的责任。” “这一切……必须由我承担!” * 吵闹声,叫骂声,悲泣声……无数种声音环绕着安瑟的宅邸,但坐在书房里眺望雪景的少年神情平静,没有丝毫动摇。 “少爷。” 萨维尔微微躬身:“您安排的那些煽动民情的人,需要处理掉吗?” “没有必要,萨维尔。” 年轻的海德拉平静地回答:“在希塔娜面前,我从来不需要掩饰什么。” 老管家一向言听计从,于是便换了个话题:“您的计划,似乎已经来到了尾声。” “还差最后一点点。”安瑟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笑容,“还差一些,最关键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萨维尔不仅感慨道:“真是场漫长而耗费颇多的调教,能得到您的这般对待,希塔娜小姐应该发自内心地感到荣幸与感激。” “这话你可不能和现在的她说,萨维尔。” 安瑟摇了摇头:“她会跟你拼命的。” 于是,一主一仆之间再度陷入沉默,安瑟重新回到最开始的那样,以一种难以言说,不知怀着何等情绪的平静神色,望着雪景,望着……街道上的人们。 他并不为自己将这些人的心思和行为玩弄掌上而感到愉快,也没有因为他们的僭越和疯狂而有所厌恶和不满。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看着按照他的思绪所确定下发生的……事实。 只有在一个人,或者在自己最信赖的人身边,安瑟才会少见的,流露出最真实的情绪和面目。 “她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瑟突然开口。 萨维尔微微躬身:“我去通知玛琳娜小姐。” 安瑟点了点头,拿起手杖向外走去。 明明调教已经快要成功了,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所预计的那样,迎来倒数第二幕的高潮。 在今天这场大戏落幕后,等到最后一幕戏剧迎来尾声,一切都将成为注定,他将取得前所未有的大胜,将从那该死的命运身上,掠夺到他的第一份战利品。 他将达成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可能再有人做到……无与伦比的伟业。 但全程目睹了希塔娜所经历的一切的安瑟·海德拉,却只是面无表情地走着。 他好像并不快乐。 * 希塔娜拖着疲惫的身体,缓慢而艰难地回到了安瑟府邸边上。 在这里,已经聚集了一片黑压压的贫民,或许不只贫民,连还过得去日子的平民也参与了进来。 按照安瑟的意愿,在魔鬼的刻意煽动下,加入了看似针对海德拉,实则瞄准了狼的围剿。 希塔娜低着头,她并不是在惧怕自己被激奋的人群分尸,她只是想尽快走到安瑟的府邸,不论什么,先要在最显眼的地方,宣告自己的罪过。 然而,在这一瞬,在她试图悄悄爬上楼房,翻过屋顶,落入安瑟宅邸的这一瞬时,那枚套在她食指上的戒指……毫无征兆地,暴动了。 暴动,那就是暴动,本来将这么戒指运用得驾轻就熟的希塔娜,只是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对它的控制,这枚戒指开始疯狂抽取希塔娜的以太,并且丝毫不受其控制,四面八方地蔓延开来。 于是结果,毫无悬念。 已经爬上屋顶的她还是瞬间倒在地上,整个身体直接开始痉挛起来。 嗓子已经沙哑的希塔娜几乎叫不出声,但脖颈与额头暴起的经络,还有布满血丝的眼球,足以证明她现在到底承受着何等恐怖的生理痛楚。 凄惨的狼只能发出可怜的“嗬嗬”声,整个人缩成一团,死死抱住脑袋,锐利的犬齿刺穿嘴唇。 无数……无数道心声涌入了希塔娜的脑海,那无数重叠的喧闹令她的头脑几乎快炸开,那些言语已经无法分辨出字词和音节,唯剩下纯粹的声量在摧残她的大脑。 但这,并不是令希塔娜痛苦到几乎恨不得立刻死去的主要原因。 这枚戒指,是能感知到情绪的。 而现在的希塔娜,感知到了什么? 愤怒,痛苦,悲伤,乞求,绝望,麻木,还有……恨。 恨,恨,恨恨恨恨——! 那铺天盖地的,要将希塔娜眼中的整个世界都浸染成灰黑的憎恨,无时无刻不撕扯着她的神经,粉碎着她的意志。 “……为什么。” 泪水从希塔娜遍布血丝的眼瞳中,无助地摔落在地。 “为什么啊……” 怎么会有这样的恨意,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呢? 即便……即便他们误以为,是安瑟故意这么做的,可他难道没有在这场寒灾里,帮助到别人吗? 为什么……为什么好像没有人想为安瑟解释,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恨着安瑟,都恨不得想要杀掉他,甚至要做比杀掉他更残忍的事情? 想到那个小女孩曾口吐的无情言语,希塔娜再次于痛苦中,恐惧地颤栗起来。 难道这个错误……难道这个错误,就能让安瑟之前做到好事,全都一笔勾销了吗? 他跟那些贵族不一样,他真的在为你们做事啊! 你们不都看到了吗?你们之前……明明是那么赞美他,那么支持他,那么信赖他的。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不愿意继续信赖他了,只是因为那一段影像,只是因为,他不能救下所有人吗? 这不是什么普通的怨怼或愤恨。 这是被煽动的,被挑拨的,失去理智的,将一切都吞没的漆黑漩涡。 这种程度的恨意,即使是希塔娜也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自己在三天前明明曾看到那么多人,看到无数人发自内心地赞美着安瑟,却仅仅在三天后……将自己的言语全部推翻。 他们甚至,不愿给予分毫信任。 唯有……憎恨。 哪怕有一缕站在安瑟那边的情绪,都能让希塔娜感到宽慰,可是……什么也没有。 眼神已经彻底空洞,好像所有意志都毁灭掉的希塔娜,脑海中浮现起了那个坚石伯爵的话语。 那被自己视为笑话,令她感到愤怒的荒唐言语—— 【只要海德拉阁下的‘完美’存在但凡一丝污点】 【不……甚至不需要实际存在的污点,只要一缕捕风捉影的虚假声息】 【在那些被他如此温柔拯救的平民中,也会有无数人心生质疑与怨怼】 “呵呵……哈哈哈……” 少女咧开嘴,泪流满面地笑着。 假的,全都是假的……这只是这枚戒指失灵了,对……只是戒指失灵了。 那个混蛋说的那种混账事绝对不可能发生,绝对不可能……一定只是这枚戒指失灵了。 就在此刻,在无数的唾骂声中,那个“罪人”,终于站了出来。 他走到了平时经常俯瞰街道的阳台上,独自一人面对着这一切。 年轻的海德拉握着手杖,环视着暴乱的人群,平静地开口: “我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一切,我也知道,各位想要什么。” 当他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即使是在愤怒的人也没有发出声音,也许是因为胆怯,也许是焦躁地等待回应,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在内心深处,仍残存那份崇敬。 在注视下,安瑟微微躬身: “这是,我的错误。” 在雅雀无声的漫长寂静中,在连沸腾的恨意都为之凝固的这时刻,他说: “我承认我的错误,我的贪婪,我的虚荣,一切,都是我的罪责。” 在这样的言语下,希塔娜,甚至无法感受到那份恨意了。 他的错……安瑟的错? 怎么会是他的错?明明就是我,明明就是—— 狼的思维在此刻断裂。 因为她突然想到了那一件事。 安瑟,曾陪她一起进入牢房,坐在肮脏污臭的床上,吃着连畜生都下不了嘴的食物。 他那时对自己说,自己的错误,就是他的错误。 他对自己说,这就是他的选择。 而现在,他好像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虚伪地履行了他的诺言,平静地说,这一切都是他的罪责。 “啊……啊……” 在崩溃与绝望之间,希塔娜仿佛看到了……那一道救赎自己的光芒。 将心中泛起的疑惑统统抛到脑后的她,终于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来的。 她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绝不允许……她绝不允许那道光,被自己的愚蠢和荒唐玷污。 狼挣扎着爬了起来,她站在那并不算高的屋顶,竭尽全力,将身体内所有的力气挤榨出来,嘶声高喊: “不是……安瑟……不是海德拉的错!” 所有人在听到这声音时,下意识地转头看去,看到安瑟宅邸旁边的一栋小屋上,一个满脸泪痕,雪发脏污,狼狈不堪的少女。 “是我……是我一个人做到!是我想帮海德拉剩下那笔钱,是我自以为是……全都是我——” 她断续,疲惫,艰难地陈述着自己的罪过,将自己的想法,自己那自私自大的念头,全都说了出来。 “都是我……” 在庞大恨意的洪流下,濒临昏迷的希塔娜不停喘息着:“不是……海德拉,不是他……是我……” “那个女的……她是不是……” “灾厄的兰斯!是她,就是光幕上的那个女的!” “她在为海德拉开脱!” “不……等等,不对……这家伙,这家伙就是这样的人,她就是这样愚蠢的坏种!” “也,也就是说,这根本没有进过海德拉的授意,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那海德拉为什么——” “海德拉甚至能为了她去吃那牢饭!海德拉……海德拉大人这是想保下她!是为了保下她才那么说的!” 一切的变化和反转,来的那么突然。 但又……那么合理。 一个从未做错任何事,兢兢业业,心地善良,温和宽容,甚至愿意为自己下属犯的错误,亲自承担相同惩罚的大人物。 和一个总是闯祸,令人不快,自大倨傲,野蛮愚蠢,以海德拉最信赖的下属的名头,不知祸害了多少人的害人精。 你会选择相信谁? “是你!” 人群再度沸腾,再度尖叫:“是你害死了我的妻子!” 一块石头,也许是准备投向安瑟的石头,砸向希塔娜。 当有了第一个人后,整个人群瞬间陷入了疯狂,人们开始寻找一切能发泄自己暴力的东西,那份憎恨没有任何减弱地,向希塔娜倾泻而去。 言语上的,物理上的,心理上的,情绪上的……这世界上的所有,这世界上的一切,好像要将希塔娜毁灭。 那些曾经跟她攀谈过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的人们,希望她立刻死去,以最凄惨,最绝望,最不人道,最饱受折磨的方式死去。 但希塔娜……已经不在乎了。 痛苦也好,绝望也好,在倒下之前,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被石块,被冰棱,被无数东西击砸的女孩,在心神崩溃前,努力撑起自己的眼皮,望向阳台上的那个人。 她的眼睛已经模糊了,根本看不清那个少年的样子,更别提表情。 但她感觉到了,她的直觉,从不犯错的直觉告诉她—— 安瑟,好像很难过。 “不要……不要难过,安瑟。” 少女幸福地呢喃着。 “你一定是……最好的。” 即使现在死去,也没有关系。 希塔娜觉得,自己终于完成了救赎。 第六十七章·大绝望·其四(1w) 烧彻苍穹的熊熊狂焰,将帝都天薪笼罩于末日光景之中。 无数人跪俯在地,惊惧惶恐地祈求着那两位神明的宽恕,祈求她们能够在那极尽狂烈的厮杀之中,流露出一缕微不足道的仁慈。 本是蝼蚁的平民也好,自诩古老的贵血也罢,就算是蔑视凡间的超凡者,在这样的毁灭下也唯有战兢跪拜,将自己的生死,寄托于那两个人,不,那两位神明的慈悲。 “哈哈哈哈哈哈!” 那狂放至极的大笑声将焚烬万物的烈火震碎,在灭绝一切的赤红之中,高挑而健美的身躯践踏死灭之焰,昂然而立。 她体态颀长而富有力量,身体不仅诠释着女性的至高魅力,更将绝对的力量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修长又富有爆发力的丰满长腿,还是纤细却又无比紧实的腰肢,亦或是手臂肌肉的完美流线……她的存在,就是对“肉体之美”至高无上的体现。 而这样的一具身体,竟然还十分奇特地……长有一双长而宽大的毛绒狼耳,以及一只蓬松巨大的狼尾。 这外形似兽非兽,气息似人非人的绝世强者凭空而立,轻蔑无比地抬起下巴: “苏丝伦,你比你那烂命鬼老妈,差太多了!” “我只赞同你这句话里的三个字,狂犬。” 在那滔滔火焰中,身披赤金裙袍,头戴血焰冠冕的帝王从中浮现。 那遍布苍穹,仿佛要将天空这个概念都焚烧殆尽的无尽血焰,臣服在女帝掌中与足下,她看着眼前这个已有睥睨万物的霸道气概的女人,神情平静: “母上在她那伟大生命末端所行的一切,的确不堪入目,这一点我无法反驳。” “但事实,并不代表——” 帝国的永世支配者抬起食指,语气漠然地宣告: “你有对此僭越评判的资格。” 尚未取得狼帝之名的女人身上爆燃起一团冲天血焰,假如这只是火焰,对她来说完全跟空气没有区别。 但飨焰之火,从来都不只是火焰那么简单。 那是一份追溯根源,囊括无数的古老伟大力量,在这一瞬间,在血焰点燃女人的一瞬—— 时间封锁,空间粉碎,魂灵灭绝,以太焚尽……那种毁灭,就好像是将受焚烧着的存在化为一本记录其生平一切的书本,然后将这书本投入火中,以仿佛来自更高维度的绝对伟力……灭绝不臣! 也就只是这一瞬,那个看起来既绝美非凡,又睥睨万物的女人好像真的被直接焚烧殆尽了。 但似乎又……一直存在于那血焰之中。 她的肉与骨在顷刻间毁灭,但又在刹那间复原,随着时间推移,甚至看起来好像根本就没有受到伤害! “这就是,你的灵质?” 皇帝的眉宇微微扬起:“真是有趣,大地,海洋,天空……这个世界,也许万年来都未曾出现过如此特殊的灵质。” “狂犬,你真是个了不得的幸运儿。” “哈,幸运儿。” 被血焰焚烧的女人冷笑一声,她握起拳头,没有任何虚招或是佯攻,在被血焰笼罩之下,她甚至无法调动以太,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平平无奇地向前挥出一记直拳。 而后……天崩! 遍布天穹的血焰在这一拳之下,竟然被撕开了一道数百米长的豁口!席卷的汹涌气浪竟然与飨焰之火……有着无比近似的力量! 那是一种将一切存在彻底“压倒”的能力,风,云,大地,海洋,天空,阻力,空间,时间……所有一切概念,必须在这一拳面前退让! 也即是,在万物运转,规则运行之下的一切结果产生之前,那凌驾于所有的霸者之拳,已经将毁灭招来! 那份吞吐一切,睥睨所有的霸道之志,令皇帝也稍显惊讶。 “有着这等意念的你,竟然对那顶王冠不感兴趣。” “我跟你们这一族神经病可不一样,没兴趣玩过家家。” 依然被血焰焚烧的女人揉了揉脖颈,开始活动四肢,似是现在才真正认真起来。 “等到这个不该存在的国家被毁灭殆尽,我就会去更高更远的地方,见识更加极致的风景。” “……至于你,最后的皇帝。” 已经蜕变为当世至强者的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放声大笑: “就跟这腐烂的帝国,一同毁灭在我的拳下吧!” 画面骤然中断。 希塔娜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身体的剧痛和大脑仍未散去的痛楚,都无法让她停止去想梦中发生的一切。 “那个人……” 少女撑着自己的脸,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那个人,是我吗?” 这个梦,为什么会那么真实?为什么会给她一种……难以遏制的渴望感? ——就好像那就是她期待的未来一样。 “我……唔!” 升级的剧烈疼痛让希塔娜不得不捂住脑袋,暂时停止有关那场梦境的思考。 她半睁着眼,环顾四周,熟悉的家具和装饰让她反应过来,自己回到了安瑟的府邸,回到了这段时间住的房间。 “回来了啊……” 少女勉强直起身子,蜷缩在床上,神情疲惫。 “都结束了吗?”她无力地把脑袋埋进膝盖里,低声呢喃着,“已经全都……结束了吗?” 希塔娜回忆起自己昏迷前那一刻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一切,她为自己总算是承担了责任,为没有让安瑟蒙羞而感到欣喜,可嘴角却只是扯了扯,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时的恶意,那铺天盖地,针对她的,要将她撕碎的恶意,让希塔娜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希塔娜现在才知道,那些被她视为同伴的“普通人”们,原来这么可怕。 可怕到她都有些恐惧。 “……好像已经,不能再随便露面了啊。” 女孩自嘲地笑了笑:“要是走上大街的话,还会被人丢石头的吧?” “希望安瑟不要再犯傻……不要再傻到又说是他的错了。” “他的……错啊。” 希塔娜突然陷入了沉默。 她心中的那个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 为什么,玛琳娜和安瑟,明知道自己那样一意孤行的后果,却仍旧没有做出阻止呢。 她并不是想将自己的错误丢给任何人,只是想要个答案。 又或者说,在害怕着直觉提示她的,更恐怖的东西。 在这样令希塔娜自己都不安的沉默中,门,突然打开了。 好像是为了回应她的疑惑。 又好像,是为了给她……更大的绝望。 身穿黑裙的少女站在门口,平静地看着床上的妹妹。 “你昏迷了三天。”她开口道,“安瑟先生说,是灵魂和精神方面的问题,需要修养。” “……嗯,啊。” 希塔娜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把视线移到别的地方,不想,也不敢和玛琳娜对视。 “你愿意最后站出来承认错误,是好事。” 玛琳娜说:“也是你会做的事。” “……”希塔娜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总不能又让安瑟替我解决一切,琳娜。” 神情淡漠的少女点了点头,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要讲了,但却又没有离开。 而就是这么站在原地,凝视着希塔娜,似乎在说……你应该还有话说。 你有该问的问题没问。 在这越发令人无法承受的沉默中,希塔娜十分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琳娜,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没有的话,我想休息了。” 然后,希塔娜从玛琳娜的眼中看到了失望。 是的,失望。 希塔娜无法理解从何而来的,令她越发恐慌的……失望。 “希塔娜,我以为那天发生的事情,足够让你长大。” 玛琳娜后退了一步,淡淡道:“结果你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是我多想了,好好休息吧。” 她转身,准备离开房间。 “等等!” 希塔娜挣扎着起身下床,忍着剧痛大声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让我长大……玛琳娜,你想说什么!你……” 她咬紧牙关,克制住心中的恐慌,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严肃认真: “你那时候……你那时候既然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为什么不阻止我?” 终于等到这个问题的玛琳娜回过头来,与希塔娜对视。 那双与自己瞳色相同的眼睛,那双自己看过无数遍的,温柔良善的眼睛,此刻唯有令希塔娜感到陌生与畏惧的疏离和冷漠。 “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希塔娜。” 她的语气毫无波动:“为了你的,成长。” “……” 希塔娜的身体开始颤抖,她嘴唇开合,在下床的时候因为情绪和身体问题,不小心摔到了地上,很狼狈,很凄惨。 “我的……成长。” 这样颤声呢喃着的少女,艰难无比地爬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姐姐。 “你说,我的……成长?” “让你认识到自己的愚蠢,自己的错误,自己的傲慢自大,同时,让你认清这个世界的残酷无情。” 玛琳娜没有丝毫动摇地说道:“对于这些,你应该深有体会了才对。” 当然了, 玛琳娜所说的一切,希塔娜都深有体会。 不只是自己,包括那些曾被她视为同类的平民,他们的反应,他们的变化,他们所展露出的一切……都让希塔娜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与自我怀疑。 但是…… 但是,这就是玛琳娜不做提醒,不做改变,让本来能活下去的人,就这么悲惨死去的原因吗? 只是为了所谓的……让她成长? “玛琳娜!!!” 纯粹的暴怒,从心底那份漆黑深沉的绝望中升腾。 希塔娜咆哮着,跌跌撞撞地跑向玛琳娜,眼中逐渐溢满泪水。 “我的成长……你就为了这种事,为了这种事……看着那么多人去死吗!” 来到玛琳娜面前的她,直接一拳锤打在自己姐姐的侧脸上,玛琳娜踉跄着后退两步,娇嫩的脸颊上很快浮起淤青,但她的神情依然毫无动摇。 “不然呢?” 她看着揪住自己衣领,准备再度挥拳的希塔娜,面无表情地说: “等到你变得更强了,等到你变得更受安瑟先生的信赖,等到你的破坏力足以影响更广阔的土地,更多无辜的人……等到你在那种情况下,闯下了更加无法挽回,比现在残酷十倍,百倍,千倍的错误之后,我才要声泪俱下地跪地求你,不要再我行我素了吗?” 希塔娜那本来要砸到玛琳娜脸上的拳头,在瞬间颤抖了起来。 “我做过了,希塔娜。”玛琳娜令希塔娜全身心都抽搐起来的,那种没什么所谓的语气说道: “我做过了,我做过很多次,但那没有用。” “如果那有用的话,你今天就不会这样愤怒,不会把自己的过失,怪到我的头上。” “如果那有用的话,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你会是安瑟先生最信赖的下属,你会在三天前,和他一同分享荣光。” 姐姐的话语,那无情的,冰冷的,残酷至极的话语,来回反复切割着希塔娜在完成救赎后,得到少许安慰的心灵。 女孩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听着她陌生的言语,看着她陌生的神情,感觉自己的心口,被狠狠地剜掉了一大块。 “不应该……这样的。” 希塔娜泪流满面地松开手,无力跌坐到地上:“玛琳娜……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认识你了。” 她的姐姐,怎么会将那么多人的生命视作无物,仅为了……让她得到所谓的成长? 这一切怎么可能值得呢?这么残忍无情的事情,怎么会是她那个温柔的,永远包容着自己的姐姐会做出来的呢? “……” 玛琳娜沉默了很久,最后颔首道:“那么,就这样吧。” 在希塔娜越发不安和惶恐之中,玛琳娜说。 “那么,就当做你已经不认识我了。” “假如这能让你长大。” 她没有丝毫留恋,转身离开。 砰! 在门被关上的声音中,希塔娜颤抖的手才刚刚抬起。 “呜……啊……” 她已经,没有哭泣的能力了。 少女只是张着嘴巴,在这种绝望下,连哭泣都做不到。 她的姐姐,不要她了。 她失去了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 “不要……不要……” 心灵千疮百孔的希塔娜发疯般挣扎着爬起,用力撞开门,然后又摔倒在地。 宅邸里好像谁都不在了,只有她一个人。 她抠挠着地板,再一次努力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爬上楼梯,眼神中的光芒暗淡到随时都可能熄灭。 不是的……不是什么都没有。 还有……还有安瑟,我还有安瑟……他对我……最好了。 “安瑟……安瑟!安瑟……你在哪里!” 几乎是趴在扶手上的希塔娜艰难地爬着楼梯,无助可怜地用嘶哑呼喊:“安瑟……安瑟,不要丢下我,你说过的……” 你说过会……永远回应我的。 于是,好像真的回应了希塔娜的乞求一般,那灿然的,已经烙印在希塔娜心底的身影,出现在了这节台阶的最高处。 “安,安瑟!” 希塔娜的心中涌出狂喜,这份狂喜与希望甚至将她方才的绝望彻底冲散,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着地爬上楼梯,像是即将登上天国,得到救赎的信徒。 “安瑟!” 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狼扑进安瑟怀里,不停地抽噎着。 似乎在他的怀抱里,终于取回了哭泣的能力。 如此适时出现的安瑟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脑袋: “怎么了,希塔娜?” “呜呜呜呜……琳娜讨厌我,琳娜不要我了。” 少女无助地悲泣,那庞大的悲伤让她只能重复说着:“她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安瑟宽慰着她,“玛琳娜不会不要你的,我也一样。” 这句话让希塔娜瞬间安心下来,她抽抽噎噎,但又声音柔软地回应:“我,我知道……安瑟不可能不要我的。” “我……我知道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安瑟你不要再说是你的错了,跟你无关。” 她像小狗一样使劲拱着安瑟的肚子,那个在梦中能与皇帝拼杀,拳脚挥舞间足以倾覆大地的怪物,此刻穷尽了一切,想彰显自己在安瑟眼中的价值和意义,仅为了告诉安瑟,也告诉自己,她是不会被抛弃的。 “安瑟不会被人讨厌的,我被人讨厌也没关系……以后,以后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安瑟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会再乱想别的什么了,安瑟永远是最好的,也是对的那个!” 她笨拙的,着急着,像是害怕再受到玛琳娜给她的痛苦那般,如此迫切地展现着自己的“成长”。 “我永远不会给安瑟添麻烦的,所以……所以安瑟也肯定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 “嗯。”安瑟笑着回应,“那是当然的,就是希塔娜不这样,就算希塔娜闯再多的祸,我也一样会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这份承诺,令希塔娜彻底安心下来,她不再哭泣,找到了归宿和依靠的狼放下了所有,一心一意地依偎在安瑟怀中,享受着那份承诺带给她的安宁。 而就是在这样的希望中。 在这样,令她能够摆脱所有痛苦,所有悲怆,所有绝望的安宁中。 安瑟·海德拉,来自深渊的魔鬼弯下腰,在希塔娜耳边轻语。 “但你未必会这样。” “……诶?” 少年搂紧已经站在悬崖边缘的少女,将她揽入怀中,却不是为了拯救。 而是为了亲手将她……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闭上眼睛,对浑身宛如尸体般僵硬的希塔娜说:“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撒谎的,对不对,希塔娜?” “你现在,该问我问题了。” “问我。” 安瑟捧住希塔娜的脸,死死捏住她的眼角,撑开她的眼皮,逼迫越发恐惧,越发绝望的女孩跟他对视。 “不要……”希塔娜呢喃着,颤抖着,“不要……安瑟……不要……” 而魔鬼没有在此刻给予半分同情。 “希塔娜,问我那个问题。” “不……不!” “问我为什么——” “我不要!我不要问!求求你了安瑟……求求你,不要说了,我会听你的话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不要跟我说……不要跟我说了!” “为什么,我没有阻止你那么做?” 希塔娜跪倒在地,这曾经骄傲的,野蛮的,自大任性的女孩,在未来注定蔑视天下,行绝对霸道之事的苍天狼帝,跪在地上,以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如此乞求: “不要说了……安瑟,求求你不要说了……就这样好不好……我已经长大了,我不会再犯错了……我……” “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你手指上的戒指会突然失控?” “安……瑟……” “为什么人群的暴动如此迅速,为什么城防军没有出现,为什么你和坚石伯爵的对话,会被录下来?” “……” “为什么他有那个勇气试图败坏我的名声?为什么三天前发生的一切……有这么多不合理的地方?” 希塔娜像个木偶一样瘫坐在那里,双臂下垂,脑袋歪向一边,眼神空洞。 她像是在强迫自己放弃所有思考。 安瑟则蹲下身子,双手放在希塔娜的肩上,温声道: “希塔娜,今天,不用你向我询问。” “我会告诉你一切。” “我会告诉你,从最开始这就是我安排的,从你知道我的政策开始,偷偷录下坚石伯爵的会议录像,对我的态度转变后不知如何处理影映水晶,读心戒指,到对贫民的援助,再到你的擅自行动,以及坚石伯爵后面的变化和处理。” “——所有的一切,全都在我的预料和安排之中。” 安瑟轻抚着希塔娜的脸颊,低声道: “你所行的一切,你所造的所有罪过,全都是我的安排,全都在……我为你圈定的轨迹之中。” “因为我了解你,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而这,并不是全部。” 他温柔地将额头贴到希塔娜的额头上:“亲爱的希塔娜,既然前段时间你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我的安排。” “那么,从你我相遇开始,到现在所经历的全部……” “——有什么理由,逃得开我的掌控呢?” “……假的?” 希塔娜的眼珠子动了动。 那无光的眼睛,对上安瑟的海蓝色眼瞳。 “都是……假的?”她的嘴唇开合着,发出空洞的,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 这就是,最纯粹的,没有比次更绝望的,绝望。 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任何悲伤,痛楚,唯有……一片死寂,一片漆黑的绝望。 “不,不是假的,希塔娜。” 安瑟的语气前所未有地认真:“我为你做的所有事,我所投入的所有情感,绝无虚假——否则,我就不会在此时此刻,决心告诉你这一切。”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绝对的,纯粹的真实,是事实万物按照应有规律运转下去的事实,就如日夜交替,太阳起落。” “我只是做出引导,却从未让任何事情变得‘虚假’,变得‘不真实’。” “就像……命运之于众生。” “而这一切——”海德拉握住了狼的手,“这一切只是为了,你的成长。” 成长。 令希塔娜感到刺耳,感到痛苦,感到绝望的两个字。 但在此刻,在她经历了如此之多的痛苦,如此之多的巨大绝望之后,这两个字……反而令她死寂的心灵产生了波澜。 “成……长。”希塔娜呆滞地呢喃着。 “是的,成长。” 安瑟不知为何闭上眼,轻声说道:“你应该得到的,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的……成长。” “希塔娜,你的正义和善良,是你自以为的。” “我并不是否认你的性格与行为,而是你没有认清你的本质。” “你的那份良善,并不是真正道德意义上的良善,而是出于一种……对‘同类’的归属和亲近。” “你将所有和自己经历一样,成长相同的平民视作同类,所以你总愿意无条件的帮助他们,爱护他们,亲近他们。对你的敌人,也就是贵族,报以无条件的仇恨和敌视。” “这才是你的本质,而我要让你认清这一点。” 安瑟毫无保留地如此说道:“我要让你认清,你其实与他们从来不是同类,所谓的善恶好坏,更不是你所想的那般泾渭分明,这就是我期待你所能得到的,成长。” 成长,成长,成长…… “哈……哈哈……” 那双暗红色的眼瞳中,突然有了些许光彩。 死寂麻木的脸上,也扯起了笑脸。 “成长……哈哈哈哈……成长。” 这两个字,在希塔娜心中掀起的波澜……并不是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 狼癫狂无比地大笑起来:“成长!成长!哈哈哈哈哈!” 而是……火焰! “成长!” 明明精神枯竭,灵魂千疮百孔,肉体无比疲惫的她,突然暴起,凶烈无比的一拳打在安瑟的脸上! 那火焰,是因铭刻在灵魂最深处,绝不屈从于一切的凶蛮野性的自我所燃烧的……暴怒之火! “成长!” 一拳将安瑟打翻在地的希塔娜一边狂笑着,一边骑跨到安瑟身上,没有任何留手,完全抱着将安瑟活生生打死的意图,一拳又一拳,轰击在安瑟的脑袋上。 “成长!成长!成长!哈哈哈哈哈哈!安瑟!海德拉!你要的成长!成长!” 希塔娜一边流泪,一边恐怖狰狞,诡异癫狂的仰天大笑,在骨茬与血花飞溅,脑浆和血肉迸射的凄厉景象里,歇斯底里的嚎叫: “这就是,我的,成长!” “都去死吧,全都去死吧!你也好,琳娜也好,你们这些疯子,神经病,哈哈哈哈哈……我的成长,我的全部,我经历的,我对你的……呜……呜呜呜……哈哈哈哈哈哈!” “海德拉……安瑟……” 满脸血花的女孩安宁地伏下身子,贴到那具无头尸体的胸膛上。 “我知道你不会死的,对不对,这也是你的安排,对不对?” 她闭上眼睛,享受着那份逐渐褪去的温暖。 “安瑟,我好喜欢你。” “我也按你说的,真的长大啦。” 过了很久很久,她突然又睁开眼睛,眼中一片冷漠。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从用利爪与獠牙撕碎绝望的疯狂之狼站起身来,漠然地俯视着地上的尸体。 “我长大了,又怎样呢?你以为我会继续为你这个混账东西做事吗?” “是不是你的计划都好,我已经,呵呵呵……无所谓了。” “你继续就这样,高高在上地安排着别人,安排一切去吧,海德拉。” 希塔娜甩了甩手上的鲜血,一脸无趣地说道:“不用劳烦你再陪我玩过家家的游戏了,去陪玛琳娜吧,你跟她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成长……成长……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着一脚踢飞安瑟的尸体,用仍旧沾满鲜血的手抹去最后的眼泪,转身离开了。 * 希塔娜离开大概五分钟后,萨维尔面无表情地出现在走廊上。 他看着血迹斑斑,无比恐怖凶杀现场,眼角抽搐,压抑着心中的戾气。 老人瞬间来到安瑟的尸体边,无比珍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管药剂,小心翼翼地注射进安瑟的胸口。 三秒钟之内,安瑟的头颅以一个无比惊悚的速度和画面,极速复原了。 “……这就是肉体死亡的感觉吗?” 安瑟摸了摸自己的脸,感慨道:“有些不好受。” “少爷。”萨维尔忍不住问道,“虽然肉身生死并不能决定您的生命,但您连一名契首都没有,这样的消耗……太大了。” 他顿了顿,非常严肃地说道:“我希望,希塔娜小姐真的有值得您这么做的价值。” “嗯……嗯?” 安瑟反应过来,歪了歪头:“什么价值?假若要论价值,我为什么要用真身给她打,希塔娜那个笨蛋,难道分得出来高级的复制傀儡吗?” 萨维尔的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道:“那您——” “这个啊……” 安瑟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迷茫,又有些庆幸地低声自语着: “我也觉得很奇怪,萨维尔。” “这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二次对人有负罪感吧。” 他看了看身上的血污和脑浆,眉头微微皱起:“……效果好像有些好过头了,果然,以后还是要好好调教她的脾气。” “……”老萨维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轻声叹息。 他甚至一度怀疑,那个疯狂野蛮的女孩,是不是有什么魅魔血统。 “好了,整理整理,我们就该出发了。” 安瑟活动了一下脖颈:“距离终幕的到来还有段时间,嗯……反正终幕也没什么刺激的,只是简单的水到渠成,不需要抱有多少期待。只是在那到来之前,总要做些事情。” 他如此自言自语着,眼眸微微眯起: “这段时间,专注于让希塔娜一人独舞,倒是少做了很多事。” “北地……呵呵,革命军的摇篮。” 除了革命军自己,谁也不觉得革命军能够成功,甚至连有些革命军都不觉得自己能成功。 但他们就是成功了,荒唐,可笑,滑稽的成功了。 【命运啊,假如你注定要让帝国毁灭,要让我存在的全部意义,成为那份祭品】 海德拉的眸中燃烧起来自深渊的色彩。 那我非要它以更完美的姿态……再度屹立千年万年! * 希塔娜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清理,随后就离开了安瑟的宅邸。 她轻松吗?她其实一点也不轻松,她其实很难过,很痛苦,很茫然。 但她长大了,在一念之间。 浓缩了不知道多少大绝望的一念之间。 她失去了自己的姐姐,失去了生命中第一个,也许也是最后一个喜欢的人,不知该去往何处。 “……回家吧。” 少女低声呢喃着。 是啊,回家。 她还剩下的东西,也只有家了。 砰! 一块石头不知道打哪飞来,砸到了希塔娜的头上。 狼微微偏头,垂落的发丝遮盖住了她的眼眸。 “你毁了我们的家!灾厄,怪物!” 不知是谁如此高喊,随后,无数人推开窗户,高声附和。 在这突然卷起的憎恨浪潮中,希塔娜,抬起了那只戴着戒指的手。 “憎恨啊……” 她轻声感慨:“这么多憎恨。” 狼的身影突然消失,下一秒,她出现在一栋矮屋的窗边,手直接破窗而入,将一个中年男人揪出。 那家伙还保持着呼喊的愤怒神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他的眼球暴突而出,整个身体弓成一团。 希塔娜随手把他丢到地上,一脚踩上他的胃,令她痛苦嚎叫起来。 “刚刚是……” 少女嘴角微微咧开,神情兴奋而危险。 就像是露出獠牙的狼。 “你丢的石头,对不对?” 嘭! 她直接抬脚把男人踢出去好几米,随后慢悠悠地走上前,弯腰问道:“是不是?” “我……我……” “嗯……随便啦。” 希塔娜挠了挠脖子:“反正的确是我把你们的家给毁掉的,但——” 她微微偏头,面无表情地说: “那又怎么样。” “归根到底,害死你们的家人的人,不是贵族吗?为什么你们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涌到贵族,涌到商人家里,而是涌到海德拉的家里,去恨他,去恨我呢?” 突然,没有人说话了。 “啊~我知道了。” 希塔娜笑了起来,拎起那个满脸恐惧的男人,一拳锤在他的脸上,差点把他的下巴都打碎。 “因为,海德拉没有伤害过你们,我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攻击过你们。” “仅仅只是……因此而已。” 此刻,希塔娜感受到的恨,大多都变成了恐惧。 “我竟然……把你们视作同类。” 她畅快地,却又无比悲伤苦痛地大笑起来:“海德拉果然从来不骗我,不把你们当做同类,不是一下子就看清了很多东西吗?” “长大,真是件好事啊。” 狼环视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看着闭锁的门窗,面对着这份寂静,面对着……从憎恨转变而来的恐惧,放声咆哮道: “你们只是害怕贵族,但不害怕我和海德拉,所以才有那样的勇气,勇气……哈哈哈哈!那也叫勇气?” 笑声渐歇,希塔娜随手把那半死不活的家伙丢到一边,向所有憎恨她的人宣告。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们。” “你们,应该,畏惧我。” “你们要畏惧,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 这样怒吼着的希塔娜,竟然将手指上那枚摘不下来的戒指硬生生地直接捏碎! “也不需要这个东西了,身上还留着他的东西,总觉得有些恶心。” 穿着那身猎户装,提着小行囊的希塔娜大步向前,在无数道畏惧眼神的注视下,走向远方。 走向家在的地方。 第六十八章·狂舞的前曲(6K) 坚石伯爵的招待厅里,其它贵族们或是阴沉,或是畏缩,总之……没有谁的表情是好的,只有坚石伯爵本人神情悠闲。 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漫长,煎熬到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那种随时等待审判的滋味,有罪的人总是承受不起。 而贵族们大多相当清楚,自己的罪过有多严重。 “伯爵阁下。”终于有人沉不住气,“这么久了,您也该说说,海德拉阁下找我们有什么事了吧?” 在赤霜领的诸多贵族,只有坚石伯爵一人参透了安瑟的真实意图。 所以,当希塔娜和坚石伯爵对话的影像被放出的时候,先不提别的地方,反正赤霜城里的贵族们全都被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崩溃。 虽然到现在为止,什么也没发生,但这样的“无事发生”,反而更让贵族们恐惧万分。 在那天之后,希塔娜独自出城,安瑟则不知为何,离开了赤霜城足足四天,今天才回来。 一回来,就让坚石伯爵召集贵族,说要开会。 咚,咚,咚—— 手杖轻缓点到地面上时富有节奏的声响,由远及近。 招待厅里的所有人瞬间换了个脸色,或是热情过人,或是谄媚谦卑,或真心尊重,总之……刚才那人人自危的氛围,似乎从最开始就不存在。 坚石伯爵扯了扯嘴角,将眼中的轻蔑敛藏起来,同样认真地理了理衣领,站起身来,端庄恭敬地望向招待听打开的大门。 “玛琳娜,大寒潮之后损失统计的怎么样了?” “内城区的保护措施十分及时到位,所有的损失都在可接受范围内,半个月就能够恢复正常运转,如果术士协助,可以提速到一个星期甚至更短的时间。” “外城区损失严重,取暖和用水两个问题是最关键的,按照现在的情况,每天大概会死十到二十个平民……对您的威望和赤霜城的未来建设有很大影响。” 贵族们听着外头传来的声音,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些什么。 “嗯……” 少年在招待厅门口站定,若有所思道:“需要一些切实的援助啊。不过,现在也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安瑟的视线投向招待厅里,所有贵族身心皆是一颤,大多数人都无法控制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诸位,上午好。” 风度翩翩的海德拉向各位贵族点头致意,笑意盎然:“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贵族们的脑子唯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全力以赴地开动起来,纷纷使劲思考安瑟是否在暗示些什么。 唯有作为主人的坚石伯爵在第一时间予以回应,他微微躬身,语气谦和恭敬:“在您的领导下,赤霜领和我们都在变得更好,海德拉阁下。” 这时,其他贵族们才如梦初醒,纷纷大力恭维起安瑟来。 安瑟只是笑着抬手,示意他们停下:“这里面也有诸位的功劳,我一个人,又能做到些什么呢?” 安瑟右后方的少女低垂着脑袋,安静端庄地站着,沉默不语。 玛琳娜并没有对安瑟的话语产生厌恶,恰恰相反,知道安瑟实际上对贵族这一套有多么不屑的她,反而由此更钦佩安瑟。 因为安瑟·海德拉如此维系着贵族秩序,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必须融入其中才能得到助力。 恰恰相反,所谓的贵族规则,贵血荣耀,从来没有任何能迫使安瑟低头的能量。他如此克制自己的本性,将外在的一切做到极尽完美,只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让自己要达成的目的,也极尽完美。 所珍视的也好,所鄙夷的也罢,如果需要,安瑟永远能以最完美的姿态,将棋盘上的每颗棋子……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这在玛琳娜看来,比那种肆无忌惮,横推一切的“强大”,更要震撼人心,令人尊重。 氛围因安瑟的话语变得更加融洽,毫无疑问,虽然在骨子里,贵族们仍对海德拉抱有无法抹除的畏惧,但起码现在,他们大多数,都将安瑟当做了“自己人”。 “对了,给诸位介绍一下,虽然你们应该差不多都已经认识了,但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带她出席这样的场合。” 安瑟向侧方摊开手,面带笑容,语气自信而骄傲: “玛琳娜·兰斯马尔洛斯,我的临时秘书。” 站在他身后的少女向前一步,却并没有行彰显女性魅力的淑女礼,而是微微欠身,声音不卑不亢:“诸位大人,日安。” “虽然那枚戒指已经被我收回。” 安瑟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漆黑蛇戒,语气轻快,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玛琳娜的话语,依然代表着我的意思,希望诸位牢记。” 这或许是安瑟第一次以带上些许告诫意味的语气,对贵族们说话,所以这帮嗅觉敏锐的家伙们立刻表态,那真诚万分,甚至近乎于谄媚的态度,让玛琳娜的心情翻涌。 与之前拿着蛇戒联络各个贵族所得到的尊重不同,玛琳娜很清楚,那时的他们只是在尊重她手上的戒指,而不是她本人。 但此时此刻,这些人的诚恳……是发自内心对她,对玛琳娜·兰斯马尔洛斯这个人的。 尊重。 对于玛琳娜这个与蜉蝣无异的凡人来说,如此值得铭记的尊重。 少女将这份滋味铭记于心,连同她日夜不停所学的所有知识,化为养料,一同吞下。 比起希塔娜,玛琳娜无时无刻不在成长。 “今天让坚石伯爵召集各位,是我有些事要劳烦诸位去做。” 安瑟一边步履从容地走向主座,一边如此说道:“一些简单的小事。” 一听到这话,贵族们的心底瞬间松了一大口气。 只要仍有要求,那就代表一切无事,如此一来,别说小事,就算是安瑟要他们的老婆,他们也会争先恐后地双手奉上。 “首先,关于希塔娜的村子……” 坐到主座上的安瑟,视线移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贵族身上,他笑眯眯道:“黑水男爵,那是你治下的领地,同时……你也是最快那个给了他们良好待遇的贵族,对吧?” 这位痴肥的中年贵族先是一愣,随后慌忙点头:“对,对,是我!能被您记住是我的荣幸!” 他使劲拍了自己的胸脯,自以为明白了安瑟的意思:“我知道了,我明天……不,今天!今天就再送一批物资到他们村去!” 在座的贵族,只有他最清楚那个贫瘠的小村庄,现在到底富裕成了什么样。 别提那灾厄兰斯的父母,就连她的同村人,在这寒冬都还能长肉!大寒潮对那村子来说更是玩笑——因为不知道哪个贵族如此能舔,直接请了术士协助撑起以太域界,那村子的人别说躲在屋里瑟瑟发抖,甚至还能跑出来活动! 就连出了那个村子,在赤霜领不同地方苦苦挣扎的年轻人们,都一下子翻了身。 安瑟单手托腮看着黑水男爵,只是微笑。 胖男爵被看得一阵惊惧,立马换了脸色,无比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我现在立刻就联系人……” “不,不必了,黑水男爵。” 年轻的海德拉悠然吐出只针对归家之狼的蛇信:“我希望,你能停止所有对希塔娜村庄的资助。” “……停,停止?” 男爵茫然地看着安瑟,但就在与其对上眼的一瞬间,立马不敢再说半点多余的话,用力点头道:“明白了!我立刻,立刻就停止对那个破村的所有资助!所有政策也全都取消!” 安瑟点点头,轻叹一声:“希塔娜有些让我失望,她得吃点教训了。” 这等同于明示的话,让诸位贵族了然于心,纷纷知晓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又多了一样。 他们本来就看那些乡下贱民不爽很久了,要不是看在安瑟的面子,哪还会白送那帮刁民那么多东西?不把他们刮两层皮下来,他们就该磕头谢恩了! “当然,这件事不急着办。”安瑟轻笑道,“过个,嗯……三四天吧。” “然后,是下一件事。” 格莱普尼尔在安瑟手中变形为赤黑色的鞭刃,令所有贵族面色瞬间一白。 “这段时间共事下来,我想各位也应该明白,我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一个,讲规矩的人。” 安瑟低头抚摸着泛着森然冷光的锋刃,声音温和热切,就像是你最亲密的朋友。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诸位贵血。” 安瑟开心地笑着,十分随和地挥舞了下手中的鞭刃:“我想各位应该很清楚我的原则——剥夺生命,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 “人只要存在,就必然有其价值,剥夺生命是对这份价值的亵渎,浪费,我不愿,也不喜欢做这种事。” 各位贵族当然清楚安瑟的性格和行事风格,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加恐惧,万分的恐惧。 啸风堡一行,安瑟带走了隆冰与啸风两位子爵。其中,前者被安瑟送进了皇帝陛下的【黑色矩阵】,一个号称比地狱还令人绝望百倍的地方;后者作为第三阶段的超凡者,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成了当代海德拉,那位炼金大师的材料,至于现在是死是活,又或者说,还有没有个“人样”,都是未知数。 安瑟·海德拉对“价值”的看重,是令贵族们都会为之颤栗的恐怖残忍。 给予死亡,这对眼前这位笑容和煦的年轻海德拉来说,的确是种莫大的仁慈。 “杀戮是种非常低效,奢侈,浪费的行为。”安瑟叹息一声,“我也同样因此厌恶死亡。” “虽然诸位可能认为,那些如杂草一般,即便被全部冻死,来年也会生长出一片的贫民,毫无价值可言。” “但在我眼里——” 鞭刃逐渐延长,开始缓缓在诸位贵族的脖颈上游移。 “他们同样有其价值和作用,而且……并不小。” “在这场大寒潮中,我与坚石伯爵,也与诸位达成了默契,我本以为这份默契是无需质疑的,但有些人……背叛了我的信赖。” 这句话让某些贵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实际上,虽然大寒潮结束后,赤霜城,安瑟府邸前面的一具具冰尸看着无比吓人,但恰如玛琳娜所说的那样“并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多”。 坚石伯爵很好地扣住了分寸,外城区贫民,注意,是贫民,贫民的死亡率只有百分之四十左右,生活水平还勉强过得去的平民,基本上没有死亡。 这放在北地大寒潮里是极为罕见的,尤其是赤霜领这种从来不在乎贫民死活的领地,基本上正如安瑟之前所说的那样,每当罕见的大寒潮来临,贵族们会让那些“有损城容”的贫苦人直接全被冻死,权当做清理垃圾。毕竟过段时间,就会有人口填充进来,因为北地人的生育能力很强,而大寒潮这种恐怖天灾,更不是年年都来,也就是这近二十年过于频繁,已经出现三次。在以往,几乎都是十五到二十年才出现一次。 而其他贵族,在安瑟的“授意”下,大多也算过得去,基本上把贫民死亡率维持在百分之五十左右的情况,有些有心的,还特意将有用的煤炭分给了强壮劳动力。 但有极少数……有些吝啬过头,愚蠢过头,认为安瑟只是说说而已的家伙,真的就只是随便敷衍了一下,让大寒潮几乎将自己领城的贫困人口“清理一空”。 “我对此感到十分遗憾。”安瑟如此叹息,“坚石伯爵,你说我该原谅他们吗?” 坐在安瑟右手边的男人笑了笑:“那就要看他们的诚意了,您的宽容,可不是什么廉价的东西。” “海德拉大人!” 立刻有人跪倒在地,把自己的脑袋磕得砰砰作响:“原谅我……请您原谅我!我的财产,我的一切,全都愿意奉献给您!请您原谅我的愚蠢,原谅我的愚蠢!” 这位贵族治下的平民大概不会想到,那个作威作福,蔑视人名,横征暴敛的畜生,会像条狗一样在一个年轻人面前颤栗下跪,用最卑微,最不堪的姿态,乞求对方的饶恕。 贵族们总是看重自己的尊严,可尊严在海德拉带来的恐怖面前,又算是什么呢? 这位年轻的海德拉已经证明自己了,他用赤霜伯爵的死亡,用那么多人的“价值”,证明了自己的威严。 在必要时,他将是完美的合作者;在触犯禁忌时,他将是你永远不想面对的魔鬼。 “何必如此卑微,赫木男爵。”安瑟俯视着他,神情悲悯,“难道我在你眼中,是什么残暴至极,动辄杀人的魔鬼吗?” 假如只是残暴至极,那我们反而不会这么害怕。只是这句话,赫木男爵,以及另外两位也跪下来求饶的贵族,是不敢说出口的。 “这样吧。” 安瑟站起身来,宽宏慷慨地说道:“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 坚石伯爵的眼眸微微眯起,其他贵族默不作声,但心中也已经开始打起算盘。 而那三位犯了蠢的贵族可没空闲想那么多,连忙不停感谢,赞美着安瑟的仁慈。 “既然赫木男爵说,愿意献上自己的一切。” 海德拉抚摸着自己的手杖,人畜无害地笑了笑: “我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 “你的领地,你的子民,你的财产,你的所有——我需要这些东西,归于革命军所有,嗯,另外两位也一样。” 在一片死寂中,安瑟语气轻快地说道:“这四天里,我在赤霜领重点调查了一番,发现……这里的确是片十分合适革命军生长的土地。” “我觉得,该给这些舞台下蠢蠢欲动的观众,一些表演的机会。” 坚石伯爵张了张嘴,他本来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老实地沉默了。 他完全不知道安瑟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但有一件事他非常清楚——那就是安瑟考虑的一定比他长远无数倍,但凡对安瑟有任何质疑,都是愚蠢的。 “可,我,这……” 赫木男爵无比艰难地挤出笑容:“就算,就算我真的拱手相让,他们,新世界那些下水道里的老鼠……也不敢占领贵族的领城啊。” 北地的两位大公,在表面上都不怎么在乎革命军的活动,这群人才能在北地有发展空间。 可但凡,自称为【新世界】的革命军们,但凡有任何逾越之举,比如明目张胆的攻城掠地,两位大公麾下的精锐不出三天就能把那帮家伙杀个干净,贵族们都这样认为。 “这就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了。” 安瑟的笑容依旧不变。 他慈悲,和蔼,宽容地俯视着在自己领地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声音温和: “你只需要考虑,究竟是选择领受我的仁慈……” “还是,承担背叛我信任的代价?” 赫木男爵,无比惊恐地对上了那双海蓝色的眼睛。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并没有死去,但被榨干价值的,已经称不上“人类”的自己。 “感谢……感谢您的慈悲,感谢您的慈悲……” 这个被无数平民痛骂憎恨的恶党,涕泪横流地不停向安瑟叩首。 如此,发自内心。 * 回到府邸后,安瑟坐在休息室的柔软沙发上,尤拉站在他身后,轻柔地捏着肩膀。 “您是该好好休息了,少爷。”萨维尔轻声道,“这四天里,您耗费的心神太大了。” 安瑟忍不住笑道:“萨维尔,你未免把我看得太弱小了。” “不,但是——”老萨维尔张张嘴,最后无奈地摇头叹息,“我支持您的一切意愿,但您这段时间的工作,未免有些太过疯狂。” 他一脸认真地对安瑟说:“我能向您保证,老爷在还没有任何契首的时候,跟大多数的纨绔子弟没有半点区别,而不是像您现在这样……” 安瑟抬起手来,示意萨维尔停下。 “父亲怎么样,与我无关。” 年轻的海德拉半闭起眼睛,轻声说道:“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老人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时至今日,他仍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在逼迫着安瑟向前。 他的父亲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炼金术士,他的家族是能够碾碎任何敌人的海德拉,在这世界上,仅次于寥寥数个六阶至强者的五阶存在,他可以驱使足足七人,就连高居王座的伟大皇帝,都向他投下青睐目光。 萨维尔无法理解,自己的少爷究竟在思考什么,焦虑什么……也许是十岁时那件事给他造成的创伤仍然无法愈合,但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安瑟仍旧像个贵族中的苦行僧?哪怕所谓的“放纵自我”,也就只是玩玩女人,甚至还温柔得过分。 “不过,把那个大家伙逼离那么远,的确累人。” 安瑟微微后仰脑袋,尤拉便十分贴心地抬起双手,揉动起他的太阳穴。 “一个契首都没有就去随意驱使它,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希望希塔娜小姐,值得您如此劳心劳力。”萨维尔叹息道。 “她一定值得。” 安瑟自信地扬起眉毛,像是炫耀自己无比珍贵的宝物那般骄傲: “她是最棒的,嗯……之一。” 少年转头看向沉默无言的玛琳娜:“你说对吗,玛琳娜?” “……希儿的天赋。”少女低垂着头,“我并不了解超凡者的世界,但我觉得,应该……很强。” 她犹豫片刻,轻声开口道:“安瑟先生,我——” “对了,玛琳娜,你觉得我在进入招待厅之前,特意对你说的那些话,有什么意图?” 安瑟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玛琳娜的话。 少女愣了愣,在慎重思索一番后,认真答道: “比起明面上的要求,能实现您‘私底下’的思虑,显然更有价值,更能讨好到您,更能证明贵族们对您的忠诚。” “所以,您刻意向我提起这些,听到那些话的贵族,就会以百分之两百的精力和投入,去进行赤霜城灾后重建,去帮助赤霜城的平民,因为这是他们自以为是,揣测出来的结果。” “他们甚至会为此争先恐后,所以……比起您在会议上直接提出,让贵族们这样主动去做,更有效率,并且不会浪费您的资源。” 安瑟愉快地大笑起来:“您的进步越来越明显了,玛琳娜。我说过了,你有不亚于希塔娜的才能,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玛琳娜腼腆地笑了笑,她似乎已经只会在安瑟面前露出这种表情:“您过誉……不,感谢您的认可。” 她朝安瑟微微躬身,目光炽热如火。 没有关系,就算不是超凡者,也没有关系。 现在的我,也一样能够给安瑟先生带去帮助,我也存在……和希儿一样的价值。 * 此时,经过漫长的跋涉。 疲惫的狼,终于回到了她的家乡。 第六十九章·如影随形的魔鬼(6.5K) 明明离开村子还不到两个月,希塔娜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两年。 从被赤霜伯爵掳掠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好像是场迷幻荒唐的梦境。 好的,坏的,她所愤怒的,她所悲伤的,她所留恋的,她所舍弃的……那么多东西,皆因安瑟的话语,成了一场令人心碎的空无。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像个小丑一样被玩弄于股掌之上,却一次又一次动了真情。 而那个从来不对自己说谎的家伙……呵,到最后也很诚实地履行了他的诺言。 可在离开赤霜城后的日与夜里,希塔娜却无数次地希望着,他能够永远欺骗自己。 希塔娜失去了自己的姐姐,也失去了改变了她生命的人。 她反复思考着,思考安瑟为什么非要把这些事说出口,那满腔的愤怒在平息之后,余下的唯有无法填补的孤独和空洞。 可无论怎样思考,希塔娜都得不出答案,或者说……她也不想得到答案。 因为这几天下来,她唯一能得到的答案只有……安瑟,厌倦了自己。 他不需要自己了,所以明知道自己了解真相后必定会离开,也还是向她坦明了一切。 唯独这件事,希塔娜无法接受。 因为安瑟明明说过…… “明明说过……不会不要我的。” 神情有些恍惚的少女盯着冰湖水面中,倒影的自己,如此呢喃。 希塔娜从来不是什么有大智慧的人,她的离开只是单纯的出于那份被人玩弄的崩溃,愤怒,绝望,但要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安瑟放下,却又绝无可能。 “……去死吧,骗子。” 狼用冰水抹去脸上的软弱和迷茫,湿漉漉的雪色短发下,眼眸死寂森冷。 回家之路,漫长却也不漫长。 以她的脚程,四天就走回了村子,但这一路上经历的事物,却令希塔娜本就封闭阴冷的心灵,变得更加孤寂危险。 四天下来,她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好人。 她离开赤霜领时,只带走了自己的东西,而所用的全部钱财,都是黑吃黑来的。 拦路劫道的,坑蒙拐骗的,在食物里下药的,旅店房间里放毒的…… 这些日子里,希塔娜总是能回忆起安瑟跟她闲聊时说过的话。 “希塔娜,善良与财富并没有任何直接关联。” “但往往,富裕总是让人更加从容,而贫穷则会使人没有选择。” “在不将富裕与贫穷的原因放入讨论范围内时,你觉得究竟是从容的人不择手段的可能性更大,还是没有选择的人不择手段的可能性更大?” 希塔娜曾痛斥安瑟的这番胡言乱语,说安瑟总是这样混淆善恶,可安瑟只是笑着回答: “我不是在和你讨论善恶,希塔娜。我只是在向你阐述,人根据自身的情况和立场,所会采取的选择。” “但你却不从选择产生的结果上看待善恶,而总是从立场出发,这对你来说或许是对的,但未必见得就是好事。” “如此说来,还挺有些像维护自己族群的野兽呢,呵呵呵……” 诸如此类的话,还有很多很多……现在回想起来,希塔娜才有些明白,原来那家伙已经不知多少次暗示过自己了。 只是她从没有将安瑟的话听进去,哪怕一次也没有。 即便是现在,希塔娜也不愿去思考安瑟说的那些麻烦道理。 “不要再想他了。” 她低声说着这四天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话,走上最后一段回家的路。 希塔娜的村庄在这冰湖附近,穿过一片树林就能看见,通往村庄的路径有很多,而希塔娜选择了最长的一条,走得很慢,走得艰难。 她到底该怎么回应自己的父母为何回来?要怎样才能不让他们伤心失望?村子里的人又会怎么看待她? 希塔娜已经失去够多东西了,她不想这些最后剩下的,无比珍视的一切,也弃他而去。 那她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沉默着穿过茂密树林,林中的清新香气勾起了希塔娜的回忆,让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未曾变过的冷漠神情,融化了少许。 她想到了父亲在树林里教自己打猎的新奇和痛快;想到自己枕着母亲的腿,在阳光下小憩的温暖和安宁;想到了和朋友们在林间打闹嬉戏时的那份自由和快乐。希塔娜想到了很多很多……她怀念的,珍惜的,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 希塔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那份家人,朋友无比熟悉的活力与冲劲,重新浮现在脸上。 她以前从来不会做这种事情,向来将情绪表露在脸上的狼,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戴上面具。 “成长……呵。” 少女冷笑一声,既带着讽刺,又存着落寞。 之后,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大步沿着小路走出密林,只要再拐过一颗参天大树,就能看到自己的村—— 村……村子? 走出树林的希塔娜,呆愣愣地看着远方。 那里,并没有她熟悉的村落。 而是一座不可思议的……小城? 以希塔娜的目力,自然能轻易看到,本来贫瘠简陋,甚至称得上破落的小小村庄,现在围上了一圈岩石砌垒,起码有五米高的小城墙。而那些她认知中,本应该被这城墙盖住的破旧木屋,也全都变成了一栋栋独立别墅,气派非凡。 矗立的巨大风车似乎在宣告这座村落的新生;远处那绝非凭村民之力可以开垦的水渠,证明着这处平凡之地将流淌起尊贵非凡的血液;从村口向外延伸的,从未在希塔娜印象中出现过的宽阔坦途,彰示着它注定平坦光明,畅通无阻的未来。 这是她的村子?那座她从小到大生活的,无比平凡普通,在整个北地随处可见的贫瘠村庄? 只是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希塔娜方才少许放松的心情再度揪紧,她踌躇不前,哪怕这座代表着她仅剩所有之物的存在就在眼前。 直到远处传来的兴奋犬吠,替她做出了选择。 “威尔,等等……威尔,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威——希儿?!” 一个样貌平凡,皮肤略显粗糙,但却又神奇的红润健康,一点也没有经受过大寒潮迫害,从精气神上更不像是在破落村庄生活的少女,追着一条兴奋至极的肥犬跑来,在看到远远站定的希塔娜时,双手捂住了嘴巴。 而希塔娜,同样有些呆愣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女。 她是……芮约塔? 芮约塔在我走之前,不是很瘦,还带着病吗?她身上那些气派的衣服,又是哪来的? ——其实,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希塔娜的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到现在,她依然不想承认。 “希儿,真的是你!” 少女喜极而泣,跟她的肥犬一样兴奋至极地奔跑过来。在希塔娜印象里,走到村子门口就开始喘气的瘦弱女孩,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汪!汪汪汪!” 名叫威尔的狗疯狂摇晃尾巴,绕着希塔娜不停打转。威尔是芮约塔家的猎犬,一个好猎人总是离不开一头好猎犬,希塔娜跟威尔的关系很好,经常替芮约塔的父亲喂养它,而这头在一个多月前同样算不上强壮的猎犬,现在已经肥到希塔娜差点认不出来了。 “希儿!” 芮约塔激动地扑到希塔娜怀里:“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 村子不大,和希塔娜同龄的玩伴也就那么些人,他们其中大多都走出村子,试图在城里谋求生路,留在村子里的,只剩下五个。 芮约塔是希塔娜最好的朋友,她们无话不谈,经常在一个被窝里睡觉,芮约塔的父亲也是希塔娜父亲的好友,教给了她不少狩猎技巧,算是她的第二个猎人导师。 “约塔……” 希塔娜轻轻搂住友人的肩膀,心中的疑虑和踌躇,在此刻纷飞消散。 是啊,她还有什么好怀疑,好犹豫的呢?村子变了,那又怎么样?她的朋友,她的家人,她熟悉的,在乎的这些人不曾改变,这才是最—— “唔……希儿。” 扑在少女怀中的芮约塔抽了抽鼻子:“你身上是不是有股味道?” 希塔娜脸上的温暖笑容,就此冻结了。 “啊,不管了!你回来就好,我带你去我家里洗澡吧!现在不用把水烧开就能直接用热水,这可是贵族才能用的,叫……叫什么我忘了,你一定要好好……” 芮约塔的话语一顿,随后又开心地笑了起来:“哎呀,我在说什么呢,你在赤霜城,跟在海德拉大人身边,一定早就体验过了吧!真羡慕你!” 她的言语中没有任何嫉妒或是其他的丑恶情绪,但就是这份赤诚的,真实的歆羡,让希塔娜的心口剧烈抽痛了起来。 “希儿希儿,海德拉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来村子里的那些人都说,他长得可好看了!” 芮约塔抱住希塔娜的手臂,仰起头嬉笑着说道:“于是我就想,希儿也很好看,说不定,嘻嘻……希儿?” 满心热情的少女看着玩伴的脸,总算是觉察到了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有些担心地轻声问道:“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希塔娜扬起笑脸:“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而已,发呆了下。” 芮约塔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吓死我了,每次你露出这种表情,你都超级生气的!” 希塔娜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说不定我现在是假装的,我其实有些不开心呢?” 芮约塔愣了愣,接着乐不可支地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希儿,才这么些日子,你就会讲笑话啦!我认识的希儿,才藏不住自己的心情呢!而且——” 她转头看向村子,又用那种无比羡慕的语气说道:“而且,给海德拉大人做事,有什么不开心的呢?你看,村子现在变得这么大,这么漂亮,大家每天都吃得饱饱的,都不用挨饿啦!” 芮约塔用力抱了抱希塔娜:“这都是你的功劳啊,希儿!” “能替海德拉大人做事,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 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只是,只是被当做小丑和玩偶一样任人摆布而已,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你说是吧,希塔娜。 长大的狼望向自己生养她的那座村庄,又看了看熟悉又陌生的朋友。 她轻笑起来,眼眸低垂着也抱住了朋友。 “对,你说的对,约塔。” “我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 荣归故里,希塔娜并不知道这个词语。 只是在那时,在安瑟第一次提出让她回家的时候,希塔娜的心中的确满怀着希冀与憧憬,她期待着村庄因自己变得更好,家人因自己变得幸福。 她期待着那些亲友,长辈对自己惊讶的,佩服的,好似说着“希塔娜真是了不起”的眼神。 而当希塔娜踏入村庄的那一刻,她也的确感受到了这样的眼神。 不只是眼神,还有欢呼。 如此喧闹热烈,即使在这大寒潮过去的严冬里,仍令人倍感温暖的欢呼。 所有的一切,都如希塔娜期待的那般应允了。 “为什么回来?嗯……想回来就回来啦,海德拉对我管得又不严。” “看起来乱糟糟的……什么叫乱糟糟的!我出去的时候不就穿得这一身吗!” “就我一个人?玛琳娜她在给海德拉干活呢……啊?我怎么没坐马车回来……锻炼身体不行吗!我一拳你就得躺地上了,卡弗!” 希塔娜欢快地跟村民们打着招呼,那热情洋溢的样子,跟他们眼中的希塔娜没有半点差别。 “海德拉大人竟然能忍得下希塔娜你这种性格。”有个年轻小伙吐槽道,“你真的只是在帮他干活?” 希塔娜一眼瞪来,这个年轻人立马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看起来从小到大没少挨希塔娜的揍。 被人群簇拥着的希塔娜就这么走到了村子的中央,其实她已经认不得村里的路了,每一栋房子是谁的家,她都只能凭借印象中的位置去辨认,希塔娜甚至看到,在村子中间,那处留给孩子们玩耍的空地,矗立着一座海德拉的雕塑。 雕塑的质感光滑细腻,一看就知道有人每天打理。 从那个玩弄着她生命与情感的魔鬼手中逃离的狼,无比讽刺地,再度站到了他的身边。 而且,还一脸喜悦激动地振臂欢呼道: “各位!我希塔娜回来啦!” “噢噢噢——!” 从路景,街道,周围的房屋,以及所有人的穿着和精神状态看,这不像是村民在迎接归来的游子,而像是有人在城镇中心演讲一样。 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能让原本桀骜野蛮的凶兽学会戴上面具,自然也能让破落贫瘠的村庄,变成人人羡慕的桃源。 村民们簇拥着希塔娜,把她带到了她家,而少女则站在这栋内敛而不失奢华的三层别墅前,一时失语。 “怎么样,是不是被吓到了?”芮约塔笑嘻嘻地撞了撞希塔娜的肩膀,“我们当时比你还夸张呢!一群看起来就不得了的贵族,争先恐后跑进你家,二话不说把奥兰叔叔治好,然后第二天就原地建了这么一栋屋子出来……所有人都吓傻啦。” “好了好了,让希塔娜一个人回家,都散了,不要再围在这里!” 芮约塔把希塔娜护在身后,凶巴巴地朝周围甩动手掌:“让儿等奥兰叔叔和娅拉娜阿姨回来,不要打扰他们一家团聚!” “奥兰叔叔和娅拉娜阿姨应该还在村子后面的大雪林里打猎,算算时间,很快就回来了。” 芮约塔转头看向希塔娜:“奥兰叔叔身体恢复之后可厉害了!才半个月不到,我爸爸都说他又要成为村子里最厉害的猎手了……哦不对,最厉害的是希儿才对,嘻嘻。” 希塔娜的挚友少女又用力抱了抱她:“我也不影响你和叔叔阿姨团聚了,毕竟希儿最喜欢他们了嘛。” 她向后退了一步,朝希塔娜挥了挥手:“我们晚上要给你准备欢迎会,好好期待吧!” 希塔娜笑容灿烂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友人和村民们一个个离开。 知道所有人散去,她才转过身,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新家。 “……我是不是该庆幸,海德拉那家伙看在玛琳娜的份上,多少也会留些情面?” 少女扯了扯嘴角,推开并未上锁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并不夸张,希塔娜很清楚自己父亲的性格,那个淳朴老实的猎人既欣赏不来什么华贵摆件,更没心思将其收下。 但没有什么华贵装饰物,不代表屋子里头的布置并不昂贵。 一进屋,希塔娜就感觉到暖意扑面而来。 她很快就看见了安瑟府邸里能发热的灯球,不过她看到的这个,一看就比安瑟的廉价很多。 整个屋子,多半也刻有安瑟所说的能够加热的术式,一个破落村庄里的普通猎户家庭,竟然用得上城镇富裕商人都未必会用的超凡手段进行加热,多少有些奢侈过头了。 希塔娜沉默无言地走上二楼,这里分布着三间卧室,大概就是她父母,她,以及玛琳娜的卧室了。 而在以往,在那见老旧木屋中,他们一家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休息,只是分了两张床而已。 希塔娜走进其中一间卧室,她能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因为她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东西摆挂其中——第一次狩猎的战利品,用十种猎物獠牙做成的骨串,第一把自己做好的弓,小时候玩坏掉的木制玩具…… 手在轻抚过这些东西时,希塔娜的脸上,才逐渐绽放开真实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女孩躺到干净整洁的床上,床铺散发着淡淡熏香,十分好闻,那是她以前的硬木床板和老旧棉被绝对不会散发出来的香味。 可希塔娜却在想那样的味道,不是怀念过去的艰辛,而是想起了友人不经意间的言语。 【你的身上,怎么有股味道?】 原来,只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人就能遗忘掉自己闻了十几年的味道。 希塔娜疲惫地合上眼睛,她已经不想再思考,不想再伪装什么,她只想在这个能让她感到无比安全的小小天地里,久违的休息一下。 可这几日来的警惕习惯,竟然让她没法在第一时间沉沉睡去,一直维持着半梦半醒的浅眠,在听到楼下传来的动静时,少女立刻惊醒,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家。 然后,她便开始慌乱,慌乱地寻找着刚才进村时的感觉,她抿起唇瓣,用手提起嘴角,把眼睛弯起来,努力做出一副快乐的模样。 “希儿?” 两声音色不同的呼唤让希塔娜更紧张了,她先是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然后用力揉搓起脸颊,深呼吸,深呼吸。 直到在许久未见的父母出现在自己门前时,希塔娜总算做好了准备,她张开双臂,笑容灿烂地说道: “爸爸妈妈,我回来啦!” 可她的父母,一对平凡普通的猎户夫妇,却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怎么了啊?”希塔娜歪了歪头,“不欢迎我吗?” “希儿……” 本来的确满心欢喜的男人犹豫了,他直视着女儿的眼睛许久,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你……很累吗?” 这一次,希塔娜愣住了。 而男人旁边那个模样端庄,有些清瘦的女人则已经走进屋子,在希塔娜的身边坐下。 “没关系的,希儿。” 一位母亲如此温柔地安慰着自己的女儿,她轻轻搂住少女的脑袋,将其靠在自己的肩头,声音轻柔温暖。 “你到家了。” 伤痕累累的狼沉默无言,却用力环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用力抱着她仅剩的,最珍惜的东西。 “……嗯。” 在漫长的沉默后,她如此轻声呢喃,缓缓倒下身子,像儿时那般,在母亲的腿上安宁入睡。 母亲娅拉娜怜惜地抚摸着自己女儿的脸颊,父亲奥兰倚靠在门框上,那张粗犷的北地男人面庞上,神情柔软。 “他们好像要给希儿办个欢迎会。”娅拉娜说。 “我去跟他们说,希儿累了。” 奥兰点点头,转身离开。 假若希塔娜能听见父母的对话,心中那份融化了所有孤单和冰冷的幸福,相比能更添几份。 但实际上……怀着幸福沉沉睡去的希塔娜,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安宁。 因为在这一片昏暗的梦境之中—— 她又看到了那个魔鬼。 笃,笃,笃。 手杖声由远及近,回荡在这片空无黑暗之地。 狼此生最厌憎的魔物,从黑暗中显现身形,朝她微笑。 那头灿然的金发与他温暖柔和的声音,和他所行的一切对比起来,简直就是最完美的讽刺。 “海德拉!!!” 希塔娜暴怒无比地咆哮起来:“为什么又是你,给我滚!我已经不会再为你做什么了!滚!” “希塔娜。” 年轻海德拉无视了她的怒吼,只是轻快无比地说道: “既然我说了,你与我相遇后所做的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内……” “那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出走,不是我规划好的一部分呢?” 彻骨严寒,死死钻进希塔娜的心口,向四肢百骸蔓延。 “说起来,我好像有段时间,没对你的性格进行调教了——” 因为上半张脸被黑暗遮挡,海德拉那戏谑愉快的笑容,在希塔娜的视野中格外显眼。 “不如借着这个久违的机会……” 他轻打响指,那被希塔娜舍弃的项圈,再度出现在了少女的颈上。 魔鬼微微躬身,向被栓死的狼发出邀请: “来与我,共舞一曲吧,亲爱的。” 第七十章·梦境·调教·准备工作(6.5K) 调教,希塔娜许久未听到的词语。 在赤霜庄园的倾诉后,安瑟就再也没有动真格地调教过她了。 这很符合安瑟的性格与言行——他的调教,只是为了矫正希塔娜对他的态度与显露在外的性格。 而那天之后,我们的雌狼小姐就朝着成为忠犬的路上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自然没有什么认真调教的必要。 而就在今天,魔鬼重新出现在了希塔娜的梦境里,带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问候,重新给她戴上了项圈。 “我觉得你应该有些怀念它。” 海德拉的语气宛如歌剧院的咏叹者,十分夸张:“重新戴上它的感觉怎样?” “呸!” 在黑暗的囚笼中,希塔娜毫不犹豫地朝他吐了口口水,恨声道:“我迟早有天要把这东西栓你头上,再勒爆你的脑袋一次!” “你对我的感情跌到了谷底,亲爱的希塔娜。”海德拉叹息道,“你以前只会说变本加厉地电回来。” “哈!难道你还指望在你说出那些见了鬼的话之后,我还像狗一样跟在你屁股后面,安瑟安瑟地叫着吗?” 少女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的魔鬼,愤怒而难过。 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这句话是否还残存着几分悲哀的幻想。 正如安瑟所说的那样,在他坦明的那些言语下,所谓的善恶,根本就不重要了。 希塔娜绝不接受……绝不接受自己的人生,如玩物一般被随意摆弄,这是她永不原谅,如此憎恨安瑟的根源,与其他无关。 狼的话语让海德拉笑了起来,他微微偏头,阴影下的笑容显得有些夸张: “我知道,所以我从来没有打算在语言上说服你——” 他抬起手指,轻轻点在自己脖颈的位置。 希塔娜下意识地一哆嗦,将身体缩成团,肌肉绷紧,等待着那熟悉的痉挛感降临。 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唯有海德拉爽朗愉快的大笑声回荡在梦境里。 “哈哈哈哈哈,希塔娜,你这不是已经很习惯那种感觉了吗?我听说有些人会对电击产生奇妙的快感,你会不会——” “闭嘴!” 希塔娜羞恼地大吼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在面对这家伙时,还能产生所谓“羞愤”的情绪,照理来说,心中狂涌的厌憎,应该早就要将她吞噬殆尽,把理智碾成渣滓了。 而海德拉只是温和地笑了起来:“你看,你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流露出那种令人心动的恼怒神情。亲爱的希塔娜,你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厌憎我,不是吗?” 明明是自己的梦境,希塔娜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瑟随意主宰一切,那永远游刃有余的神情,终于令希塔娜的心中燃起了切实的狂怒,这几日被她所咽下的寂寥和苦闷,在此刻尽数爆发出来,使她怀着莫大悲伤与憎恨地咆哮起来: “不要说得你好像有多了解我一样!你只不过是一个把我当成玩物的畜生!满嘴谎言的骗子!没有那么恨你……哈哈哈哈,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海德拉……”身心皆是伤痕累累的狼字字怀恨,如磨牙吮血般嘶吼,“那种被人愚弄,操控,摆布一切的可悲可怜,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么能够理解!” 【你所经历的一切,又怎么逃得出我的掌控呢?】 这短短一句话给她带来的无限绝望,在希塔娜眼中,安瑟是绝对无法理解的。 毫无疑问,那个家伙又把这种事当成了驯服自己的一环,还大言不惭地说着“我绝对不会放弃你”……在经历了那么多,又听到了他的“真诚话语”后,他难道还以为自己会把这句话当真吗? 放弃?在意?就连希塔娜都会丢掉自己的玩具,那个随意摆弄她人生的家伙,又怎么可能会稀罕一具牵线木偶呢? 一想到自己所经历的起起伏伏,所动的全部感情,都只是对方精心设计的剧本桥段,一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都会让对方在自己看不见的角落里发笑,甚至是为了那自以为是的“成长”,希塔娜心中翻涌的熊熊狂焰便无法熄灭。 而此时,希塔娜对面那个被阴影笼罩的海德拉沉默了。 “怎么,说不出话了?” 狼没有丝毫犹豫地嘲讽道:“原来你也清楚自己做的事究竟有多该死啊?那你为什么不就这么死掉呢?这样的话,或许过个一两年,我对你多少会心生些许愧疚也说不定。” “假如我真的死掉,你不会后悔吗?” 不知道为什么,海德拉显得有些跳脱,刚才沉默的他突然歪了歪头:“我以为你在离开赤霜领之后没多久,就会担心我是不是真的死掉了。” “或者说……”他又笑了起来,“你很清楚我不会那么轻易死去,才敢下那么重的手,不是吗?” “放屁!我才不管你到底怎么样,反正我当时就要你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嗯……这样啊。” 海德拉如此说着,然后脑袋爆开了。 骨茬,血肉,脑浆,溅了希塔娜一脸。 咚—— 那具无头尸体就这样倒在地上。 “其实我真的死掉了,希塔娜。”带着些许释怀慨叹的声音回荡在梦境中,回荡在一脸呆滞的希塔娜的耳畔。 “出现在你梦境里的,只是我残存的最后一缕灵魂。” 那温柔的声音带着些许遗憾:“我想来看看,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看来是我太过分了。”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你是发自内心这样想的,我死的也算有些价值。” “……呵,呵呵……哈哈哈哈……” 狼的面庞抽搐起来,露出了一种狰狞又带着几分惊惧的扭曲笑容:“愚弄我很有意思吗?你以为我还会像个小丑一样,任由你凭借几句看似真诚的谎言,就慌张地四处乱爬吗?” “谎言……谎言……” 海德拉叹息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谎?你明明知道的,希塔娜。” “……” 两者之间出现了一段极长的沉默。 “你……”在这沉默结束后,希塔娜的语气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她抹去脸上血迹的手微微颤抖,“你怎么可能……你是海德拉,怎么可能被我杀掉!” “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海德拉笑了笑: “因为我从不对你设防,希塔娜。” “没想到我的人生竟然会如此荒诞的结束,真是,嗯……有趣。” 他十分轻松地说笑着:“你是第一个让我失算的人,从某种方面讲,这也算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你果然是最完美的,希塔娜。可惜我看不见了。” 海德拉发出了慵懒而释然的叹息声,他的声音也渐渐渺远: “就算再恨我,也不要太早来找我,希塔娜。” “我可不会迎接你。”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尸体也好,声音也罢,脸上那黏腻的触感,似乎都是幻觉。 在这空寂漆黑的梦境中,只剩下了希塔娜一人茫然跪坐在地。 她努力扯动嘴角,脸皮抽搐: “哈,哈哈,你想用这种把戏,再戏耍我一次吗?” “什么不设防……你当我会信这种假话吗!” “你以为……你以为让我杀了你一次,我就会原谅你吗!” “回答我,海德拉!出来!说话!” 希塔娜的声音逐渐走调,变形,而后……接近崩溃。 “混账!畜生!给我滚出来!你赢了!现在你可以跳出来告诉我你又成功玩弄我了,你出来说啊!嘲笑我啊!” 狼的眼瞳剧烈颤动,在那份狂怒和憎恨下的脆弱浮出冰面,一如在归家之路上,她曾无数次想起那个少年的笑容和言语,又无数次强迫自己遗忘。 在幼狼的全部未曾死去,苍天狼帝未曾诞生,那份吞世之霸道仍在孕育之时,希塔娜仍是希塔娜,永远是希塔娜,那个无论爱恨,永远如火般炽烈澎湃的少女。 憎恨无法抹去她的眷恋,爱慕无法抵消她的狂怒……显得她既坚强无比,又软弱不堪。 “这么快就被发现啦?” 在希塔娜几乎要绝望落泪的那一瞬间,熟悉的轻笑声在她耳后响起。 “不过,这不就证明了一切吗?” “希塔娜,相信我,你永远在意着我。” “而我也一样。” 这一次,反复无常的暴怒瞬间达到顶点,在恍惚与愕然中将心中那份脆弱瞬间磨灭殆尽,希塔娜狂暴至极的高喊着那个王八蛋的名字,然后—— 嘭! 起身过猛的少女,直接把床给搞塌了。 希塔娜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看着陌生的环境,熟悉的物件,神志逐渐从迷蒙虚幻的梦境中回归现实。 梦……那是梦? 不,不对! 在一瞬间,万分了解那家伙究竟有多恶劣,多无耻,多阴险,多邪恶的狼小姐,浑身颤抖,从牙缝中挤出言语: “海德拉……” “我一定……一定要你……在我面前磕头认错!” “一万遍!” * “所以,她是个反复无常,又十分脆弱的人,对吧,波吕妮亚教授。” 在年轻海德拉的那鲜少让外人踏足的神圣书房里,安瑟正在招待一位贵宾。 雅辛托斯·波吕妮亚,天霜之塔三十二位终身教授之一,在那座矗立于北地的伟大高塔中拥有自己的独立附塔,在声音,真言术,以及纯粹以太掌控领域有着无比精深的造诣,同时也是一位了不起的音乐大师。最重要的是,她是近十年里,最有可能成为天霜之塔里第五位戴上五阶冠冕的超凡者,一旦功成,灰塔与铁刃之间的均衡将被彻底打破。 当然了,这些听起来唬人得厉害的称呼和身份,在安瑟眼中并没有什么价值,灰塔大公虽然将他视作小辈,那是因为他是站在帝国顶端,在不算海德拉这个论外的情况下,仅次于皇帝的十三人之一,更何况也不是所有大公都把安瑟视作小辈。 哪怕波吕妮亚再如何学问精深,前途远大,被安瑟邀请来,她也都应该受宠若惊。 那么,并没有多少空闲的海德拉先生,究竟为何要抽空与这位教授聊天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其诸多光荣称呼之下,波吕妮亚还背负着两个秘密身份。 其中一个,就是相中并发掘希塔娜天赋,将其带往天霜之塔,并为当时秉性暴烈,肆无忌惮的小希塔娜处理了无数麻烦的……真正导师。 假如没有足够强力的靠山,希塔娜怎么可能在惹怒那么多贵族,闯下那么多祸事后,不仅全身而退,还能保证家人不受伤害? 波吕妮亚,这位模样平凡,但颇具成熟风情的女人无奈地笑了笑:“那孩子就是这样……冲动和愤怒与其说是她无法克制的缺点,不如说是她不能缺少的武器。” “她需要用这些东西来掩盖自己心灵上的孤独和脆弱,因为她在学院里是个异类,遭受的永远是孤立与非议,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护……不,来安慰自己。” 说到这里,波吕妮亚教授叹了口气:“我当时以普通教授的身份带她入学,不希望一个注定闪耀帝国的星辰就此埋没,但又不想让我的身份给她带去庞大的外界压力,却未曾想过……她那样的性格,注定无法在天霜之塔那样的学院派校园里久留。” “您是专注于学术的学者。”安瑟如此安慰道,“而她在那时,也是个难以管教的孩子,谁也无法想到会发生什么。” “但这是老师的责任……我的朋友一直说我不适合当老师。” 波吕妮亚教授如此苦笑,“在希塔娜退学之后,我也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位在北地甚至全帝国的颇具名望的学者深深叹息:“假如我当时暂停研究,将全身心都投入到照顾希塔娜身上,或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啊!我的意思并不是希塔娜为您效力就是错误的选择。” 像是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语哪里不合适一样,波吕妮亚很快改口道:“她在您这里……显然有更好的将来。” 女人有些恳求地看着安瑟:“我希望她,真的能有更好的将来,海德拉阁下。” “您既然也看见了她身上闪烁的伟大才能,想必一定是十分珍惜她的。” “是的,只是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安瑟有些忧愁地如此说道:“希塔娜选择暂时离开我身边,我一时间也拿不定如何处置她的主意。所以这两天想和您好好聊聊有关她性格的事情。” 波吕妮亚之所以会从繁忙的研究工作中抽身赴约,邀请人的身份是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就是安瑟给出的这个理由。 “啊……是大寒潮的那件事吧。” 波吕妮亚的眼神有些黯然:“她是个好孩子,但……我只希望您不要怪罪她。” 赤霜城所发生的事情,在安瑟的刻意操纵下,近段时间才开始向外传播,像波吕妮亚这种层次的人知道也不奇怪——不过对于专心于学术的她来说,了解这种事倒不是因为对时局的在意,仅仅是因为在得知希塔娜跟安瑟混了之后,她就开始一直关注希塔娜的情况了。 女人斟酌了一会儿,随后颇为认真地对安瑟说道: “虽然已经过去四年,但我认为,那孩子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希塔娜……是个很矛盾的姑娘,她永远要强,但又十分脆弱。在她所在乎的,珍视的东西面前,她一直都很脆弱,哪怕表现得再怎么凶狠,都是为了掩盖那份脆弱。” “嗯……”安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您显然是她在乎珍视的那部分,海德拉阁下。” 不知为何,波吕妮亚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奇怪。 似乎既有为曾经学生找到依靠的庆幸,又有几分……原因不明的愁绪甚至是悲伤。 波吕妮亚自以为很好地掩藏了情绪,继续说道:“否则她是不会做出那种……那种荒唐事的。请相信我,您也是她脆弱的一部分,我虽然不知道您和她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实际上,无论那孩子用怎样的面貌对待您,都只是为了掩盖心中的软弱。” “……希望您,不要因此厌弃她。” “怎么会呢。”安瑟失笑道,“放心好了,希塔娜是我最珍视的人,您不必为此担忧。” “是,是吗……” 听到这样的许诺,听到一位站在帝国顶端的高贵存在,将自己曾无比疼惜的学生这般放在心上,波吕妮亚本该万分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何,她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强。 “哦……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后续便又是简单的闲聊,安瑟的知识储备和能力,足以允许他和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两人就音乐和以太学术问题聊得很愉快,似乎有关希塔娜的谈话只是段小小插曲。 “对了。” 安瑟突然说道:“说起来,赤霜领今年的‘收获’似乎有些突发情况。” “……什么?” 波吕妮亚的神情微微凝固:“您是指——” “嗯,那个大家伙。” 年轻的海德拉有些困惑地十指交错:“我感受到它似乎提前苏醒了。” “这,这怎么可能!” 波吕妮亚大惊:“红冰魔蟒提前苏醒了?您是认真的吗!海德拉阁下。” “在学术方面,尚无论文发表的我可能没有什么强有力的发言权。” 安瑟耸了耸肩:“但就魔兽这一块,我想整个帝国,整片大陆……就算囊括进海洋,也找不到比我更有资格发表观点的人了。” 这位教授的神情非常紧张:“您,您能说明一下情况吗?” “这倒没问题,不过……波吕妮亚教授。” 海德拉微微歪头:“您远在天霜之塔,应该不会受到红冰魔蟒的影响才对,为什么比我还紧张?” “啊?我……我是担心,这场灾难会因为这次意外,波及到更多无辜的人。” 教授给出的理由很有说服力,她忧心忡忡地说道:“毕竟是需要校长或那位铁刃大公派人剿灭的魔物,要是不及时处理,就太危险了。” “呵呵,那倒不至于提前暴动……距离它真正破开土层估计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过它这几天的确醒了过来,只是……莫名其妙地换了个窝。” 他颇为费解地看向波吕妮亚:“我对赤霜领的这份‘收获’只是略有了解,请问之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这……” 波吕妮亚教授神情犹豫:“我也不太清楚,海德拉阁下。或许……或许我可以帮您问问马卡德拉教授。”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说实话,我当然也是想第一时间解决掉这场灾难的,不希望它造成太大破坏。” 安瑟的脸上扬起真挚无比的笑容:“感谢您的帮助,波吕妮亚教授。” “……不,请不要这样,这是我应该做的。” 波吕妮亚,这位老实的学者不由自主地闪开视线,似乎是出于某种……惭愧? 她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吞吞吐吐地说道:“能不能麻烦您……麻烦您告诉我红冰魔蟒具体移动到哪里了?我好方便通知马卡德拉教授,他对这种以太生物感兴趣很久了,说不定能帮上您的忙。” “这个简单。” 安瑟十分爽快地答道:“我来给您拿张地图。” 他很快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来一卷地图,在波吕妮亚身前铺开,同时用笔进行标注。 “就在这里,这座名为赫木城的领城附近。” 少年笑眯眯地在一座城池上划了个圈圈:“您可以让那位马卡德拉教授联系我,我会带他去具体所在的位置探明情况。” “感谢您的宽宏和仁慈……海德拉阁下。” 波吕妮亚教授深深低头:“只有见过面才知道,那些有关您的传闻,绝非虚假。” 安瑟爽朗地笑了起来:“有关我的传闻,可未必都是好的传闻啊,波吕妮亚教授。” “……不,那些所谓的不好,只是毫无远见的愚者,所吐露的无用埋怨而已。” 女人无比认真地摇了摇头,用一种期盼而热切的眼神凝望着安瑟: “您是……真正能为帝国带去变革的人,我与我的朋友,对此深信不疑。” 年轻海德拉的眉宇微微上扬:“这话可不能随便说,波吕妮亚教授。” 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存在某种激进性的波吕妮亚愣了愣,连忙补救道:“不,我不是指您叛逆或者……” “不过,听起来还不错。” 安瑟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试着做做,有什么不好呢?” * 送走波吕妮亚教授后,安瑟的心情舒畅了很多。 他为希塔娜搭建的舞台,即将迎来最高潮。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循序渐进地步入尾声。 一想到希塔娜在那时将向所有人宣告她的新生,与那份无可匹敌的强大,就连安瑟也有些许心潮澎湃。 “可以开始流传锋镜城和大流光城内防空虚的消息了。” 安瑟半闭着眼,慵懒地对着身后的萨维尔说道:“记得把握好范围和流传度,我们的叛军朋友里头,可不乏敏感的聪明人。” 萨维尔点头领命,同时说道:“按您的要求,已经在希塔娜小姐身上做好标记了。” 听到这里,安瑟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他万分愉快的事情:“她最近过的怎么样?” “还好,或者说……很好,几乎可以说是得到了之前想要的一切。” 萨维尔这样回答,但语气和神情却是那么怜悯。 因为这位希塔娜小姐,很快就要失去那些东西了,很快。 不过,萨维尔的怜悯也只是出现了一小会儿,因为在他眼里,希塔娜最终得到的东西,是能让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人都妒恨到疯狂的。 失去了一切的狼,终究会明白—— 她的归宿,位于何处。 第七十一章·童年的终结·其一(8K) 恰如萨维尔所说的那样,回到村子的希塔娜过得很好,她得到了她最想要的东西。 在赤霜城仅仅为利益而行动的希塔娜,在这里回归了曾经最朴实单纯的面貌,因为她不需要再去考虑任何事情,那些恐怖的,令她悲伤甚至绝望的事物,就此远离。 呼噜呼噜大口吞咽食物的少女将新鲜肉食咕嘟咽下,高举起光滑盘子,大声道:“还要!” “希儿的胃口变得这么大了吗?” 芮约塔双手托腮,惊叹道:“你走之前没这么能吃的吧!” “是吗?”希塔娜挠了挠头,“我是没什么概念啦。” 其实女孩很清楚自己的食量,如果敞开了吃,自己的家人就没东西吃了,所以她从小到大一直有意控制着自己的胃口,虽然始终难以餍足,但比起让家人承受痛苦,所谓的饥饿也没什么大不了。 “多吃点多吃点。”妇人又端来一份喷香的烤肉,望着希塔娜的眼神满是欣喜与柔和,“我们能有今天,都是因为希儿,想吃多少都没关系。” 希塔娜被说得有些脸红,向来自信傲慢的她从不会对表扬有任何难以承受之感,令她动容的,是芮约塔母亲言语中那份真挚的感情。 那是希塔娜在赤霜城失去的东西,她失去了爱她的人,也失去了她爱的人,所以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少女总是万分珍惜。 在回到村子的那一刻,希塔娜感到的唯有无边的孤独与寂寥,但在回归生活仅仅三天后,她便放下了。 村子变了,村子里的人变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这三天里,希塔娜听到的,看到的,所感受到的全部,都在向她证明——她所珍视的一切,从来没有背叛她过。 他们每个人都是爱自己的,这个承载了自己十六年人生的村庄哪怕发生了再多变化,在根源上仍是那个,永远包容她,保护她的故乡。 “希儿希儿,我们去打猎好不好?” 芮约塔兴奋地扒拉着呼呼干饭的希塔娜:“我好久没看你打猎的样子了!” 大寒潮对人类造成的威胁无可估量,但对动物来说却并非如此。 原因很简单,依然能够在北地这片土地生存的野兽,种族,一定有度过大寒潮的方法,假若没有,早就被淘汰灭绝了。 不过现在大多数野兽都在冬眠期,出去狩猎更像是来场随心所欲的远足,能找到动物都是意外之喜。 但希塔娜可不一样,能够撑起一家四口的她每次外出都能带回猎物,只有做过猎手的人,才知道这份本事究竟有多么了不起。 “这个啊……”希塔娜咀嚼着烤肉,含糊不清地说道,“大寒潮刚过,应该找不到多少动物的,我爸爸妈妈出去打猎也就是玩玩而已啦。” 曾经无数次为自己的伤病而黯然神伤的父亲,现在拿起弓箭和猎刀已经不是为了谋生,而是为了取乐,希塔娜在第一次认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泛起过难以言喻的酸楚,但最后还是与她心中复杂与纠结一起释然了。 日子已经变得更好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在乎过去呢? “唔……说的也是,不对不对,黑水森林那边不一样啦。” 芮约塔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用力摇头:“前段时间,希塔娜你回来之前的……两三天?我忘了,反正因为一场地震,有好多动物从黑水森林里跑出来呢。” “……嗯?” 狼撕咬着肉食的动作微微顿住,神情困惑:“地震……跑出来?” “是啊,连那头你都搞不定的超级大狼都跑出来了,把大家吓坏了!还好当时有黑水城的术士在,直接把那头狼打死了。” 芮约塔嬉笑着说:“那头狼卖掉之后,大家都分了好多钱呢!” 少女停止进食,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那个大家伙可是黑水森林的老大,单纯的地震,不可能让它放弃自己的领地的。” “奥兰叔叔和爸爸也这么说,但是黑水城来过人了,也没找到原因。” 希塔娜的挚友吐了吐舌头:“不过啊,我觉得应该是那里有什么宝贝!黑水城的人想独吞掉,不肯告诉我们呢。” “不告诉就不告诉呗。”希塔娜一脸无所谓,“反正黑水森林又不是我们的,我们离得近而已。而且真有那种东西的话,我们村子拿了会很麻烦的吧。” “怎么会!” 芮约塔立马反驳了希塔娜:“希儿你可是海德拉大人的人!你拿了那些宝贝,谁敢说什么啊。” “……”希塔娜张了张嘴,感觉到脖颈处传来一阵幻痛。 她没有把原本想说的话说出口,只是沉默片刻,随后笑骂着拍了下芮约塔:“好啊,所以你这死丫头说了半天,是想让我去把那个什么宝贝拿过来?” “哎呀,希儿你这么厉害,又是海德拉的人,拿了又怎么样嘛。” 芮约塔晃荡着希塔娜的手臂,她并不是在无理取闹,而是在她,以及在诸多村民的眼中,希塔娜就是这样的人。 ——我认识的希塔娜,才不可能让贵族把那些东西拿走呢! 同样无比了解希塔娜的少女,心里这样想着。 芮约塔其实并不贪婪,那些话只是为了让希塔娜贪婪,这个淳朴少女,更多的是想和一个多月未见的好友,来场久违的大冒险。 希塔娜思索片刻,随后爽朗地笑了起来:“说的也是,那待会儿我们就走!嗯……带上威尔,还可以叫上格列金和卡弗,菈菈她也可以叫上!” “好耶!” 这正中芮约塔的心意,和最好的朋友们来场真正意义上的冒险,该有多浪漫啊! 而且还不用担心闯下什么祸,那些贵族,怎么敢对海德拉大人不敬呢! 希塔娜看着朋友欢喜的样子,突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 她其实很快就想明白了芮约塔的真实意图,可她还没有为朋友的热情而怀有多少感动,那份空洞就席卷而来了。 因为希塔娜很清楚,促使芮约塔想到这一切,促使自己的挚友,如此“无所畏惧”的根基是什么。 【希塔娜是海德拉的人】 这句话,希塔娜在这三天里听了不知道多少次。 哪怕她再如何释怀,再怎么放下,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依然会感到无可抑制的麻木与悲哀。 这不仅让她那舍弃一切的决心成了天大的笑话,更让她陷入了目前唯一无法挣脱的痛苦漩涡。 是的,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所珍视的一切,都是爱着她的。 这份爱,并没有因为贫困到富裕的转变,而掺杂任何不纯之物,最多只是多出了单纯的感激。 但希塔娜,那个令村子,令每个村民骄傲的强大猎人,已经不存在了。 现在活着的,在他们眼中,唯有“海德拉的希塔娜”。 【海德拉大人的】——这个前缀已经成了沉重冰冷的枷锁,成了绞住希塔娜的锁链,只要每次提起,轻轻一拉,都足以让希塔娜感到窒息般的痛苦。 而希塔娜……好像永远无法从中解脱。 因为她绝不希望,家人与朋友脸上的笑容消失,他们现在的生活如此美好,这份美好,不应该因自己的任性而毁灭。 这是海德拉欠我的,我为什么要因为那无聊的自尊心拒绝掉这一切呢? 狼只能以这个理由,用尽全力撕咬这份扭曲的苦痛,以及自这份扭曲中诞生的空洞和怨恨。 * “您的以太操纵技艺真是令人惊讶。” 波吕妮亚教授并没有回到天霜之塔,在安瑟的热情相邀下,她在赤霜城待了两天,而仅仅只是这两天,就足以让她在第三天选择继续逗留。 这位学者有着一份十分质朴的悲悯情怀,或许是因为她本身就是平民出身,在天霜之塔中找到了那一线翻身的机会,又或许是因为她专注学术,极少染指这个荒唐社会的漆黑阴暗。 总之,她是那种少见的,希望这个世界在道德的意义上能变得更好的人。 因此,在见到赤霜城那难以置信的改变时,波吕妮亚希望自己能看到更多更有希望,更美好的光景。 安瑟在阅读那个世界的书籍,研究那个世界的思想时,经常敬佩于在那个世界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伟人们。 对于那个世界无比重要的,某种程度上讲,在那个世界当时的发展阶段,可以与他这个世界的超凡之力划上等号的“资本”,有个伟人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资本会将人异化。 虽然他的理论照样无法在这个世界施行,但他的诸多观点,安瑟都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因地制宜的代换。 资本会将人异化,力量也一样,或者说……力量的异化,比资本来得更直接,更恐怖,更……畸形。 超凡会将人从原本的社会概念中抽离,扭曲,变成另一种东西,另一种与诞生“人”之要素的社会,格格不入的东西。 所以,像波吕妮亚教授,像希塔娜这样,未被超凡异化的人,是十分罕见珍贵的。 言归正传,此刻的波吕妮亚正在安瑟宅邸的后院,为他展示自己独有的以太操纵手段。 “只是些还没到家的不成熟技巧而已。” 虽然年纪不小,但并不经常与人接触的教授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在您眼中,算不得什么。” “现在可不是这样。”安瑟指着自己的脑袋笑了笑,“直到如今,我也只有一个头,算不得强者。” 海德拉的契首,在帝国高层,又或者第一第二梯队的强者中,算不上秘密,而他们都奇怪于安瑟为何仍未选择契首。要知道,海德拉几乎九成九的力量都被这样拆分了出去,留下的只有这终末魔兽无法切割的原始本质,虽然同样强大,但假若其他“头颅”不曾诞生,不曾成长,那么这本源也独木难支。 波吕妮亚看着安瑟的笑脸,逐渐握紧拳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海德拉……阁下!” 这位注定要成为顶级强者的教授,在安瑟面前显得那么卑微渺小,声音颤抖地问道:“关于您的……契首,我能问个问题吗?” “当然。”安瑟扬了扬眉毛,“只要不是太过隐秘的事情,我不会拒绝回答。” “您知道的,您这段时间做的事,在北地和帝国都传得很广,顺带的……希塔娜那个孩子,她的名字也……进入了很多人的视野。” 波吕妮亚微低着头:“其实有很多人找上我,想了解有关她的事情,我回绝了很多,只是有些人……您知道的,我,甚至是校长,也未必能拒绝。” “嗯,我能理解,希塔娜也一样,况且她的情况,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不是吗?” 海德拉笑了笑,没有把波吕妮亚“出卖”希塔娜的情报放在心上:“她是个天才,天才的事迹是无法遮掩的光辉,即使您不说,他们也有的是办法知道。” 波吕妮亚沉默片刻,有些苦涩地说道:“感谢您的宽容,只是……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我从他们的谈话,还有最近一直流传的消息中听说……” “您,已经将希塔娜视作了自己的契首,是吗?” 自己曾经的学生,成为了贯穿帝国千年,甚至在帝国前身的征天王朝中就已经举足轻重的海德拉的契首,这是何等令人妒恨至极的殊荣! 可波吕妮亚的眼神和表情,却彰显着这位学者内心的慌张和不安。 她在不安些什么?她或许觉得只有她知道,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安瑟,嘴角却微微上扬了起来。 年轻的海德拉没有戳穿这位教授的不安,而是大方坦然地回答: “没错,我认可了希塔娜,将她视为我的手足,我的一部分。” 他抬起自己的手掌,看着只戴着一枚戒指的双手,慨叹道:“这里已经空荡了十六年,该添上一枚全新的戒指了。” “希塔娜,她有着能与以太魔物媲美的惊人体魄,能够创造无限可能的超凡直觉,以及绝不屈从于任何苦难的不灭意念。” 安瑟的笑容越发灿烂,他无视了波吕妮亚那越发不安的神情,自豪宣告道: “而这样她,在承载了海德拉那挥尾就能击碎山峦的力量,连龙族都无法撕裂的身躯,即便被飨焰之火焚烧也能恢复的自愈……化身为统御海德拉那庞大本体肉身‘力之首’之后——” 此刻,安瑟的激情与喜悦没有半分虚假。 “希塔娜将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士,成为能替我粉碎一切的,最强战车。” “我向你许诺,波吕妮亚女士。” 海德拉眯眼笑着,那由精明恶意凝聚的虚影,向这位“教授”吐出蛇信。 “希塔娜会同我一起,拥有美好的未来。” “啊……啊……好的,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波吕妮亚的眼神躲闪,她轻咬着嘴唇:“我相信您,海德拉阁下。” 安瑟笑了笑:“那么,还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带您去其他城市逛逛。” “……” 教授沉默片刻,她刚才似乎有什么话差点脱口而出,但还是忍住了。 “我想问问您……您知道希塔娜,到底去哪了吗?”她如此委婉地问道。 “波吕妮亚女士,您想见她?现在吗?”安瑟摇摇头,“这可不是什么好选择,希塔娜需要冷静,我也乐意给她空间和时间,我不希望有人打扰她。” “我……抱歉。”波吕妮亚叹了口气,“我很想她,真的,想跟她好好道歉,也有很多很多话想跟她说。” “放心吧,一切都来得及的。” 安瑟的笑容十分真挚温暖,令人心安:“等到希塔娜冷静下来后,她会回到我的身边的,到时候,您也就有机会见她了。” “毕竟在我的注视下,谁有理由和能力伤害她呢?” * 希塔娜一行人,最后还是没有在黑水森林找到宝藏,走在返回村子的路上。 “约塔,你认真的?”一个个子高大,略显健壮的少年神情不忿,“我们都深入到老爹他们不允许进去的最深处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那卡弗你倒是说说,为什么黑水森林明明出了那么奇怪的事,城里来的人却说没有特别的原因啊。”芮约塔反驳道,“怎么想怎么不对嘛,宝藏已经被挖走了也说不定。” “那我们不是白跑一趟!无聊!这么冷的天,在家里待着多好,那么暖和。” “白痴!跟大家一起冒险很无聊吗!你这家伙从小到大都这么迟钝,蠢死了!” “什么!你个黑煤球,你再说一遍!” 肥犬威尔绕着希塔娜汪汪叫着,成为主心骨的少女捂住额头,一脸无语:“你们干脆打一架算了,真吵。” 芮约塔对卡弗做了个鬼脸,然后躲到希塔娜身边:“听到没,小心我叫希塔娜揍你!” 卡弗满脸愤愤,但看着希塔娜斜睨过来的视线,果断选择不跟女人计较。 希塔娜感受着这一切,听着朋友们的谈天和嬉笑怒骂,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阴影淡了很多。 假如只要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海德拉的】,一切就能变得这么好,希塔娜也不是不能接受——当然,前提是她依然不会与安瑟有任何联系,也绝对不会再帮安瑟做事。 那个家伙虽然邪恶阴险,但大方是没得说的,加上有玛琳娜替她做事,就算自己离开海德拉,村子也不会变差。 就这样活到老死,好像也不错。希塔娜如此想着。 “喔!终于到村子了。”卡弗欢呼一声,“我受不了了!我要享受暖流去了!” “诶!我们还要打雪仗……卡弗!回来!” 芮约塔愤怒地冲少年飞奔离开的背影大吼大叫,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 “那家伙真的好讨厌……你说是不是,希塔娜……希塔娜?” 少女发现自己的挚友正看着村门口的一角怔怔出神,于是也投过去视线。 那里有个高大健壮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家伙,正在搬运木材。 “那家伙……是谁?”希塔娜盯着那个健硕如野兽的男人,低声问道,“为什么我这几天没见到他过?村子里也没这号人吧?” “哦,你说雪怪啊。” 同样看向高大男人的芮约塔一脸了然:“前几天他一有空就去伐木,你当然看不见了。” 狼凝视着那个扛着巨大木材的男人,眼眸微微眯起:“他是村子的新成员?看起来不像一般人啊。” “唔,算是吧。我记得是……两个星期前,还是更早?忘了,反正雪怪这个大个子倒在我们村子门口,快饿死了,旺卡德爷爷看不过去,把他接进来喂了顿饭。” “你们不怕把坏人带进村子?”希塔娜扭头看向芮约塔,那双暗红眼瞳中闪过的一瞬凶戾,让少女吓得后退了半步。 “因为,因为希塔娜你是海德拉大人的人,怎么会有人敢……” 狼的额头暴起两根青筋,她深呼吸了一下,随后闭眼说道:“我没事,然后呢?” 芮约塔见希塔娜的心情好了些,声音稍微没那么小心翼翼了,接着说:“然后雪怪就醒了啊,他跟我们说,他是从赤霜领边上,那个叫什么……镜湖领逃过来的,家里人都被贵族术士杀掉了,那个术士拿他取乐,给他灌了什么奇怪的药,把他变成了这个吓人样子。” 芮约塔比划了下雪怪的壮硕身体:“壮是很壮啦,但雪怪说他没几天好活了呢,村里人看他这么惨,就暂时收留他咯,反正希儿你是——” “我是海德拉的人,我知道!” 希塔娜打断了芮约塔的话,努力让自己的神情处于“正常的不满”:“但这也太危险了,村子现在这么富裕,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 “哎呀,这个你就不用担心啦。黑水城三天两头就有人来,不是战士就是术士,给我们送好多东西呢。村长爷爷当然留了心眼,让术士帮忙看过的,雪怪的确是那种可怜人,听说他内脏都畸变了,很吓人的!” 芮约塔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黑水城的那个贵族啊,反正是想尽办法讨好咱们啦,现在希塔娜你到了,我觉得只要你一有什么要求,那家伙绝对屁颠屁颠就跑来了!” 希塔娜注意力都在这个“雪怪”身上,她听到这家伙被检验了后,才稍微松了口气:“所以,他现在是怎么回事?伐木赚钱?” “嗯,他暂住在旺卡德爷爷家里,靠伐木还食宿费,虽然王卡德爷爷也不在乎,我们都不在乎啦,既然也是被贵族压迫的可怜人,还没几天好活了,收留收留他也没什么。” 芮约塔双手环胸,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反正那点钱,村里没人看得上。” 希塔娜目送着“雪怪”扛着木材离开,心中的疑虑虽散去少许,但仍有阴云残留。 毕竟,安瑟的话语带给她的阴影,实在太大了。 那种所思所想,所行所为的一切都逃不过他掌控的无力感,绝望感,让希塔娜既过度敏感,又不敢深入思考。 因为她害怕自己现在所得到的幸福和快乐,也全都是虚假的。 “哎,算了,也玩够了。回家休息吧,我也感觉有点冷了。” 芮约塔跺跺脚,抱了下希塔娜:“晚上我来你家吃饭,记得让娅拉娜阿姨烧我最喜欢的兔腿肉!” 回过神来的希塔娜也抱了抱芮约塔,笑着说道:“好啦,要求真多。” 平凡的乡村少女嘿嘿一笑,欢快地小跑回了自己的家里。 而希塔娜则最后望了眼那健壮如凶兽的“雪怪”,在心中留下一份警惕的同时,往家在的方向走去。 “啊,希儿!”一个正在村子中间空地晒太阳编东西的妇人惊喜站起,朝希塔娜挥了挥手,“过来过来,来看看这个围巾给你怎么样……真好看!希儿已经是好看的大姑娘了!” 被硬围上围巾的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凯琳大婶!” “谢什么,我还没怎么谢你这孩子呢,明天到我家里吃饭,可不能再说没空了,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吧。” 妇人掐了掐少女的脸蛋:“明明小时候总是在我家捣蛋,现在跟我都不亲了。” “哪有……我明天肯定来啦。”少女含糊不清地说着。 一路上,每个看见希塔娜的人都跟她打招呼,给她送了礼物,或是邀请她去家里做客。让希塔娜真正感到幸福与宽慰的是,这些温情和良善并非出自功利,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豪。 假如不是这样,又怎么会让希塔娜的性格成为安瑟口中“对同类的维护和认可”,又怎么会让希塔娜,如此在幸福与痛苦中往复沉沦呢? 想来,随着时间推移,独自舔舐伤口的狼终究会放下那些,彻底释然安宁地和亲人朋友们生活在一起。 终于回到家门口,揣着一堆礼物的希塔娜搓搓手,兴奋地推开门:“爸爸妈妈,我回——嗯?!” 这三日已经习惯的温暖,并没有出现。 精致别墅内,唯有令人发麻的寒风流窜。 “嘶……希儿?” 温柔贤惠的娅拉娜从厨房里探出头,苦笑道:“这个星期维持加热的魔晶好像用光了,你冷吗?” “我还好啦……妈妈你冷——啊,怎么冻得这么红!”希塔娜走进厨房,看到母亲冻得通红的双手,立马心疼地揣进怀里。 “我本来觉得忍忍就过去了,可能是这些天都没受过冻,出门也戴手套,现在有些受不了了。” 妇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想给你做点好吃的,等你回来就有的吃……现在汤都凉了。” “别管汤不汤了……煤炭呢?先去壁炉那里烤烤火吧。” 希塔娜强硬地拉着自己的母亲在客厅坐下,然后去储物间找煤炭,一边找一边说:“那个什么魔晶,是一直有人提供吗?” “嗯,黑水城的男爵每个星期都会送到村子里来。” 真的假的…… 希塔娜心里一阵嘀咕,她记得那玩意可贵了,那男爵竟然心甘情愿地供着村子供这么久? “他这星期没送吗?”希塔娜问。 “以前早上很早应该就送到了。”娅拉娜回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还没来,也许是有什么事吧。” 希塔娜翻找煤炭的动作僵了僵,她抓起一个个煤炭放进篓子,强笑道:“应该……吧,在魔晶送来之前,我们先烤烤火好了。” 随着煤炭被点燃,壁炉燃起火焰的,将大寒潮留下的凛冽逐渐驱散,奥兰进城采购,家里现在只有母女二人。 娅拉娜将希塔娜抱进怀里,两人遮着一张毯子,在壁炉前安宁温暖的说笑着。 这份质朴的温暖包围着希塔娜,驱散了她心中愈发浓郁的阴霾。 这个世界再怎么对她残酷,仍为她的心灵留有一席栖身之所。 在这里,希塔娜无法完成自己的野望,放纵自己的野性,但在短短一个多月中经历了那么多伤痛的她,似乎已经放弃了那些曾触手可及的梦幻,灵魂中的狂兽也沉寂下来,不再咆哮。 或许,这里就是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的终点,一个由家人,朋友,每一个深爱自己的人所组成的平凡之地,没有任何激情,没有任何炽盛的偏远村庄。 但这样也好,远离了所有喧闹苦难,远离了那座给她带去绝望的城池,远离了那个给予她一切的人,又夺走她所有的魔鬼。 如果这座村庄将是她的坟墓,那么希塔娜对此甘之如饴。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在被自己所爱的,亦深爱自己的人环绕之下所死去,更幸福的终结了。 但希塔娜没有想到,自己的幸福……竟然只有这么短暂,短暂地随着日轮沉入山中。 与其不同的是,太阳终会升起。 可她现在所珍视的微小幸福,却好像永远回不来了。 因为这座村庄,不仅没有等来他们需要的东西,还等来了一个……谁也无法接受的噩耗。 希塔娜的回乡,并非战士受到褒奖,带着认可和祝福荣归故里。 而是一场,有罪者的自我流放。 第七十二章·童年的终结·其二(7.6K) 又是梦境,又是那个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下的魔鬼。 “晚上好,希塔娜。” 海德拉微微歪头:“一天不见,想我了吗?” “……” 希塔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与自己同处黑暗的家伙,不想说话。 回到村子的这几天,海德拉每晚都会出现在她的梦里,不愿给予她安宁。 醒来时,有关梦的记忆虽然模糊而朦胧,但希塔娜可以肯定,这绝对是海德拉动的手脚。 “你还真是够锲而不舍的。”少女冷笑,“伟大的海德拉大人就这么需要我吗?需要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当然了。” 海德拉为微抬起下巴,奇怪的是,即便做出这个动作,他的面庞依然笼罩在阴影下。 不过这是梦境,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没什么好稀奇的。 “我不是对你说过很多次了吗,亲爱的希塔娜。我认可你的天赋,认可你的力量,将你视为与我等同的存在。” 他悠然走向希塔娜,言语中的坦诚与真挚毫不作伪,发自肺腑:“我承担你犯下的过错,同你分享我的荣光,给予你充分的资源,毫无保留地予以教诲。希塔娜,你为何仍对我的信赖有所怀疑,还是说……你觉得自己配不上我的期待?” “去死吧,自以为是的王八蛋!” 希塔娜呼出肺腑中的怒焰,明明在白天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冷静思考的她,于梦境中却总是变得那么狂躁,情绪化,难以自控: “你需要我……就不应该随意安排我的人生!” 她一步步走向前,揪住海德拉的衣领,指节用力到泛白,将这个混账举起,一字一顿地说道:“少再继续玩什么支配者的把戏了……我没空!” 海德拉愉快地笑了起来:“只要你还在思考有关我的事哪怕一天,我就永远不会从你的梦境中离去。” “唔嗯!” 爆窜的电击感让希塔娜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将手放在希塔娜的头顶,温柔抚摸着。 “站在你的角度,我的确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希塔娜。” “我从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想法,就像我从不对你说谎。” 他抬起希塔娜的下巴,与愤恨又痛苦的狼对视。 在希塔娜的眼眸中,那张笼罩于阴影下的面庞,似乎清晰了些许。 “你对我的态度是喜爱也好,是憎恨也罢,我对你的态度,永远不会改变。” 魔鬼轻轻拥抱了下少女,身形消失在无边黑暗之中,唯有温和的声音在希塔娜耳边回荡。 “——无论何时,我都不会放弃你,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跪坐在地的希塔娜愣愣地看着前方,她都不清楚自己的双臂,究竟是何时抬起,拥抱向前方的虚无。 可她憎恨的海德拉好像从来就不存在,那不切实际的阴影与形象好像只是她的幻想,在这无边黑暗中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梦,但又像是她面对的现实。 仿佛唯有在离开了周围的一切美好之后,有所成长的狼才能从那份让她自我麻痹的幸福中挣脱出来,以这种方式批判自我,直面内心。 “……不,不对。不是这样。” 希塔娜揪住心口,不停地喘息:“这是……海德拉,是海德拉的把戏,不要被骗了,希塔娜,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无边寒意开始在她的体表流窜,钻入血肉骨髓,不断蔓延,这份冷意使希塔娜的意识逐渐清醒,从这份如混沌黑海的梦中上浮,向现实回归。 在醒来之前,希塔娜反复告诫自己—— 绝对,绝对不可再成为海德拉的人偶,就算是死,也绝不能再成为他的玩具。 而后,怀着这份与死志等同的决意,希塔娜从梦中醒来。 “嘶……” 仍有些困顿的希塔娜还没来得及回忆梦境,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她起身掀开厚厚的毯子,看到壁炉里仍有火焰燃烧,但与她盖着同一张毯子的母亲和睡在另一张沙发上的父亲,却不知去哪了。 “……” 魔晶过了一夜还没有送来。 希塔娜沉默无言地起身,梦境里的所思所想虽有些模糊,但她仍记得大半。 心有所感的她向屋外走去,手刚放到把手上,门就被推开了。 希塔娜看到了父母脸上,那无法掩盖的愁容。 朴实的汉子和温柔的妇人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们没来得及换好表情,也自知现在的模样,被女儿看在眼里。 “爸爸妈妈。” 希塔娜很平静地说:“以后,是不是不会再有魔晶了?” 奥兰张了张嘴,他一时间没法对自己的女儿说些什么,而娅拉娜则在短暂的沉默后,努力撑起笑颜:“别想太多,希儿。我们……我们知道你是为了海德拉大人,谁都会犯错的,不是吗?” “犯错……” 希塔娜咀嚼着父母的话语,在这一刻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我犯了错,让海德拉的名声受了损,那些恨不得把家产全送给海德拉的贵族,不再给自己,给村子优待,当然是合情合理的。 合情合理……呵,合情合理。 被那份支配一切的阴影所折磨的希塔娜,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合情合理。 狼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她微垂眼眸,心中的低语厌憎而鄙夷。 海德拉……不管把话说得多么好听,我也不会再被你欺骗了。 珍惜?不会放弃?是啊,谁愿意放弃这么好用的工具呢?既能取悦你,又能替你背黑锅的工具,你可太……珍惜我了。 珍惜到,如此不择手段也要逼我回来! “没关系的,爸爸妈妈。” 希塔娜笑了笑,暗红色的眼眸中燃起灼灼火光。 满身伤痕的狼在她那朴素平凡的小窝中安逸休憩,她或许放下了野望,失去了野心,按捺住野性,但唯独……唯独那份绝对纯粹的自信,始终没有失去。 她是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即使被海德拉那个魔鬼百般算计折磨,仍然没有倒下的天才战士! “我能帮到大家的,相信我。” 少女自信地挥了挥拳,大步向外走去。 “希,希儿——等等!” 娅拉娜一脸担忧地想要劝住自己的女儿,但希塔娜已经昂首离去了。 奥兰凝望着女儿的背影,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吗?海德拉?你想利用我对大家的在乎,想利用我唯一的弱点来让我屈服,再度向你低头,成为你的傀儡? 希塔娜踏足于浅浅的雪层上,这几日来在安宁和苦痛中徘徊的自我仿佛挣脱枷锁,令她几乎想放声大笑。 那个卑劣虚伪的家伙,也只能摆弄这些手段了! 假如海德拉就这样一直维持着村中的安宁,那时间一长,自己很有可能会在父母和朋友们的请求下,被迫回到他的身边,因为这是她希塔娜唯一的软肋。 可现在……这傲慢愚蠢的家伙,竟然主动放弃了最大的优势,试图用这种可笑的卑鄙手段,逼迫她就范。 既然你都这么做了,那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难道没有你,我就没有办法让村子里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了吗? 而反过来说,海德拉为了逼她回来,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不也证明了,她的潜力无可估量吗? 大多数村民都走出了他们的屋子,聚集在村里,他们在见到希塔娜时,眼神中的忧虑远大于思考其他事物的复杂。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希塔娜是怎样的孩子,更清楚她所犯下的那个错误,究竟给她本人带去了怎样的绝望。 “希儿,希儿,你……”芮约塔小跑到了希塔娜身边,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挚友,眼中的担忧与疼惜鲜明万分。 “对不起……我,我还以为希儿你是回来玩的,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有多难受。” 少女抽抽噎噎着,为自己这几天所做的事而感到后悔。 明明自己的朋友那么难过,她还非要拉着对方做这做那,这不该是朋友做的事情。 “没事的,约塔。” 希塔娜摸了摸朋友的脑袋。 她想过自己荣归故里,在欢呼与赞美中大声宣扬她的宏伟事迹;想过自己沐浴阳光,在簇拥与包围下被高高抛起又融入亲朋的爱中;想过自己握紧那个人的手,在拥抱和亲吻下向每个自己珍视的人宣布,她有了值得用尽毕生去实现的事业,有了值得自己用生命的一切去信赖的人。 但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这样安慰着友人,安慰着亲朋,告诉他们,自己有能力,也一定会承担起一切。 家人,朋友的那份担忧,让希塔娜的意志无比坚决炽烈。 她在这一刻,无比切实地感受到了责任的重量,感觉到了胸口的热度,感觉到灵魂中那沉寂已久的狂兽苏醒,迫不及待地渴望展现它的,也是她的力量。 曾在梦中瞥见的那缕光景似乎在向她招手。海德拉?假如那个未来切实存在,那样强大的她,全身上下,哪里有跟海德拉半点关联的地方? 不需要怜悯,不需要施舍,不需要卑劣的阴谋家,不需要恶毒的支配者……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定然能达成独属于她自己的那份伟业! 连帝国也能颠覆的伟业! “大家!” 希塔娜走到村子中间,她环视着忧心忡忡看着她的村民们,这几日隐藏在心底的阴霾和苦闷,被重新燃起的自信焚烧殆尽。 是的,她为什么要那么首鼠两端,犹豫不决呢?难道离开了海德拉,生活就无法继续吗? 即便她的皮肉伤痕累累,她的筋骨磨损裂断,她的意志饱经折磨,她的信念混沌不堪—— 但,对自我的认知,对天赋的信赖,对力量的把握……咬紧牙关爬出地狱的狼,即便再如何迷茫,促使她成就今天的性格与自我的根基,却没有丝毫动摇。 ——希塔娜,深信着自己的强大。 连自己的力量都不愿信赖的软弱者,又怎么可能有资格,走上那条唯我独尊的霸者之路! “大家不用担心我,我的错误和罪责,我会想办法偿还。” 希塔娜如此说着,那份许久未出现在她脸上的,无比纯粹高昂的自信,令村民们为之动容。 “我知道,我的自以为是和任性……给大家带来了很多麻烦,但以后,不,从今天开始,我向大家保证,我绝对不会再那么愚蠢的自作聪明了。” 少女脸上扬起的笑容,让原本忧心忡忡的村民们,也一个个安心下来,他们望着空地中央的那个少女,眼中满是欣慰。 这份情感的回馈,让希塔娜更加充满力量,她用力挥拳,声音激昂高亢,好像有什么影子……重叠在了她的身上。 “即便没有那些贵族的帮助,我也可以带村子,带大家过上更好的日子!相信我!” 迎着村民们那充满暖意的目光,希塔娜挺起胸膛,无比骄傲地说道: “因为,我可是希塔娜!” 芮约塔捂住嘴巴,呆呆地看着仿佛散发着闪闪光辉的挚友。 “希,希儿。” 她磕磕绊绊地说道:“你真的……没事了吗?” “没有,完全没有!” 希塔娜大笑着掐住芮约塔的胳膊,把她高高举起:“我现在啊,可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这才是……成长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长大! 海德拉,玛琳娜……长大,才不是你们嘴巴里那么恶心卑劣的事情,不是要通过糟践他人才能得到的! “啊啊啊——我知道啦知道啦!放我下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芮约塔哇哇乱叫,在被希塔娜放下来之后,先是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随后抽抽鼻子,喜极而泣地抱住了她。 “太好了……我担心希儿你愧疚一辈子,走不出那个阴影,既然你已经走出来了,那大家就都不用担心了,对不对!” “是啊是啊,我听海格玛从黑水城带回来的消息之后都吓坏了,生怕希儿这样的好孩子一蹶不振……能走出来真是太好了。” “毕竟……这怎么说呢,说到底还是贵族佬的错,也不能说是希儿的问题啊,分明就是他们把人害死的,凭什么怪到希儿和海德拉大人头上?” “那帮人也真是不识好歹,有本事去找贵族嘛!欺负我们希儿是什么意思?觉得海德拉大人对平民宽容,希儿对平民善良,就敢骑她头上了?一帮见……见什么风来着?反正就是一帮不要脸皮的家伙,全死了算了!” 在得知希塔娜没事后,大家放心快活地讨论着,丝毫不因现在的困境而担忧。 希塔娜也高兴万分,每一个人之前的担忧,每一个人现在的放心,不都证明着他们对自己的深切关爱,以及浓厚信任吗? “放心吧,我明天就开始想办法搞钱,我想想,从——” “哎呀,既然希儿你没事,那还担心这个干嘛。” 芮约塔打断了希塔娜自信满满的话语,双手叉腰道:“大家都担心你走不出来,觉得愧对海德拉大人。既然你想通了,那不就没问题了吗?” 狼的灿烂笑容,因挚友的话语,染上了茫然的色彩。 “……诶?” “就是。”有个青年吐了口口水,“妈的,格里高利那个狗娘养的杂碎敢把我炒了,还说希塔娜坏了海德拉大人的名声,我们也要跟着玩蛋……开什么玩笑!希塔娜跟海德拉大人关系多好啊!” “海德拉大人都想把希儿的错给承担下来!” “是啊,那些自作聪明的贵族佬,以为自己这么做能博得海德拉大人的欢心?根本不知道希儿对海德拉大人意味着什么——你说对不对,希儿?” “……” 希塔娜用尽全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海德拉。 海德拉。 海德拉。 为什么……还是海德拉? “哼,那些白痴贵族。希儿现在走出来了,那直接跟海德拉大人联络一下就好了嘛。” 芮约塔得意洋洋地这样说着:“海德拉大人这么喜欢希儿,一听希儿受了委屈,那些贵族都要完蛋了!” “哈哈哈哈!我明天就要看到那个死胖子在希儿面前磕头求饶,叫她在海德拉大人面前求情!” “啊!说不定海德拉大人一生气,可能就直接过来了呢!我们是不是有机会见到海德拉大人了!” 喧闹,嘈杂。 即便失去了优渥的生活条件,村民们依然如此自信,兴奋谈论着对于平民来说,几乎等同于天方夜谭的事情。 为什么?这哪有为什么?我们村子,可是有希塔娜啊! 海德拉大人的希塔娜! “大家……大家,听我说。” 希塔娜的嘴角不断颤抖,指甲嵌入掌心,她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和那份好不容易点燃的自信,尽力地拉高声音:“不用那家伙……我是说,不用海德拉,我也可以的,我也可以帮大家过得更好的,不是吗?凭借我们自己,靠我们的双手,也一样能变得更好!” 周遭的喧嚷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希塔娜。 依然是欣慰,安心,那么令人幸福安宁的眼神。 ——却像是一把把剖解着希塔娜人格的……无情冰刀。 “真好啊……希儿真的长大了,这是在为海德拉大人考虑呢,海德拉大人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靠自己,嗯……是个好主意,我们不如就照希儿说的那样,先自己撑一会儿,过段时间再告诉海德拉大人,说不定那样效果会更好呢!希儿在海德拉大人眼里,肯定就更完美了!” “啊?可是我不想挨冻,大寒潮才刚过去,这几天太冷了,我受不了。” “闭嘴!格列金,这是为了希儿好,也是为了大家好!懂不懂!” “嗯……那要不要表决一下?” “表决什么,肯定让希儿决定!希儿啊,你的想法很好,不用担心大家受苦,你为大家带来了这么多,让村子变得这么好,我们为你吃吃苦又怎么了?放心,大家一定让你在海德拉大人眼里变得更好!” “对,大家都会帮你的!” 那仿佛要点燃雪层的热情是那么真切,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希塔娜,看着这个从他们村子里走出去,为村子,为每个人带来更好生活的大姑娘。 他们愿意,无条件愿意地帮助希塔娜,愿意为她尽自己那份微不足道的力,多么温馨美好,多么感动人心啊。 希塔娜被这样的热情与美好包围着,她一定是幸福的吧——每个村民都这样欣喜而自豪的想着。 即便希塔娜已经如此显赫了,他们这些平凡的人,也能帮助到这个好孩子,真是太好了! 希塔娜呆呆地站在原地,滚烫的泪水从眼眶不停滑落。 “哎,哎呀你别哭啊,希儿……这都是大家应该做的。” 芮约塔手忙脚乱地替希塔娜擦拭去眼泪,感觉到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泛红。 感动总是会传递的,希塔娜因他们的热情和真挚而落泪,芮约塔又怎么可能不因为希塔娜对他们无条件的信赖和付出,而备受感动呢? 她用力抱紧希塔娜,以十二万分坚定的语气说道: “没关系,大家都会帮你的,不管要吃多少苦,我们也认。” “只要希儿你成为海德拉大人眼里最好的人,是他最好的帮手,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海德拉大人以你为荣的话,希儿也一定会很幸福吧!” “啊……啊……” 被爱所包围的狼,如此苍白空洞地吐露出无意义的音节,像是沉醉在此刻的幸福中,难以自拔。 * 安瑟正在和波吕妮亚教授讨论文学和戏曲。 “嗯……这位克拉斐勒,我有点印象。” 少年摩挲着书皮封面,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很快了然道:“啊,想起来了,十三年前名满帝都的大剧作家……只是后来被发现是革命军,在蓝焰大广场被当众处死了。” 波吕妮亚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下,她沉默片刻,竟然问了个与文学毫无关联的问题。 “海德拉阁下,您刚才似乎称叛军为……革命军?” “嗯?”安瑟抬起头,“有什么问题吗?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就是如此自称的。” “话虽如此,但……您这样的称呼。”波吕妮亚像是在提醒安瑟一般,委婉说道,“会引来麻烦的。” 安瑟一边翻动书页,一边爽朗笑道:“海德拉还没有软弱到这个地步。不过在那些老古董面前,我还是会做好称呼选择的,因为他们很麻烦,也很恶心。” “就我本人而言,我很喜欢‘革命’这个词语,以及革命军自称的那个【新世界】的名字。” “一个健康的国度,需要容下不同的声音,不是吗?” 在波吕妮亚教授闪亮的眼神下,安瑟如此随意地说道:“只要他们还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我依然会选择以革命军称呼他们。嗯……说起来,波吕妮亚教授你对革命军有研究吗?” 教授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不,不,我怎么可能懂这个东西呢……我只是……只是学者啊。” “啊,不好意思,忘了您对社会学没有研究。哦……天霜之塔好像也没这门学科,呵呵,忘了我说的话吧。” 安瑟继续翻动书页,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倒是对他们有些研究,当然也只有一点而已。根据我的调查,革命军内部似乎有分裂的迹象。” “……”波吕妮亚教授没有说话,努力摆出一副听众的模样。 “虽然两派的首要目标都是断绝飨焰的统治,但断绝皇帝统治之后的行动,却截然不同。” “一派以受过良好教育,拥有较高道德水准的知识分子为主导,他们主张由上至下对帝国进行改良,废除贵族制,解除超凡知识的垄断,试图让整个帝国实现跃升,推动社会向前进步。据我所知,他们有很多人本身就是贵族,又或者掌握不少资源……既得利益者能有这种觉悟,嗯……了不起。” “另一派,以受帝国压迫,被贵族统治毒害的人为主导,他们主张彻底毁灭帝国的所有体制,在废墟上建立起一个全新的,没有压迫的国度。比起前者少了稳定切实的指导纲领,看起来缺少富有远见的指导者,但是胜在基数庞大,力量雄厚,而且……” 安瑟“砰”得一声合上书本,似笑非笑地看着波吕妮亚:“多少有些,不择手段,对吗?” “我……您说的……啊!我也不,不是很清楚。” 波吕妮亚眼神躲闪,毕竟安瑟话里话外都像是在暗示波吕妮亚的身份。 而作为一个只研究学术,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的教授,面对帝国刽子手扣下的这顶大帽,害怕才是正常的。 “呵呵,不好意思,讲到这些社会话题的时候,我多少会有些滔滔不绝,您知道的……年轻人都这样。” 安瑟笑眯眯地带过了这个话题:“我们重新聊聊文学和戏剧吧……对,刚才聊到了克拉斐勒先生……他的死,好像也的确很戏剧性,不是吗?” 波吕妮亚定了定神:“这个……我有些印象,这位剧作家先生的暴露,似乎是因为他的妻子在某天夜晚并未正常入睡,而在为他准备夜宵。结果那天,克拉斐勒刚好把自己险些暴露的同伙带进家中藏匿,然后就……” “然后就被他的妻子发现了身份。”安瑟叹息着摇头,“可戏剧性的是,深爱克拉斐勒的妻子,不愿暴露丈夫的身份,又害怕自己守不住秘密,于是……选择了自杀。” “她的自杀引来了黑色矩阵的注意,而借由海德拉,嗯……也就是我父亲的小小帮助,黑色矩阵的士兵逮捕了克拉斐勒,并在蓝焰大广场将他处死。” 波吕妮亚沉默着,似乎也因这位戏剧家,革命者的戏剧性落幕,而感到心情复杂。 “爱啊。” 年轻的海德拉凝望着窗外,他如此感慨,嘴角却在上扬,似乎看见了什么……唯有他才能观赏的绝景。 *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在她所爱的人眼中,是强大的,前途远大的。 但这并不是因为她有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 而是因为,她是海德拉的附庸。 对骄傲的狼来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爱吗? 希塔娜,亲爱的希塔娜。 魔鬼心满意足地在内心轻笑。 我怎么可能,用卑劣的,下贱的,毫无底线的手段,去伤害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以及我最珍视的你呢? 我怎么可能会狼狈不堪到,要用那种手段胁迫你,威逼你回到我身边呢? 我一点也不想再伤害你了。 所以,让你的家人和朋友,代替我去爱你吧。 让无数爱包围你,让那些爱毁去你的自我,毁去你的自尊,毁去你的自信—— 毁去那被你视为生命,视为所有的尊严与价值。 第七十三章·童年的终结·其三(3K) 希塔娜的家人和朋友们,开始了艰难的苦熬。 他们希望以此来提高希塔娜在海德拉心目中的形象,这其中当然有不少私心,但更多,终究是为了让希塔娜能有更好的将来。 被这份爱所裹挟的希塔娜无法开口,她被卷入这看似温柔的残酷涡流,不得解脱。 今晚,她又做了梦,不得不再次接受海德拉的调教。 虽然对梦的记忆有些模糊,但希塔娜对前几日自己在梦中遭受的痛苦的印象,却又十分清晰。 她每次在梦中遭受的侮辱,远比以往的调教来的更加残虐,假若说以往的调教是海德拉有目的的矫正,那回到村子后,在梦中发生的一切……更像是种残忍无情的惩罚。 只不过在这次调教中,希塔娜并没有遭到任何冷酷的虐待惩罚,原本黑暗无边的混沌梦境也明晰起来,变成了海德拉的书房。 场景仍旧有些模糊,而海德拉的形象,也依然笼罩在阴影之中。 “你很难过,希塔娜。” 海德拉端着茶杯,站在她的身边:“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对吗?” “……” 希塔娜眼神空无地望着书房外的混沌景象,她已经没有什么跟海德拉争辩的心思和力气,只想尽快从这该死的梦中解脱出来。 似乎对自己的手段颇为得意的魔鬼轻笑起来,那份毫不掩饰,以往能轻易激怒希塔娜的愉快,却没有让现在的失魂之狼产生任何反应。 “这种感觉,好像比亲眼看见赤霜城的惨状后,更让人绝望,不是吗?” 海德拉并没有去看神情麻木的希塔娜,而是与她一同眺望着梦境的混沌边界,感慨道: “一边是自己所爱的一切,一边是玩弄自己人生的魔鬼。怎么都应该知道选择什么,不是吗?” 他的嘴角上扬起来,那种有些夸张,甚至略显怪诞的笑容,海德拉在现实中似乎并未露出过。 “但问题在于——” 少年如演出戏剧一般吟唱着:“所爱的一切在用爱否认你的尊严和价值,玩弄你人生的魔鬼却将你的能力与本领视作珍宝。亲爱的希塔娜……你确定你真的要选择前者吗?” “或者说……在你打算选择前者的情况下。” 他歪了歪头,笑容无害而良善:“不就等于,选择了后者吗?” “……” “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希塔娜。我从来没有强迫你做过什么,哦……调教环节不能算在其中。” 海德拉如幽灵般出现在希塔娜的身后,在她耳边低语着:“我给了你挑战权威,蔑视群小的资本,你也因此拥有了近乎无限的……选择的余地。” “只是你在每次选择中,都会挑中最坏的那个,接着又造成最坏的结果。” 那似真似幻的手环住了希塔娜纤细紧致的腰肢,面貌逐渐清晰的魔鬼将头枕在她的肩上,声音宽容悲悯: “可即便如此,我也愿意承担你犯错的代价。不论他人,我觉得我对你,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宽容。” “那么……依然令你如此憎恨我的原因只有一个了,不是吗?” “我践踏了你的人生。” 在这一瞬间,被海德拉环抱住的希塔娜猛然抬手扣住他的脖颈,瞬间拧身将其按倒在地,喘息粗重地骑在他的身上,一手掐着咽喉,另一只手握拳,高高抬起。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 安然躺倒在地,仰视着那张俏丽面庞的海德拉笑了起来:“你想在梦里重现一遍吗?希塔娜?” “……” 狼沉默着,最终没有将这一拳砸下。 “真遗憾。” 海德拉微微偏头:“我还以为自己能欣赏到希塔娜你一边流泪,一边软弱无力地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做的场景。” “那我还真是……让你失望了。” 希塔娜冰冷空洞的眼睛倒映着海德拉模糊不清的面容,那双眸子与其说是眼瞳,不如说是做工精致,染着漂亮色彩的玻璃珠,就那样僵硬冰冷的镶嵌在她的眼眶里。 “你有答案?”海德拉的笑容依旧令人讨厌。 少女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有没有答案又怎么样呢?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她该如何相信一个,也许随时随地,都在欺瞒她,试图将她往某个方向诱导,以达成自己目的的人? 她该如何相信,一个在与自己见面,甚至是还未见前面时,就已经开始规划她的人生,将她的喜怒哀乐尽数玩弄在股掌之上的魔鬼? 啊……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忘掉自己,忘掉一切,抛去身为人的最基本的尊严,连自我和灵魂都心甘情愿地放弃,把被海德拉支配,视作自己人生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幸福—— 这样,自己就能相信他了吧?哪怕他让自己去死,自己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可是……在那个时候,我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 我那么卑微,像狗一样恳求你,我情愿把自己的全部都出卖给你,恳求你不要把那些事情告诉我。 只要不告诉我……我这么笨的人,怎么会发现你在玩弄我的人生呢? 随便你怎样开心,怎样继续玩弄我的一切,只要我不知道,那不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了吗? 你明明可以继续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嗤笑我滑稽愚蠢的行径,欣赏我对你愧疚哀伤的样子。 明明可以在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像从最开始一样,随心所欲的摆弄我的人生,支配我的意志……我那时候,不是已经打算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你了吗? 可是海德拉,你没有这样做。 你连我这样卑微的乞求都要践踏。 希塔娜那空寂的眼瞳中,突然泛起一缕鲜活。 是啊……你连已经抛弃了自我,舍弃了尊严的我,都要践踏。 “你既然需要我……你既然需要我……” 她并没有像海德拉所说的那样,表现出软弱悲泣。 而是一边憎恨着海德拉的残忍无情,傲慢恶毒;一边憎恨着自己的愚蠢狂妄,荒唐可笑。 以这份双重的憎恨,向海德拉怒吼: “为什么要……非这么践踏我的人生!” 仅仅在这件事上,希塔娜是毫无疑问的受害者——不管是从中立的视角,还是希塔娜自己的视角。 希塔娜是个自大愚昧,率性傲慢的人,在闯下的诸多祸端中,毫无疑问,她的自身原因需负主要责任。 但实际上,一直在“管教”,“指导”希塔娜的安瑟,却没有在广义层面上做到他该做的——毕竟他只是在把希塔娜调教成自己需要的模样。 因而在其他方面,希塔娜酿成的祸事,不是出自安瑟的刻意引导,就是源于安瑟的随性放纵。 希塔娜并没有想否认因自己愚蠢而产生的罪过,到了现在,她也不再把赤霜城发生的灾难,怪到安瑟和玛琳娜头上。 她只怪贵族的吝啬贪婪,堕落腐朽;只怪自己愚蠢自大,不仅自以为是地提出要求,还看不破海德拉为她编制的精美幻境。 而希塔娜认下自己的错误和愚蠢,与她对海德拉的无边憎恨,并不冲突。 假如,假如在那一刻,海德拉停下了那个话题……希塔娜都会选择自动忘掉他所说的全部,宁可沉浸在他为自己创造的美梦中。 但海德拉没有,他不对自己有丝毫情感,那么傲慢又欣喜地告诉她,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他的安排,自己的思考,自己的情绪,全都在他的股掌之中。 好像就是为了欣赏自己彻底绝望的那刻一样,不对她抱有任何留恋地,杀死了曾经的希塔娜。 那个本来已经离不开海德拉,永远离不开海德拉的希塔娜。 除了把自己当成玩物随意摆弄以外,还能有什么心态能让海德拉做出这种事呢?哪怕他对自己真的抱有半点情感,不是都应该接受下自己抛弃所有,与狗无异的效忠了吗? “是的……就是这样……” 希塔娜凝视着那张被阴影遮蔽的脸,厌憎而悲伤地喃喃自语着: “海德拉,安瑟。你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我啊。” 长久的沉默后,地上的海德拉平静地说: “……你真的这么想吗?” 希塔娜没有说话,只是松开了手,站起身来,不再去看海德拉,好像当他不存在。 “哎……” 海德拉看着少女的背影,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轻叹一声。 他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衣服,微微躬身道:“我们明天见,希塔娜。” “随意,你就继续尽情折磨我吧。” 希塔娜面无表情地说道:“满足你那无聊的欲望,呵,这算不算我对你仅剩的价值了?” 海德拉笑了笑: “可你似乎是自愿的。” 希塔娜微微一怔,她转头看向那模糊不清的脸,眼瞳微微放大,突然快步朝海德拉走去。 但只是迈出一步,那个魔鬼的身影就消失了。 梦境崩塌,所有翻腾的情绪化为虚无。 海德拉一如既往地消失在希塔娜的梦中,但希塔娜仍要在现实里,继续她冰冷残酷的生活。 第七十四章·童年的终结·其四(1W) “嘶……希儿,你们家还有多少煤炭?” 黑水森林中,芮约塔搓着包在棉手套中的双手,呲着牙问道。 “……够用四五天吧。” 拉弓满弦的希塔娜没什么情绪波动,箭矢的锋锐尖头指向林间某处。 “哎,麻烦了。大家的煤炭都不怎么够用了。” 芮约塔愁眉苦脸地说道:“这个天气,没煤炭可不行啊。” 希塔娜沉默片刻,随后低声道: “我们以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嗯?希儿你不也说了那是以前吗?” “……” 希塔娜没有说话,芮约塔当她在认真狩猎,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其实,没人知道希塔娜在想什么,大家只知道她在努力为村子干活。 之所以想不到,是因为在昨天之后,希塔娜好像就不笑了,她变得严肃,但又不像是严肃,而想是一种……隐压的躁怒。 只是见希塔娜这么努力,村子里的大伙也都努力着,替她在海德拉大人眼中,留个好印象。 芮约塔怕希塔娜压力太大,就经常陪在不干扰到希塔娜工作的情况下,在她身边聊天,陪她解闷,就算希塔娜一天要跑很远,少女也一直咬牙跟着。 咻呜——! 在寂静中,箭矢破空的呼啸声吓了芮约塔一跳,几乎是同一时间,箭头没入血肉的噗嗤闷响也一同传来。 希塔娜沉默着背上弓箭,大步走向林间,拖出来一只皮毛干枯,并不肥硕的兔子。 芮约塔没扫兴,很开心地跟希塔娜说:“这么快就有收获了诶!真好!” “……”希塔娜摇摇头,“这种没存够冬眠的粮食,饿得受不了才跑出来觅食的雪兔,值不了几个钱。” “哎,那又没关系,让海德拉大人知道希儿你在努力就好了嘛。” 芮约塔双手叉腰,大大咧咧地说:“反正就靠打猎,本来也不够村子用的……唔,我感觉一户人都不——” “怎么不够!” 提着雪兔耳朵的希塔娜突然声音拔高,转头盯着芮约塔。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全靠贵族送这送那吗!” “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芮约塔被希塔娜吓到了,希塔娜脾气不好,总是生气,但其实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作为顶级顺毛选手的芮约塔很了解该怎么哄希塔娜。 但这一次,芮约塔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眼前这个同她生活了十六年的挚友,竟然让她感到了……害怕。 “……抱歉,约塔。” 希塔娜低垂眼眸,轻声道:“别放在心上。” “嗯……啊,好,没什么啦。” 芮约塔挠挠头,她的确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希塔娜的状态,让她有些担心。 “要不,我们今天就先回去吧。”少女试探性地问道。 希塔娜低头看着手中的雪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她朝芮约塔露出笑脸:“没事,你先回去吧,我再打一会儿猎。” “那我才不回去呢,我会陪着希儿的。” 芮约塔想也不想地说道:“放心啦,不会影响到你的。” “……嗯。” 贵族们停止资源输送的第二天,希塔娜狩猎到了四只动物,总计两枚银币。 而一枚能够支撑制暖法阵运转六小时的微型魔晶,需要一枚金币。 那天晚上,希塔娜又梦到了海德拉。 他依然说着那老套而虚伪的好言好语,而希塔娜无动于衷。 她觉得自己理应无动于衷。 * 贵族停止资源输送的第三天,有一户人家煤炭不够用了,因为他们家有新生儿,必须二十四小时保持热源,村子里煤炭还有富余的人家匀了一点,但也撑不了多久。 希塔娜换了思路,她来到了黑水城的佣兵工会,试图找点高报酬的工作,但登记要先缴费,希塔娜不想再从村里要钱,于是接了私活。 “诺,那屋子里的家伙。” 穿着厚棉服的雇主努了努嘴:“帮我把钱要回来,十枚银币。” 希塔娜看了雇主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走向他指的破旧房屋。 刚推开门,一根硕大的铁棒从侧方朝希塔娜当头砸下。 而她则看也不看地一脚侧踢,将埋伏者的右侧肋骨几乎全部踢断。 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希塔娜盯着眼前这个为她开门的家伙,暗红色的眼眸在冰冷死寂之中,泛着以前从未针对人类过的……残忍。 “你们跟外面那家伙,商量好的?”她说。 “我……我不知……呕呜!” 希塔娜一拳砸在他的肝脏上:“是,还是不是?” “是,是!大姐!大姐手下留情!” 混混一边跪地痛嚎一边求饶:“罗福德是跟我们一伙的……他说他能骗个小姑娘过来……您找他去啊!” “我会的。”希塔娜没有丝毫同情地踢翻混混,“你们这里,有多少钱?” “……啊?” 砰! 看似纤细秀气的白嫩拳头,擦着混混的脸颊,整个轰进地板里。 “我问你。”狼的眼瞳隐隐有些扭曲,那份暴虐毫无保留的通过她的眼神与言语散发,“你们这里,有多少钱。” 五分钟后,希塔娜带着三十一枚银币,五十七枚铜币离开了屋子,并在十五分钟后,从自己的雇主手里,礼貌拿到了自己应得的报酬。 她在那栋屋子里发现了放满刑具的地下室,和角落里的女性骸骨,所以顺便把雇主的尸体也丢到了里头。 离开赤霜城后,不知承受了多少恶意的她,已经习惯了掠夺生命。 走在回村路上的,少女看着手里鼓鼓囊囊的钱袋,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 ——她为自己在这一刻,产生了“这样来钱也很快”的念头,而感到万分恶心。 希塔娜否决了持续黑吃黑的这个念头,准备从明天开始,从这些钱里抽出一小笔,去注册佣兵。 “各位,我今天转了这么多银币呢!” 回到村子的希塔娜扬起笑容,晃了晃手中的钱袋。 “哦!不愧是希塔娜!了不起!”一个青年瞪大了眼睛,“一天就能赚这么多金……啊?银币?” 希塔娜面庞下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对啊,银币,怎么了?” “喔,噢……我还以为是金币,呃,我不是说太少了,我的意思是……之前改建村子的时候,那个男爵帮我们付钱都是给大袋金币的,想岔了。” “哎,没关系啦,金币银币都无所谓。” 有人懒洋洋地说道:“希儿赚的钱越多,在海德拉大人眼里不就月厉害吗?按照这个进度,没两天咱们就又能靠海德拉大人过上好日子啦。” “对!我们可要好好帮希儿!” “……” 希塔娜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她把钱分给了目前家中资源最紧缺的人,就这么应着众人的呼声,走回家中。 为了不再见到海德拉,她今晚并没有睡。 * 贵族停止资源运输的第四天,越来越多人家里的煤炭用尽,村民开始尝试变卖家中那些贵族们赠送来的东西,去换取粮食和煤炭。 但一般民众不需要这些,而黑水城最大的贵族更不可能接手,商人们都把资金花在了囤积生活物资上,没有谁会在这时候,花钱去买这种东西。 希塔娜拿着五枚银币去注册佣兵资格,简单通过后开始寻找报酬丰富的委托,只不过理想始终是理想,在黑水城这座赤霜领偏远领城,并不存在什么大金额的委托,就算有,也轮不到希塔娜去接。 但少女还是在努力,她尽力出了两份挑选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并且不用跑远路的委托,开始真正意义上……独立自主地工作。 第四天不眠不休,到第五天夜晚,她完成了这两份委托。 “哎呀,希儿你不要这么拼了,对自己好一点,我家里还有些烧肉,今晚来吃些,好好休息休息吧。” 一个大婶看着仍旧在夜幕下归来的希塔娜,忍不住迎上前,摸了摸她冷冰冰的脸颊:“我看着都心疼,更别说海德拉大人了。” “虽然不能说做给海德拉大人看,但希儿你的确没必要这么努力啊。”其他村民也都很担心,“我们还能撑撑的,而且这点钱也改变不了什么呀,不要着急,慢慢来就好。” “……我没什么事。” 希塔娜仍旧努力对大家微笑,但那笑容,几乎已经化为了一条平直的线,只在嘴角两端有些微上扬:“不用担心。” “我们不担心,不关心你,谁关心你呀?” “说什么傻话,海德拉大人现在肯定在担心希儿呢!” “喔,说的也是,要是海德拉大人看到希儿现在的模样,肯定心疼死了。” 希塔娜的脚步越发匆忙地赶回家里。 像是在逃跑一样。 而第五天的夜晚,少女仍未选择入眠。 * 贵族停止资源运输的第六天,希塔娜家的煤炭也用光了。但好消息是,作为大寒潮灾后,黑水城这座小城里,唯一一个在活动的佣兵,希塔娜接到了一笔价值两金币的委托,不过雇主需要进行考察。 少女用冰水抹了把脸后,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整张脸像是冻结了一样,没有任何表情,暗红色的眼眸几乎没有光泽,甚至因为长时间未眠而布满血丝。 “爸爸妈妈,我出门了。” 她抓起餐桌上的黑面包,塞进嘴中用力咀嚼,甚至不等自己父母回应,就走出了门,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黑水城。 夜晚,希塔娜回到了村子,依然受到了村民无比热情的迎接。 “希儿,今天怎么样了?” 眼神略显空洞,视线都有些不凝视的希塔娜恍惚了一下,她偏头看向自己的身侧,在那里,面容模糊,唯有笑容可见的海德拉站着,微微歪头。 是的,海德拉,他已经不择手段到即使希塔娜不睡,也要出现在现实中影响她。 又或者……这只是希塔娜连续三天未眠后,产生的错觉? “该怎么向亲爱的家人和朋友们解释呢?” 海德拉为难地说道,“告诉他们,那个委托,是有个商人灵光一现,试图给你雪中送炭才发布的?说到底,还是看在海德拉的面子上,你才有这个机会?” “告诉他们,那个商人用最好的茶水,最好的食物招待你,结果你在一听到海德拉三个字之后,差点把桌子给掀掉?” “告诉他们,最后的最后,你还是因为那无意义的自尊,把这白送的两金币,甚至更多能帮到家人和朋友的金币给拒绝掉了?” 希塔娜的额头暴起几根青筋,这让她那张本就冰寂疲惫,僵硬阴郁的面庞看起来更加可怖;那双布满血丝的暗红色眼瞳微微收缩时所散发的凶戾,更是几乎无所收敛的向四周蔓延。 她没有说话,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但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却让村民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让那些热情与关怀,全都被冻结了。 在这份死寂中,希塔娜面无表情地向前,不再有任何笑容,往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真是不容易啊。”跟在她身旁的海德拉依然喋喋不休,“希塔娜,你明明很清楚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才是最简单的,怎么做,才是能让所有人都幸福的,你为什么依然如此固执,你究竟能从这份固执中得到什么呢?” 砰—— 希塔娜推开门,正在做饭的娅拉娜从厨房探出头,温和笑着:“先吃晚——” 希塔娜没有回应,默默地走上二楼,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木然坐在床上,凝视着镜子中狰狞如魔物鬼怪的自己。 海德拉与她并排坐着,像是为她打抱不平般,叹息道: “瞧瞧他们,瞧瞧你的叔叔婶婶,你的朋友们。” “你这几天这么努力,连觉都不愿意睡,劳心劳力地想要把村子变得更好,虽然你知道自己没什么好方法,但你还是努力到这个程度了,不是吗?” “可他们有把你的努力看在眼里吗?啊,那的确是看在眼里的,毕竟已经‘很累了’,哈哈哈。” “可他们在乎过你的努力所换来的东西吗?他们不在乎,他们只在乎你在海德拉眼里的价值是不是更高了。” “……闭嘴。” 希塔娜气若游丝地呢喃着:“闭嘴……他们是为了我……他们是为了我好。” “对啊,这难道不是最滑稽的地方吗?他们是为了你好啊……亲爱的希塔娜。” 海德拉勾住希塔娜的下巴,轻轻摩挲着。 “他们是如此的爱你,可你又为何……这么痛苦呢?” 楼下,门似乎又被人推开了,声音很轻,好像不想让希塔娜发现。 但以希塔娜的听力,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 “……约塔?怎么了?” “娅拉娜阿姨,希儿她还好吗?” “她……她很累了,我前天就想劝她休息了,但是她不听我的。” “希儿她……是不是还没走出来?她是不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在骗我们啊。” 母亲哀伤地说着:“也许是这样……也许她对海德拉大人仍有愧疚,所以一直不想联系他。” “希儿她真是……她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说呢,娅拉娜阿姨,你跟奥兰叔叔好好劝劝她吧,劝她跟海德拉大人联络一下,什么都不说的话,谁知道海德拉大人是怎么想的呢?” “我……但是希儿她好像……” “拉娜,约塔说得对。” 父亲沉稳而忧愁的声音,隔着地板传入希塔娜的耳朵。 “希儿她的状况已经很糟糕了,那不仅仅是累,她已经在自我怀疑了。那时候……她从学院退学的时候,看到我们难过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那孩子甚至想去死……我们不能让那孩子继续这样折磨自己,绝对不能。” “我们所有人可能都帮不到她,但海德拉大人,愿意让希儿这么牺牲,同样也愿意为希儿牺牲的海德拉大人,一定可以。” “这个世界上,只有海德拉大人能救希儿。” 爸爸,妈妈,约塔…… 你们……你们为什么会帮不到我呢?能帮到我的,明明就只有你们了。 我剩下的,明明也只有你们了啊。 原来在你们眼里……我离开了海德拉,就这么不堪吗? “这不就是事实吗?”海德拉坐在希塔娜的身边,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如此轻笑着说。 楼底下的讨论声逐渐消失,上楼的脚步声逐渐传来,在希塔娜紧闭的房门前停下。 过了三四秒后,敲门声响起,父亲奥兰轻声说道:“希儿,爸爸妈妈有些事情想和你说,能让爸爸妈妈进来吗?” 没有任何回应。 “……希儿?希儿?” 门外,奥兰的声音逐渐焦急,仍没听到回应后,他顾不得那么多,猛地一推开门,却发现……屋内空空荡荡。 唯有窗户打开,无情冰冷的风雪飘洒在地板上。 * 黑夜下,希塔娜在村庄外无目的地游荡着。 眼神空洞的她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亡骸,那份死寂的虚无,甚至比在赤霜城大雪中跋涉的她,更加空寂。 因为那一刻的她,遭受的是道德的拷问,是信念的折磨,是理想的屠杀。 但在这一刻,在这么多天所堆积的,希塔娜所遭遇的全部,对她来说……是更加残忍,残忍到无以复加的东西。 是根源上的,自我的毁灭。 在希塔娜眼中的自己,和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眼中的希塔娜,已经不是一个存在了。 在她最爱的人的眼中,她不是那个村子最优秀的猎手,她不是什么脾气暴躁的小孩,她不是也许能拥有远大前程,但自己断送未来,令人扼腕叹息的天才。 在这座村庄里,在所有她深爱的人的眼中,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以前经历的一切,已经……不存在任何价值了。 因为她只剩下了一个属性——海德拉的附庸。 希塔娜剩下的,不是自己所爱的人,不是所爱的人对自己的爱。在那无尽的爱里,他们将她的努力视为对海德拉的赎罪,对海德拉的乞欢,将她的哀伤,喜悦,愤怒,麻木,全都与海德拉绑定在一起。 她成了为海德拉而生的人,成了她最鄙夷的寄生虫——在她所爱的人眼中,就是这样。 而更荒唐滑稽的是,在不知不觉中……事实,也变成了这样。 恰如那海德拉幻影对自己说的—— 【这不就是事实吗?】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已经死掉了。 那个骄傲的,自信的,敢于对任何权威发起挑战的愚者,狂兽,被她所爱的一切杀死了。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的价值也好,她的存在也罢,从今往后,在她所珍视的一切眼中……她将只为海德拉而活。 在希塔娜的心灵已经死去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低沉沙哑的声音。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在黑暗中,一个壮硕如野兽,高大到令人望而生畏的身影缓缓浮现。 希塔娜麻木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继续向前走着。 “这就是……海德拉的手段与气魄,了不起。” 男人双臂环胸,沉声说道:“当你的名字传出赤霜领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开始研究你了,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 “从你出生开始到现在的全部资料,二十六个人,七天七夜未眠,才完成了对你的绝对了解。” “而同时,我们也在关注海德拉的全部动向,从踏入赤霜领那一刻开始,没有放过丝毫信息。” “最后,我们得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被无形力量束缚着的希塔娜听到这个壮汉,这个被村子收留的“雪怪”说: “海德拉从最开始直到现在的所有高调行动,是为了最大限度收拢民意。而这些民意对他来说并没有作用,但……对你却很有作用,兰斯。” “在他手下,性格鲁莽,傲慢,不安分的你,在他的纵容下,毫无疑问地会犯下无数错误,而这些错误,跟海德拉有关吗?” “——当然不,当海德拉的名望越发高涨,高涨到一个不管做什么,几乎都不会有人认为他有错的时候,他所有的行为都是正确的。而与他相背离的你,无论在思考什么,做的又是什么,得到的也只有错误,也只有否定。” “雪怪”一步步走向希塔娜,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海德拉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整个赤霜领,打造成只囚禁你一人的牢笼。” “要做到这一点,其中各项事件的串联,对你心态的把控,对时局走势的预见性,,对整个赤霜领的洞悉性……” 雪怪闭上眼一小会儿,随后再度睁开,眼瞳中闪烁着炽烈的狂热: “这就是……安瑟·海德拉!我们所需要的,能够在颠覆帝国后,完美建立起一个新国度的,真正的调节者与……支配者!” “……你想,说什么?”希塔娜的声音空寂无比,“你想向我强调海德拉的伟大吗?我大概比你,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 “不,我只是在提出要求前,让你明白前因后果。” 雪怪平静地说道:“那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来自【新世界】,也就是革命军,你可以继续叫我雪怪,或者……” “温迪戈。” “我们现在缺少一个富有远见的,并且有卓绝学识,对帝国,乃至对整个人类社会体系,有着超越时代见解的人。” 温迪戈虽然身形健硕,但说话的语气却十分平静,不给人过强的压迫感:“只有毁灭,是不够的。而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所建造的新国度,也注定重蹈覆辙。” “我们需要一个天才,一个能构想出超越帝国这个腐朽结构,终结这场愚蠢轮回的社会的天才。” “海德拉的领地是整个帝国最无可置疑的人间天堂,从他接手弗拉梅尔对领地的管理开始直到现在,我们渗透进了十六个人,其中十三个叛变,还有三个甚至对我们进行反卧底。” “毫无疑问。”温迪戈一字一顿地说道,“安瑟·海德拉,就是我们需要的那个天才。” “那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希塔娜仍旧以那空洞的眼神看着温迪戈,“你想向我证明他的伟大,好让我归顺他吗?” “不,恰恰相反。”温迪戈再上前一步,月光下,他庞大身躯的阴影几乎将希塔娜彻底笼罩。 “你绝不能成为他的契首,我们会想尽办法,阻止海德拉拥有契首。” 温迪戈的声音在此刻冷硬如铁:“完全体的海德拉,是不亚于飨焰的人间灾祸。飨焰需要毁灭,海德拉,也是如此。” “但恰好……这一代的海德拉,安瑟·海德拉,到现在仍未拥有契首,而弗拉梅尔的生命已经来到尽头,只要保证在弗拉梅尔陨落之时,安瑟依然没有契首,那我们就可以放心与他合作,颠覆帝国,创造新世界。”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海德拉对你的用心,毫无疑问彰示着,他将你视为了契首。” 男人抬起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 “所以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看着我毁掉你的村庄,杀死村里的所有人。” “第二,你现在,立刻自杀。” 希塔娜看着眼前这个人形怪物,已经彻底死寂空洞的心,泛起了些微涟漪。 但不是因为愤怒,不是因为惊惧,而是因为……荒唐。 “哈哈……哈哈哈……” 希塔娜没有大笑,而是已经彻底崩溃地,没有理智地抽搐着笑着。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贵族,海德拉,革命军。 号称要推翻帝国腐朽统治的革命军,要用杀死她所爱的一切,逼迫她自杀。 仅是为了,让海德拉没有那个什么契首,让他不够强大,好让他……加入革命军? 而贵族……却一直在帮助自己的村庄,给他们那奢侈至极,不求任何回报的资源提供,哪怕是看在海德拉的份上,他们也让村子变得更好。 海德拉……海德拉呢?海德拉是他们两边都要讨好争取的对象,贵族讨好着他,革命军夸耀着他 “你或许不相信海德拉愿意加入革命军,但我可以告诉你,海德拉从来不站在帝国这边,更非与皇帝捆绑。” “他只站在,能给予他【理智】的人那边,仅此而已。” 温迪戈微抬起头,言语中的自信和从容不容置疑:“而我们,有信心给他需要的东西。” “所以……就要我去死吗?”希塔娜笑着,“哈哈,我就要因此而死吗?” 她已经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去描绘他所听闻的荒唐,或者,已经失去理智的少女,也几乎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东西了。 “……我们当中,的确对此有所分歧,因为有人提出,你是可以争取的,让海德拉多一个契首,我们也多一份助力。” 温迪戈凝视着希塔娜:“但我,我们认为,没有这个必要。那帮人也很麻烦,所以我们先动了手,所以……我才在你们村子,潜伏了这么久,只为了等你回来。” “海德拉多一个契首,不代表多一个助力,而是代表……多一分不稳定性。” “更何况。”男人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没有这个价值。” 你没有这个价值。 和自己同受压迫,想要杀光那些该死贵族,甚至是颠覆帝国,本应该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如此说。 “跟海德拉相比,你什么也不是,兰斯。我们研究过你的天赋,那的确值得夸耀,但仅是如此……往前推十年,我们就能找到跟你天赋一样,甚至比你更强的人。” 温迪戈如此宣告道:“比起你本身的价值,我认为,让海德拉维持在最无威胁的状态更有意义。” 没有……价值啊。 我的敌人,我的同类。 我的同类说,我没有价值,并夸耀着我的敌人。 他说,我的价值,仅在于让我的敌人……没有威胁。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温迪戈看着神情越发崩塌,已经接近彻底精神崩溃的希塔娜,微皱起眉:“我没有给你犹豫的时间……本以为前面说明了海德拉对你的算计,你也不会对他有所留恋,看起来还是要快一些。” 哈哈,他甚至还觉得我对海德拉有所留—— 希塔娜癫狂的心理活动,在这一瞬间停止。 因为,温迪戈那张几乎比人脑袋都大的手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她的名字是芮约塔·纳林嘉,是希塔娜最好的朋友。 “诶,我怎么……啊!希塔娜,你原来在——” 咔啦。 两根手指轻轻一扭,挂着欣喜笑容的面庞,便在一声脆响中耷拉向一边。 “一个。”温迪戈面无表情地说,“十秒钟,你如果不立刻自杀,那就下一个。” 凄厉至极的尖啸在黑夜中炸响。 已经完全癫狂的希塔娜一拳击打在温迪戈的身上,接着被后者一巴掌拍飞出十多米远。 “你还有八秒,七秒——” “畜生!我杀了你!” 狂兽咆哮着朝温迪戈冲来,那身上萦绕的恐怖气息令后者的眉头微微扬起一点,但又很快恢复原样。 “仅是这样,也还不够。”他又是一巴掌将希塔娜拍飞,同时说道,“周围五十米已经布下最完善的,能隔断一切通讯和窥探的域界。” “而我不杀你,是因为要对安瑟和弗拉梅尔这两代海德拉保持敬畏,我不能确定安瑟在你身上动了手脚,最保险的,让你死去的方法,就是令你自杀——时间到了。” 温迪戈的手中再度出现一人,这回是希塔娜的另一个朋友卡弗,他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还没看希塔娜,脖颈就被捏断了。 “你还要做无用功吗?”温迪戈俯视着不停攻击自己,但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甚至连衣服都没打破的希塔娜,“距离下一个,还剩七秒。” “等等……不,不要!” 掌骨都已经粉碎,双掌鲜血淋漓的希塔娜惊恐至极的尖叫起来:“不要!我死,我去死!不要!” “很好。” 温迪戈满意点头:“我会在远处看着你,别想逃跑,别想通知海德拉,你一有任何动静,我会直接冒着得罪海德拉的风险,杀死村庄里的所有人。” 温迪戈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身上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的希塔娜,瘫坐在原地。 好友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还残存着那找到自己的欣喜。 希塔娜,不再尖叫,不再哭泣了。 她看着朋友们的尸体,抽搐着笑了起来,尖锐,断续,癫狂,还有……死寂。 啊,原来我什么也不是。 我什么也不是,没有了海德拉,没有了安瑟,我什么也不是。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杀掉约塔和卡弗,然后听他的话,杀掉自己。 甚至,他这么做,他要我自杀,他不惜杀掉村里的所有人,只是让安瑟变得没有威胁。 我的价值,仅在于这么一点。 原来我什么也不是。 在这一瞬间,希塔娜终于明白了 “嘻嘻……这就是……你想要的啊。” 希塔娜恍惚地扯了扯脸皮,涎水从嘴角淌下:“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安瑟,嘿嘿嘿……哈哈哈哈……” 海德拉之所以在那时践踏她的尊严与人生的理由,希塔娜终于明白了。 ——那个魔鬼,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无知的,懵懂的,对自己被操纵人生意识毫无察觉,还对此甘之如饴的小丑,忠犬。 他需要的,是一个即便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被玩弄到七零八落,破碎不堪,即便知道自己的尊严和价值被粉碎成渣滓,即便再如何狂怒,再如何憎恨,在爱的无情屠杀,在现实的轻蔑嘲笑下……认清自己的软弱,废物,毫无价值。 然后,成为一个愿意主动放弃自我的亡灵。 一个自愿杀死自己的人偶。 因为到这个时候,在这个希塔娜已经死去的时刻,自我戕害的狼才明白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否定着她的价值。 她想帮助的人否定着她的价值,她所爱的人否定着她的价值,甚至于……本应该是她同类,与她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人,也否定着她的价值。 但唯独,唯独那个她恨之入骨的人,无数次地告诉她: 【我深信你的天赋与强大】 在这个绝望的,可笑的,荒诞的终末之刻,希塔娜才明白这个道理。 那个魔鬼,她憎恨的,她深爱的魔鬼。 即便想要抹去她的自我,杀死她的灵魂。 也从未有哪怕一刻……否定过她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啊。 希塔娜摸出别在腰间的短刀,对准自己的心口。 对不起,安瑟,对不起……我好像明白的……太晚了。 早知道,就做你的人偶了,就算我什么也不剩下了,就算我连尊严和自我都抛弃掉了,你也会……在意,也会尊重认可我的,对吧? 对不起,我不能做你的人偶,我要就这样死掉了。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我……因为我不想做你的人偶啊,我难道只有变成那个样子,才能陪在你身边吗? 这样死掉的话,就不用担心,不用纠结,不用为这种事痛苦,不用再恨你了。 她握着短刀的手逐渐颤抖,在无尽绝望中诞生的那缕明悟,因这份明悟,而重新点燃的渴求,令少女无法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 但是死掉……就连做人偶的资格也没有了。 安瑟,你会为我伤心吗? 安瑟,我真的……那样的价值吗? “安瑟……” 死去的女孩,在此渴求着那份根本不该存在的回应。 她泪流满面地将刀尖抵在心口: “不要……不要放弃我。” 于是这一瞬—— 比黑夜更深沉的漆黑,从门扉中流泻。 那是糅杂了一切与所有的纯粹,亦是囊括了万物与律法的超然。 那是,深渊。 站在深渊尽头的魔物,向尘世投下一瞥。 于是,安瑟·海德拉自那道深渊门扉中踏出,降临人间。 “我听到了,亲爱的希塔娜。” 魔鬼蹲下身子,温柔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所以,我来实现我的诺言。” 第七十五章·命运·未来·其一(5K) 安瑟抚摸着希塔娜的脑袋,温柔说着:“许久不见,希塔娜。” 他的声音和形象,在希塔娜眼中是如此清晰分明,不再是那个梦境中的模糊假象,更不是在这几日逐渐崩溃后,她在恍惚中看见的虚无幻影。 在希塔娜眼前,是真实的,可以被她触及的安瑟·海德拉。 短刀摔落在地,浑身颤抖的少女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扑到他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这些天所有的孤寂,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所有的……不被理解,自我否定,全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她很想努力让自己停止哭泣,不那么软弱狼狈,但眼泪和抽噎声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止住。 “安瑟……安瑟……” 失去了所有,连自我都被杀死的狼死死环抱着安瑟,环抱着她真正所剩下的……唯一的东西。 “你又救了我……又一次……” 少女惭愧而卑微地喃喃自语着,此刻显得那么娇柔的身躯依然止不住颤抖。 “不是我救了你,希塔娜,是你救了你自己。” 安瑟捧住希塔娜的脸颊,轻声说: “你身上的印记,唯有在你不愿放弃生命的那一刻才会有效果,只有你不想就此逝去,我才会来到你的身边。” 他低下脑袋,轻轻贴着希塔娜的额头: “只有你不放弃自己,我才不会放弃你。” “……可是。” 希塔娜蓄满泪水的眼瞳中即有心安,又有些许茫然。 不放弃……自己。 可我那时明明已经—— “好了,接下来,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私密话题了。” 安瑟暂时松开希塔娜,但仍牵着她的一只手,转头看向那无边黑夜: “所以,得请无关人士离开。” “温迪戈,新世界暗洪部队的领导者。” 安瑟的声音十分平静,这份平静中却带着一种唯有强者才能感知到的……恐怖至极的威压。 那是即便将自我分裂成九份也无法削减的,源自位于【深渊】第六阶段,【终点】阶位末日魔物海德拉的……绝对压迫! “新世界十一位第五阶段的统帅者之一,毁灭派的绝对支持者,顶级的幻术大师。”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因这现实过于荒诞:“你这样的人物,仅仅是为了逼迫希塔娜自杀,就愿意在这座村子做苦力这么长时间,我到底是该钦佩你的决意,还是该感慨你的漠然?” “……海德拉。”温迪戈低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怎么?只是叫叫我,依然不愿现身吗?”安瑟微微挑眉。 “只有蠢货,才会在此刻做出无意义的赌博。” 温迪戈的存在似乎已经消融于这片夜幕,但声音却又无处不在: “谁也不清楚你能做到什么,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像我自以为设下的域界已经隔绝了一切,结果你还是能降临在兰斯的身边。” “因为人是会吸取教训的。”安瑟说了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当你受到的伤足够深,要么远离能伤害你的事物,要么想尽办法……提前防止自己受到伤害,不是吗?” 温迪戈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了然点头:“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在‘保护’这个层面下了很大功夫,也确实正常。” “你想和我说些什么?”安瑟悠然地说着,同时也不忘轻轻抚摸希塔娜,“想走的话,我可拦不住你。” 温迪戈再次沉默了,似乎在认真思考斟酌什么东西。 “……不,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要说的话,大概只有一个。” “海德拉,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我相信你也很清楚,你,你们一族的敌人,永远只有一个。” “不是皇帝,不是帝国,不是我,而是侵蚀你们的疯狂,吞噬你们的深渊。” 而后,再无声音传来。 深沉夜幕下的莹莹月光,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那笼罩着周围的域界就此消散,宣告着温迪戈的完全撤离。 而且……地上那两具无比逼真的尸体,也一同消失了。 “约,约塔?卡弗?!” 希塔娜的瞳孔猛缩,她几乎本能地,要手脚并用爬过去,但被安瑟拉住了。 “放心,那不是真的,你的朋友们现在还在到处找你呢。” 年轻的海德拉笑着宽慰道:“我说了,温迪戈是帝国首屈一指的幻术大师。假如不下点功夫,就连现在的我也有可能受骗,更别说你了。” “所以……所以!” 希塔娜用力揪住安瑟的衣角,眼中的期盼和渴求是那么鲜明:“他们没有事?他们没事,对不对?” 安瑟叹了口气:“好像还是有些太过了……不过,也没关系。” 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十分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们都没受到伤害。虽然毁灭派是危险的激进分子,但他们还没有激进到这种地步,他只是在逼迫你就范,让你自杀而已。” 说到这里,安瑟忍不住轻笑一声:“他明明可以直接将法术作用在你的灵魂上,但却还是选择营造出实体幻象,真是谨慎得够可以。” 而希塔娜,得知了家人,朋友,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的希塔娜,已经彻底失去了力气。 假如不是安瑟拉着,她已经软软地瘫倒在地。 太好了……都结束了。 谁也没有受伤,谁都没有死掉,所有的事情,全部以最好的方式结束了。 啊,不对,还有我。我在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向安瑟表示什么了? 希塔娜望着那张她厌恨的,她深爱的,她这辈子再也不能失去的面庞,张了张嘴。 向安瑟表现我的忠诚……连自我也抹去,心甘情愿让安瑟支配,作为人偶也没有关系的忠诚。 希塔娜揪住安瑟衣摆的手越发用力了,跪坐在地上的她低着头,浑身颤抖着。 是不是该伏下身子,亲吻安瑟的脚尖,告诉他,我以后什么都不是,只是他的东西了? 少女努力地将腰弯下,可不管她怎么努力,身体却只是在颤抖中弯下去了细微。 不管她心中如何对安瑟屈服,如何对安瑟谄媚,她的身体,她的自我,她那份被安瑟认可的自尊……却无比激烈地抗拒着这一切。 本来应该这么做的,可是我……我不想这样啊。 “安瑟……” 可怜的,失去了所有的狼仰起头,用那乞求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魔鬼:“我一定,一定要这样,才能陪——” “能站起来吗,希塔娜?” 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诶?啊?我……嗯,我能。” 希塔娜狼狈地胡乱抹掉眼睛里再度积蓄的泪水,有些艰难地在安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在你村子周围逛逛吧。” 安瑟并没有说什么有关“效忠”,“自我”,“调教”之类的话,而只是这样说着,笑着牵起希塔娜的手:“虽然是黑夜,但也别有趣味,不是吗?” “……嗯。” 希塔娜低低应着,神情迷茫,不知该如何回应。 于是,安瑟就这样带着她,在村子周围转了起来。 “虽然被那些献殷勤的家伙弄得变了个样,但大多数地方我都记得很清楚,希塔娜你也一样吧。” 安瑟这样感慨着,指了指一颗粗大的枯树:“你五岁的时候爬这棵树,结果不小心摔下来,自己没事,倒是把玛琳娜吓哭了。” 希塔娜怔了怔,她的脑海中很快浮现起相应的记忆,玛琳娜当时的哭泣和她手忙脚乱的安慰,一切都如此鲜明。 可……可安瑟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少年继续带着越发茫然的少女在雪地中漫步,如数家珍地说出了一件又一件希塔娜自出生开始到现在的人生中,所经历的无数小事,有些连她自己都遗忘了的,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小事。 “九岁冬天,你跟芮约塔他们几个人在这里打雪仗,你砸哭了两个男孩子,芮约塔一直跟在你屁股后哈哈大笑,从那年冬天后,他们就不跟你打雪仗了。” “十岁夏天,你跟玛琳娜偷偷跑到那边的湖里游泳,被你的拉尔托叔叔发现了,带回家后被骂的很惨。” “十岁冬天,你带着一头巨大的野猪回来,开心地大喊大叫,把全村人都招来了,你现在的卧室里应该还留着它的獠牙,当作纪念品,对吧?” “十二岁春天,你要去天霜之塔入学了,全村人都在为你送行。” “十六岁,也就是今年。” 安瑟看着希塔娜,有些怀念而慨叹地说道:“你和玛琳娜被赤霜伯爵抓走,同时第二天,我来到赤霜城,为了讨好我的他,还未来得及享用你们,就转手送给了我。” “安瑟……我……” 希塔娜的大脑一片混乱:“你……你很早以前,就一直在关注我吗?” “关注?不,不是,在十岁之前,我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安瑟笑着摇了摇头。 “可,可你为什么——” “想知道答案?” 年轻的海德拉站立在风雪中,松开了握着希塔娜的手。 希塔娜本能地想立刻伸手抓握,但却被安瑟避开了。 被抛弃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但希塔娜还未来得及开口哀求,便对上了安瑟的眼睛。 那是她从来没有在安瑟眼中看到的认真,以及…… 觉悟。 “希塔娜。”安瑟凝视着这个经受了如此之多苦难的少女,“你憎恨我吗?” “我,我没有,我不会——” 希塔娜自然是下意识地想要否决,她现在已经无法再憎恨安瑟了。 “用你的心回答我,希塔娜。” 安瑟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冷:“你是否切实憎恨着我,或者说……憎恨着我对你做的一切。” “你是否憎恨着我玩弄你的灵魂,践踏你的人生,憎恨着我对你的所有‘安排’?” “……” 在黑夜与风雪中,希塔娜的身体不断颤抖。 并不是因为冰冷,而是因为一种……她无法言说的东西。 这一刻,希塔娜若有所感。 她感觉到,自己的回答,将决定她今后的未来,将决定她此后的人生。 “希塔娜,回——” 嘭! 又一次,安瑟又一次被希塔娜揪住衣领,压倒在地。 只是这次,希塔娜并不疯狂,也没有失去理智,虽然行为已经给出答案,但她身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与“憎恨”有关的情绪。 只有……哀伤。 “是啊,我恨你,安瑟。” 少女的腰逐渐弯下,她把头抵在安瑟的胸膛,轻声说着: “我恨你,恨你对我做的一切所谓的安排,恨你非要亲口说出这件事。” “你明明都已经得到我的一切了,为什么非要告诉我这些呢?” 她微微抬起脸庞,那心碎而悲戚的神情,让安瑟的眼神也微有凝滞。 “所以我明白了,你是想要我主动像你臣服,对吗?要我即便在知道你是怎样玩弄我的情况下,也心甘情愿地连最后一丝自尊和自我都要抛弃掉,是吗?” 她的声音逐渐颤抖起来:“所以到现在,你问我这个问题,就是为了得到我的回答,对吗?” 湿热的泪水打湿了安瑟的衣襟。 “我想说……我很想说,你赢了,就这样拿走我的一切吧,只要你还允许我留在你的身边。” “可是……可是……” 希塔娜抬起头,泪流满面,近乎嚎叫地向他大喊:“难道非要这样才可以吗?我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以自己的意志站在你身边呢?” “安瑟……我不想这样。” “……我恨你。” 希塔娜向安瑟掏空了自己的内心。 即使在那一刻,在无比绝望,情愿将自我也给放弃,沦落为人偶也无所谓的那一刻—— 她的心中,仍怀有那份不甘。 那份憎恨。 被玩弄着人生的憎恨,被安瑟逼迫到这个绝望地步的憎恨。 她认清了自己的软弱,认清了自己的弱小,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要放弃自我,成为由安瑟摆布的人偶。 在已经绝望的狼的灵魂深处,那只狂兽仍在不甘咆哮。 为什么非要这样不可?为什么非要让我没有选择? 现在,她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了。 少女颓然松开安瑟的衣领,神情苍白地扯了扯嘴角。 都结束了,还是说,自己这样的反抗,也在安瑟的意料中? 他接下来,是不是要安慰自己,用另一种方式收获自己的感激和忠诚? 可以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自己还坚持着自我哪怕一天……希塔娜这个个体,就永远不可能接受安瑟的摆布。 就像一个无解的死局。 一个安瑟留给她的,对安瑟也同样无解的死局。 而事实……是这样吗? 这错综复杂的一系列事件所推导出的结果,真的是这样吗? 希塔娜那双暗红色的眼瞳中,倒映着安瑟的脸。 在她痛苦而迷惘的注视下,那张脸……竟然扬起了笑容。 “很好,希塔娜。” 他伸手抚摸着绝望而崩溃的少女,微闭上眼,安心地说道: “这就是我想听到的,你的憎恨。” 希塔娜呆呆地看着安瑟脸上那份安然的笑容,无法理解的荒诞感支配了她。 “什么叫……这就是你想听的?” 希塔娜的心灵在此刻鲜活起了那么一缕,她用力抓着安瑟的衣领,焦急无比地说道:“安瑟,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啊!” “希塔娜。” 年轻的海德拉重新睁开眼,以刚才的那份肃穆与决意凝视着她。 “你憎恨着我对你这一个月来的所有安排,憎恨着我践踏了你的人生。” “那么,假若我告诉你,你从出生开始直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是如我对你所做的一样,被规划好的呢?” “……你,你疯了?” 希塔娜的嘴唇颤抖着:“你要用这种荒唐至极的话,给你自己开脱吗?” “我不是在为自己开脱,希塔娜。” 安瑟双手捧住希塔娜的脸,让她凝视着自己海蓝色的眼睛。 “我只是在阐述这样一件事——假若你人生所经历的一切,全都被某个存在掌握,假若你经历的快乐,悲伤,欣喜,痛苦,全都由某个存在一力推动,假如你所承受的所有绝望,都是‘命中注定’——” 年轻的海德拉,在此刻露出他真正的獠牙,一种……让希塔娜如此熟悉的憎恨。 “你是否会像憎恨我一样……不,你对祂的憎恨,是否比对我的憎恨还强上千百万倍?” 希塔娜没有崩溃,因为安瑟说的话,实在是太荒唐了,荒唐到她根本无法做出应对。 “我知道光凭言语是无法让你信任我的。” 安瑟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戒指。 “这是……”希塔娜难以置信地看着安瑟手中的戒指,“这是那个——” “被你毁掉的那枚窃心戒指,我让父亲重新熔铸了一遍,给它增添了新的功能。” “只要我同意,你能看到我内心所显露的一切,包括我所思所想的画面。” 安瑟亲手为希塔娜戴上戒指,然后继续凝视着少女的眼睛。 他握紧希塔娜的手,一字一顿道:“希塔娜,我能取得什么,全取决于你是否相信你看到的,取决于你是否相信我。” “现在,安瑟·海德拉向你敞开他的记忆和灵魂。” “我来让你看清,当我从未来到赤霜领,当海德拉从未插足你的人生时,你的未来,你的命运……究竟是什么样的。” 在希塔娜呆滞的眼神中,安瑟笑容灿烂地说道: “希塔娜,这是我此生以来,第一次绝对无谋的赌博。” “我所能做的,唯有相信你会相信我。” 第七十六章·命运·未来·其二(1W) 展现在希塔娜眼前,展现在她心底的,是几乎与现实无异的不可思议画面。 就像安瑟曾给她录放过的“晶影”一样,但她现在所看到的,远比那来得更加真实。 眼前的场景,希塔娜记得很清楚,赤霜伯爵把她和玛琳娜两人带到了大厅,大厅里全都是衣着暴露的女仆,没有别的外人。 只是在一个多月前,她和玛琳娜还没在这里待够几分钟,便有人匆忙进来,在赤霜伯爵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个肥猪就瞬间变了神色,一脸惊恐,犹豫不定地看着她们。 接着,希塔娜和玛琳娜就被带走,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已经被脱光衣服丢到了安瑟的床上。 而现在,那个打搅赤霜伯爵的人,那个改变一切的因素,并未出现。 这对雪发清丽,面容姣好的姐妹,就这样无助地站在大厅里。 “真是……绝好的上等货色。” 这个被尤拉小姐一枪打爆脑袋的肥胖伯爵摩挲着下巴,笑容让观看着这一切的希塔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当然不是害怕,只是恶心。 “你们当中,谁是姐姐?”他半眯着眼问道。 “……我,大人,我是……” 玛琳娜畏缩地举起手:“请问……请问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赤霜伯爵的眼神微亮:“看来是个聪明的姑娘,很好,我就喜欢聪明又漂亮的女孩。” “你,过来。” 玛琳娜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她深深低头,无比艰难地向前迈出脚步。 然后—— “你要对琳娜做什么!” 另一个站在大厅中的少女目露凶光,言语中的狠厉与威胁意味,几乎毫无保留。 【白痴!】 死死盯着着“自己”的希塔娜暗骂一声,恨不得冲进画面里,让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立刻闭嘴。 明明知道那家伙危险的要死,还不先忍一会儿,这样的话,不就—— “……嗯?” 赤霜伯爵从鼻子里呼出热气,眼睛微微眯起:“我想做什么啊……” 他的脸上露出残虐至极的笑:“你,停下。” 玛琳娜再度一颤,停下脚步。 “知道该怎么做吗。” 赤霜伯爵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希塔娜愣了一秒,随后睚眦欲裂地怒吼:“混蛋!你——” 她刚朝前冲了三两步,大厅里衣着暴露的侍女里,就有一人疾冲而出,将她摁倒在地。 “……主人。” 女仆在压制着希塔娜的同时,神情微讶,抬头看向赤霜伯爵:“她的力量,非同寻常。” “哦?” 赤霜伯爵的眉宇微微上扬,那份愉快和惊喜越发明显:“这还真是意外之喜……怎么,小姑娘,你是想保护你的姐姐,才隐藏实力跟过来的吗?” “混账……畜生……不准动琳娜!” 被压制在地的幼狼不停挣扎咆哮,那疯狂凶戾的样子与野兽毫无区别。 而注视着这一切的希塔娜,只感觉到无法言说的荒诞和……悲哀。 这是……我? 这个狼狈,鲁莽,愚蠢的家伙,是我? “我喜欢这个戏码……嗯?你怎么还没有动作?” 赤霜伯爵将视线投向玛琳娜,轻轻敲着扶手:“看来是没听见我刚才的命令啊……一号,给她的妹妹一点惩罚。” 嘎啦! 压制着希塔娜的女仆面无表情地拧断了她的小臂,少女的喉间发出一声痛吼,嘴里吼出的言语更加疯狂凶狠,死命挣扎的她,感觉甚至想用眼神将对方撕碎。 “你这个杂种贵族,我要……” “希塔娜!” 玛琳娜的大喊打断了希塔娜的言语,扎着大麻花辫的朴素少女浑身颤抖着:“不要再说话了。” 被痛楚和恨怒支配的希塔娜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姐姐。 “琳娜,你……” “我说,你别再说话了!” 玛琳娜闭上眼睛,声音沙哑地嘶吼。 “……琳娜……琳娜!你——!” “闭嘴!” 这句话,几乎是玛琳娜和观看着这一切的希塔娜同时吼出的。 “蠢货!” 旁观着“命运”的希塔娜暴躁疯狂的低吼:“你在做什么……你把琳娜害死了!为什么要把自己喊得像受害者一样!该死……该死!” 在这精神空间里,没有什么地方给希塔娜发泄,她只能如此狂怒地痛斥着自己。 “我喜欢你们两个现在的表情,真是……杰作。” 画面定格在赤霜伯爵说出这句话后,令人怒火中烧的邪恶笑容上。 希塔娜无法接受,既没有办法接受那个自己的愚蠢,更没有办法接受,现实里的赤霜伯爵早就已经被安瑟一枪打死,被打爆脑袋这种没有痛苦的死法,太便宜那个畜生了! “要继续看下去吗?希塔娜?”安瑟的声音在希塔娜耳边响起,“有些事情,你知道结果就好,不用了解过……” “……继续。” 希塔娜死死盯着安瑟所展现的画面,假若在现实中,她或许已经咬破了嘴唇,咬裂了舌头。 她一字一顿,痛苦而暴怒地重复道:“继续。” “那么,如你所愿。” 画面再度播放,而后续—— 麻木注视着这一切的希塔娜,有无数次,无数次想扼死画面中的自己。 这是她原本会遭遇的未来?这是她自己? 希塔娜想努力说服自己,想说服自己这是假的,是安瑟所构造的恶毒的幻境。 但当希塔娜回顾自我,回顾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所经历的一切,她恍然发现……那个人,那个愚蠢而无能的少女,就是她自己。 没有与海德拉相遇的,如此自私而愚蠢的自己。 * 一间幽暗的卧室里,正发生一场交谈。 “大人……我认为希塔娜还没有准备好……” 希塔娜无比熟悉的声音,从放下帷幕的床里响起。 观看着这一切的希塔娜,竟然从这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娇媚? “还没准备好?小琳娜,这次你又想用什么借口来说服我?” “呵呵……怎么能说是借口呢?希塔娜她又粗莽,又野蛮,她实在不适合被大人宠幸。” “可我最近对她越发有兴致了,调教这条野狗的过程想来应该会很愉快。怎么,小琳娜你不这么认为吗?” 那女声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轻浮愉快地笑了起来:“您说的对,那一定很有成就感……不过,我有个小小建议。” “哦?说说看。” “您知道的,希塔娜她有着很不一般的天赋……第二阶段的超凡者虽然不是真正的超凡者,但也有不小价值,她比您的很多护卫都要厉害,不是吗?” “嗯……这我倒不能否认。” “所以,您可以先利用她的力量,替您处理一些事情,毕竟能利用的超凡者总是越多越好,而时间长了以后,等她以为自己用自己的能力取得了尊严和地位之后,您再亲手夺去她的一切,这样不是……更美妙吗?”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好主意!真是个绝好的主意!小琳娜,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她的姐姐了,这么残忍而美妙主意,你是怎么想到的?” “大人……这怎么能是残忍呢?是希塔娜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我,我只是想让她……体验一下我的感觉罢了。” 画面再度变幻,名为玛琳娜的少女坐在梳妆镜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并不浓厚,但已经十分妖艳的妆容,失去些微光彩,但又更加惑人心神的眼睛,涂成淡紫色的指甲,还有雪白着的肌肤上烙着各式各样的伤痕。 这一切,全都被希塔娜看在眼里。 “琳娜……” 旁观着这一切的少女,只能苍白无力地吐出对姐姐的称呼。 “希儿……” 而像是回应她一般,镜前的少女,低声轻语: “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座地狱,相信我。” 她像是在对希塔娜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安瑟。”希塔娜木木地看着立下誓言的玛琳娜,“这时候的我,在这之后我的,都在做些什么?” “……”安瑟少见地犹豫了一下,“希塔娜,你要清楚一件事,这些只是你原本的未来,而不是现在,以后会发生的事,它已经不存在了,所以——” “我到底在做什么!” 希塔娜暴怒地咆哮起来:“我除了在安然享受琳娜的庇护以外,就什么也没做吗!” 安瑟叹息一声:“……比那更糟,我只能说,你想要看的话,就做好心理准备。” * 穿着赤黑色制服的希塔娜将一个女人藏到隐蔽地窖里,随后在越发切近的脚步声中站起身来。 “喂,野狗,没人了吗?” “……没了,还有,我警告你,再用这个称呼,我就打断你的腿!” “嘁。”和希塔娜穿着同样赤黑色制服的男人冷笑一声,“那我可真是怕死了,让开。” 希塔娜眼神一紧:“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看你有没有再干什么蠢事。” 男人面无表情地大步走来:“上次你放跑了那个男爵的小孩,害得我们一队不仅颗粒无收,还被大人抽了整整三十鞭,自己却屁事没有……呵,有个宠姬姐姐就是了不起啊,还是说,你把自己也卖了?” “杂种……”希塔娜拔出腰间的短刀,暗红色的眼眸中透出决死的残忍暴戾,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 男人似乎被她身上那种愈发浓郁可怖的残暴气息震慑到了,没再说什么,只是扯了扯嘴角:“让开,我没工夫跟你浪费时间。” “我说了,没有别人了,你听不见吗?” “……呵,这个态度。野狗,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什么都藏不住的蠢货?” 男人死死盯住希塔娜后方的地板:“没有你那个宠姬姐姐,你早就被大人玩烂了!” 他抬手将腰间短刀抽出,瞬间飞掷向打开地窖的隔板。 在锋刃死死钉入木板的同时,一声惊恐的尖叫从地板下响起。 “果然……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这次又要被你这小杂种害死!” 男人吐了口口水,径直走向希塔娜:“现在,赶紧滚,否——?!” 噗嗤—— 刀刃入肉的声音,打断了男人的话语。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希塔娜,盯着那张狰狞暴怒,与疯狂野兽无异的染血面孔。 “你……你……” “死吧,杂碎。”希塔娜低吼着将整把刀死死捅进那人的心口,眼神凶戾到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这是你自找的,你要付出代价!” “呵呵……嗬……付出,代价?”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嘲弄鄙夷的笑容,他虽然不能再说出话,但神情已经代替言语,把话说的一清二楚。 “该付出代价的,是你才对,野狗。” 旁观着自己的希塔娜闭上眼睛,浑身颤抖,无比绝望地如此自语。 她几乎已经……无法再愤怒了。 她能感觉到的,只有深深的,深深的绝望。 画面变幻,又是那间卧室里,希塔娜听到了鞭子呼啸的声音。 “小琳娜……你的妹妹一而再再而三的坏事,一点也不像你说的那样有价值啊,不仅没有价值,还弄死了我底下的一个好手,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大人,请您……再,再给她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呜!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哎……谁让你这么讨我欢心呢?这几天里,那些文书工作竟然也做得出乎我意料的好,好吧,那这就是最后一次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和她宽容,小琳娜。” “感谢……感谢您的仁慈……” 而后,镜子依然是那扇镜子,面庞却变得越发妖媚娇艳,身体也更加的……伤痕累累。 只是这一次,名为玛琳娜的女孩,已经没有了神采,眼瞳一片漆黑。 她轻声呢喃着,没有感情地,像是在完成什么执念一样,机械般地呢喃着: “要让希儿……离开……必须……让希儿……离开……” * 大寒潮的降临时间并没有发生改变。 只是这一次,没有安瑟的提案,赤霜领在这场大寒潮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 而这……也是希塔娜唯一的机会。 唯一离开赤霜庄园,赤霜城,甚至是赤霜领的机会。 在大寒潮降临的当天,希塔娜和玛琳娜爆发了无比激烈的争执。 “琳娜……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我服从那头肥猪的命令!你知道他要我去做什么吗!” 希塔娜大吼大叫着:“他要我去抢劫,去偷窃,去杀人!杀无辜的人!杀老人,杀小孩,杀女人!” “你知不知道我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究竟有多恶心,多想死!为什么我一定要做这些事……我不想再做了!” 穿着一袭紫色露肩长裙的玛琳娜单手托腮,语气随意地说道:“说够了吗?” “你……” 希塔娜气坏了,她用力拍开玛琳娜手上点燃的烟卷,愤怒至极地大喊道:“玛琳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贵妇生活就让你过的这么开心吗!你忘了我们以前过的是什么生活吗!你……你看你现在的样子,看你在那家伙面前的态度……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然呢?”玛琳娜反问,“不然跟你一样在大人面前大吼大叫,然后我们两个人第二天就被当场处决掉吗?” “我……”希塔娜一时失语,她咬着牙,紧盯着玛琳娜,过了许久,才终于变得软弱下来。 “……琳娜,不要这样。” 她苦苦哀求道:“我会想办法的,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我会把你带出去的,你不要再这样糟蹋自己了,好不好……我一定能成功的。” 玛琳娜扯了扯嘴角,她从桌上的烟盒里又拿出一根烟卷,垂下眼眸含着。 “那么,你做了些什么吗,希塔娜?”她这样轻声问道。 “我……我在想办法了啊,你要相信我琳娜,我很厉害的,那家伙的护卫已经没几个打得过我了,用不了多久……那个贱人也不会是我的对手,我一定可以带你逃——” “够了,希塔娜。” 玛琳娜打断了她的话,同时点燃了烟卷。 她轻吐雾霭,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要留在这里。” 希塔娜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吞云吐雾的姐姐,看着那张烟雾后的妖艳面容,强笑道:“琳,琳娜,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你还是小孩子吗?希塔娜?”玛琳娜反问道,“我已经受够了以前的生活。现在,在这里,大人能给我最好的,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开?” “……” 她无视了呆滞的希塔娜,轻轻抖了抖烟卷,洒落点点星火: “至于你,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不在乎,只要你别打扰到我和大人就好。” 啪! 暴怒至极的希塔娜给了玛琳娜一个耳光,将她嘴上的烟卷都扇飞了出去。 这幅场景……何其相似。 “玛琳娜!我不会把你当我的姐姐了!” 少女如此吼叫,站起身来就打算跑出去,但还没走两步,突然席卷全身的疲惫感,便让她晃晃悠悠地跌倒在地。 “希塔娜,大人想享用你很久了,所以我在你刚才你喝的茶里,加了一些东西。” 玛琳娜晃了晃手中的烟卷,她附下身子,在希塔娜耳边轻声道:“为了我,也为了你,表现得好一些。” 如此说完,她将一口淡烟吐在了希塔娜脸上。 “玛……琳……娜!” 浑身无力的希塔娜,眼中投射出几乎非人的狂怒和憎恨:“你……你……啊!!!” 她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原本已经无比酸软的身体,突然涌起了狂暴至极的力量,好像那麻药的效果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了。 崩溃而暴怒的狼瞬间暴起,她死死掐住玛琳娜的脖颈,暗红色的眼瞳中几乎没有理智可言。 而就在对上玛琳娜那双几乎没有光彩的眼瞳之时,她的瞳孔,猛然颤动了一下。 嘶吼的狼狠狠甩开已经不复当初模样的姐姐,撞碎窗户,消失在大寒潮带来的茫茫风雪之中。 “咳……咳咳咳……” 蜷缩在角落里的玛琳娜不停咳嗽着,在灌入寒风的屋子中,哆嗦着吸了口烟卷。 她眼中的最后一缕光彩,至此磨灭。 “不要再回来了,希塔娜。呵,呵呵呵……” 女人残酷而自虐地神经质笑着。 “不要再打扰,我美好的生活。” * 希塔娜差点死在大寒潮中。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撑过那份天地带来的毁灭与死亡的。 不过,即便撑过了这场灾难,她也迷失了自己的道路,不知自己究竟位于何方,无法找到回家的路。 于是她便这样麻木而茫然的颠沛流离,但很快,就遇到了一群自称新世界的人,一群激进而疯狂,与当时的希塔娜不谋而合的疯子。 理所应当的,希塔娜加入了他们,做起了她最想做的事,逐渐从过去的阴影中摆脱。 那是一段虽然短暂,但的确称得上快乐的时光,是希塔娜那饱受摧残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自始至终都充满着纯粹喜悦的时光。 然后没多久,由于她的出身,新世界给了她一份非常重要的任务。 赤霜领之所以被两位大公争夺,是因为这片土地会以一至三年这个范围的时间为周期,诞生出名为【红冰魔蟒】的以太魔物。 这个魔物虽然只是四阶魔物,但其各个身体部位,可以用作诸多高阶法术,甚至是禁忌法术,以及各种珍惜炼金造物的【通用材料】。 通用材料这种东西究竟有多么珍贵,那红冰魔蟒的存在就有多么珍贵。 其晶核,更是名为【大寒潮涡流】的禁忌法术的关键施法材料之一。 而由于铁刃大公与灰塔大公二者占据的资源,麾下的超凡者,在帝都的政治势力,几乎都处在对等状态,谁彻底占据赤霜领,就将打破这个平衡。 因此,二者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默契——他们通过代理人争夺的方式,实现另一种意义上的各凭本事,轮换竞争。 赤霜领之所以如此糜烂腐败,也皆出于此。 毕竟,假如将这片领地经营得如铁桶一块,就基本上等于向另一方宣誓,要将此地占据,便是打破了这份平衡,而北地这片幅员辽阔,且远离帝国政治中心的偏远疆域,一旦政治格局失衡,所造成的的变数和混乱……那两位大公自己都不愿意看到。 所以……两位大公的代理人们,向来都是用最荒唐糜烂的手段,来“治理”这块领地,以向对方表明立场,又方便下一个代理人上台。 而革命军新世界,出于某种目的,要争抢这次的红冰魔蟒,他们派人最先找到了这头以太魔物的诞生点,并先下手为强,提早唤醒了它。 希塔娜正是作为援手,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赤霜领,以备任何不时之需。 好消息是,当她抵达赤霜领后,战斗已经结束了。 坏消息是,红冰魔蟒苏醒的地点,革命军与之战斗厮杀的地方,名叫黑水森林。 而黑水森林旁边,就是希塔娜的家乡。 少女站在焦黑的土地上,泣出血泪,她发了疯般向革命军发动无差别攻击,最后被制服在地带回了革命军的驻地。 那一晚,野兽彻夜嚎叫。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合适自己的道路,但走在这条道路上的她,亲眼看到了脚下的道路,无情碾碎了她的亲人,朋友,父母。 那天,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登临第三阶御座,觉醒灵质,十秒击败那座驻地的四阶管理者。 她远离一切,开始了自己的流浪。 * 四年后,雪发纷乱如狼毫的女人踏入了赤霜城。 “真是……怀念。” 她看着人群稀松的街道,四年时间,让赤霜城的外城区的贫民填补了些许,但依然没多少人,要回复以往光景,起码要数十年的时间。 可贵族们从不在乎这些,毕竟外城区的人不是人,只是需要时便可挥霍的资源,只是随时可开采的垃圾矿脉而已。 她大步向前,一拳打死了拦路的卫兵,在尖叫中甩掉手上的鲜血,如此轻松随意地散着步,慢慢走向内城区,走向那座她逃离的地狱。 她一路屠杀,将任何敢向她挥动刀兵的存在当作蚂蚁捏死,拳头掀起的拳风就能将房屋撕成粉芥,所有贵族,所有超凡者,都在这份无与伦比的绝对暴力下颤抖,悔过,而后……死亡。 血液与骨肉汇集成溪流,自内城区流向四面八方。 最后,她来到了这条复仇之路的终点,站在赤霜庄园前,轻声慨叹: “原来,这里这么小。” “坎特雷尔。” 女人双臂环胸,微抬起下巴,朗声道: “我给你一个,杀死我的机会。” “用最先进的枪械也好,用最阴狠的诅咒也罢,用最残暴的术式也无所谓……” “一个小时。”她竖起食指,“来杀我。” “当然……”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的脸上,浮现起残虐嗜血的笑容: “你也可以试试,从我眼皮子底下狼狈可笑地逃跑。” 嘭——! 一声巨响中,希塔娜的上半身大幅度后仰。 “……明芙萝重炮?哈,还真有趣,你竟然能弄到这东西。” 怪物缓缓直起身,从遍布裂纹和鲜血的额头正中心,扣下一枚直径起码有两厘米的重炮子弹! “不好意思。”希塔娜扭了扭脖颈,咧嘴笑道,“一年前,我跟那个神经病女人交过手,她同时用六把这玩意轰击过我,你猜最后结果怎么样?” 嘭! 又是一声巨响,可希塔娜的脑袋这次只后仰了微不可察的幅度,而那枚可以算作“子弹”的弹头,甚至不用她去扣,就自动滑落了下来。 饱经厮杀的狼舔了舔额头上留下来的一小缕鲜血:“她输了,输的很惨,所以回去改进了这把武器。” “你手上的,应该是已经被她淘汰的款式,或者是试做型,连杀掉我一次的能力都没有,太弱了。” 她轻蔑地向正前方的庄园抬起尾指,勾了勾: “继续。” 往后的一个小时里,庄园内部发出了无数针对希塔娜的攻击。 每次一开始或许能造成明显伤害,但越往后,造成的伤害便肉眼可见的缩小,甚至于到最后几乎根本无法造成伤害。 “结束了吗?” 希塔娜一脸无趣地从储物戒中拿出新衣服,扯下破烂的衣裳后随便披在身上:“还好我没对这次复仇抱有太大期望,我的主菜,也从来不是你,坎特雷尔。” 她双手插进上衣口袋,丰满修长,肌肉结实有力的大腿高高抬起,随意劈下。 整个庄园,仿佛稚童搭建的纸制玩具房屋被丢进粉碎机一般,从上而下……在轰鸣声中被碾磨,挤压,毁灭,随着一层层碎屑堆积,最后化为废墟。 希塔娜信步走向这座自己一手建造的人间地狱,无视了脚边缓缓渗出的血泥,逐渐走向废墟上方。 那里,还有两个狼狈至极的身影。 “多少也会备点保命的小东西,不是吗?” 她爽朗笑着,完全不像是个毁灭了一整个庄园及其里面所有人的狂徒。 “希,希塔娜大人,我觉得我们可以谈——” 希塔娜甚至没有去看那个跪地求饶的肥硕身影,直接抬手隔空捏爆了他的脑袋。 她径直朝另一个站立在废墟上的身影走去。 “好久不见,紫罗兰夫人,或者我该叫你……” 希塔娜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玛琳娜,或者……姐姐?” 紫罗兰夫人,一个唯有在帝国政治圈高层才偶有耳闻的名号。她隐居幕后,以绝对残忍且无比高效的手段,以几乎代替了赤霜伯爵的姿态,将赤霜领握在掌中,并游走与北地的两位大公之间,竟隐有自成一派的气象。 而她所得到的地位与财富,全是建立在数之不尽的绝望惨剧上的。 赤霜伯爵经营的黑色利益网在她手中扩张无数倍,勾连起了大半个北地,即便其中利益大部分要上缴给真正的大人物,但那张承载着无数血恨,绝望,恐怖的蛛网,却是实打实地被她握在掌中。 希塔娜这一趟,不只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做个了结。 “胜者有权利选择对败者的一切称谓。” 身上的紫色华贵衣裙破破烂烂,但气度依然雍容高贵,恰如真正贵族那般的女人笑了笑:“这是你的自由,希塔娜。” “哦……好吧,既然你叫我的名字,我也叫你的名字。” 希塔娜来到了玛琳娜身前,两人之间仅有三四米的距离。 “你的变化真大。”希塔娜端详着玛琳娜,“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 柔顺的雪白长发,既能激起人的保护欲,又能勾起生理欲的娇媚面庞此刻十分平静,但浅红色的唇膏以及两枚紫水晶耳环衬托着她成熟妩人的气质,身材亦如蜜桃般无比鲜嫩饱满。 “难怪你的名头比坎特雷尔那头肥猪都要大了,是个男人看见都走不动道吧。” 希塔娜惊叹道:“他没给你活活榨死还真是奇迹。” 玛琳娜笑着挽了挽发丝:“我拿到了他的一些把柄,两年前,我们就是合作关系了。” “假如你没有来,一年后,我会取代他在赤霜领的地位,成为灰塔大公在赤霜领的代理人。” “哦~了不起了不起。”希塔娜啪啪鼓掌道,“你这四年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好歹也算是有些收获的嘛。” “比不上你,你现在在叛军的地位,应该很高吧?” “看在老师的份上而已。” 希塔娜摆了摆手:“我跟那帮人不太合得来,也就能算是合作关系。” 两人就这样随意闲聊着,语气轻快,好像是真正的姐妹。 哪怕她们本来就是姐妹。 “你的变化也比我想得更大。”玛琳娜端详着希塔娜的样子,“起码,以前的你,不会把整个庄园的人全部杀光。” “这个庄园里只有两种人。” 希塔娜一脸无所谓地说道:“该死一万遍的人,和想死一万遍的人,没必要留什么活口。” 玛琳娜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轻笑道:“四年时间,就能把你变成这样。” “四年时间,不也把你变成这样了吗?” “我以为你会说一个月。” “别傻了,玛琳娜。”希塔娜笑了笑,“我也不傻了,怎么会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你当时为什么那么做?” 玛琳娜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希塔娜。 “啧……”希塔娜挠了挠头,“我以为你会质问我,既然想明白了,怎么不来救你。” “当你想明白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做了很多你不想看到的事吧。” 玛琳娜温和地说着:“我那时候,也没有对你的期望了。” “嗯……还是你了解我啊。”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还不动手吗?”玛琳娜歪了歪头,“你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才对。如果不是你动手的话,我的下场可是会很凄惨的。” “说是这么说……”希塔娜叹息一声,“但做起来比想得要难啊。” “哪怕我是个恶贯满盈的恶毒女人?” “哪怕你是个恶贯满盈的恶毒女人。” 希塔娜踢了踢脚下的碎石,转头对玛琳娜说:“有烟吗?” “他的尸体上应该有,你找找。” “咿,恶心死了。” 希塔娜搓了搓手臂,随后又抬头看向天空,说: “我只剩下你了,玛琳娜。” “嗯?没有找到男朋友吗?” “算了吧,别见着我立马磕头就算成功。” “那普通朋友呢?” “普通朋友用不着。” “真是失败啊,希塔娜。”玛琳娜叹息一声。 “嗯,不过你肯定也差不多。” “是啊,我也差不多。” 两个同样经历了无数苦痛和绝望,最终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走上了截然不同道路的女人相视在一起,随后同时大笑起来。 两种截然不同的笑声回荡在废墟上,回荡在无数尸体上,回荡在这扭曲的社会,扭曲的世界上。 “要给你留个好看的死法吗?”笑声平息后,希塔娜歪头看着玛琳娜。 “不了。”玛琳娜摇摇头,“会被人拿去用的,还是算了吧。” “呃……说的也是,暴民的确算不上人。” 希塔娜将手放到了玛琳娜的头顶,轻声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希塔娜,你觉得自己对得起我吗?” “当然对不起了,毕竟你对不起那么多人,偏偏就对得起我。” 希塔娜轻轻摩挲着玛琳娜的雪发,像是在安抚姐姐的懂事妹妹,她凝视着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但神采已经截然不同的双眸,说: “不过,你要用这种方式反抗,是不是有点太低级了,别在死之前让我对你的评价降低啊,玛琳娜。” “不,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觉得对不起我,那是不是在杀我之前,得答应我一件事?” “唔,别太过分的话,倒没什么问题。” “很好。” 玛琳娜安心地笑了起来,她双手捧住希塔娜的脸颊,温柔说道: “答应我,约束你心中的野兽。” “……” 希塔娜张了张嘴,一时间无法回答。 “如果你听不懂的话,那我就换个说法吧……虽然你肯定听得懂,希塔娜,你是聪明的大姑娘啦。” 女人凝视着妹妹的眼睛: “答应我,不要再杀人了,就当我是最后一个,好吗?” 希塔娜垂下眼眸,不由自主地避开了玛琳娜的视线:“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可真是够过分的要求啊。” “很过分吗?” “当然过分,不过……我答应了。” 希塔娜将玛琳娜拥入怀中,闭上眼睛,轻声道: “我答应你,姐姐。” “好孩子。”玛琳娜笑着摸了摸希塔娜的脑袋。 “别再见了,不要来找我,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好。” 能够撼动山峦的力量在掌心迸发。 希塔娜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看着被自己亲手震成碎末的最后的亲人,消散于风中, “我会去我该去的地方。” 狼仰头看向天空,如此回应。 今天,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失去了最后的亲人,失去了最后珍视的事物,失去了最后一滴眼泪。 自此,绝望和苦难将与她无关,在废墟上,在所珍视的一切的死亡上完成蜕变的狼,将踏上那条不杀不败,唯我独尊的霸者之路。 * “这就是你原本的未来,希塔娜,” 安瑟对已经失去思考能力的少女说。 “这就是……命运对你挥下的屠刀。” 第七十七章·命运·未来·其三(6K) 一个人到底要经历多少,才能有所成长? 因为众生百态,这个答案自然不尽相同。 对于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而言,这个答案则……极尽残忍。 残忍在什么地方?不是仅仅从残忍在她失去了所有,而是残忍在……她所遭遇的一切苦难,起码有八成是源自她本身。 否则,希塔娜不会在漫长的流离中逐渐沉湎于战斗和杀戮,她在成长中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又因这份认知而选择麻痹自我,再因这样的麻木而再度成长。 最后,在亲手杀死这个世界她最对不起的人后,在得到那份劝诫和约束后,重获新生。 命运用这样的残忍,切割她的血肉,削砍她的骨骼,最后再重塑出帝王的雏形,霸者的躯壳。 “这就是……我的未来?” 希塔娜的视野中重新出现安瑟的面孔,她脸上的神情并不是崩溃,也不是惊恐,而是……无法理解的荒谬。 她并不是在逃避现实,只是单纯因为自己所见的一切,而感到无法理解的荒谬。 她无法相信自己为何如此愚蠢,无法相信自己为何那般残暴,无法相信……自己抛弃姐姐逃离地狱,站在村庄的废墟上无助哀嚎,漫无目的麻木混沌地流浪,肆意挥霍力量制造屠杀,甚至在最后……亲手杀死了为她牺牲一切的玛琳娜。 希塔娜不是不相信安瑟给她展现的未来。 而是不相信……那个既可怜,又可恨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安瑟……”希塔娜低垂着头,声音有些扭曲颤抖,“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那个自以为是,盲目自大,总是说自己有多么厉害,可却从来没有支持过琳娜,体谅过琳娜,从来没有在她需要那份力量的时候站在她身边,反而用那份力量把她杀死的人,是我?” “那是你,希塔娜。”安瑟怜惜地抚摸着怀中因愤怒和悲怆而颤抖的少女,海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唯有……可悲者的同病相怜。 “命运的目的,与我对你做的一样——祂需要你成长,而你经历的痛苦,村子的毁灭,以及玛琳娜所遭遇的全部绝望,就是让你蜕变的养料。” 他握住希塔娜的手,轻声说:“或许你无法直观理解我的话语,那么,再看看这些吧。” 希塔娜眼中的画面再度变幻,现在她看到的,是玛琳娜和她被赤霜伯爵的人抓走的画面。 “希塔娜,现在的你应该隐约察觉到,自己之前闯了那么多的祸,村子却没遭到报复,肯定是因为有人庇护,对吧。” 安瑟的声音在希塔娜耳边响起:“庇护你的人,是那位把你带进天霜之塔的导师,她在天霜之塔实际上很有地位,因而替你挡下了无数灾祸。”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个时候,在你被赤霜伯爵抓走的这个时候,以及被囚禁在赤霜庄园的这段时间,她为什么毫无动静呢?” 画面流转,希塔娜的眼前出现了一位样貌平凡的成熟女人。 她看着羊皮纸上的文字,神情悲怆痛苦。 “这是……老师?”希塔娜喃喃自语。 “准确地说,是在知道你遭遇后的波吕妮亚,而她知道你和玛琳娜的情况时,已经是距你被抓走的两年后了。” 安瑟这样说着,画面再度流转。 “我为什么要研究那该死的永寂术式!如果早一点……如果我没有沉浸在研究中,希儿她……” 画面定格,安瑟的解释同时响起:“这是波吕妮亚在和你交谈时忏悔的回忆,她在你和玛琳娜被抓走一个星期前,偏偏就进入了一项意义重大的研究。你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开始研究吗?” 再度播放的画面里,波吕妮亚颤声自语道:“要是没有那个灵感……要是那个灵感从来没有出现——” 在希塔娜逐渐沸腾的狂怒中,安瑟扯了扯嘴角,无比讥讽地说道: “没错,灵感。” “天赐的……灵感。” “而在这个我所改变一切的现在,波吕妮亚并未获得那个灵感,我能轻易地将她邀请到赤霜城,她根本就没有沉浸在无视一切外在事物的研究中。” 希塔娜死死盯着许久未见,泪流满面的老师,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言语:“而这是因为……安瑟你来了,即便老师进入研究,你也会改变我和玛琳娜的命运。” “没错,所以波吕妮亚没有再得到那样的灵感,命运判断这么做已经没有意义——觉得荒唐吗?一个能颠覆以太界的灵感,仅仅只是为了让你和玛琳娜……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希塔娜唯有沉默。 在这精神世界中,安瑟撤去了他内心的映像,转而投影出了别的东西。 并非是那个穿越者对世界的认知,而是他……自己的记忆。 “这只是它操纵你人生的冰山一角。” 安瑟如此说着,画面中显现出了一个年幼的小男孩。 金色的头发,海蓝色的双眸,毫无疑问,这是年幼的安瑟·海德拉。 只是,这时的他眼神阴沉冷漠的吓人,全然不像是十一岁的孩子该有的神情,更像是……非人而疯癫的魔兽。 “我只有一个要求,杀了她。” 画面中的男孩发出这样残忍无情的命令,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希塔娜,你在十一岁时,遭到了一场十分突兀地刺杀。” 安瑟如此说着:“那是我做的。” 希塔娜并没有愤怒,反而冷静地回应道:“但是……我没有死,我记得很清楚,我把那家伙杀掉了。” “嗯,照理来说,那时的你根本没有踏入超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反杀对方,而你知道……我雇佣的刺客是什么阶位吗?” 安瑟冷笑一声:“超凡三阶,从业十年的杀手。” “……可,那家伙根本没这么厉害啊。” “对,因为来刺杀你的人,根本不是我原来雇佣的家伙。” “……” “被我雇佣的‘刺客’,看不起你这个目标,也不想去荒凉的北地,于是便转包给了一个二阶的刺客;而这个刺客,同样觉得杀个小孩有辱自己名声,于是又将其转包,层层转手后,只有一个蹩脚弱小,刚进入一阶的刺客接手了这份工作。” 安瑟看向希塔娜,语气没有什么波动:“然后,他就被强行驱动灵质的你反杀了。” “你觉得,命运在这其中,做了多少推进工作?” “那时的我希望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杀死你,毕竟你那时只是个偏远村庄的小孩,假如我大动干戈,很可能会被父亲发现身上的异样,而那是我不想看到的,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荒唐的刺杀。” 希塔娜也发出了苦叹般的冷笑:“这可真是……有趣。” “是啊,真是有趣。” 海德拉如此叹息着,将画面变换成了别的。 “仅需要这一次,我就认识到,你是绝对不可能被杀死的,不管我用什么手段,命运总是能让你化险为夷,甚至有所成长,而假若如此,我反而成了祂的工具,所以我选择放弃将你杀死,开始筹谋新的计划。” 这次,希塔娜看到了……年幼的玛琳娜。 “我那时的想法是,令你坠入深渊,也令你重获新生的源头,并不是赤霜伯爵,亦或是赤霜领,不是那些给予你痛苦的人,而是……你珍视的人。” “所以,我开始选择尝试保护玛琳娜,让她尽可能脱离悲剧,而被玛琳娜束缚的你,不可能得到充足的成长。” “但我失败了。” 希塔娜站在安瑟的视角,看着玛琳娜和一位贵族攀谈。 “我曾推动过不下十余次,令玛琳娜和各个阶层的人接触。” 安瑟这样说着:“这些人都经过我的筛选,要么富有良知,要么眼光过人,要么维护自己利益的贵族,超凡者,商人。” “这些人不缺少打手,但缺少一个能够好好经营财富与事业的人才。而这种人才……自然是从小培养,最值得信赖。” “所以,哪怕玛琳娜答应了其中任何一人的邀请,你们一家的命运或许都会发生改变。” “但玛琳娜一个也没有接受。”年轻的海德拉复杂而怜悯地叹息道,“我不知道玛琳娜是怎么想的,命运是如何干扰她的,但事实就是……她放弃了十几次机会,依然留在赤霜领,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而后来,我也恍然明白,哪怕她和你,你们一家离开了赤霜领。悲剧也一样会发生,只不过换了个方式而已。” 在茫茫的精神世界中,安瑟对着低垂着头的希塔娜说:“所以,我开始了漫长的准备和计划,于现在,得以实现。” “安瑟……” 希塔娜看着眼前的少年,迷茫地喃喃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又为什么……选择我?” 安瑟笑了起来:“这就是最后了。” 他在精神世界中握住希塔娜的手,将她搂入怀中,轻声道: “到你见证我了,希塔娜。” 于是,希塔娜看见了。 胚胎初诞之际的迷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庞大的记忆图书馆,浩如烟海的知识,以及……海德拉的未来。 “我与你一样,也是祂手中的工具,推动世界向下一个进程发展的工具。” 安瑟平静地笑了笑:“只不过,你们是奠定一切的基石,被人们与后世尊为伟大者;而我作为这基石下最大的祭品,只配拥有永世的鄙夷与唾弃。” 希塔娜颤抖着阅读着安瑟原本的人生,在阅读自己人生时只感到悲哀和愤怒的她,竟然在此刻……感到了恐惧。 是的,安瑟的人生,绝望到令见证了自己人生有多凄惨的她,都感到了恐惧。 “这位穿越者朋友的记忆太过浩瀚,我到十岁时,才从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有关这个世界的记忆。” 呈现在两人眼前的画面变换,安瑟凝望着与现实并无差别的画面,微微垂下眼帘。 “这是一切的起点,这也是我……最后的证明。” * 当两人回到现实的时候,希塔娜发现,自己在不自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因为在那时,代入到安瑟的视角之中的她,完完整整地体验了安瑟所经历的那份绝望。 “安……瑟。” 都没有为自己的凄惨而悲泣的少女颤声道:“那天,你……” 安瑟只是笑着抹去希塔娜的眼泪:“已经过去了,希塔娜。我已经从那天的绝望中解脱,剩下的……唯有憎恨。” 他把额头和希塔娜的额头贴在一起,轻声说: “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全部了,究竟选择站在哪一边,全在于你。” 希塔娜很快冷静了下来,她感受着额头的温度,那份安宁向全身蔓延的同时,心中……又有了些许别样的情绪。 “所,所以……你对我做的那些,故意告诉我这全都是你刻意安排的,是为了让我……憎恨命运?” “是最主要的目的。”安瑟回答道,“当然,还有两个别的目的。” “其一,是取代命运为了让你成长而过于残酷的设计,虽然希塔娜你现在经历的一切,不足以让你成长到那个未来的高度,但现阶段已经足够了,往后的成长,顺其自然就好,我会站在你的身边,无须担心。” 这句话让希塔娜的身子暖暖的……对比起命运的手段,安瑟的“成长方式”已经十足温柔。 “至于另一个目的……”安瑟顿了顿,笑着看向希塔娜,那双海蓝色的眼眸令后者心跳加速,不敢对视。 “当然是为了让希塔娜你离不开我。” “你!” 希塔娜又羞又气地锤了安瑟一拳,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狂跳,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只能赶紧转移话题:“那,那你为什么不早说!非要这个时候……你那时候故意说那些气死人的话,我差点把你打死了……” “那时候我说了,你会信吗?”安瑟反问。 “……”狼小姐一时失语,这极具说服力的话语,令她讷讷不安地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羞愧地把头埋到安瑟胸口。 “同时,让你回到村子,再与温迪戈见面也是重要的一环。希塔娜,你已经借此认清了自己的能力和重量,不是吗?” 安瑟摩挲着希塔娜绵软柔顺的短发,脸贴着她的脸颊,柔声道: “从今天开始,苦难便离你而去了,希塔娜。” 他轻轻推离了希塔娜一些,朝少女伸出手,目光灼灼。 “希塔娜,你愿意为了你我的自由和未来而战吗?” 背离命运的狂徒,向终于从笼中解脱的囚者,发出不容于世的邀约: “你愿成为我的手足,化作我的力量,自此之后,和我一同与命运为敌吗?” “……所以,所以都是为了这些?” 希塔娜的身子微微战栗起来,因从那份发自内心的感动,温暖,狂喜,还有……幸福。 她紧紧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欢欣又焦虑地问:“不是为了让我彻底变成你的东西,不是为了让我放弃自我,而是为了……让我和你一起对抗命运,是吗?” “当然了。”安瑟开心地笑了起来,“希塔娜,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那种奇怪的想法,从头都只是你自己在胡乱揣测吧?” “我……”希塔娜羞红了脸,“什么叫是我胡乱揣测!你明明……明明每天晚上都要……” “晚上?” 少年奇怪地歪了歪头:“晚上什么?” “你非要我自己说吗!”女孩用脑袋撞了撞他的胸膛,喘息了好一会儿,随后声若蚊蝇地说,“晚上老是……老是调教我,我不睡觉了还不肯放过我……” 安瑟盯着希塔娜好一会儿,随后用一种十分古怪地语气说道: “可我在你身上留下的印记,只能令我来到你身边,并没有让我入梦调教你的功能啊。” “……” 希塔娜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安瑟。 安瑟是不会对她说谎的,也就是说…… 那不是安瑟,那是……梦? 那些模糊不清,那些暧昧恍惚的场景,似乎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梦里的那个“海德拉”,祂在阴影下的面孔,并不是安瑟。 而是……她自己。 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从离开安瑟身边后,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每天晚上都在自我批评,自我发泄,自我惩罚……用这种方式向安瑟悔过。 因为只有这样,我在第二天醒来时……才能继续憎恨着安瑟,继续维持着可怜的自尊。 我甚至在替安瑟说话,告诉自己,安瑟一定有他的想法和目的,告诉自己,不应该那么固执己见,不应该过分高看自己。 我其实……都已经知道了。只是着了魔地自我麻痹,不愿接受而已。 所以,梦也好,出现在我身边的安瑟也好,都是我自己。 模糊不清的面庞,与平日里的安瑟截然不同的,夸张的行为模式和说话方式,以及对自己的态度…… 那从来就不是海德拉,而是认清现实的她自己。 心跳声。 希塔娜现在能听到的,只有自己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声。 能感觉到的,只有逐渐在全身上下蔓延的滚烫。 原来是这样,原来从一开始,即便知道安瑟玩弄了我的人生,我心底……依然选择相信他。 原来我早就离不开他了。 “怎么了,希塔娜?”安瑟看着低着脑袋,一言不发的少女,忍不住调笑道,“梦到我对你做了很——!” 在雪色与月色之间,少女扬起绯色的面庞,向那绝非命中注定的注定之人,献上粉色的唇瓣。 她不再压抑自己的渴望,激烈,深情,肆意又野蛮地将唇齿间的软肉用力挤送,双手紧紧抱住安瑟的后脑,整个人紧贴进安瑟的怀里。 年轻的海德拉在一瞬愣神之后,轻揽住那纤细又紧实的腰肢,熟稔而温柔地与那笨拙扭来蚌肉缱绻缠绵,他能感觉到对方扑打在脸颊上的湿热呼吸。 足足十分钟,希塔娜才慢慢地松开安瑟的后脑,微微后移脑袋,像小狗一样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安瑟的嘴角。 “冷静下来了吗?” 安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嗯。”希塔娜脸蛋红红,但眼神又跃跃欲试,似乎想再来一遍。 自诩为欲望聚合体的海德拉有些哭笑不得,他轻轻捏了捏希塔娜的脸蛋:“这种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 他捋了捋希塔娜的发丝,凝视着她的眼睛: “所以,希塔娜,你的回答呢?” “你愿意与我一同,踏上这条不归之路吗?” “……笨蛋。” 希塔娜贴近安瑟的耳畔。 出于自我的情感也好,出于理性的考量也罢,经历了那么多,看到了那么多的希塔娜已经明悟了。 不管未来的她有多么强大,在这个如此辽阔的世界前,现在的她,仍旧无比渺小。 假若继续因那力量而盲目自信,她就只是个会招来祸患的灾星。 这个世界上,已经找不出任何比安瑟对她还好的人,她没有任何理由再怀有怨怼和不满。 而她,也不想再离开安瑟。 于是,在这夜幕下真正迎来蜕变的狼,没有丝毫动摇地回答:“我才不会离开你,更不会让你离开我。” 原本纯情娇软的少女,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隐有已消失的未来,那个已然不存在的苍天狼帝独有的……霸者气概。 这既是毫无保留的告白,亦是坚定强气的宣告。 安瑟环抱住怀中将同他一起悖逆命运的少女,他亦不知该形容此刻的情感,那并不仅仅是征服感得到了满足,不仅仅是欲念得到了释放,不仅仅是……他终于赢下一筹。 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情感悄然翻腾,安瑟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在冷静思索后,选择将其按捺。 并非他已冷酷到如此地步,抑或对希塔娜没有感情,而是在与命运的博弈中,饱经苦难的年轻海德拉,已经习惯如此步步为营。 但他依然很快乐,环抱着希塔娜的安瑟,感觉到了许久未体验的,名为幸福的感情。 “那就让这句话,成为你我之间的誓言。” 安瑟吻了吻希塔娜的耳垂,在她耳畔做出了自己的回应: “自此往后,直到终结。” 第七十八章·力量与野心(5K) 当安瑟带着希塔娜出现在村口的时候,这些找了希塔娜一晚上的村民们皆是目瞪口呆,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幻觉。 总之,这边的事情,以村民们最期望的结局落下帷幕,贵族们重新开始向村庄输送资源,而希塔娜也在安瑟这里,得到了更加远大的前程。 安瑟曾问过希塔娜,要不要把她的父母接到海德拉的领地,在那里可以最大程度保证他们的安全,但希塔娜拒绝了。 少女的理由是——“如果只带上爸爸妈妈,其他人怎么办呢?如果要带上全部人,这不是又得寸进尺了吗?” 她当时的话语让安瑟颇为惊讶,我们的海德拉少爷其实没有想过,亲爱的希塔娜小姐能有这样的成长。 “不过,那个什么蟒蛇,要怎么解决啊,安瑟。” 温暖的马车里,紧挨着安瑟的希塔娜好奇问道。 关于安瑟给她放映的未来里,让希塔娜不断转变,陷入绝望的节点十分鲜明。 其中,红冰魔蟒的苏醒,以及革命军与之交战所导致村庄覆灭,是其中的重要节点之一。 这直接导致了希塔娜失去了拥有另一个归宿,在一个充满志同道合之人的环境中,重新健康成长的可能,迫使她不停流浪,独自面对世间险恶,在沉沦中挣扎,在挣扎中成长。 希塔娜当然对此十分关心,不过也不是特别紧张,因为她知道安瑟一定有办法。 “在你离开赤霜城后,我也做了一些事情。” 安瑟光明正大地摸着希塔娜紧致光滑,健康饱满的大腿:“原本会在黑水森林苏醒的红冰魔蟒,会在另一个地方醒来,放心好了。” 希塔娜脸蛋微红,下意识地夹紧大腿,想努力摆出一副自己一点也不害羞的样子,清了清嗓子道:“我,我知道安瑟很可靠的。” 安瑟瞥了她一眼,轻笑着收回手,十分正经地说道:“当然,我怎么会让希塔娜失望呢?” 大腿上传来的细腻温热触感的散去,让希塔娜怅然若失。 安瑟怎么不摸了?他不喜欢我的腿了吗?不喜欢为什么刚才要摸呢?不对不对……希塔娜你在想什么! 虽然已经做好了和命运为敌的准备,但希塔娜的感情在昨晚得到宣泄之后,并没有陷入到什么苦大仇深肃穆庄严的情绪里,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或许是因为性格使然,或许是因为,站在安瑟身边的她,对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无所畏惧。 ——所以,脑子里开始逐渐装填进了些奇怪的东西,也不意外。 “……也就是说,那个东西最后要由希塔娜你来打倒,明白了吗?” “嗯……嗯?啊!好!交给我吧!” 希塔娜先是下意识信誓旦旦地拍了拍挺翘的胸脯,随后在安瑟笑眯眯的注视下逐渐愣神。 “什,什么东西要我来打倒?” “红冰魔蟒啊。”安瑟悠然说着,“你刚才不是答应了吗?” 希塔娜小姐,沉默了。 红冰魔蟒,北地赤霜领独有的以太魔物,自赤霜领独特的大地以太涌流中诞生,每一到三年会出现一条。 希塔娜之前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因为它没有出现在什么人群聚集地,且铁刃大公或灰塔大公手下的人,会在第一时间将其讨伐。 虽然是四阶魔物,听起来不是特别强的灾难魔兽,但在赤霜领本土以太涌流的加持下,其实力绝对非同一般。否则两位大公和革命军也不需要花大量人力将其讨伐。 “怎么?” 年轻的海德拉看着狼小姐犹豫的样子,有些愉悦地笑了起来:“害怕了?” “不是害怕!”希塔娜立马大声反驳,“这是……这是合理的犹豫好不好,我跟那家伙差距太大了。” 这样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在短暂的沉默后,有些不忿地用白皙修长的大腿碰了下安瑟。 “明明是安瑟你叫我要好好思考的。” 虽然这事根本不用思考,但希塔娜的态度令他很满意。 “放心吧。”安瑟摸了摸希塔娜的脑袋,“它不会是你的对手。” 一枚戒指神奇地出现在安瑟的指间,随着他手指起伏上下翻转着。 这枚戒指的样式与大拇指上的那枚蛇首戒指几乎相同,但雕刻的更加庞大,更有压迫感,有如活物般彰显起存在感,散发着阵阵凶残暴戾的气息。 “这是……” “温迪戈的话,还有我记忆里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了吧。” 安瑟笑了笑,屈指微弹,将戒指抛向半空: “这就是,契首的证明。” 他还没有说完,希塔娜就像看到主人抛球的狗狗一样,直接站起身来,气势凶猛地抓向空中的戒指。 只可惜抓了个空。 半站起身的少女还愣愣地握了爪子好几下,确定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抓到后,又气恼又不爽地骑跨到安瑟身上,开始呜噜噜地咬他的脖子,用力前后摇晃。 看起来非常生气。 “我不是不认可你,希塔娜。”安瑟揪了揪希塔娜细嫩的后颈,示意她松口,“只是现在,还不到把它交给你的时候。” 希塔娜这才松口,在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去安瑟脖颈上残余口水的同时,颇为怨念地说:“那什么时候才算到时候了。” “关于这个……”海德拉神秘地微笑起来,“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怎么又突然变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希塔娜有些泄气地晃了安瑟两下:“我现在,还不够资格成为安瑟的契首吗?” 这份失落中隐约透着几分不爽,倒不是针对安瑟的,而是希塔娜对自己现在的力量并不满足。 她的灵魂中,渴望着力量的狂兽在欣喜兴奋地低吼。 因而,希塔娜虽然看似情绪低落,但很快便重振旗鼓,双眸中燃起更加纯粹且理智的自信。 “哼,那就等我突破到御座再给我吧。” 她轻哼一声,昂起头来说道:“我的那个……灵质,很了不起,对吧?” “那可是下一代皇帝都认可的力量。” 安瑟失笑道:“当然是非同寻常的强大,在某种程度上讲,能与我和飨焰媲美也说不定。” 在四位英雄中,苍天狼帝的力量是最无可匹敌的,象征着绝对武力的她,在毁灭帝国旧秩序的过程中,也做出了最大,最直观的贡献。 虽然在正面一对一的情况下,未来抵达巅峰的苍天狼帝依然不是皇帝的对手。但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能在帝都挑衅皇帝之后,仍以不败之姿,近乎平手的结局,无比潇洒地全身而退。 安瑟的认可给了希塔娜莫大的自信。现在的希塔娜,对于自己的力量仍持有自傲,但她逐渐学会谨慎小心地审视那份力量在现实的投射,究竟有何种程度。 她学会,不为得不到兑现的天赋骄傲。 唯有安瑟真心实意认可并给出评价的能力,才会让希塔娜毫无保留地予以信任。 “这样的话,不是正好吗?” 少女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我上升到御座后就会变得超级厉害,那再变成安瑟你的契首,怎么说也能算是强者了吧!” “那的确是连我都无法预想的蜕变。” 安瑟的手微微动了动,他似乎想去揉这时兴奋欢腾的希塔娜的脑袋,但最后并未做出动作,只是温声道:“如果希塔娜你决定在成就御座,觉醒灵质之后再成为契首,这样也很好。” “距离那个大蟒蛇苏醒还有多久。” “一个多月的时间,够吗?” “完全够!”神采奕奕的狼小姐自信昂扬地挥舞拳头, “安瑟,你就好好看着我,把那个大家伙给打爆吧!” 年轻的海德拉含笑点头:“我期待着。” 不论是希塔娜,还是安瑟,都对下个月的到来满怀期待。 前者期待着自己正式成为登堂入室的强者,能与安瑟并肩而立的那一刻。 后者……等待那场胜利,等待觉醒的希塔娜以无匹之姿击败红冰魔蟒,正式烙印下属于他的痕迹的那一刻—— 便是安瑟·海德拉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击败命运之时。 * 伟大仁慈的海德拉大人再次回到了他的赤霜城,这件事没多少人知晓,就像没多少人知晓,昨晚的雪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知道的人已经在暗中将其意义散播了出去,不知道的人,仍忙碌在讨好海德拉大人的日常工作里。 安瑟的宅邸前,希塔娜看着正门,有些犹豫不定。 “……安瑟。”少女紧张地拉了拉安瑟的衣摆,“我,我该怎么面对琳娜,我好怕她生我的气。” “她生你的气不是很正常?”安瑟少爷眉宇微扬,竟然完全没有帮希塔娜说话,“不仅会生你的气,要是知道你在村子里浪费那么多时间,害得村里人跟你一起受苦,说不定还要打你呢。” 希塔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我,我那时候没想清楚嘛……人还是迷迷糊糊的。” “不过,这样不也挺好么?” 安瑟向前走去:“骂你也好,打你也好,不都代表玛琳娜始终在乎着你?” “况且……看到了那些未来的你,其实很想被她打一顿吧?那多少会让你好过些。” 他转过头,朝脸上的踌躇之色逐渐散去的希塔娜伸出手: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海德拉温声说道:“向玛琳娜好好道个歉吧,希塔娜。” “……嗯!” 希塔娜握紧安瑟的手,跟他一起坚定地朝屋内走去。 刚推开门,穿着及地黑裙的玛琳娜便微微躬身:“您回来了,安瑟先——” 玛琳娜小姐在躬身的过程中,第二眼看到了自己的妹妹,第三眼看到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 还没等她直起身,面无表情地朝希塔娜发出质问,这些时日经历过,看过无数绝望凄惨的希塔娜,便大叫着冲进了玛琳娜的怀里。 “呜啊啊啊啊!琳娜,琳娜!” 她相当不堪地嚎啕大哭着,跟进屋之前的坚定模样,完全是两个人。 希塔娜也很想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也很想认真地,庄重地,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对自己的姐姐道歉。 可是,在她看到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庞,那张不再有良善温和的笑容,而是遍布深沉思索,静谧漠然的面庞时,她瞬间就无法控制自己了。 她想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想到了原本未来中的自己会犯下的错误……以及,玛琳娜对那些错误所做的补救,所做的承担。 “对不起……对不起……” 明明有所成长,完成蜕变的希塔娜,在玛琳娜的怀里哭得像仍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而玛琳娜呢?她脸上变幻的神情更是精彩,从一开始看到希塔娜的微讶,再到看见那两只牵在一起的手时的冰冷,又随着希塔娜冲入怀中变成错愕,紧接着,在妹妹语无伦次的道歉,与无法自控的大哭中,彻底变成了慌张。 “希塔娜,你……你冷静些,不要再安瑟先生面前这样……” “呜呜呜……琳娜,琳娜,我错了,你打我好不好……” “……希儿,你等等……到底怎么了,我……” “琳娜,我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你……你也不要丢下我……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在希塔娜完成自我蜕变的时间里,玛琳娜也从来没有停止成长。 她对学习和知识的渴望与执着,令萨维尔这样的完美主义者都为止惊叹,老管家甚至愿意抽出宝贵的时间,主动教授玛琳娜有关管家服务的各种知识。 在这段时间里,玛琳娜已经隐隐有了这间宅邸女主人的姿态,所有女仆都对她恭敬有加,只不过她自始至终,依然以安瑟的仆从自居,没有半分僭越。 而这位在气度,心境,知识,能力等多方面,在安瑟的亲手栽培下,同样有了非同寻常增长的少女,在努力维持冷漠,冷淡,冷静……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之后,那张已经很久没哟流露出纯粹温情的淡然面孔,终于融化了。 “你真的是……一点也长不大呀,希儿。” 她说着似是责备的话语,却将自己的妹妹牢牢抱紧。 “好啦,好啦……姐姐在这里,姐姐那里也不去。” 玛琳娜抚摸着少女的后脑,即使连续摘录文字五小时都能保持保持稳定的手,现在不受控制地隐隐颤抖着。 冰雪消融下,那张素净俏丽的面容上,依然是始终不曾改变的温柔善良。 “知道错了就好,姐姐原谅你了,姐姐有哪次不原谅你呢?” “好啦……别,哎,哭吧哭吧,这样好受点的话,也没关系。” 玛琳娜的眼眶也有些微微泛红,她不知道希塔娜经历了什么,但妹妹心中那份庞大的愧疚和悲伤,却毫无阻碍地传递到了她的心里。 这么多年的努力,这么多年的维护,这么多年的相伴……在这一刻,玛琳娜曾默默替希塔娜承担下的麻烦和委屈,也终于得到了释放。 她从未对希塔娜有所埋怨,只要希塔娜能够真正成长,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在今天,她终于得到了一个坚毅机敏的勤奋者,一个温柔良善的好姐姐,应得的一切。 没有被命运玩弄的凄惨,没有坠入地狱的绝望,没有踏上死路,注定沦为祭品的噩梦未来。 那个恶贯满盈的紫罗兰夫人,已经连同她本该遭遇的苦难,就此消散。 在这里,只有希塔娜最珍视的姐姐,海德拉最坚定的追随者,玛琳娜·兰斯马尔洛斯。 眼眶通红的少女抬起头,与安瑟对视。 她有些哽咽,有很多话想说,只是此时此刻,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年轻的海德拉,善良的魔鬼轻轻微笑,嘴唇微微开合: 【不会有人打扰你们,好好放松吧,玛琳娜】 他以口型传递出这样的言语,随后将食指竖在唇前,朝玛琳娜眨了眨眼,洒然无声地走向屋里,将空间留给这对姐妹。 在苍天狼帝前半段的凄惨人生中,最应该得到拯救的人,终于得到了最完美的救赎。 * “少爷,您的心情很好。” 书房里,萨维尔看着安瑟开心的模样,心情也十分轻快:“希塔娜小姐那边,已经彻底结束了?” “嗯,也不只是她……总之,我的确心情很好就是了。” 安瑟嘴角上扬,看着那枚象征着“力量”的戒指在他的指间翻转。 “……希塔娜小姐,还没有戴上它吗?” 老人看着那枚戒指,神情略显惊讶。 “需要一些时间。” 安瑟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代表力之首的蛇戒,一边端详,一边轻声道:“毕竟……她的灵质,很危险,需要好好调教才是。” 听到这句话,萨维尔的神情也不怎么凝重了,他点点头: “如果只是力量上的训诫,那倒没什么问题。” “所以也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罢了,等到她登临御座,我便会让整个帝国知晓她的名字。”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亲爱的希塔娜。” 年轻的海德拉如此说着,将那枚戒指牢牢握在掌心。 第七十九章·【兽】的本质 茫茫雪林间,一对年轻男女正在雪中漫步着。 “大寒潮过去没多久,一般不会有动物跑出来活动。” 少女走在前头,兴致勃勃地给身后的少年解说着:“不过反过来说,只要找到它们的窝在哪,就能有大收获啦!” 在安瑟看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对希塔娜造成的心理阴影的确不小,所以为了让希塔娜能以更好的得恢复到平常心态,他便带着希塔娜在赤霜城周边的一处广袤林地里闲逛,用来转换心情。 “希塔娜在冬天都是用这种方法捕猎的吗?”安瑟问道。 “嗯……冬天的打猎频率会减少的啦。” 希塔娜仔细观察着雪地,同时回答道:“不然会影响来年收获的——除非那两天日子不好过了。” 她盯着茫茫雪面:“而且这样也很没……啊!找到了!” 少女眼眸一亮,轻盈地在雪地上奔跑起来,同时扭头看向安瑟:“安瑟安瑟!跟上我,我待会儿给你烤兔子吃!” 安瑟看着希塔娜灵活欢快的背影,悠然跟上对方的脚步,神情比平常柔和很多。 他并不是时刻给予自己压力,无限逼迫自己前进的人,因为安瑟很清楚这么做的下场。 年轻的海德拉很乐意给自己留出空余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来调剂心情,只不过于他而已,调剂心情的事情也就只有那么几样。 但现在,似乎好像又多了一样选择。 “北地最常见的灰雪兔,店里一只都不会收几个钱。” 希塔娜沿着几乎难以目视的雪痕,靴子即便陷入雪中也无声无息:“因为味道不怎好……其实我吃起来感觉还不错啦。” 等到安瑟跟上她时,少女已经站在一处微微隆起的雪堆边,朝安瑟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的脸颊红润,耳根子都有些泛起粉色,对于老练的猎人来说,只是抓窝兔子自然没什么好激动的。 但对于一个在意中人面前,跃跃欲试想要表现自己的少女来说,委实再正常不过。 希塔娜俯下身,细嫩的五指穿入雪堆,手臂没入雪中时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在摸索了约莫几秒,随后眼眸一亮,轻轻吸了一口气,黒革紧身衣包裹的丰盈胸膛微微撑起。 轰! 一声闷响在积雪下炸开,希塔娜肩膀下沉,看似纤细的手臂骤然发力,直接洞穿雪堆下方的窝洞,在惊恐的吱叫声中,一把逮住了两只兔子。 “安瑟!” 希塔娜抓起灰皮雪兔,举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像是抓住猎物的猎犬一样,凑到安瑟跟前,兴奋邀功: “两只!啊,窝里还有一只小的。好耶!带会儿就送你们一家上路。” 少女舔了舔嘴唇,用非常好听的声音说出相当凶残的话语。 安瑟看了眼破碎土窝里瑟瑟发抖的小兔子,忍俊不禁道:“它长得还挺可爱的,我还以为希塔娜你会放它走呢。” “可爱?可爱有什么用。” 希塔娜撇了撇嘴:“反正迟早要给别的动物吃,不如给我吃了,不仅能一家团聚,我还会感谢它的肉够嫩够香呢。” 她顺手直接捏断小兔子的脖颈,连带送它父母一道上路,满不在乎道:“狼和狐狸可不会这么谢它。” 狩猎动物这件事,对于猎户来说当然不可能存在任何心理负担。 但安瑟却微微眯眼,他凝视着希塔娜的侧脸一小会儿,随后移开了视线,并未让少女察觉。 年轻的海德拉瞥见了希塔娜眼中那缕或许她自己也未觉察的漠然,这份漠然,究竟是源自长期的狩猎生涯,还是出于……她天性如此呢? 与那份对可怜雪兔的漠视不同,希塔娜在把视线移到安瑟脸上时,马上变得欣喜又略带紧张:“那个,安瑟……你要不要吃我做的烤兔子?” 她捣鼓着自己的腰包,拿出两罐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瓶子,颇有些希冀地看着安瑟:“虽然,虽然没有那些女仆做得好吃啦,但是……” 安瑟笑着朝她伸出手:“要我帮忙做些什么吗?” “诶……啊!不,不用!” 希塔娜高兴地快要原地蹦跶起来:“不用啦!这种事才不用让安瑟你来做呢!” 安瑟的应允让少女的面庞浮现起甜蜜而羞涩的红晕,对于自己能在除了打架以外的其他方面展现作用,希塔娜的心中对此感到雀跃不已。 ……虽然,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毕竟安瑟也不需要一个猎人帮他打猎,但对于认为自己和安瑟的关系,已经来到一个全新台阶的希塔娜而言,每一件自己能为安瑟做的事,安瑟的每次认可,都会令她开心不已。 清理雪堆,挖好土坑,寻找枯枝树叶,搬来两块石头当座位,安瑟站在一边,看着希塔娜忙忙碌碌的样子,脸上挂着轻笑。 本来只是想让希塔娜的情绪能够维持在良好的状态,现在看来,他好像也有些受益了。 不过没多久,我们希塔娜小姐就犯了难,握着打火石的她蹲在土坑边使劲打着火,但坑里的枯枝和残叶似乎不是很给她面子。 “怎么了?” 安瑟走到她身边,歪头望着跟打火石和点燃物较劲的希塔娜,努力忍住笑声。 “这……这周边的树枝都有点潮。” 希塔娜有些不爽又委屈地嘀咕着:“怎么这样都打不了火……安瑟,你再等我一下,我马上——” 蓬—— 一簇火苗在安瑟指尖点燃,落至枯叶与树枝中,瞬间燃起旺盛烈火。 “希塔娜。”安瑟看着少女被火光照亮的雪嫩脸蛋,“其实你偶尔求求我帮你做些事情,我会很高兴的。” 他看着狼小姐越发殷红的脸蛋,忍不住调笑道:“最好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和表情,扑在我怀里求我,就像,嗯……小狗一样。” “我才不会!” 希塔娜羞恼地给了安瑟一拳,其力道之小跟按摩也没有区别。 “安瑟,你不要说,说这种奇怪的话。” 她开始串被剖洗干净的兔子,故意撇开脑袋,不让安瑟看见她的脸,用凶巴巴的语气说:“小心我翻脸!我会生气的!” “我刚才那句话里,有什么让你生气的要素吗?” 安瑟弯下腰,轻缓抚摸着希塔娜雪白的颈子,手逐渐往下钻,低笑着说:“像小狗一样?” “你……你别……呀!” 刚恶声恶气撑起来的架势,转眼间因为这娇软妩然的惊呼崩塌得一干二净,希塔娜扭着身子,声音微颤:“安瑟,你不要……再这样,我肉都串不好了!” 安瑟的手突然停下,随后还真如希塔娜所要求的那般抽出,这让少女多少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保持着串兔子的姿势,扭头看了安瑟一眼。 “怎么?”安瑟挑了挑眉,“不是希塔娜你说——” “你……你!”希塔娜磨着牙齿,“把我肩带拉回去,难受死了!” 她抖了抖肩膀,微红着脸瞥了安瑟一眼,继续开始串兔子,好像在说“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在意”。 但绅士风度十足的安瑟少爷,也就只是老实地帮希塔娜把肩带复原,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 我们的希塔娜小姐捏紧树枝,狠狠把兔子捅了个对穿。 滋滋烤肉声中,安瑟托腮看着绷着张脸的希塔娜,好奇问道:“我没把肩带拉正吗?希塔娜?” “……正,正了!怎么了?” “因为你还是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少女差点破功,她努力紧绷着脸:“我没事,那个,呃……安瑟!” 她突然拔高声音:“你为什么会放火?” 安瑟被这拙劣的话题转移技术和过于搞笑的话题给逗笑了,脸上的轻快笑容是那么自然:“什么叫……我会放火?” “就,就是刚才啊。”希塔娜见话题转移成功,稍微松了口气,偷偷看了眼安瑟,又被对方脸上的笑容弄得不敢再看第二眼,心脏怦怦直跳。 “一撮火苗,最简单的法术而已。”安瑟挑了挑眉,“我会这种小把戏很奇怪吗?” “才不是!”希塔娜反驳道,“我感觉到了,你的火焰跟学院里那些垃圾放的火根本不一样!比他们厉害多了。” “……”年轻的海德拉沉默少许,随后说道,“这也能感觉到,嗯……真不愧是你,希塔娜。” “所以是怎么一回事?”好奇心的确有些被勾起的希塔娜用木棍戳了戳火堆,“你还是什么特别厉害的术士吗?” “只是简单的本能而已。”安瑟回答。 “……本能?” “希塔娜,你知道天国之路的第四阶段为什么叫权杖吗?” 迎着希塔娜好奇的视线,安瑟如此说道。 “这我怎么知道!”希塔娜小姐摆出一副“我是笨蛋理所当然”的表情。 安瑟忍不住笑着戳了戳她的脸蛋:“因为当能自由役使超凡的御座,更进一步掌握住某种【要素】时,就好像握住了象征权利的尊贵之杖,掌握了所谓的……权柄。” “要素……”希塔娜挠了挠头,“这个听起来有点耳熟,老师好像说过。” “【以太】【时空】【灵魂】……还有我刚才使用的【火】,也就是【元素】。” 安瑟的指尖,岩石,火球,水涡,气旋四种元素交织切换:“天国之路的超凡者在晋升四阶时,必须要选择契合自己的要素,也等于选择了未来将行走的道路。而这条道路行至尽头,对自己所选择的要素已有了无比精深的掌控,也就能够完成第五阶段的‘加冕’。” 他挥了挥手,用轻松随意的语气说道:“理解了某种要素,那么使用相对应的超凡之力,其效果与寻常法术,超凡器具的效果便截然不同,对要素的理解越精深,亦或是对那种要素越契合,那么发挥的效果自然也就越强大。” “喔……” 希塔娜了然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还有这么多讲究的吗?” “你该好好学学玛琳娜,希塔娜。”安瑟稍微用力掐了下少女的脸蛋,“她对超凡体系的理解都比你深刻的多。” “我……我学那么多又没什么用,反正也记不住。” 希塔娜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而且还有安瑟你在,我干嘛要学!” 这话说得颇为理直气壮。 安瑟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纵观苍天狼帝的成长史,她对所谓的“超凡体系”的理解确实贫乏的可怜,可即便对整个体系几乎毫无认知,她的晋升也根本没有遭遇过任何障碍。 对与希塔娜而言,这的确是毫无必要的事。 安瑟松开手,而转动着兔子肉的希塔娜则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感受着安瑟手上残留着的余温,语气不由自主地飘忽道:“所以……安瑟你掌握【火】要素?” 安瑟愣了愣,随后只是笑道:“你这么认为也没问题,就当做是这样吧。” 希塔娜撇撇嘴,对安瑟这种应付式的回答不太满意,但也没追问什么,而是颇为兴奋好奇地问安瑟:“那我以后会掌握什么要素?安瑟你都不给我看后面的未来……为什么啊?” “你掌握的要素很少,最关键的是【力量】和——” 安瑟的话语突然顿住了。 “力量和什么?”希塔娜凑到安瑟跟前,眨巴眨巴起眼睛。 “……兔子。” “……啊?” 安瑟瞥了眼熊熊火焰上的兔子:“兔子,要烤焦了。” “什么……啊!!!” 希塔娜手忙脚乱地翻转兔子,而刚才突然把话停下的安瑟,则在一瞬间,流露出从未在平日里出现过了……一种好似泯灭了所有感情的冰寂与冷漠。 希塔娜所掌握的,最强大的要素。 是的,他怎么遗忘了那个要素呢?那个贯穿了希塔娜的人生,代表着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这个存在,等同于她的本质,因而也与她绝对契合的要素。 明明在更早之前就已经为此做了准备,他怎么会……如此轻率地将其遗忘呢? 在这分毫时间之内,安瑟的思维流淌过无数信息,他的意志化为刀锋将情感和意识冰冷切割,而海德拉则凌驾在这被分割为无数孤立区块的思绪之上,漠然审视着一切。 【感情……】 他在心中如此低语。 让他忽视了希塔娜身上,那对他来说极为不利,必须被他所控制的要素的原因,是因为,他对希塔娜……存在某种感情。 但安瑟记忆中纤毫毕现的细节告诉着他,那时候,在希塔娜与他许下誓言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感受到了那份会影响到他理智与判断的悸动。 他也因此在第一时间,选择将其按捺封存。 也就是说,现在自己对希塔娜产生的感觉…… “安瑟!”希塔娜递来一只香喷喷的烤兔子,笑容灿烂地说道,“烤好啦!你先吃!” 安瑟接过撒好调料,泛着阵阵香气,滋滋冒油的兔子,张嘴咬了一口。 希塔娜紧张万分地盯着沉默咀嚼兔肉的安瑟,她的面庞在焰火下显得更有光泽,变得娇柔可人起来。 没有战斗时的暴戾酷烈,没有较劲时的蛮横粗野,少女并紧着腿,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地等着安瑟的评价。 油太多,肉质太柴,调味料过咸,而且还隐约有些焦糊味……自小品尝的食物即便最差也能冠以美食之名的安瑟,在入口的一瞬间就找到了这只烤兔子的一堆问题。 但,他还是将称赞的话语脱口而出: “味道不错,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 安瑟没有说谎,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虽然跟自己吃过的很多东西相比差得很远,但他就是觉得好吃。 在说出这句话时,海德拉依然在审视自己那被切割分离的情绪。 “真的?!” 希塔娜的神情变得灿烂起来,那是一种肉眼可见,绝不夸张的“光彩”,从神情到眼神,从眼神到言语,无不洋溢着最纯粹的快乐与欢喜。 “嗯。” 冷漠剖析着自我的安瑟微笑道:“希塔娜,我从不——” “停!” 希塔娜微红着脸制止安瑟把话给说下去:“你不要……不要老是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很……那个怎么说,很轻,轻浮的。” “我也没有自诩为安份的绅士过。” 希塔娜不说话了,只是啃着自己手上那只明显焦糊了一些的烤兔子,被篝火照亮的面庞泛着由满足的少女心所染上的红晕。 “……希塔娜。” 安瑟突然说:“你作为猎人,觉得野兽是什么样的?” “……唔?”咀嚼着兔肉的希塔娜歪了歪头,“野兽是什么样的……是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安瑟一边咬着兔肉,一边看向希塔娜,海蓝色眼眸中倒映的火焰,因寒风吹拂而飘摇不定。 “在你的眼中,野兽,兽类究竟是种什么存在?它的本质……是什么?” “安瑟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么高深的问题啊……” 少女不解地舔了舔油腻腻的嘴唇:“这种问题你该去问琳娜啊。” “因为你是最好的猎人。”安瑟笑着说,“所以,我觉得你能给出最正确的回答。” 听到这话的希塔娜眼眸刷起雪亮的光,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嘿嘿……这样啊,那我想想,野兽……嗯——” 少女陷入沉思,但仍不忘撕咬吞咽兔肉。 “说到底,就是永远无法满足的贪婪家伙吧。” 良久后,她微露出犬齿,给了安瑟这样一个答案。 “贪婪?”安瑟的眉宇微微一扬。 “是啊,贪婪的东西。”希塔娜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活着就是为了通过吞吃其它东西,来让自己变得更强。” “草叶,野果,肉食……反正适合自己的,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壮,好让自己可以吞吃更多东西的事物,全都要统统吃掉,从来都不会满足。” 安瑟笑了笑,话语中带着希塔娜没听出来的深长意味:“我以为你会说,它们是为了活下来才会这么做。” “为了活下来……啊哈哈哈哈哈,这也太搞笑了吧,谁会把野兽想的那么惨啊。” 听到安瑟的话,希塔娜哈哈大笑起来,完全把安瑟的话语当成了个笑话。 少女用手背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用一种傲慢而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到: “只想着‘活下来就好’的野兽,早就死光光啦!” “在这片森林里,在更加广阔的森林里,雪原上,甚至是更大片的,那些贪婪家伙们生存的地方——” 她扭头看向安瑟,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燃起熊熊火光。 那究竟是现实中燃烧的篝火,还是根植在狂兽灵魂深处的……无尽野望呢? “只想要活下去的可怜虫,是没有生存资格的。” 希塔娜大口大口地撕咬着兔肉,对于口腔中浓郁的肉香味和调料味感到无比满足:“能活下去的,只有拼了命也要变强的家伙。” “我说的强啊,不是像老虎狮子那样的强,有些要变得更快,有些变得更强壮,有些又选择变得让感官更灵敏……唔,安瑟你应该能懂我意思的,就是,嗯,怎么说呢……” 咀嚼着肉食的少女蹙眉思索,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名词。 “进化。” 安瑟轻声给出了回答。 “啊!对,就是这个!” 希塔娜眼眸一亮,为安瑟对自己的了解几乎开心的要拍起手来:“就是进化!野兽不就是这种东西嘛!才不是想要为了活着而活着,是在为了变得更强而活着,为了进化而活着,为了变成更厉害的家伙,永远都不会停止自己的进食。” “所以说,本质上就是一群吃不饱的贪婪家伙。” 用穿越者的知识来讲,希塔娜的理解可以说是错的一塌糊涂,在那个世界,生物的本能就是生存和繁衍,所有行为都是在此基础上展开的。 但对于这个世界,对于安瑟脚下所踩的这片大地而言,对于同样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生活在无尽海洋里的无数生物,无数“兽”来说,希塔娜的话语……就是对它们本质的最好诠释。 所有的兽,都在追逐着更进一步的可能。 而生存,仅是这种追逐所带来的一小部分结果。 “能养熟的野兽根本不存在啦。”希塔娜有些不爽地说道,“我十三岁的时候给琳娜抓了只鹰当生日礼物,喂了它一年多,就因为有个月收成不好,给它吃的越来越少,它就跑掉了,再也没回来过。” “说到底——”少女愤愤地撕咬着所剩无几的兔肉,“就是永远吃不饱的家伙。” 安瑟垂眸轻语:“所谓兽,就是这样的存在。” “被驯服后的兽就不是兽了,而是家畜。” “嗯,就是这样!”希塔娜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养不熟的东西永远养不熟,能养熟的就是家畜啦,跟野兽已经不是一个东西了。” “也就是说——” 年轻的海德拉歪了歪头,突然凝视起希塔娜的眼睛。 “真正的,最纯粹的兽,永远不可能被驯服。希塔娜,你是这样想的,对吗?” “……喔,嗯。是这样啊。” 希塔娜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被安瑟看得有些心虚。 是兔子肉其实不太好吃吗?少女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安瑟看着神情略显局促的希塔娜,突然轻笑一声: “果然,这个问题问希塔娜,才是最正确的。” “……诶?是吗?” 希塔娜愣了愣,在看到安瑟的笑容后,也喜滋滋地笑了起来:“那我也没有那么笨嘛,嘿嘿~” 柴火劈啪作响,看着安瑟的脸,希塔娜的心中突然涌上了难以抑制的冲动。 陪自己出来玩,出来闲逛,愿意吃自己做的东西,还真心实意地说好吃…… 希塔娜能感觉到,安瑟在关心着自己,他不希望自己被前段时间经历的事情所影响,才把她带出来散心。 少女没有说话,突然倾过身子,亲在安瑟的脸颊上。 “……有点油啊,希塔娜。” 安瑟摸了摸脸颊,有些好笑地看着希塔娜。 “不准笑!”希塔娜这样说着,但看着安瑟侧脸上的点点油渍,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挪过身子,凑到安瑟身边,但因为没石头坐,就干脆跪在地上,双手抓着安瑟的手臂,紧张笨拙地伸出粉舌,轻轻舔舐安瑟的脸颊。 “这样……”她红着脸蛋,小声说,“这样,好一点了吗?” 海德拉摇摇头:“我觉得没有。” 希塔娜神情一滞,在无奈中又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期盼,她揪了揪安瑟的衣摆,小声道:“那,那我要怎么办嘛。” “嗯……我倒是记得有洁净术这种东西,但是不小心忘了怎么用啊。” 安瑟颇为苦恼地点了点额头:“要是能想起来的话就好了。” 希塔娜忍住心中要爆炸的羞涩,又舔了舔安瑟的脸颊。 “还差很多,记忆有点模糊啊。” “你,你倒是说啊!要我怎么做!” 跪在地上的希塔娜锤了锤安瑟的大腿,羞恼万分。 邪恶的海德拉笑着拉住希塔娜的手臂,说:“那就先坐上来。” “坐……坐?!” “不愿意?”安瑟歪了歪头。 希塔娜没有说话,只是低着脑袋,把红透了的耳根露给安瑟,坐到了他的腿上。 “转过来。”安瑟的呼吸声扑打在少女的后颈上。 窈窕柔软的身躯微微一颤,与安瑟大腿亲密接触的柔软浑圆,碾磨着缓缓旋转,半捂着脸的狼小姐不由得岔开腿,和安瑟保持面对面。 “我想想……”安瑟摩挲着下巴,突然笑了起来,“我是在挠家里养的一条小狗肚子的时候,想起来那法术怎么用的,希塔娜,说不定重新做一遍,我会有点印象呢。” “小,小狗……这里又没——” “安瑟!!” 希塔娜尖声叫着,双手捶打他的肩膀:“你才小狗,你才小狗!” “这样啊。” 安瑟挑了挑眉:“那我回去跟玛琳娜说,希塔娜你满嘴油腻腻的亲了我一口,还以为舔来舔去就能舔干——” “呜咿!” 希塔娜的喉间发出了惊慌失措的可爱叫声,她赶忙捂住安瑟的嘴巴,然后发现……自己手上好像也都是油。 迎着少年玩味的目光,希塔娜感受着从心底,从下腹不断涌动的燥热,她低下头,揪住自己的衣摆,又是羞涩,又是……期待地,缓缓上拉。 “快,快点。”暴露着雪嫩腹部的少女紧闭双眸,“有点冷的!” “这是小狗该有的样子吗?” 安瑟把手放在那肌肤柔嫩顺滑,但肌肉质感又紧实弹性的腹部,却没有动,只是说:“小狗不是应该很欢迎被自己喜欢的人挠肚子的吗?” “自己喜欢的人”六个字,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希塔娜的防线。 少女无力地瘫软在安瑟怀里,枕着他的肩头,在安瑟耳畔,音色迷乱,声若蚊蝇地轻声呢喃: “安瑟……摸摸我,求求你摸摸……呜……摸摸我的肚子。” 虽然看起来表现的十分羞恼,但实际上,希塔娜是在快乐地享受着安瑟的轻抚。 毕竟,没有哪个女孩会讨厌慕恋之人对于自己的那份热切渴求,那份证明自己魅力的贪恋。 所以哪怕希塔娜平日里总是在第一时间对安瑟的行为表示拒绝,却已经很少真正在肢体上抗拒安瑟过。 但……现在环抱着希塔娜的安瑟呢? 无比亲密地拥抱着少女的,他真的有沉湎其中吗? 年轻的海德拉听着耳畔传来的娇柔喘息,沉默不语。 他在思考一件事。思考那没有对希塔娜说出口的话语。 那就是希塔娜所持有的,最主要的要素。 几乎铭刻在她灵魂深处,等同于她的本质,令她踏上那条追逐无限的霸者之路的要素。 【兽】 成就苍天狼帝那份伟大的,最大的要素。 让她以无尽渴望迈向更强,以炽烈之心行走于进化之路的根本所在。 象征着生命的无限饥渴,对于力量的无限欲望,对于更加高远而伟大之景色的……无限追求。 那是,绝不可被主宰支配物。 因此,苍天狼帝才会被冠以帝王之名,才会遵循纯粹的霸者之道。 而最关键的,并非是苍天狼帝选择了兽。 站在力量顶端的霸王,就是兽类本身。 但这,并非没有改变的机会——认清希塔娜本质的玛琳娜,就以自己的性命为引,成功束缚住了根植于希塔娜灵魂深处的兽性,让她从“苍天狼兽”,变成了“苍天狼帝”。 既然玛琳娜成功了,那安瑟,又怎么可能有失手的理由呢? 他按住希塔娜的腰肢,让那柔嫩的腹部紧贴过来,摇摆磨蹭。 “希塔娜。”魔鬼低语着,“你觉得做小狗有趣吗?” “有趣……你个……死啦!” 少女略带颤音地这样说着,努力维持着最后那缕尊严。 安瑟只是笑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时间也十分充裕。 更何况,他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 束缚住那份兽性,将这头狂兽彻底驯服—— 才算是,海德拉的胜利。 该章节未审核通过 本章节内容未审核通过 第八十一章·姐妹密话(6k) (上章内容概略:安瑟要求希塔娜停止使用本能,尝试用思考通过他的训练,并在之后进行了真空风衣大冒险,来到浴池时希塔娜的情况被玛琳娜识破,后接以下剧情。原版内容只能进群看了) * 原本在咕噜咕噜吹泡泡的希塔娜差点被浴池水呛到。 她的身体瞬间比蒸腾的热气还要滚烫,手慌乱扑打着水面,声音走调地高声嚷嚷:“琳琳琳琳娜!你在说什么!你疯啦!” “怎么?” 玛琳娜有些好笑地说着,调侃的视线穿过热气,落在手足无措的妹妹身上:“你不喜欢安瑟先生?” “不……不是不喜欢!是这种事情,我,我还没……” 少女扭捏地在水中挥动四肢,既在压抑着羞涩,也在诉说着欣喜。 希塔娜的回答令玛琳娜稍显困惑:“那你怎么……” “这你就别问了!”羞涩不已的希塔娜大声打断了玛琳娜的话,为了不让自己大脑宕机,赶紧反问自己的姐姐,“那你又是怎么回事,什么叫自己发出的味道,琳娜,你……你不会每天晚上都跟……” “只是自渎而已。” 比起希塔娜,在此方面似乎成熟不少的姐姐平静道:“我也是有压力的,这不是很正常吗?” “……喔,嗯。” 希塔娜小声的应了下。 随后,两人之间便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希塔娜才又忍不住问道:“琳娜,你做那种事,不会是想着……” “不是安瑟先生,还能是谁?” 玛琳娜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以为这座宅邸里只有你一个人喜欢安瑟先生吗?” 不管是直白的言语,还是坦然的态度,都让希塔娜无比震惊。 琳娜,姐姐……她也喜欢安瑟。 虽然好像,的确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但是还是好奇怪! “你没做过吗?”玛琳娜突然问道,“想着安瑟先生的样子,想着他会不会对你做些什么,然后——” “啊啊啊啊!” 希塔娜嗷嗷叫着,在浴池里朝玛琳娜扑腾去:“不准说!不准说!” 俨然一副要跟玛琳娜同归于尽的架势。 “看样子是有了……可我每晚回房间的时候,房间里也没有味道,希儿你可不会注意这种事……” 玛琳娜若有所思地说着:“所以是……锻炼完之后,每次洗澡都会做吗?” “……” 希塔娜小姐的尸体漂浮在浴池水面,无声无息。 “这么害羞可不行啊,希塔娜。” 玛琳娜看着装死的妹妹,微微皱眉:“安瑟先生身边是不会缺女孩子的,落后一步,或许就是落后十步百步,你现在可就站在安瑟先生的左右,这样的性格和表现,不是在浪费机会吗?” 她的批判是那么严谨:“一种非常令人不快,甚至会让人嫉妒的浪费。” “可……哪,哪有那么容易接受的。” 希塔娜抬起头,小声地,可怜兮兮地这样说着,像小狗一样扑腾四肢游到玛琳娜身边。 “不过,安瑟如果要求的话,我肯定不会拒绝啊,我要是会拒绝,今天就不会——” 脸颊滚烫的少女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要是现在让玛琳娜知道她这一路上到底经历了什么,她还不如直接把自己淹死呢。 玛琳娜看了妹妹一眼,没在这个话题上追问什么,只是平静道: “你不要明明就很想要,但却嘴硬着拒绝,最后导致被安瑟先生冷落就可以了。至于到时候怎么做,也是你的事。” “我才没那么蠢呢!”希塔娜觉得自己的姐姐多少有点把自己当白痴了,气鼓鼓道,“谁会弱智到明明喜欢还要拒绝啊。” 玛琳娜也忍不住轻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希塔娜的脑袋:“这样就好,而且希儿你这种嘴上不要,身体却一个劲贴过去的样子……安瑟先生说不定会很喜欢。” “嗯……不是说不定,是肯定很喜欢。” 她伸手用力捏了捏希塔娜的腹肌,歆羡着叹息道:“真是让人羡慕啊,希儿的身材。” “嘻嘻嘻不要挠,不要挠啦姐姐!” 两个容貌俏丽,已有女性魅惑妩然气质的姐妹在池水中嬉戏打闹,放松着身心。 “……呼,琳娜,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种事啊。” 希塔娜跨坐在玛琳娜身上,懒洋洋地枕在姐姐的肩头。 “因为你身上的味道太重了。”玛琳娜说。 “不准这样讲!”狼小姐羞恼地锤了下姐姐。 “好吧好吧,是因为……希儿,我十七岁,你也十六岁了。” 玛琳娜轻声道:“妈妈在你的年纪已经生了我,虽然没回去,但村子里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应该也要找自己的丈夫了吧?” “一来,像我们这样幸运的女孩子只是少数中的少数,这个世道,总要找个依靠。” “二来,我们这个年纪,总是欲望勃发,不是吗?” 她笑着戳了戳希塔娜的脸颊:“我希望你不要因自己产生的欲念而感到混乱甚至自卑,你喜欢安瑟先生,有那些想法是很正常的。” “谁会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做那些事呢?欲望也是爱情的基石呀,希塔娜。” 虽然只大了希塔娜一岁,但玛琳娜还是像开导青春期的孩子一样,孜孜不倦地对希塔娜说:“安瑟先生,不会讨厌瑟瑟的女孩子的。” “他……他当然不讨厌了。”希塔娜害羞又安心地小声说,“毕竟他那么好色。” 她其实也喜欢安瑟好色,喜欢安瑟凝视着自己肉体时炽烈灼热的眼神,喜欢他的手在自己肌肤上来回揉捻,肆意抚摸所带来的触感。 她喜欢安瑟沉醉在自己身体上的感觉,奖励也好,惩罚也罢……当安瑟用那种毫不掩饰的欲念眼神注视着她时,希塔娜的心中除了无法忍耐的羞涩,还有越发甜蜜的幸福。 欲望也是爱情的基石,琳娜说的对,说的真好! “不过——”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十分平静随意的玛琳娜,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希儿,你和安瑟先生,真的还没有到那一步吧?” “都说了没有!” “别的地方呢?” “……别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就是……”玛琳娜在希塔娜耳边轻语,同时戳了戳她的唇瓣,捏了捏腰下那饱满健康到令自己无比羡慕的部位。 “¥#@%&!——!!!” 几秒种后,希塔娜语无伦次地乱叫着赤霜领方言,当地俚语,北地口语夹杂在一起的混乱话语,整个人处在一种原地飞升的状态。 “看来没有,好啦,希儿,冷静点……希儿!” 玛琳娜拧起眉毛,手对着语无伦次手足无措的妹妹,重重往下一拍,池水中因此翻涌起两种浪花。 “呜!” 希塔娜发出短促尖利的悲鸣,赶紧捂住吃痛的部位,但好歹冷静下来了。 “……琳娜!”狼小姐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的姐姐,“你以前从来不会做这种事的!” “你是现在才发现我有所变化吗?”玛琳娜纤长好看的眉毛微微扬起,“我在和你讨论很严肃的话题,好好控制自己。” “这是什么很严肃的话题吗?”还在揉屁股的希塔娜小声嘀咕。 “希、儿。” “我我我我在听!” 玛琳娜盯着希塔娜的眼睛,的确在用讨论严肃话题的严肃语气说:“安瑟先生没有对你做到那个地步,这是好事。” “……好事?” “安瑟先生的特殊性,令他既容易产生欲望,对欲望的反应也十分敏感。” 对宅邸里所有女性全都进行访问了解的,非常严谨的玛琳娜如此说道:“所以那种行为,对安瑟先生来说,有一定程度的发泄意味,你明白吗?” 不太适应用严肃语气讨论这种话题的希塔娜,还是脸颊红红,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明,明白什么啊?” “……”玛琳娜轻叹一声,“发泄,代表着即使在做那种事,安瑟先生也不会投入太多情感,代表这对他来说,只是种理性上的必要,无关其他。” “安瑟先生,是个理智而强大的人。越是在他身边,我越能感觉到,他在背负着我无法触及,甚至无法理解的沉重事物。” “在这样的重压下,他甚至会对自己的感情进行拆解封藏,直到他拥有喘息的时间,亦或者自己的目的得以实现,” “即便安瑟先生总是表现的温柔宽容,但在做决定的时候,无论这个决定有多么冰冷残酷,他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希塔娜想到了有关煤炭援助的事情,陷入了沉默。 事后回想,希塔娜已经能确定,其实安瑟并不如她所期待的那样,在意贫民的死活,善恶都是自己强加在安瑟身上的虚幻假象。 安瑟·海德拉,从未在真正意义上自诩过自己的品格是否善良,他只是一刻不停,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目标进发。 不过,希塔娜已经不会对此有什么意见了。经历了这么多,看过了安瑟记忆中未来的自己,希塔娜的善恶观早已不如最开始那般极端对立;再者,她也认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强求安瑟为善或为恶的资格。 想要做好事,那就凭自己的本事去做;假若真的想要改变安瑟,那就先拥有与之匹配的能力和器量。 ——希塔娜回到赤霜城后,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回到原本的话题。”玛琳娜继续说道,“那种事情,在一定程度上对安瑟先生来说是种发泄。而即便是发泄,安瑟先生也不会如何随意粗暴,他很在乎女方的感受,给予对方尊重。” “但希塔娜,你要清楚一件事,在这份关怀和尊重之下,其本质……仍是发泄。” “即便安瑟先生表现得再怎么温柔,他的感情也不会有所波动,你明白吗?” 希塔娜有些理解了玛琳娜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带头。 玛琳娜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最危险的事情,莫过于自己先沉沦在安瑟先生的‘发泄’中,哪怕明知道安瑟先生没有动感情,却心甘情愿地成为处理工具,那就太可悲了,希儿。” 她垂着眼眸,始终平静的语气也有了些微波澜: “希儿,这个世界对我们女性并不友好,除了超凡者,大多数女人终其一生,都要选择男性进行依附。假如没有安瑟先生,我也许在今年或者明年,也要找一户值得依靠的人家。” “被生活所迫,走投无路的女人没有选择,但我们有,希儿。” 她轻柔地抚摸着希塔娜的脸颊: “所以,不要让自己的价值仅停留在那一刻的欢愉上。你是独立的,活生生的人。” “该让你牢记的,是安瑟先生的追随者这个身份;该让你沉醉的,是给安瑟先生带去荣耀的自豪感。而不是在他的生活里,仅仅扮演一个床上工具,那样既对不起安瑟先生的认可和栽培,更是对你我自身……最无情的践踏。” “所以我才说,安瑟先生没有对你做什么是好事,因为他并没有将你视作单纯倾倒欲望的对象。” “这样啊……嘿嘿……” 少女脸蛋红红的傻笑着,洋溢着安心与幸福。 “也就是,也就是说……”她的食指一戳一戳,有些飘乎乎地说道,“安瑟他多多少少,也是有……有喜欢我的,对吧?” 玛琳娜忍不住笑出声来:“安瑟先生喜欢的人可是很多的,因为这点喜欢就得意忘形可不好,希儿。” 这话一下就让希塔娜不高兴了,她瘪着嘴带球撞人:“什么叫安瑟喜欢的人很多……安瑟也喜欢琳娜你吗?” “当然了。”玛琳娜一脸理所应当,“安瑟先生可是把我当女人来看待的。” 我们的希塔娜小姐瞬间就急眼了,她赶忙抓住玛琳娜的肩膀,来回摇晃:“琳娜你,你不会跟他做过了吧!我都还没——” “没有。” 玛琳娜耐心地摘掉希塔娜的手:“安瑟先生尊重着我,在他眼里,我的能力,远大于这具身体的价值。” 她的唇瓣微微扬起,心中的倾慕与爱恋毫无保留。 “我沉醉于安瑟先生的这份认可,更沉醉于这份认可之中……冰冷的理智。” “因此,我才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才一直忍耐克制心中越发炽盛的欲望。” “在给出能让安瑟先生满意的答卷前,我会一直如此忍耐。” 正如玛琳娜对希塔娜所说的那样,能留在安瑟府邸,留在海德拉家族中服侍着安瑟的人,除了对安瑟的忠诚与狂热之外,还有另一项相同的特质。 ——那就是认清自己的地位。 不仅仅只是做好本分,从不僭越那么简单,而是即使已经沉沦于安瑟带来的魔性之中,也要会将自己的职责贯彻到底。 女仆们之所以吃惊敬服于玛琳娜,正是因为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现了安瑟对于“价值”的冰冷追求——他的身边,不会留下玩具,只会留下有用的人。 她们谁都希望和安瑟做那些事,谁都会在做的时候忘乎所以,意乱情迷,但却没有人将其视为自己的全部,因为那样软弱的女人,那样无用的寄生虫,不配留在海德拉身边。 “希儿。” 最后,玛琳娜捧住希塔娜的脸颊,无比认真道:“对于安瑟先生来说,你有着远胜于我的价值。所以,不要让他失望,好好珍惜对你来说最宝贵的第一次,将它交给安瑟先生的时候,一定要是有意义的时候,知道吗?” 希塔娜感动至极地拥抱住玛琳娜,姐姐的肺腑之言令少女受益匪浅,让她从不久前那混沌迷乱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冷静的正视着自己的欲望,也认识到了安瑟的更多面。 “嗯,我记住了,琳娜。” 她笑嘻嘻地挥了挥拳,意气风发道:“我才不会当安瑟的床上玩具呢!我可是他的战友,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战友呢!” “至于第一次……” 刚意气风发完,狼小姐又有些扭捏地说道:“琳娜,你说……你说,等我的名字传遍帝国,让安瑟也感到骄傲的时候,是不是很合适?” “这个啊……”玛琳娜失笑道,“你自己觉得是时候了,又或者安瑟先生并非出自发泄欲望的目的而主动提出,我觉得都可以。不要因为我的话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最后错失良机,知道吗?” “嗯!” 希塔娜用力点头,随后红着脸环住姐姐的脖颈:“等我好了……我,我会帮你的啦。反正这个世界上也找不到比安瑟更好的男人了,而且是琳娜的话,我也不排斥。” 玛琳娜笑着揉搓起希塔娜的脸蛋:“怎么,还要我在床上帮你推屁股吗?” “才不是!” 希塔娜小姐这样高声叫着,然后又向玛琳娜小声讨要起了相关知识的书籍——声称只是为了开阔眼界。 十五分钟后,满血复活的希塔娜热血涌动,决定今天加练,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浴池,留下玛琳娜一人。 “呼……” 希塔娜离开的五分钟后,玛琳娜突然发出了悠长的叹息。 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与……愧疚。 “抱歉,希儿。” 心机越发深沉的玛琳娜小姐如此低语着:“从现状看,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她抬起手臂,看着自己越发娇嫩雪白的肌肤,无比坚定地说道: “我说过了,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先的。” 在刚才交心的促膝长谈中,玛琳娜有意给希塔娜营造了一种微妙的氛围。 那就是,我们的安瑟少爷在做那种事的时候好像精神分裂一样,只有纯粹发泄和带有感情两种状态。 而是事实上,安瑟大多数时候是这两种状态交织在一起,只是哪部分多,哪部分少的问题而已。 并且,她说了一句不是真话的真话。 【在给出能让安瑟先生满意的答卷前,我会一直如此忍耐】 谁说……这份答卷,就一定要在遥远的未来才能交付给安瑟? 说着安瑟冰冷而残酷的她,其实比谁都要清楚安瑟的“仁慈”。 作为替安瑟处理众多事务,能最直观了解到安瑟政策的出发点和目的人,玛琳娜能看到的东西,比常人多出太多。 一个人作恶,无非只是出于两种原因:一是出自邪恶混乱的本性,二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一切。 而总是不惜一切完成目的,人的自我,往往就会不受控制地向邪恶那一方滑落,越发邪恶后,手段自然也更加残忍暴戾。 如此循环往复,导致这两种原因在本质几乎没有区别。 但安瑟·海德拉却并非如此。 他的“邪恶”,仅仅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解决某个玛琳娜无法理解的,极有可能异常沉重的问题,为此不择手段,不惜一切。 在这样的不择手段之下,他从未有一刻往“人格上的邪恶”滑落,他并不是看到人间惨剧就会乐不可支的疯子,也不是以折磨他人为乐的恶鬼。 恰恰相反,他并不介意在不影响他计划的前提下,让一切变得更好——一直在替安瑟处理事务的玛琳娜,对此再了解不过。 安瑟·海德拉的冰冷和残酷,仅体现在当他施行无可置疑的恶行时,不会有半分迟疑与犹豫,维持着永恒理智的漠然,注视一切的发生。 从道德上讲,这当然是毫无疑问的“邪恶”,安瑟也从未对这份邪恶有所否认,向来以恶党自居。 但放在现实,在立场和个人情绪的影响下,就连希塔娜都不会再以纯粹的善恶去论断安瑟的行为,无比了解这个世界是何等残酷的玛琳娜,又怎么可能对安瑟有所厌恶呢? 说她已经堕落了也好,说她是虚伪的也罢。 玛琳娜正如她所言的那样,沉醉在安瑟的尊重与认可中,沉醉在……那份强大的理智和冰冷下。 说到底,即便再如何成长,她也依然是个满怀恋心的十七岁少女啊。 “按照安瑟先生的计划,距离希儿你扬名立万的时刻已经不远了。” 玛琳娜摩挲着自己的肌肤,忍不住轻笑起来:“你这孩子让我头疼伤心了那么多次,现在换我对不起你一次,也无伤大雅吧?” “只是……小小的,提前你一点而已。” 浸泡在浴池里的稚嫩谋者,露出了符合她年岁和心智的青涩与狡黠。 第八十二章·难以做出的选择 在经历了风衣大冒险那样的强烈刺激后,安瑟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只要自己想,希塔娜一定会嘴上说着不要不要,但最后肯定还是该干嘛干嘛,没有什么疑问。 毕竟这是希塔娜惹人怜爱的地方之一。 安瑟要对希塔娜做到事情其实很简单,从这段时间以及接下来往后会出现的各种“过激行为”就可以看出,他正在通过诱发最朴素的快乐,令希塔娜陷入无法自拔的沉湎。 虽然听起来有些离谱,安瑟也在那个穿越者的记忆里看到令他会心一笑的小笑话。 简单来说就是,人怎么可能成为繁衍机制的奴隶呢? 事实确实如此,虽然作为奖励机制,人能从其中获得莫大快感,但远不至于把人弄到臣服的地步,那种离谱的事,得劲够大的玩意才能做到。 但这句话的前提是,“光凭”。 安瑟与希塔娜之间,可不是“光凭”这么简单。 年轻而邪恶的海德拉,能无比明晰地感受到少女的那份炽烈情感,每时每秒,每分每刻……只要希塔娜注视他时,那份情感便会透过视线传达而来。 有些好笑的是,这并非我们狼小姐的大胆示爱,她只是对自己感情的激烈程度毫不自知而已。一如她总是嘴上说着“混蛋”,“不准这样”,“别动手动脚了”,但总是会非常主动地贴过来,甚至会在安瑟真的停下后隐晦表露不满。 欲望与爱欲,是两个看似相似,实则截然不同的概念。 在这个阶段,希塔娜的野性和兽性仍在灵魂深处沉睡,唯有她抵达御座,觉醒代表了她灵魂本质的灵质之时,那份力量便会逐步改变她的思维,象征着最高级别【兽】要素的力量,将引领希塔娜走上那条至强至高的霸者之路。 而安瑟要做的,就是在希塔娜觉醒之前,要么以理智为她套上枷锁,要么就尽可能……将她的思维扭曲,以臣服自己为绝对的首要。 这件事,唯有在希塔娜觉醒灵质之前才能做到,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真正的兽,绝无任何驯服的可能。 只有在希塔娜接触到那份凌驾于一切的狂念之前,将其改变,安瑟才有彻底驯服希塔娜的可能。 对于一个深陷热恋的少女而言,最容易改变她思维的方式,莫过于让她的爱恋之心与躁动肉体,皆沉溺于安瑟。 卑劣,但管用。 更何况,这并不代表安瑟不会向她倾注感情。 恰恰相反,作为契首,希塔娜便是安瑟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不过,身为恶党的安瑟·海德拉从来没有以此为自己开脱的想法,只要能驯服希塔娜,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手段是否卑劣,一如为了让希塔娜在绝望中获得新生,他也不在乎大寒潮掠夺走那么多人的性命一样。 让希塔娜沉沦并不是什么难事,按照现在的进度,安瑟只要将肉欲上的诱惑频率维持在每两天一次,但又不让希塔娜满足的状态,在这个年纪欲念勃发的狼小姐,不出两个星期就会完全无法忍耐,央求着安瑟给她个痛快。 安瑟并不以此为傲,因为做出这种事……他总是时不时地感到些许不快。 对于自己的内部剖解,让他能迅速清醒的认识到,这份不快,是自己对于希塔娜的感情而产生的。 但现实是,安瑟再继续剖解自我的过程中,并不认为自己对希塔娜的感情有深刻到那个地步。 他将此归结为命运的扰动,无伤大雅。 命运并非无法完全影响到他,而是在这六年的博弈中,祂逐渐放弃了干扰安瑟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尤其是安瑟在这场漫长的对抗中,学会了那种恐怖的自我解析方式后,就很少很少再试图影响安瑟的思绪,因为这毫无意义,安瑟只需要一瞬就能判别这究竟是出自他本心的思考,还是命运的可以推动。 偶尔冷不伶仃跳出来一下,反倒来的更加麻烦。 “嘭!” 安瑟正在书房里沉思今日的调教计划时,书房的门嘭的一下就被推开了。 在整个府邸敢这么干的,除了希塔娜也没有别人了。 “安瑟!我回来啦,你有空吗?” 跟着玛琳娜在外头跑了几乎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回来的希塔娜依然精力充沛:“有空的话,我们继续训练!我今天一定能通过的。” 安瑟歪头打量了希塔娜一会儿,突然轻笑道:“都这么晚了,今天的训练就算了吧。” “啊……” 兴冲冲的狼小姐有些失落地微垂下头,要是她长着耳朵和尾巴的话,估计这时候都已经垂挂下来了。 “希塔娜很想训练?” “当然了。”少女抬起头,相当认真地说道,“我可是要变得超强的!现在反正没什么顾虑了,只要一门心思变得更厉害不就好了吗?” 她的言语中隐约透露出几分对力量的热切追逐,在减少了对乱七八糟的俗事,社会的接触与思考后,希塔娜似乎变得愈发纯粹,更贴近了原来那条道路。 毕竟现在的她正如自己所说——完全不需要顾虑什么,只要思考如何变强就可以了。 在希塔娜眼里,最能帮助安瑟的事情,就是不断变强。 那份渴求在她的心中是如此理所当然,而少女在安瑟面前,也丝毫不掩饰这份渴望。 想要变强,想要……力量! 每次战斗都狂烈如火,将战斗本身都视作自己食粮的少女目光灼灼,似乎希望安瑟能改下主意,让今天的训练继续下去。 安瑟托着侧脸:“这么想要训练,到底是期待什么呢?” “当然是期待……安瑟!” 希塔娜话说到一半,立马就想到了很多不适合给小朋友们看的画面,羞恼地跺了跺脚:“我才没有期待那些事。” “可我也没说,你在期待什么啊。”安瑟一脸无辜。 “……不管你了!” 希塔娜气呼呼地一转身,说着很硬气的话,离开时的脚步却慌乱又狼狈。 “等等,希塔娜。” 安瑟站起身来,叫住了她。 少女转回头,用一副写满了“我不高兴”的脸蛋对着安瑟。 看着虽然写着“我不高兴”,但心里大概率又期待什么事情发生的希塔娜,安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些许:“训练就算了,但今晚,陪我一下吧。” 希塔娜愣了愣。 “陪……” 她轻声念叨着:“陪你?” 霎时间,总是脸红的希塔娜小姐不出意外地又把自己的漂亮脸蛋,烧成了过载模式,思维已经不知道暴走到什么地方的她开始胡乱嚷嚷:“你,你这么大一个人了,为什么还要找人陪啊!” 面对这样激烈的反应,安瑟只用一句话就轻易将希塔娜彻底凿沉: “所以,希塔娜你不愿意吗?” “……” 五分钟后,安瑟和希塔娜来到了宅邸的屋顶。 “陪你看看夜景就看夜景……你说清楚嘛。” 少女抱着双腿,用一种如释重负,但又隐约带着些许遗憾的语气小声嘀咕。 “我倒是很好奇,希塔娜你把‘陪我’这两个字,理解到什么方面去了。” 紧挨着希塔娜的安瑟捏着她的手,如此调笑。 “还能是什么……就,就是那种事啊。” 狼小姐的嗓音沙沙的,害羞中又带着几分小小欢悦: “安瑟,坏东西。” 她这样说着,用脸颊蹭了蹭安瑟的肩头。 在面对那种话题向来不堪一击的希塔娜,也算是有了些许长进,勉强能够直面的同时,还能和安瑟愈发亲密的进行身体接触,没有丝毫抗拒。 少年少女依偎在一起,凝望着这座在安瑟管理下越发繁华的城市,即便大寒潮刚过,赤霜城也焕发着无法想象的活力。 在美好的月色之下,安瑟低下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吻了吻希塔娜的侧脸。 安瑟很清楚,对于现在的希塔娜来说,他其实不需要说什么花言巧语,只要付出足够直白的行动就好了。 看似对此事羞涩的希塔娜,总是会予以呼应。 不出安瑟预料的,被这么亲了一下后,希塔娜的身体轻颤了一下,随后默不作声地揪揪安瑟的衣摆, 得逞的邪恶海德拉轻笑起来,他捏住希塔娜的下巴,再度微微低头。 少女齿间的蚌肉无比温驯顺从的送进安瑟的唇齿之间,贪婪眷恋地交缠起来,体魄惊人的她没多久就开始呼吸粗重,紧接着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将安瑟紧紧搂住。 感受到那份纯粹热切的安瑟,轻缓搂住希塔娜的腰肢,另一只手掀开衣摆,开始紧贴少女逐渐滚烫的肌肤。 “!” 沉醉在深吻中的少女浑身一颤,似乎……产生了某种抗拒? 可这份抗拒又抵挡不了她心中炽烈的欢喜与庞大的欲念,看起来更像是挑逗般的欲拒还迎。 而随着动作逐渐激烈,喘息越发粗重,希塔娜原本搂住安瑟的双手,突然改为撑在安瑟肩头,似乎想把他推开,脑袋也在依依不舍和向后扯去之间努力挣扎。 安瑟的动作微微顿住,他睁眼看着眸中雾气弥漫的希塔娜,轻轻松开了她。 “安瑟……安瑟……” 少女不停地呼出粉红煽情的喘息,她紧捏住安瑟的肩膀,努力避开视线,害羞又不甘地小声说:“先停一下,停一下好不好?” “……为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安瑟这样问道:“怎么了,希塔娜?” 希塔娜不停反复地深呼吸着,直到自己的气息稍微平复了一些,才低着脑袋说:“我不是……不是不想跟安瑟你这样做,就是……” 她扭捏地动了动身子,又紧挨着安瑟,小声说: “我说了,你不要笑我,安瑟。” 安瑟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什么好笑的?” “我……我怕我……” 狼小姐断断续续,吞吞吐吐,最后双手捂脸,像是自暴自弃般大声道: “我怕我忍不住啦!” “你总是这样,对我……我也不是不喜欢,倒不如说很……不对,反正就是,因为安瑟你经常这样,训练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忍不住的。” 这在安瑟的预计之中,所以他只是笑着鼓励道:“忍不住又怎么了?我会拒绝你吗?” “这,这不是安瑟拒不拒绝的事情,是我……” 她抬起头看向安瑟,既绯红又水润的面庞看起来无比娇柔动人,而那双暗红色的眼眸,更是因为角度,好似倒映着天穹上的星光。 “我不想就那么随便地……把第一次给安瑟。” 笨拙的,一直努力想让安瑟珍视自己,想让安瑟赞扬自己,想成为安瑟眼中最好的自己的希塔娜,小心又安心地握住了安瑟的手。 “安瑟明明可以随便就拿走的,但从来没那么做过。既然安瑟都这么尊重我,我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克制不住呢?” 少女轻蹭着安瑟肩头,声音轻柔羞涩:“我想让安瑟记住,虽然只是私心,但我想让安瑟记住我的第一次,在我做了一件对安瑟来说,很有价值的事情后,在我第一次证明自己之后,再把它给你。” “……安瑟。” 那闪烁着月光与星光的眼睛,诉说着和她话语一样的言语 “我喜欢你,跟……跟战友什么的没有关系。” “我想做你的女人,想跟你结婚,生小孩,做,做一个好妻子和好……呜!” 害羞到没法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的希塔娜呜呜乱叫着,抱着安瑟的手,怎么也没法把话说出口来。 安瑟·海德拉,邪恶的魔鬼,无情的狂徒,在此刻没有说出任何言语。 他只是沉默,沉默着将自己的下巴方在希塔娜的头顶,轻轻摩挲着少女滚烫的脸颊。 希塔娜也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安瑟不知道,自己胸膛处的火热,究竟是希塔娜的提问,还是……他自己的温度。 他只是在这安宁的沉默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一件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这似乎是面对命运的六年来,自己第二次无法做出足够果断的决定。 第八十三章·命运·抗争·选择,以及……信赖(8K) 距离一星期的期限仅剩最后一天。 与前些日子一样,希塔娜穿着特制的紧身衣,正汗流浃背地盘腿坐在地上休息。 这次她学聪明了,自己带了一箱备用的衣服过来,还在院子的角落里放了桶水。 “安瑟。”少女透过一片片锋刃之间的缝隙,紧盯着正在专心看书的海德拉,“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啊。” “解决红冰巨蟒之后?”安瑟头也不抬地问道。 “嗯嗯!” 希塔娜叉开修长饱满的双腿,前身下压,双手抓住双脚脚尖,身段如猫儿般柔软,轻松地做着拉伸。 “毕竟我们的对手是那种不讲理的东西……” 虽然这样说着,但她仍旧目光闪闪,满是信心:“安瑟你肯定做了很多准备吧!我想听!” “很想听?” “很想听!” 安瑟瞥了眼做着拉伸的希塔娜,视线划过她的脊线与腰肢,在翘起的饱满浑圆上停留片刻,轻笑道:“那我就不告诉你了。” “安瑟!”希塔娜有些恼怒地叫了一声,但又因为感觉到安瑟的视线,心中略有小小窃喜。 “主要是告诉你会让事情变得麻烦很多——我不是说希塔娜你很容易惹麻烦,而是祂。” 安瑟挥手撤去锋刃,将书合上,看向希塔娜: “希塔娜,你知道‘命运’是怎么发挥作用的吗?” “呃……啊?”希塔娜一头雾水,“这我怎么知道啊。” “我花了很长时间,付出了数之不尽的代价。” 年轻的海德拉轻叹一声:“才窥见些许可能。” “这些东西十分复杂,我现在说了,你也未必能听懂,所以只给你讲最简单的几点。” “第一,我本人虽然仍在祂的影响下,但那份记忆,却不受祂的影响。” “记忆……记忆怎么影响啊。”希塔娜歪了歪头。 安瑟笑了笑:“简单来说,那位穿越者朋友的记忆,是这个世界里唯一在命运视线外的事物。祂无法得知我究竟从中得到了多少知识,也就无法预先做出应对,只能跟着我的步调随机应变。” 说到这里,安瑟的眼神变得复杂了一些:“唯有世界之外的事物,能对抗世界本身。” “假如没有这些记忆,知识。”他闭上眼睛,言语中极其少见地,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憎怒,“我也是只在经历更多痛苦后……回到原点。” “安瑟……”希塔娜有些心疼地看着安瑟,看过安瑟记忆的她,很清楚这句话所蕴含的绝望痛苦。 “不过,我们现在好歹是握有武器的,不是吗?”安瑟睁开眼睛,平静柔和地笑着说,“应该高兴才是。” 年轻的海德拉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似乎内外之物皆无法影响到他: “第二,祂不会为了实现那个未来,而对世界本身做出重大的实质性干预。比如希塔娜你在幼时遭到了我安排的刺杀,命运化解危机的做法,是让刺客变成你能够处理的对手,而不是让陨石从天而降,把我安排的三阶刺客当场砸死。” “也即是,祂不会凭空捏造任何事实去抵消已发生的,脱离轨迹的事情,而是用‘合理’的方式,将其引导至正轨。” “虽然现实不讲任何逻辑。”安瑟让锋刃在自己的指尖上下翻飞,“但祂一直在追求某种‘合理’,从未改变。” “这才是我们能对抗它的根本所在。” 趴在地上的希塔娜若有所思地说道:“那这么听起来,只是在我的脑子里乱叫,好像也不是特别吓人,起码比突然让皇帝从天而降,把我们全都打死安全多了。” “你搞错了,希塔娜。” 安瑟扯了扯嘴角,笑容中的冷意自然是针对那份冥冥运转的无上存在。 “这恰恰说明,命运究竟有多么强大而危险。” “假如祂是个强制要求任何事情都必须步入正轨的某种‘存在’,一旦发生任何意外,就不择手段地强行让其回归原路,那祂就不是什么命运,而是一个看不得不顺遂心意之事发生的孩子,一个空有力量的小丑。” “而命运不是这样具象化的东西,祂……并不在乎。” “出现了意外之事,就用合理的手段尝试修正,而就算失败,也不会有所动摇,只是静静地默许着一切发生,否则……我早就死了。” “你我要摆清自己的地位,希塔娜,在对抗命运的这条长路上,千万不要有半点‘命运不过如此’的念头。 “祂的局限,祂的高高在上,是我们对抗祂的根本,却不是高看自己的理由。” 希塔娜将安瑟的告诫牢记在心,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安瑟的语气变得十分郑重,郑重到希塔娜也不维持拉伸的姿势,直起了身子。 “你和我,以及这世界的全部,并不是因为祂需要才诞生的。” 不太明白的少女歪了歪头:“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并不是命运需要一个能在武力上与帝国抗衡的苍天狼帝,希塔娜你才会诞生。而是你拥有能够成为苍天狼帝的资质,命运才会选择将你引导向那个未来。” “听起来……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区别啊。” 少女有些不爽地这样说着:“怎么横竖都是被祂给掌控。” 安瑟摇头道:“希塔娜,这二者的区别太大了。你的意志足够纯粹,所以不会深入去想,但随着阅历增长,再度回首有关命运的事,你或许就会陷入我曾陷入的恐惧——” “既然命运如此无所不能,那我的一切,我的所思所想,我自身的存在,全部,所有……就算是现在的念头,是否也在命运的控制之内?” 希塔娜怔了怔,随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一种强烈至极的恶寒从心中升起:“这种事……这种事未免也……” “只是听我这样讲,就觉得完全无法接受了,对吗?” 安瑟抚摸着书籍的封面,眼眸微垂:“我曾陷入这样的自我怀疑很长时间,甚至怀疑穿越者是不是也是命运的安排,怀疑我自始至终仍走在命运替我编织的谱线上,几近绝望,几度死亡。” 那是一段安瑟不愿回首的黑暗时期,在外,他彬彬有礼,乐观开朗,用积极阳光的态度面对每一个人;而一回到房间,他便缩到角落,疯魔般翻阅着记忆里有关未来的一切,又与自己经历的全部进行对照。 他在死线上小心翼翼维持着濒临崩溃的自我,一边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皆为徒劳,一边又不得不为自己改变未来的决心而做出努力。在这样矛盾的螺旋中,以近乎自虐的态度……在绝望中挣扎。 那年,他只有十一岁。 希塔娜无言着走到安瑟身边,在他的脚边坐下。 安瑟摸了摸希塔娜的脑袋,轻声说:“希塔娜,我不希望你经历那样的绝望,那种我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绝望。所以,比起如何对抗命运……在我眼中,维持着这份信念,才是最重要的。” “你我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事物,并不是因某种目的而被制造的存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对你的自我产生怀疑。” “假如……假如你走到了无法做出抉择的岔路口——” “那就选择相信自己,对吧!” 希塔娜抬起头,暗红色的眼瞳一片雪亮,没有丝毫迷茫。 那张俏丽动人的脸上,浮现起坚毅而灿烂的笑容,她朝安瑟伸出手,毫不犹豫地说道: “就像安瑟你当时选择相信我一样!” “……” 安瑟愣了愣,他看着少女脸上那并非安慰的绝对信赖,视线出现了一瞬希塔娜无法察觉的偏移。 “没错。”年轻的海德拉笑着握住了希塔娜的手,“就像我当时选择相信你一样。” “啊哈!” 当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时,希塔娜突然咋咋呼呼地哈哈大笑起来:“我碰到你了,安瑟!” 她原地蹦跶起来,直接跳坐到安瑟的大腿,欢喜地搂住他的脖颈,来回摇晃:“我赢了,我赢了!” 我们的安瑟少爷十分罕见地在短时间内愣了两次,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因激动以及其它情绪而变得绯红的面庞,回过神来后有些好笑地说道:“这也算吗?” “这怎么不算!” 希塔娜骄傲地昂起头:“我可没说停下,只是在休息的时候突然问了你问题而已,我们之间的对练不是还没结束吗?” 少女的腰因为激动和欢喜而来回扭动,她低头看着安瑟,哼哼道:“安瑟你不会赖账吧?我可是用你说的方法,动脑子了的!” “还真是够微妙的歪门邪道,不过……” 安瑟深深吐息着,用力搂住希塔娜的腰,低笑着说:“算你过关。” “嘿嘿,我就知道安瑟你……呀!” 薄薄紧身衣上传来的炽热触感让希塔娜一个哆嗦,差点从安瑟腿上掉下去。 “安,安瑟,你……” “……你不是故意的吗?”安瑟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一身湿漉漉的汗,又穿着这身衣服,坐到我身上扭来扭去,我还以为你想——” “我没想!” 希塔娜害羞地尖声说着,试图从安瑟身上跳下,但被邪恶海德拉紧紧搂抱住腰肢,动弹不得。 实际上,凭希塔娜的力量,想跑肯定是能跑的,但正如玛琳娜所说的那般——希塔娜小姐是嘴上使劲说着不要,但身体却会一个劲靠过去的那种人。 很让安瑟喜欢。 安瑟在这方面也的确向来尊重女方的意愿,而他也能很轻易辨别出女方在这种情况下的真实想法,至于现在的希塔娜,嗯…… “真的没想吗?”海德拉轻笑着,双手覆在希塔娜的饱满健康的大腿上。 “……等等!安瑟,那个,我,你——” 希塔娜可牢记着玛琳娜的话,虽然,虽然现在的确似乎,有些,哪个,想……但是,这可不是什么好时候! 明明要等到自己扬名立万了才可以的! “安,安瑟……” 她颤抖着在安瑟耳边低语:“那个……那个不行,我能不能……” 少女从喉咙里发出猫儿般的低吟,给安瑟讲述着自己从玛琳娜给的书籍里,学到的新鲜知识。 安瑟眉宇一扬:“你还会这个?什么时候学的?” “昨,昨天。”希塔娜扭捏地小声说着,“就这样好不好?我……我不是不想跟你做那个啦,就是觉得……” “我当然没关系了,或者说……这样也挺好。” 新鲜感来了的贵族少爷亲了下希塔娜的雪颈,身子后仰,靠着椅背,调笑着说:“那你要好好加油啊,希塔娜。” “呜……” 青涩的女孩发出可怜悲鸣,但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捂着脸蛋,缓缓将自己的双腿,牢牢并拢…… * 对于这几日频发的桃色事件,安瑟早就习以为常。 海德拉的魔血与魔性,对于理智和肉体的影响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就如玛琳娜所说的那般,安瑟做这种事,大部分时候都是以发泄为首要目的。 但对于希塔娜,安瑟回想起少女当时害羞的神情和笨拙的动作,下意识地轻笑起来。 “果然这种事……还是要带点感情去做比较好。” 换了身衣服,独自行走的安瑟这样自语着:“就算希塔娜的技巧不怎样,感觉也还不错。” 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烦,喜欢的玩具玩久了总会放下……大多数人以为这是厌倦,实则不然。 这只是对于吃食,对于玩乐的欲望得到了满足而已。 因为欲望得到了满足,所以才会不再有所需求。 但海德拉不一样,在这看似与人无异的躯壳下,寄宿着站在所有魔物顶端,行走在深渊最深处的恐怖灵魂。 海德拉的混沌,暴虐,野性……那被压抑的无尽疯狂,化为外在体现时,最明显的就是……它的欲望,几乎不会有餍足的那一刻,因而安瑟也从不对这件事感到厌烦。 希塔娜的懵懂青涩给了他意外之喜,勾起了他心底那份漆黑的欲念,当时安瑟的确有几分强行把希塔娜按到在地的冲动,但他还是克制住了。 不仅仅只是必要的尊重,更重要的是……不仅仅是希塔娜看重她的第一次,安瑟也同样如此。 只不过,比起希塔娜在玛琳娜提醒下所诞生的,那份甜美羞涩的可爱愿望。安瑟的目的,显得十分冰冷无情。 不过他并不在乎,也不会有所愧疚,因为到那个时候,不管本质上的目的如何,他依然会尽力取悦希塔娜。对于不清楚安瑟在想什么的狼小姐来说,她同样能度过一个铭记一生的完美夜晚,有什么不好呢?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作旅人打扮,带着兜帽,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安瑟,既没有在赤霜城,更不在赤霜领。 甚至……不在北地。 这里是帝国西部,距离那横亘与大陆中央的天途山脉,无比接近的“西国”。 在帝国治下,用“国”来称呼统治区域的一部分,显然有些大逆不道,所以这当然只是旅者和冒险者们私底下的称呼,但其实大多数人都默认如此。 以“国”称呼帝国西部疆域,是因为此处地域辽阔,鱼龙混杂,不仅有足足四位大公在此封疆,偷渡客,投机者,冒险者……数之不尽的各色人群混迹于此,比起毫无生气,一潭死水的北地,西国可以说是混乱得精彩至极。 而在谁也不知晓的情况下,在北地搅风搅雨的海德拉,已经悄无声息跨越大半帝国,来到了西国的一处重要城市,龙语大公治下的阿尔灵城。 “铃铃铃——” 安瑟走进一家酒馆,清脆铃声刹那间就淹没在喧闹的叫喊笑骂之中。 像他这样的奇怪黑袍人在西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把视线放在他身上,唯独有些在这家酒馆混迹了七八年甚至数十年的人,眼神逐渐不对劲起来。 安瑟径直来到柜台,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 “远道而来的朋友,想来点什么?”帅气的调酒师露出男女通杀的灿烂笑容,“要我给你来点推荐吗?” “命运。” 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下的少年轻笑道:“给我来杯,命运。” “……” 调酒师神色一僵,在这短暂的僵硬后,难以言喻的惊恐瞬间遍布那张堪称女性杀手的俊美面庞。 “怎么,你忘了怎么做吗,维格?” 安瑟悠然探出黑袍下的手,轻轻敲着饱经沧桑的陈旧柜台:“一滴圣者之血,一滴信徒之血,一滴秘术之血,一滴……兽王之血。” “加上九十九滴,苦难者的泪。” 哐啷! 在一片喧闹声中,柜台出传来的响动是如此微不足道,但偏偏,就是这声响动,让整个酒馆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看向柜台,看向那个正体不明的黑袍人,看向后退撞到酒柜,神情惊恐万分的调酒师。 “这还真是少见。”寂静中,有人吹了声口哨,“竟然有人在鸦巢闹事。” “喂,维格,你这副要吓尿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哈哈哈哈哈,老子用水晶录下来了,下次不请我一杯,我明天就把它传遍西国!” 这样的调笑,并没有让调酒师维格的神情变好几分,反而令他表现得越发恐惧,乃至于……绝望。 离得最近的人总算觉得哪里不对,他把手搭在安瑟的肩上,语气不善道:“鸦巢欢迎每一位朋友和酒客,你……是来喝酒的吗?” “当然了。”安瑟笑了笑,“只是你们的调酒师给不了我想要的。” “哈,你能在西国找出三个比维格更好的调酒师,我现在就舔你的皮炎!” 旁边的酒客一脸不屑地竖起中指:“装什么呢!” “你听见了,维格。”掩藏在兜帽下的视线投向在柜台里瑟瑟发抖的调酒师,阴影中的魔鬼微笑起来,“他们可是很信赖你的手艺呢,我也如此,所以,麻烦你给我来杯——” “够了。” 沙哑的声音从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传来。 所有人转头看去,酒馆也因此瞬间被点爆。 “我草,法芙娜!” “活人!哦不对,活鸦!它竟然真在!” “吵死了,闭嘴。” 裹挟着奇特力量的声浪回荡在酒馆中,站在楼梯口,戴着黑色面具的高瘦人影缓缓走下。 从它那与兽爪无异的四肢,以及臂膀上的黑羽来看,用“兽”影来形容可能更合适。 “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不会只是为了刁难维格才跑这一让吧——” “浮士德。” 浮士德。 这个名字,让酒馆法芙娜之巢陷入了死寂。 只要是在西国混上一段的冒险者,绝对不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在三年前的龙灾中一人狩猎十九头巨龙,出于未知原因与龙语大公激战,最后毫发无伤全身而退,突然出现在西国,又突然消失的神秘强者。 “开个玩笑罢了,我知道维格现在还做不出我要的酒,更何况,我也还没给他原料。” 安瑟笑了笑:“法芙娜,我跑这么远……是要和你做个大买卖。” 一片寂静中,法芙娜走下楼梯,沉默地凝视着安瑟。 “仅是如此?”它突然问道。 “仅是如此。”安瑟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要惊动我?” 法芙娜的声音变得有些不悦:“好好收敛起你那恶毒危险的气息。” “因为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很有价值……我听说,你的巢穴似乎已经有一个月颗粒未收了?” 安瑟愉快地笑了起来:“这可是能帮你大赚一笔的生意。” 法芙娜的身影突然消失,紧接着又突然从安瑟身边的阴影里钻出,化为阴影时的扭曲身影,看起来十分骇人。 它紧盯着安瑟,只吐出一个字: “说。” 安瑟开口,但他的话语却被无形之力屏蔽,唯有法芙娜听到。 短暂的交谈后,隐去身份,自称为浮士德的少年悠然说道:“怎么样,这个消息值钱吗?” 法芙娜没有说话,但它颤抖的兽爪和羽毛,足以证明它此刻有多么激动。 “真伪性。”它沉声道,“我必须确认你消息的真伪性。” “你无从确认。”安瑟颇为随意地回答,“真言术对我不起作用,而这则消息,也只有我能拿到。我告诉你了,你就得给我报酬。” “……呵,好一个强买强卖。”法芙娜冷笑一声,“你这魔鬼的性格真是没有丝毫变化。” 接着,在沉默了短短一两秒后,它就漠然说道:“说吧,你要什么?” “你这守财奴的宝库里,应该还有一份【兽】要素的【救赎之水】。” 海德拉低笑着露出不知对谁的獠牙: “我需要它。” “……你要那个有什么用?”法芙娜没有拒绝,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安瑟,“怎么,变态太久,不想做人了?”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成交。”法芙娜想也不想地说道,直接将手伸进柜台上的阴影里,半条手臂如没入水中,捞起一个装着粘稠黑色液体的瓶子,抛给安瑟。 “哼……不知道哪个可怜人要遭你毒手,不过跟我没关系。” 法芙娜冷哼一声:“早点下地狱吧,魔鬼。” 安瑟晃了晃瓶子,不甚在意地朝法芙娜的话语,朝它轻笑: “祝你赚个盆满钵满,鸦巢之主。” 在酒吧众人的注视下,安瑟朝这位帝国最大冒险者集团的领袖摆了摆手,洒然离去。 等安瑟走后,一群人涌到吧台,将法芙娜围住,七嘴八舌地问道: “喂,老大,那家伙真是浮士德?那个号称连大公都干得过的浮士德?” “怎么看起来一副弱受模样,我他妈还以为是个超级猛男呢!” “弱受?你是没看见他当时跟龙语那个老变态互殴时候……” “就是,这怪物拎着串成一串的龙脑袋进城的时候,你们还躲在地下室叫妈妈呢。” “喂,维格,你又是怎么回事?” 见自家老大不说话,他们又把视线放到了总算冷静些许的调酒师身上:“他到底让你调什么酒,把你吓成这样?” 维格沉默片刻,身子还有些颤抖,但他似乎想要借着把自己的经历说出口,来摆脱这份恐惧一般,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点的那杯命运,要的调料是一滴圣者之血,一滴信徒之血,一滴秘术之血,一滴兽王之血,以及九十九滴苦难者的眼泪。” “……什么玩意?那家伙是什么邪门术士吗?” 维格摇摇头:“他说我将来会是帝国最好的调酒师,所以向我预约了一份……他自己享用的战利品。老实说……当时我也没搞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他给了我一份其中的原料。” “……九十九滴苦难者的泪。” 说道这里,维格的身体又颤抖起来,他踉跄着后退,双手抱住脑袋,喃喃自语道:“那根本就是……那根本就是……” “好了,不要再逼他。” 法芙娜结束了这个话题:“那九十九滴眼泪被我保存了,聊些别的。维格,你提前下班吧,回去休息一段时间。” 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奇特存在,鸦巢之主,这个全帝国屈指可数,没有任何强大背景,一路跌跌撞撞登临五阶的强者,那兽型的利爪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 正因为它替维格保存了那些眼泪,所以才比谁都要明白,维格的惊恐源于何物。 那些眼泪,仅仅只是眼泪,就比什么深渊药剂恐怖一万倍,常人甚至不用喝下,只是受其气息感染,就会往深渊滑落。 法芙娜根本想不出有什么怪物能喝下这东西。深渊药剂,救赎之水?在这玩意面前都是过家家的玩具。 它不是什么苦难者的眼泪,它就是……绝望与深渊本身。 * 没有人知道,安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曾有过一趟远行。 处理完越发精简而且轻松的日常事务,一个人安静地吃完晚餐,回到书房将剩下的时间投入在无限漫长的学习中,直到钟声响起,安瑟才放下书本,准备结束这一天。 他的视线透过阳台的落地窗,看到希塔娜正搂着玛琳娜的手臂从街道上走来。 玛琳娜依然忙碌于加快推进安瑟在赤霜领的政策,她那一丝不苟,无比缜密的处事原则与方式很受安瑟喜爱。与原世界线的紫罗兰夫人对比,玛琳娜的手段不再残忍无情,但依然隐隐有那种极度冰冷理智的感觉,也许是受了安瑟的影响,又或者……是命运的惯性使然。 而在她身旁充当护卫的希塔娜则已经全然不同了,原定的未来里,这个时期的希塔娜已经经历了很多,只有在和革命军的人相处时才偶尔露出笑容,平日里的眼神与表情总是死寂。 而现在,少女叽叽喳喳地在自己姐姐耳边不知念叨着,让玛琳娜露出无奈神情,她的眼神和表情是那么灵动鲜活,在那越发娇俏动人的脸蛋上,显得那么自在可爱。 安瑟才注视一小会儿,她便突然抬起头,警惕地左看右看,不到三秒就锁定了站在落地窗边的安瑟。于是,脸上的警觉瞬间融化为了欢喜,她拉住玛琳娜,原地蹦跃着挥动手臂,即使隔着落地玻璃,即使距离还有些远,安瑟都听到了少女热情又眷恋的呼唤: “安瑟!安瑟安瑟!我回来啦!” 不等安瑟回答,她便急冲冲地拽着玛琳娜,一路小跑,跑了一小段路似乎是觉得玛琳娜跟不上,就在姐姐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她抱起,扛在肩上,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宅邸。 希塔娜的呼唤声好像还在耳边回荡,安瑟一想到女孩扛着自己姐姐一路狂奔而来的景象,便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只是,这份不受他控制的笑容才上扬了那么些许,就十分突兀地定格在了脸上。 “……” 海德拉无声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划过嘴角。 随着手指一点点地往下,那份笑容的弧度,也在一点点失去刚才的温度和色彩。 直到这笑容,恢复到安瑟平日里那不显张扬的,十分平淡却也温和的模样时,安瑟才放下手,自言自语道: “这样最好。” 他维持着这样的笑容离开了书房,去回应希塔娜的眷恋和期盼。 这时的海德拉突然想起,法芙娜交易结束后对他说的话。 早点下地狱去…… 安瑟的心中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好像一直在那里,从未离开。 第八十四章·临近的大战,海德拉的保险(8K) 虽然大战在即,但整个赤霜领在表面上仍一片祥和,在安瑟的运作下,即使大寒潮刚过去没多久,整片领地也已经开始恢复运作起来。 通过委派超凡者,对积雪以及大片冻结坏死地区进行快速修复,再利用以工代赈的方式推进基建恢复,让多数平民维持生计,这个在北地贵族高层们眼中,几乎只为红冰魔蟒而存在的遗弃之地,竟然是大寒潮过境后最早焕发生机的领地。 只是其中艰难,也只有做这件事的人才知道就是了。 超凡者能够轻易消融积雪,灼蚀冰结,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成就超凡,走上那条向更高生命层次蜕变的伟大之路,是为了给这些连虫蚁都不如的平民做事吗?因此要驱使超凡者,总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而以工代赈则更加复杂,如何保证工时的稳定而不使平民的劳力被无限压榨,如何保证拨下的公款能够确切发到平民手里,如何保证平民在劳作时不会偷奸耍滑…… 归根到底,安瑟在赤霜领并没有自己的政治根底,贵族们看似无所不应,但只要安瑟没有做出足够狠辣的威慑,亦或是并未付出足够鲜明的代价,他们总能像大寒潮分发煤炭时那样,搞出一堆你想查也查不出来的事。 贵族方的势力对现在的安瑟来说是十分必要的,他没有任何理由站在帝国第三庞大的势力的对立面。合作对双方都有好处,仅从利益交换的角度讲,现在的他们,对安瑟来说最有价值。 “所以说。” 安瑟轻轻抖动手腕,鞭刃上下翻飞,希塔娜则或是跳起或是打滚,无比狼狈地躲避着安瑟的进攻。 在第一阶段结束后,双方攻守易形。本来要突破安瑟防御的希塔娜,现在要确保自己在一分钟内,被安瑟攻击到的次数小于三次。 而少女身上那破破烂烂,几乎跟布条一样挂在她身上,令那娇软白嫩的躯体春光四泄的紧身衣,把她现在的处境体现得相当清楚。 而且就在这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安瑟还一直对头皮发麻的希塔娜说着她根本听不进去的话: “等回到帝都后,我不要求希塔娜你不去厌憎贵族,但起码要表现得收敛一些,知道吗?” 撕拉—— 布帛撕裂的声响不知道第几次响起,希塔娜面庞通红的捂住上下,尖声说道:“安,安瑟!我不练了!不练了!” 她啪叽一下鸭子坐到地上,努力拼凑起零碎的紧身衣,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被邪恶贵族欺压的无助少女。 只是,这位无助少女五分钟前放下的豪言,让她看起来多少有点自作自受—— “躲开攻击?这也太简单了,安瑟你就等着输吧!” 刚开始还自信满满的希塔娜,现在只能捂着关键部位缩起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怎么觉得,安瑟最近好像越来越好色了。 但又不像是在发泄,又或者欲望不受控制的样子。 “希塔娜,你太依赖自己的直觉了。” 安瑟收好格莱普尼尔,看着像绵羊一样缩着的希塔娜,忍不住笑道:“那的确是了不起的能力,但也是随着你本人的成长而成长,并非万能的力量。” “又是思考那一套啊……” 少女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她对安瑟从来不会有什么隐瞒,很坦白地说道:“可是安瑟,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就很好啊。” 她轻咳一声,并拢双腿,把挡在那里的手挪开,秀气小巧的拳头随意在空中挥出爆鸣。 “我觉得打起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空闲去想,身体自己会动起来的。” 很显然,她也没有把昨天“战胜”安瑟当真,依然坚持着自己那与野兽无异,粗放肆意的搏杀方式。 希塔娜也不是觉得安瑟的方式不行,毕竟在跟光阴会刺客的厮杀中,她就是靠着思考的力量,勉强算是赢了一局。 但有安瑟无限制提供资源,随着超凡力量的稳步推进,希塔娜越来越习惯于更加自我的战斗方式,她不需要任何所谓的思考,当投入状态时,身体会代替一切做出最完美的选择。 希塔娜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这种无拘无束,平推一切,主宰自我的快乐,一如在荒原上奔袭万里,以纯粹速度力量狩猎敌人的狮子,又好似于雪夜下穿行林间,有如死神挥舞镰刀般亮出爪牙的独狼。 她还记得梦中的那个自己,也记得从安瑟梦中看到的光景,虽然希塔娜厌恶着命运的残酷摆布,却期待着自己能成就与那个未来一样的伟大。 一想到这里,她灵魂中的野兽就兴奋咆哮起来,希塔娜也感觉到,自己登临三阶,觉醒灵质的关键就在它的身上。 “所以……我还是决定——” “这样可不行啊,希塔娜。” 安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准备向安瑟诉说自己道路的希塔娜猛地浑身一颤,因为她感觉到了安瑟的手。 “安……安瑟。”狼小姐的喉间发出害羞又舒适的低吟,“你不要老这样……” 站在希塔娜身后的安瑟笑着说:“这也算是训练的一部分,你要习惯啊,希塔娜。” “哪有这种……训练……” 明明之前都已经跟安瑟说了,让他少做这种事,但安瑟还是不管她,每次在训练的时候都动手动脚,这让希塔娜又是无奈,又是欢喜。 说到底,有哪个少女会拒绝心中慕恋之人对自己的流连忘返呢? 在安瑟没有突破最后那条线时,希塔娜就算再如何抗拒,所表现得也永远都会留有几分纯粹的欣喜。 “希塔娜。”年轻的海德拉轻抚着少女滚烫的面颊,柔声道,“我当然知道你习惯怎样战斗,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你做出改变,你未必一定要成为苍天狼帝。我许诺过了,在我身边……你可以拥有更加远大而光辉的未来。” 他半眯起眼,既像是在抚慰爱人,又像是在……驯服野兽。 “所以,暂且放下你的本能,跟随我的意念,好吗?” “嗯……我知道了……” 温驯的狼如此娇声应允,沉醉在她所倾慕之人带来的温柔与快乐中:“我听安瑟的……安瑟一定是……对的。” “好姑娘。” 安瑟轻缓吐息,漆黑的浸染之物无声蔓延:“我会给你最——” “……安瑟?” 少女娇憨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有些难耐地在他怀里扭动了两下:“怎么了嘛?” 短暂的沉默后,安瑟轻笑起来,将希塔娜温柔地搂进怀中:“你变贪吃了,希塔娜。” “哪,哪有……” 安瑟没有再说话,海蓝色的眼眸中映着希塔娜殷红的侧脸,谁也不知道在这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那漆黑浸染在无声息中,贪婪地向世间蔓延出邪异的无形触角,又在刹那间被安瑟收回,封死在那道无人可视的紧闭门扉之中。 并没有触及到希塔娜分毫。 * “锋镜城与大流光城已经隐有革命军渗透。” 书房里,玛琳娜正为安瑟汇报今天的工作进展:“萨维尔先生的工作,推进得非常稳健,从他传来的情报看,革命军并未发现异常。”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安瑟:“‘在大寒潮中损失重大,两领城城主又被海德拉制裁’……这个饵料对革命军来说显然具有十足得诱惑力,既然已经有了动作,那不出意外的话——” 玛琳娜的话语突然顿住了,因为她发现,安瑟竟然罕见地……走神了? 玛琳娜汇报的中断让安瑟回过神来,他有些歉然地笑了笑:“抱歉,我在想些别的事情,继续吧玛琳娜,我在听。” “今天的工作内容已经汇报完毕了,安瑟先生。” 玛琳娜抱着文件,她上前一步,与安瑟之间仅隔着一张办公桌: “你有忧虑,安瑟先生。” 少女挽了挽耳边的雪发,认真而肃然地说道:“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分忧的吗?” “……” 安瑟轻轻敲击着桌面,突然笑了一声。 “玛琳娜,趴下来。” “……什么?” 海德拉身子微微前倾,单手托腮,支在书桌上:“趴下来,在我桌上。” 向来沉稳淡然的少女,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她的脸颊也逐渐染上红色,但比希塔娜那种惹人怜爱的殷红并不相同,是种淡淡的浅红色,带着几分无师自通,欲拒还迎的妖娆魅惑。 她乖巧地伏下身子,像猫儿一样趴在安瑟的书桌上,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眨动,眸中泛起潋滟的水光。 “玛琳娜。”安瑟伸出手抚摸着玛琳娜的下巴,温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您。” 女孩炽热的吐息扑打在安瑟的面庞上,她不闪不避地与安瑟对视,声音挠动人心:“我看到了您,安瑟先生。” 海德拉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倒映着玛琳娜动人面庞的海蓝色双眼中,泛起了深沉的漆黑。 “那么,现在呢。”他如此低语。 “……” 一瞬间,在那缕黑色才显现出丝缕纹路的一瞬间,玛琳娜的眼眸便瞬间失去了神采。 “您的……眼睛。”她低声呢喃着,声音竟莫名其妙地带上了些许……快乐? 玛琳娜不由自主地朝安瑟伸出手,她努力仰起脖颈和脑袋,身体开始颤栗,以近乎疯狂的渴求声音诉说:“您的眼睛……好美。您……安瑟先生……安瑟先生——” 安瑟将眼中的混沌敛伏,捉住玛琳娜神来的手,吻上了她的唇瓣。 少女在方才回归的神志,又在恍惚间沉醉于每夜臆想,现在终于成为现实的粉色梦境里。 她比希塔娜要更激进而大胆,努力学习的知识在付诸实践中一开始显得生涩,但很快就变得火热活络起来。 五分钟后,她才喘息着缓缓后移脑袋,用迷蒙而煽情的眼神望着安瑟,似乎在等待他的选择,而非继续放纵自己沉醉其中。 “玛琳娜,这不是奖励。” 安瑟抚摸着玛琳娜的脸颊:“你得到的奖励,是金钱,权利,来自他人的尊重,以及……无价的知识。” 少女心中的火热因这句话褪去少许,她本该对这句话感高兴,她也的确有些高兴,可又难以抑制地泛起些许酸楚。 所以,安瑟先生现在并没有对我…… “所以,这是我对你的认可。” 少年弯着眼眸轻笑道:“加了一些,我擅自认为你会喜欢的东西,希望你不要介意。” “……” 半撑在书桌上的玛琳娜眼眸一颤,她纤细白嫩的喉咙鼓动了一下,似是涌上了无数的欢喜和欲念,又被理智和冷静压下。 “感谢您的认可,安瑟先生。” 她如此轻声说着,并未掩饰言语中的喜悦,用丝绢擦了擦安瑟的唇角:“我一定会,继续让您认可我的,所以,从今往后……” 少女的目光眷恋又炽烈:“能请您依然以这种方式,或者……用更进一步的方式,表达您对我的认可吗?” 安瑟伸手,替玛琳娜理好凌乱的衣领:“当然可以,这是你应得的,玛琳娜。” 沉稳的稚嫩谋者强忍住再度献吻的冲动,逐渐从安瑟的书桌上退下,稳稳站在地面,朝安瑟深鞠一躬,转身离开了。 在将书房的门关上后,玛琳娜差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少女捂着心口,感受着胸腔中那激烈澎湃的跳动,深吻时令她沉迷的快乐如电流般在脑海中再度流窜,让她几乎无法忍耐地发出一声轻吟。 “安瑟……先生……” 玛琳娜并拢双腿,手放在那处,轻轻揪紧质地光滑的绢布,她有些庆幸自己的裙子层叠厚重,而且是深黑色的,否则趴在桌上时不仅会给安瑟先生添麻烦,还会让人看到腿心间深深的水痕。 花了几秒钟平复下心情后,玛琳娜调整了下呼吸,尽力维持着脚步的稳定向前走着。 “既然安瑟先生愿意这样认可我……” 她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又是眷恋,又是心安地低声说道:“那样,还与希儿争抢先后,是不是太幼稚了呢?” “但是……果然还是不想让步。不过——” 玛琳娜的指甲轻轻划过自己娇嫩的肌肤,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个大胆糜烂的粉色计划,一想到这里,少女的脚步又有点变软,依靠到了楼梯旁的扶手上。 “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她的脸上浮现起带着几分妖媚的艳丽笑容,无声息间,被更深一步侵蚀了的玛琳娜,已然将那件荒唐事视为理所当然。 “因为安瑟先生,肯定也会很高兴的,你也一定不会拒绝的,对吧,希儿?” 书房里,并不知道玛琳娜突然又有了什么奇怪念头的安瑟,则全然没有她的激动甚至是失控。 年轻的海德拉只是闭着眼睛,后靠在大椅上,揉捻着自己的眉心。 “不是失控。” 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不是失控,所以……是我后悔了,不,是犹豫了。” “犹豫……” 安瑟如此轻声呢喃着,手指敲击着扶手,寂静的书房中唯有这样的回响。 突然,他的手中出现了装着粘稠黑色液体的瓶子。 正是他从法芙娜处交换而来的,含有兽之要素的救赎之水。 海德拉睁开眼睛,凝视着瓶中以“救赎”为名的液体,似乎陷入了沉思。 “……合理。” 他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漠然自答:“假如要侵蚀希塔娜,就没必要取得救赎之水,两者都是……最后的保险。” “……” 他看着大拇指上那唯一枚蛇首戒指,再度陷入沉默。 * “哈!” 堪堪扭过格莱普尼尔以刁钻角度划来的最后一击,衣服上只有两道裂开的希塔娜开心地欢呼起来:“我成功啦,安瑟!” 希塔娜乖巧顺从了安瑟的意愿,开始主动认真思考什么才是战斗中的最优解,而事实证明,对于天才来说……这种事情易如反掌。 在这个过程中,希塔娜并没有出现自己所想的“都已经开始打了根本没时间思考”的情况,恰恰相反,在拳脚肢体运动的过程中,假如希塔娜有意进行思考,她就能在那个念头升起之时,瞬间得到答案。 比起依靠直觉,安瑟给希塔娜提供的思路无疑给她拓宽了一条新的道路,有点熟悉之后,狼小姐很快就能通过安瑟手腕的运动来预先判断鞭刃的轨迹,而不是靠着感知狼狈躲窜,在四天就完成了安瑟第二阶段的考验。 “怎么样,感觉如何?” 安瑟托着飞跳过来,挂在自己身上的希塔娜:“当你试图主动去了解战局,而非依靠本能进行应对,战斗是不是变得更简单了!” “嗯!” 希塔娜用力蹭了蹭安瑟的脸:“确实比光靠感觉有用多了……就是不太习惯,再多练一段时间就好啦!” 她跳到地上,拳脚在空中随意撕出爆鸣,仅仅几天过去,她的肉体强度似乎又上了一个台阶。 原地轻快蹦跃着的少女握紧拳头,欢喜地看向安瑟:“安瑟,我感觉应该马上就要到第三阶了,现在的力气好像已经到……到那个什么,瓶,呃……瓶颈了!” 希塔娜其实对自己的力量很少有什么明确概念,从小到大,“变强”这种事情于她而言几乎想呼吸一样轻松自然,所以对瓶颈这种突然扼住成长的感觉十分敏感。 安瑟对此并不意外,他比谁都要清楚希塔娜的天赋。不过,三阶御座作为真正区别超凡者与凡人的界限,也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成就的。 “希塔娜,你还记得怎样才能成为第三阶段的超凡者吗?” “唔……” 少女挠着头想了想:“我记得是,要肉体和灵魂……结合在一起来着?不过灵魂这种东西,不是本来就在我身体里面吗?怎么才算结合在一起呢?” 安瑟轻点手杖,格莱普尼尔在机械运转的悦耳声响中化为造型狰狞夸张的手炮,他将这把手炮递给希塔娜,笑着说:“扣下扳机试试看。” “啊?真的?” 希塔娜眼睛一亮,她很早就想玩玩这把看起来超级厉害的手炮了。 希塔娜接过格莱普尼尔,双手握住这把对她来说大的有些夸张的手炮,激动而小心地对准天空,半闭起眼,用力将扳机扣下。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咦?”希塔娜微睁开眼睛,又按了好几下扳机,但什么也没发生。 “作为一把‘枪械’,它外在实体的原理注定它只要扣动扳机,就会发射子弹。” 安瑟招手,格莱普尼尔自动飞回到他的手上,在他掌心旋转。 “但作为炼金器物,格莱普尼尔内里的自我运转规则,凌驾于常理之上——这就是超凡。” “套用到超凡者之间,也是这个道理。” 安瑟看向希塔娜,简明扼要地为她阐述着以太学的基础理论—— “通过天国之路晋升的超凡者,肉体无论再如何特殊,即便再如何利用超凡要素强化,终究还是会达到‘常理’限制的极限。” “于此,灵魂作为改造超凡者‘内在规则’的要素,便是让超凡者正式升华的契机。” “哦……喔!”希塔娜有些明白了,“就像黑水森林里那头大狼,它虽然看起来是头狼,但那只是外形是狼的怪物而已,对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安瑟点点头,“登临御座,需要经过超凡淬炼的灵与肉彻底结合,实际上便意味着,让灵魂协助肉体完成对凡俗界限的突破,让更强大的容器去容纳更强大的灵魂,彼此相辅相成。” “所以,肉体在这个过程中重要,却并不关键。关键在于灵魂对内在自我的塑造,升华,蜕变。” 希塔娜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若有所思地嘀咕道:“难怪我总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好像住了个奇怪的东西,原来是这样。” “你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它吗?” “以前到没有啦,现在越来越明显了。”希塔娜坦然道,“会像狗一样兴奋地呼呼叫,有时候也会生气或者不开心……但是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怎么出现了。” “……” 安瑟的眼眸微微眯了一瞬,还在想着自己脑袋里奇怪事物的希塔娜自然没注意到。 “安瑟安瑟,所以我要怎么做啊!灵魂的……改造什么的。” 希塔娜兴奋地揪着安瑟的衣摆:“我好想现在就变成三阶!” “一般来说,这需要耗费大量的超凡材料构筑仪式,在晋升者感觉到晋升时刻到来时,通过仪式辅助,来让升华的灵魂完成对肉体界限的突破,让两者再度合一。” 神情自然的海德拉笑着捏了捏希塔娜的脸颊:“但希塔娜你不一样,你有着无与伦比的肉体天赋和与生俱来的强大灵魂,更是千万中无一的灵质持有者。 “只要接触超凡,灵魂的增长是自然而然的,所以你只需要等待那个时机,等待那个感觉的到来就好了。” “……感觉。” 希塔娜咀嚼着安瑟的话语,眼眸突然一亮。 感觉,那个感觉……她曾经体验到过! 在跟着安瑟去赤霜城中央广场演讲时,走过由两列甲士排成的甬道,感受着民众的山呼海啸,希塔娜无比明确的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燃烧沸腾,灵魂在欢呼咆哮! 那种……注定成就至高,必要站在最高处的绝对自我;要扫清一切敌人,不允许任何存在凌驾己身的傲慢野望。 那是生来便要横行大地,连天空和海洋也征服,永远追逐着力量,永远追逐着强大,在那条永无止境的道路上,成就独我一人的无上伟大! 一想到这里,希塔娜的心便沸腾起来。 再加上安瑟交给我的战斗方法,去审视,去思考……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把那条蛇给打爆! “怎么样?” 安瑟看着神情激动的希塔娜:“是有感觉了吗?” “嗯……也不好说啦,不过我觉得一点难度也没有!” 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的希塔娜,依然万分自信地说道:“我之前体验过那种感觉的,再来一次完全没问题。不如再多跟安瑟你练一练,说不定还能掌握更多技巧呢。” 海德拉歪了歪头,眼神在希塔娜身上游弋着,语意深长道: “学点更多的……技巧吗?” 近日来“技艺”突飞猛进的少女先是一愣,随后羞恼地跺了跺脚:“不是那个!我是说打架的!” “但……但是……” 她移开视线,用飘乎乎的语气说道:“安瑟你要我学点别的,我也不是……不会去学。只要别太,别太奇怪就好。” 因为姐姐的诱导,而选择在最后一道关隘前停下的希塔娜,足尖点地,身体摇来晃去,时不时偷看眼安瑟。 一方面好像是害怕安瑟无法得到满足,一方面……好像又是因为她自己有时候也没法满足。 希塔娜的小小心思当然瞒不过安瑟,最近生活显得有些糜烂的贵族少爷笑了笑,倒完全没有制止她胡思乱想的意思。 “说起来,这两次奖励,你不打算用掉吗?”安瑟这样问道。 安瑟给希塔娜的奖励并不复杂,十分简单却也相当珍贵——那就是安瑟会答应希塔娜的一些小要求。虽然是小要求,但对于希塔娜来说,也已经弥足珍贵了。 “……嗯?喔!这,这个啊——” 希塔娜轻咳一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了俏皮又暧昧的笑容。 “我要把奖励攒在一起用掉……至于什么时候用,安瑟你就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她嬉笑着搂住安瑟的肩膀:“好啦,今天的锻炼就先到这里,我都好久没跟安瑟一起休息过了,你今天也不要工作了,陪我好不好?” 把脑袋枕在安瑟肩头的少女眨巴眨巴眼,踮起脚在安瑟侧脸亲了一小口。 安瑟沉默片刻,随后也笑着应道:“好啊,其实这两天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做。今天就陪希塔娜玩一天好了!” “好耶!那我要叫上琳娜……呜,还是算了,她肯定会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自己的事情根本忙不完。” 一想到虽然还是深爱自己,但已经变了个样的姐姐,希塔娜便不由得叹气:“要不是看她好像忙得很高兴,我早就把她抓起来让她好好休息了。” “安瑟安瑟,琳娜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啊?”说着要好好放松的希塔娜,在提及自己姐姐之后,还是忍不住问了正经事。 “她啊……我把一些领城的事务全权放手给她了,也让她无需任何事情都要向我汇报。具体在忙些什么,也只有玛琳娜自己知道了。” “听起来好厉害……” 希塔娜幻想着自己姐姐在贵族们面前威风凛凛的模样,一脸艳羡地说道:“好羡慕琳娜,这么聪明!” “……希塔娜。”安瑟摸了摸少女的脑袋,“不要在玛琳娜面前说,你很羡慕她。” “诶?为什么?”希塔娜傻傻地问道,“可琳娜的确比我聪明啊,而且不只比我聪明,还比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聪明吧。” “你以后会知道的。” “知道就知道……干嘛用这种跟小孩子说话的语气。” 希塔娜不忿地咬了安瑟喉咙一口,微红着脸哼唧道:“我,我也是能让安瑟你好好舒服的大人了!” 身经百战的海德拉忍俊不禁:“那你离大人可还远着呢,亲爱的希塔娜。” “安瑟!!” 在这样欢快的氛围中,希塔娜和安瑟度过了充实又快乐的一天。 少女对自己的能力,天赋因安瑟拾起了健康正确的信心,在安瑟的指点下稳步扩充着自己的战斗技巧,越发习惯在战斗中冷静思考,正确对敌,而不是如以往那般,全凭野兽般的直感进行堪称疯狂的厮杀。 希塔娜坚信自己一定能轻易成就御座,一定能响应海德拉的期望,在这次的升华中完成蜕变,成为名声足以响彻帝国的强者。 就在这份自信中,时间一天天流逝,希塔娜对于安瑟考验的应对也越发得心应手,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完美通过了安瑟的四个考验。 可希塔娜的自信,却没有随着自己的成功而壮大,反而越发萎靡,衰弱,乃至于变得有些……慌张。 因为在红冰魔蟒即将苏醒的这个关头—— 通往御座的道路,始终没有为她敞开。 第八十五章·霸者与支配者(1W)(开悬赏) 修长有力的大腿在空中划过弧线,有如刀锋劈砍,重锤横扫。看似孱弱的血肉之躯击砸在冰冷坚硬的铁甲上,却发出了令人脊背发凉的低沉轰鸣。 被一腿砸飞出去七八米远的男人踉跄着爬起,摘下头盔,满是心悸的脸上强撑起些许恭维:“兰斯大人,您的真是越来越强了。在我的认知里,绝没有人能在晶梯便拥有您这般强大的力量。” “……” 希塔娜缓缓收腿,没有对这份恭维感到任何自得或是喜悦,眼神甚至有些阴沉。 “希塔娜。”姿容端庄的玛琳娜出现在院子入口,“你这边结束了吗?” “……嗯。” 希塔娜点点头,走到这个表面上说是陪练,实际上一直被她暴打的男人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麻烦你了,谢谢。” 男人愣愣地看着走远的少女,一想到刚才她刚才凶悍暴戾,却又如魔鬼般洞悉一切的战斗方式,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海德拉大人……到底是从哪找来这个怪物的? “怎么样?”玛琳娜偏头看着自己的妹妹,语气平静,“有找到感觉吗?” “没有。” 希塔娜咬着牙,脸上满是方才并未显露的不甘:“一点也没有!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一场胜利,一场没有给希塔娜带去任何感觉的胜利。 明明一直在变强,明明对安瑟的考验越发得心应手,她甚至打遍了大半个赤霜领,没有一个三阶段的御座能赢过她。 老练的术士也好,披甲的战士也罢,只要被希塔娜那恐怖至极的战斗天赋洞悉局势,便唯有落得败北的下场。 晶梯横扫御座,这放在哪都是会被人当笑话的天方夜谭。而完成这种天方夜谭的希塔娜,对此却没有丝毫自得满足。 赤霜领不过是北地的边陲领地,除了红冰魔蟒以外几乎没有值得称道的资源,驻留在此为贵族效力的超凡者,自然也是其中下层,更何况希塔娜也感觉到有不少人在跟她的战斗中有所留手……这些战绩,没有什么好夸耀的。 更何况,她与这些人战斗是为了找到突破至御座的契机,但却一无所获。 那头居住于她灵魂深处的狂兽似乎陷入沉眠,无论希塔娜如何试图调动起自己的情绪,它都不再出现。 而这件事,希塔娜并没有告诉安瑟。 她不希望自己许下的诺言变成信誓旦旦的海口,更不希望自己又一次让安瑟失望。 茫然的希塔娜只能求助于自己的姐姐,希望以玛琳娜的智慧来为她指引出一条明路。 姐妹并肩走在长廊上,她们现在正位于锋镜城,那三座在大寒潮里放任贫民尽数死去的领城之一。 玛琳娜这段时间以外出办公的名义,带着希塔娜去了很多领城,让希塔娜与不同超凡者交手,试图帮助她找回曾经触及御座的感觉,但始终没有成功。 “你还是没有办法形容当时的感觉吗?”玛琳娜微皱起眉,颇感忧虑地说道。 “……我,我不知道啊。” 希塔娜用力抓了抓头发:“反正就是一种……我很厉害,谁都挡不住我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讲。” 她对那时感受的情绪虽然印象深刻,但由于各种情绪交织,心情又万分激荡。以希塔娜的语言组织能力,想描述出那样的心情,可是在是太难为她了。 玛琳娜沉默不语,她并不知道安瑟与希塔娜之间发生的事,不知道那些有关命运与未来的话题,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妹妹的特殊之处,即便她有心研究过很多超凡者的知识,也感到无比棘手。 “……希儿。”少女叹息一声,“跟安瑟先生说吧,他不会怪你的。” “但,但是——”希塔娜不甘地咬着嘴唇,“我不想给安瑟添麻烦,也不想……失去那个机会和资格。” 明明就在变强,在战斗中能看破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能轻易料定先机,可希塔娜却对这样冰冷的胜利没有丝毫感觉,一场场战斗在希塔娜眼中变成了无趣的计算和分析,她无法从这样的战斗中取得哪怕一星半点有价值的事物,甚至感到……厌倦。 这样真的好吗?用这种方式战斗下去,对我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希塔娜的脑海中,曾不止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 只是,对于安瑟的无条件信赖和的确逐渐变强的现实,令希塔娜一次又一次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她确信安瑟指明的道路是正确的,但自己却没有在这条正确的道路上,找到需要的东西。 希塔娜无比心烦意乱,成为安瑟契首的机会就在眼前,希塔娜相信着安瑟绝不会放弃自己。但她自己却无法接受,连这种障碍都无法跨越的她……舔着脸,不以实力,而是依赖消耗着安瑟对她的感情而成为契首。 她站在安瑟身边,是为了给他提供力量,成为能为他扫平障碍的绝对武力,怎么能反过来……在力量这方面向安瑟求索呢? 但是…… 但是,假如自己依然这样一意孤行,为了自尊不去寻求安瑟的帮助,到时候红冰魔蟒苏醒,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之对抗,那么那头魔物造成的破坏……又该怎么算? 这不就又是她因那份执拗的自我,愚蠢的自大而犯下的过错了吗?那她不就是根本没有长进吗? 希塔娜因此陷入了令她越发焦躁的两难境地,随着时间越发接近安瑟透露给她的,红冰魔蟒苏醒的日期,希塔娜的心境便越发起伏不定。 玛琳娜听到希塔娜的呼吸因焦虑而变得急促,正想安慰些什么,就看到一个服饰华丽,神情焦虑的高瘦男人,迎面朝她走来。 她的神情瞬间归复为沉静淡漠,步履平稳地迎向男人。 “玛琳娜小姐。”他先是对玛琳娜打招呼行礼,接着又对希塔娜微微躬身,“兰斯大人,很抱歉,打扰您二位了。” 男人对明显对玛琳娜恭敬有加,但却对希塔娜使用了更加敬畏的称呼,看起来颇为奇怪。 玛琳娜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在说这种无意义的话。 少女在做出这样的动作时,已经隐隐有股浑然天成的气势,面对着几乎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她的仪态与神情却仿佛令二者之间的主客关系调换,轻易将谈话的支配权握在手中。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最能改变人——知识,以及权力。 而在下定决心,奉献一切为安瑟效力后,玛琳娜接触的最多的事物,就是这两样东西。 “锋镜阁下。”玛琳娜平静道,“看来你需要一些帮助。” “是,是的。” 锋镜城的主人愣了愣,随后赶忙点头:“我的护卫发现了两名叛军。” “按照海德拉大人的要求,我当然是没有对他们做什么的,就是……” 这个一看就知道在违禁药品上自我放纵,十分萎靡瘦削的贵族小声说道:“一个星期前您帮我和铁刃大公麾下的蚀魂者大人搭建的交易链,可能会因此受损……” 希塔娜不爽地啧了一声:“那也是你的事,找我们干什么?” 她虽然不太清楚玛琳娜帮贵族们干了些什么,但希塔娜很了解自己的姐姐,现在的玛琳娜跟未来那个牺牲一切也要往上爬的紫罗兰夫人不同,不会做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一想到帮贵族做事还要给他们擦屁股,希塔娜心中就万分不爽。 锋镜男爵看向希塔娜,努力堆起笑容:“您说的是,兰斯大人。只是我的能力实在有限,而且还有海德拉大人的要求……” “好了。”玛琳娜瞥了眼锋镜男爵,声音清冷,“他们人在哪,我和希塔娜会处理。” 希塔娜愣了愣,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在看到姐姐漠然冷峻的侧脸后,还是忍耐下了心中的不快。 * “琳娜,帮那个贵族能有什么用吗?”蹲在路边的希塔娜双手托腮,用一种疑惑的语气问着自己的姐姐,“还有,安瑟又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吗?” “锋镜城的大多数贫民都死在了大寒潮。”玛琳娜的视线扫过萧条街道,“作为惩罚,他必须将自己的城池拱手让给革命军。” “……还有这种事?” 希塔娜挠了挠头,她倒也没觉得,革命军接手领城就是什么好事,光看那个神经病雪怪就知道,那帮家伙也就比贵族多了那么一丢丢底线而已。 “那个家伙说的交易链又是什么情况,必须要我们处理吗?” 玛琳娜那张气质越发成熟的俏丽脸蛋上浮现起冷笑:“锋镜男爵是个鼠目寸光,沉溺于违禁药物的蠢货。我帮他和铁刃大公手下的人搭上了线,他还以为是安瑟先生给予的恩赐,却不曾想……安瑟先生怎么会在一个即将易主的城市浪费资源与时间?” 希塔娜听着越发一头雾水:“所以,所以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玛琳娜摸了摸希塔娜的脑袋,展颜一笑:“这是我要送给安瑟先生的礼物,所以才要希儿你帮忙啊。” 一听到这话,希塔娜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摩拳擦掌道:“琳娜你早说嘛,我又听不懂那些奇奇怪怪的计划,只要能帮到安瑟就好了!” 她兴奋地挥了挥拳头:“只要把那两个革命军打趴下就可以了吗?” “放跑他们。”玛琳娜说,“不必强留。” 根据锋镜男爵提供的情报,那两个潜入锋镜城,作为斥候和内应的革命军就藏匿在街对面的小屋里。希塔娜揉了揉脖子,大步向街对面走去。 玛琳娜望着希塔娜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消失,神情逐渐变得忧虑——虽然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表现出来,但玛琳娜始终在一刻不停地思考,思考希塔娜为何始终没有触摸到三阶的迹象。 “希儿自以为藏得很好,但这绝对不可能瞒过安瑟先生。” 少女垂眸,喃喃自语着:“安瑟先生在默认这件事的发生,到底是希儿不晋升三阶也没有关系,还是说……” “……安瑟先生,已经料到希儿无法晋升三阶,更知道阻碍她晋升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刻意没有告诉希儿吗?” 缺少关键信息的玛琳娜,无法再将事项推演下去。她闭上眼睛,最后只能轻轻叹息。 “安瑟先生,是不会害希儿的,即便这么做,也一定有重要的原因。” 因思索产生的些许迷茫在瞬间被她驱散,玛琳娜的神情重归沉静,凝望向街对面的小屋。 此时,已经走到屋前,然后一脚踹烂门板的希塔娜,并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想到了至关重要的东西,她的单线程思维中只有玛琳娜的话语,以及由这话语推导出的结果。 琳娜有礼物送给安瑟,才要做这件事→做这件事,安瑟就会高兴! 只要有这样的简单逻辑,只需要这样的行动意义,希塔娜的拳脚就能够充满力量。 “喂,革命军的老鼠。” 站在客厅,身披黑色斗篷的少女单手叉腰,微抬起下巴,桀骜讥讽的神情令她看起来简直是个十成十的恶党:“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她学着那个混账温迪戈对她说过的话,将其奉还给革命军: “第一,现在立刻抱着脑袋滚蛋。” “第二,等我打断你们的手脚然后把你们丢出去。” 坐在客厅里,假扮夫妇混进锋镜城的两个革命军都愣住了,他们定睛看向希塔娜——没有由内至外散发以太波动,不到三阶? 两人的第一反应是:不好,被包围了! 接着第二反应是:找这种蠢货来当诱饵,把我们当傻子? 一男一女对视一眼,瞬间默契至极地做出分工,没有跟希塔娜闲扯,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男人飞身冲向窗外意图立刻撤离,而女人则抬起手来,用力一握,客厅的花坛,盒子,箱子……各式各样的装饰物里,无数锐利长钉瞬间飞出,从四面八方向希塔娜爆射而去! 长钉形成的暴雨将地板撕成稀烂,但本该站在那里的希塔娜却已不见踪影,而刚才动作帅气逼人的女性术士,已经整个人在空中旋飞,如炮弹般砸到了撤离的男性革命军后背上。 不管是被一拳轰飞的女术士,还是感觉自己的背都要被砸断了的男人,他们的第三反应都是—— 这他妈不是三阶?! “我说你们术士啊……”希塔娜慢悠悠地走向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两人,蹲下身子,歪头看着他们,“非要做出那么大的动作,提醒我你在施法吗?你觉得那样很帅?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的动作很快?” “真是……像蚂蚁一样慢啊。”她如此叹息,“没劲。” 思考的力量,的确如安瑟所说的那样没有尽头。 假若是以前的希塔娜,她非得在自己的直觉和感知提醒她危险后,她才能做出反应;但现在,会对战局进行透彻思考,对敌人的每个举动都放入脑海中进行分析,且已经有不少实战经验的希塔娜,在这家伙抬手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也许只比使用直觉的自己快了一秒,甚至是半秒,但对希塔娜来说已经足够长了。 她看着不停咳血,差点被一拳打死的女术士,从斗篷口袋里掏出一瓶药剂,撬开瓶口随便灌了一点,以确保对方能吊着口气:“你们这些革命军,要能力没能力,要信念没信念,真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指望你们推翻帝国……我还不如指望安瑟去当皇帝呢。” 两个革命军成员显然因为这样的侮辱而愤怒至极,女术士手指微曲,钉死在地板上的长钉微微颤动,然后—— 然后她的整个手掌就被希塔娜一拳打烂了。 “……啧。” 在凄厉的哀嚎声中,希塔娜撇了撇嘴,甩掉手上的血迹:“别叫的这么惨,搞得我像是什么坏人一样,我要是想杀你,你的脑袋早爆了。” 因为这段时间依赖压抑的焦虑,烦躁,跟着玛琳娜总是与贵族碰面,回去后还要在安瑟面前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种种情绪累积,现在的希塔娜处于一个极度危险的状态。 她灵魂中的野兽看似蛰伏,却好像又每时每刻……在催燃着她心口的怒火。 “路我给你们了,现在这情况也是你们自己选的。” 希塔娜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抡圆了肩膀:“好了,既然你们选第二个,那我怎么说也得按照约定,打断——” 嘭! 希塔娜无比熟悉的剧烈爆鸣——肉体撕裂空气所产生的鸣响声在这间小屋中炸起。 几缕雪白的发丝在空中飘扬,落于地面。 被女性术士压在身下的男人,不知为何竟然瞬间换成了另一个高大健硕的壮汉! 这壮汉见希塔娜避过这一拳,似乎也有些惊讶,但刚猛凶悍的第二拳已间不容发地朝希塔娜轰来,层叠隆起的肌肉推进力量时,使那铁拳有如巨炮,轰向希塔娜的面门! 少女的瞳孔猛然收缩到极点,双臂交叉格挡在面前,炮弹大小的拳头砸在前臂上的那一刻,恐怖的冲击自相撞点蔓延向希塔娜全身,向来以力压人的她,竟然差点被一拳击飞出去! 地板碎裂的刺耳声音连绵响起,希塔娜双足深陷其中,将自己双腿钉入地面,即便如此,也几乎从客厅的这头滑到那头,狼藉不堪的碎裂地板被犁出两道深深沟壑。 “……” 壮汉缓缓收拳,皱眉凝视着希塔娜:“克德卡力那个瘾君子手底下,没有你这样的好手,等等……” 他的视线停留在希塔娜凌乱的雪发上,又瞥见少女逐渐显露凶光与炽烈战意的暗红眼瞳,了然道。 “原来如此,灾厄的兰斯,海德拉手下的大红人。” “晶梯能抗下这一拳,你的确有被他看重的资本。” 壮汉缓步走向希塔娜:“假如不是我今天及时来到锋镜城,信天翁和犀鸟就要栽在你的手上了。” “……哼。”希塔娜把腿从地板中拔出,甩了甩隐隐作痛的双臂,冷笑道,“你来就能保下他们?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只不过是多一个……” “断手断脚的家伙而已!” 狼兴奋狂嚎着,漆黑斗篷在空中掠过的痕迹有如黑色闪电,于振响声中迸发雷鸣! 壮汉与另外两个毫无招架能力的革命军不同,在希塔娜如风暴般突进至他身前时,这具看似过于壮硕笨重的身体已然运动起来,一记重勾拳砸向希塔娜腹部,撕裂阵阵风声。 希塔娜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随时思考提防的她在壮汉挥拳时就看穿其运动轨迹,她一脚踏地,身形如苍鹰振翅飞起,一记膝撞顶向对方面门,清脆骨裂声瞬间响起。 但壮汉的身形没有动摇,他抬手抓向希塔娜的脚踝,而在这段战斗技巧突飞猛进的少女已经一脚踩在他的肩头,借力向后翻身跃去,平稳落地。 “……不可思议的肉体强度和战斗意识。” 男人抹了把脸,被撞碎的鼻梁和眉骨颧骨迅速隆起复原,假若把脸上的斑驳血迹也除掉,看起来就如没有受伤一般。 “你还有心情闲聊?” 希塔娜眉宇微扬,眼中的暴戾开始闪烁,身形再度掠出残影,下潜躲过男人的反击,五指并拢,细嫩白皙的手指仿佛刺穿空间,带着尖利呼啸直刺向壮汉咽喉! 嗤—— 鲜血溅射在她白嫩的手背上,希塔娜明没有取其性命的意思,但这家伙也的确没那么好对付,所以打算在最大程度上废掉对方的战斗力。 与第三阶段的超凡者相比,希塔娜最欠缺的就是手段,进攻的手段,防御的手段,哪怕只是最简单的增幅肉体力量的法术她也不会,以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斗,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少女眼神微凝,在这电光石火的瞬息间,有如刀锋的五指横向划去,毫不留情地割开壮汉的气管! 而同时也就是这一瞬,她的心头突然涌出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 ……后面! 当希塔娜如此反应过来时,背后已经传来了剧烈火辣的疼痛。 背后受伤的狼暗自咬牙,一脚踹在壮汉胸膛,堪堪躲过对方扫来的重击,拧腰一记后旋踢,长腿如鞭甩向后方。 然而,腿上传来的坚实触感,让希塔娜的瞳孔猛然缩紧。 那个不知去哪了的男性革命军,竟然紧握匕首,神情冰冷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那现在,出现在她身后的是—— 当希塔娜反应过来时,身体变已经被高高抡起,轰然砸落在地! 壮汉没有放松,继续抓握住希塔娜的脚踝,将少女看似娇柔的身躯不停砸向地面,然而在他第三次抡起希塔娜身体的时候,整个手腕竟突然被拧成了将近九十度的凄惨模样。 用脚跟一脚踢断对方手腕的希塔娜吐出口血水,她头发凌乱,面庞上满是灰尘和血迹,看起来狼狈万分。 但那双无比刺目的暗红双眸,却好似黑夜中闪烁的狼眼,带着进食的饥渴与……狂热! 希塔娜受够了那些与臭鱼烂虾无异的对手,即便战胜对方也无法从中汲取经验和营养的垃圾,她澎湃跳动的心渴求着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斗,一场……能让她看清前路的搏杀! 要为安瑟扫清一切障碍,要为安瑟击败所有敌人,要跟安瑟一起……将命运踩在脚下! 怎么能够在这时候,连区区御座都无法成就! 壮汉没有说话,一拳轰向希塔娜的侧腰,少女拧身闪避,从运动轨迹判断,自然能轻易躲过这记重拳,但壮汉的身形,突然再度消失了! “砰!” 沉闷的鸣响回荡在房间内,突然出现在希塔娜身侧保持挥拳状态的壮汉,眼瞳微微收缩。 被……挡下了? 单臂格挡下这一击的希塔娜扬起嘴角,笑容肆意嚣烈:“以为这种把戏……能戏耍我两次吗!” 毫无疑问,对方拥有某种空间法术,能够随意调换这个壮汉,还有那个匕首男的位置。希塔娜也见过所谓的短距离空间跳跃,但并没有遇见过在实战中使用这种技巧的人。 显然,这两人,甚至是那个逐渐恢复的女术士,应该相当熟悉这种战法,即便调换空间,也不会出现力道的顿挫,而面对这种危险的无法观测的攻击,别说是二阶,就算是老练的三阶也会在不留神间饮恨当场。 但希塔娜不一样,既然无法观测,既然思考起不到作用,那么—— 嘭! 希塔娜一记高位鞭腿扫在壮汉挥来的重拳上,在对方身形再度变幻之刻,她近乎先知先觉般再度挡下一击,同时避开了女术士射来的数道钢针,所有动作行云流水。 她的身体本该在持续高强度的轰击中越发无力疲惫,疼痛不堪,但希塔娜许久未感受到的,来源未知的庞大力量却不停支持着她不停挥动拳脚,源源不断的涌流让她的躯干化作最致命的武器,竟在这以一对三的情况下,隐隐有反过来将对手压制的趋势! 她没有思考的余裕和空闲了,可是……她真的需要这种东西吗? 看穿对手的动作,剖析对方的行动,用思考去分析战局,用技巧去支配对方,然后取得胜利。 可是希塔娜,你要的是这样的胜利吗?你需要这样的胜利吗? 少女在肆意挥洒暴力的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个问题。 她如此问着自己,自己需要的,是否是这样无意义的胜利,又或者说……她到底为什么才追求胜利。 当然是为了……力量。 灵魂中苏醒的狂兽,兴奋地如此高呼—— 为了那份能战胜一切的强大! 她的自信,她的傲慢,她的野蛮,不都是出于这份渴望吗? 厌恶着手握庞大资源却只会压迫平民的贵族,才想要让他们从哪高高在上的位置滚下;厌恶着自以为能力过人实则狗屁不是的“天之骄子”,才动手把他们统统打翻在地。 厌恶着那凌驾于自己头顶,玩弄支配自己人生的混账命运,才要以最炽烈的渴望去求取力量,与安瑟一同将其踩在脚下! 是的,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并不需要用所谓的思考去取得胜利,她不需要任何不纯之物来左右自己的意念。 无法穿过安瑟设下的壁障?那是因为自己的拳还不够重!无法闪躲过安瑟的攻击?那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还不够快! 思考?观察?分析?不需要,这些外在加持的事物,统统都不需要! 我就是我……最强大的武器! “原是这样,原来这么简单……” 狼愉快放肆地大笑起来:“原来这么简单!” 希塔娜在此刻明白了安瑟的话语。 让灵魂与肉身一同升华,在这个过程中,以作为基点的灵魂,由内自外地将身为容器的肉体改造蜕变,成为能更好容纳升华之灵魂的器物,再使二者合二为一。 这不就是……认清自己的过程吗! 灵魂的上升,就是看清自我本质的道路啊。 “自我……” 希塔娜的喉间呼出炽烈吐息,眼瞳在近乎失控的兴奋间不断扭曲,似乎要异化成兽类的瞳孔! “我的自我,我的那个未来——” 支配!强大!至高!唯我独尊! 在无数光景中,希塔娜似乎看到了那个自己,那个已经站在顶点,击败了所有敌人,持有着纯粹伟力的霸者,透过层层时空,朝她投下成为现实的一瞥。 那是一道……仿若天赐的灵光。 希塔娜在激动中无视了这灵感的来源,狂兽吼叫着几乎融入进她的身体,但希塔娜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接受,已经找到道路的她,不再有丝毫迷茫。 她要成为那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最强的霸者! 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跟随安瑟走上演讲台的自己,会感受到激动难耐的昂然?因为这正是她渴望的光景,是她渴望的,慑服一切的强大! 如此,便能扫清自己所厌恶的,将一切错误之事,归于最正确的轨道。 至于对错?那个未来的她或许还要考虑对错,但现在的自己,和安瑟并肩而立的自己,哪还需要考虑这些东西? 是的,只要怀有这样的觉悟,那真正成就超凡者的御座,对她而言,已然唾手可得! 即便心中的念想再如何焦躁地催促她登上御座,希塔娜也强行按捺了下来,她一定要让安瑟见证这一刻,要让他欣慰自豪地抱住自己,亲手给她戴上那枚戒指。 “不好意思。” 希塔娜先是将视线投向应该在操纵空间术式的男人,微抬起下巴,那已隐隐有霸者气概的睥睨眼神,竟然让满怀愤恨,想要在这里直接解决掉希塔娜的男人,手脚瞬间冰凉无比,精神如遭锤击。 “你的戏法,该结束了。” 壮汉的瞳孔猛缩,高吼道:“信天翁!” 他立刻与男革命军的身体调换位置,下一刻,壮汉便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狂风! 那是暴虐之兽吐出的呼吸,是追逐力量的怪物掀起的滔天巨浪! 他看到,在那纷飞雪发下,如此兴奋而狂热的暗红双眼,以及……一记毫无花哨的重拳! “等的,就是你。” 他听到了一声轻笑。 替换了位置的壮汉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腹部便在希塔娜这一击下无比夸张的凹陷下去,倘若将时间缓速下来,便能看到他壮硕如熊的身体整个弓起,后背甚至因为这拳下的剧烈冲击而炸出空爆,从肋骨到内脏,从内脏到脊骨……连绵不绝的爆裂声几乎将他整个人一击贯穿! 现在的希塔娜,哪会考虑所谓的战局最优解,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击垮,粉碎站在自己面前的最强者! 那个弱不禁风的家伙,她才没兴趣打呢。 壮汉喷出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他惊怒至极地嘶吼:“转移卷轴!” 希塔娜并没有阻止他们逃走,一来玛琳娜说了最好放跑他们,二来……那个耐打的沙包已经没战意了,他的自信已经被希塔娜一拳粉碎,而现在的希塔娜,不需要这样没有价值的对手。 “呼……” 强烈的疲惫感席卷全身,让少女踉跄了两下,扶着东西才站稳身子。 “这就是我的灵质吗?”希塔娜用力捏了捏酸软的拳头,咧嘴笑道,“虽然不知道还有什么效果,但是感觉不赖嘛。” 未抵达三阶,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行驱使灵质,也就只有她这样的怪物能做到了。 少女艰难地走出破烂小屋,朝不远处神情担忧的姐姐露出灿烂笑容。 “琳娜!” 她用力挥舞拳头,兴奋至极地大喊道:“我成功了!” 还在担心希塔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玛琳娜愣了愣:“什,什么?” 皮肤皲裂,手臂,脸颊,大腿都开始渗血的少女只是十分随意地四处抹了抹,然后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将短发后捋,雪白发丝沾染上刺目猩红的同时,也给本来看上去万分狼狈的希塔娜,增添了摄人心魄,傲然而绝美的气概。 她竖起食指,指向天空,灿烂地大笑道: “我要告诉安瑟——” “我一定是,最好的那个!” * 安瑟罕见地……或许可以说不罕见了,因为他最近发呆,也有可能是沉思的时间越来越多。 即便坐在书房里,他也没有看书,而是沉默地凝视着放置在书桌上的那瓶漆黑液体,又或者看着那枚散发着暴戾气息的蛇戒,在自己的指尖滚动。 “……说吧,萨维尔。” 从沉思中暂脱的安瑟轻声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确保整个赤霜领没有能够让希塔娜小姐认真与之一战的对手。” 老管家微微躬身:“革命军在积蓄力量,他们的主力在红冰魔蟒苏醒前不会现身。” 安瑟叹息一声:“为难你了,萨维尔。我知道这个任务有些过分,但这是……我不得不预防的变数。” 在这个环节,命运能插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要让萨维尔一人四处奔忙,管束住所有能威胁到希塔娜的强者,也的确不现实。 可安瑟必须这么做。 萨维尔笑了笑:“您的要求从未有过分一说,少爷。只是……” 他的语气微变,颇有些劝解的意味:“红冰魔蟒还有三天就要苏醒了,您让现在的希塔娜小姐去面对它,未免有些……” “……我知道。” 安瑟这样回答,将戒指平放在桌面上。 那双海蓝色的眼瞳中,倒映着两样物件。 “我也早就,有所准备。” 他如此轻语,眼眸却微微垂下。 而就在这个时候,书房的门“砰”的一声被直接撞开,浑身缠满绷带的希塔娜像脱缰的狗子一样,根本不受玛琳娜的拉拽,欢脱至极地跑到安瑟的书桌前,双手一撑桌子,眨着雪亮的眼睛俯身看向安瑟,几乎要跟自己最喜欢的人儿贴在一起: “安瑟安瑟!” 少女欢喜至极地高声宣布:“我找到方法了!找到那个感觉了!我能到三阶了!” 她又用力爬上桌子,双手撑住安瑟的肩膀,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开心:“我现在就能变成三阶!那种感觉……那种感觉,我的印象可太深刻了,一辈子都不会忘的!你等下,让我酝酿酝酿,嗯……” “……等等。” 安瑟突然开口,不知为何,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年轻的海德拉半闭上眼,挥了挥手:“萨维尔,玛琳娜,你们先出去。” 老管家应声消失,玛琳娜也在略微奇怪中行礼告退,书房里很快就剩下他们两个。 “安,安瑟……” 一看就剩下自己和安瑟了,希塔娜的面庞不自觉地染上些许绯红,她下意识地后移了下身子,有些扭捏道:“干嘛吧琳娜和管家老头叫走啊。” “因为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希塔娜。” 安瑟捧住希塔娜的脸庞,轻声道:“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安瑟掌心的温度很快升高,希塔娜又想抽身,但又忍不住傻笑:“也,也不用这么认真的。安瑟说的话,我都会去做的!” “是吗,那就好。” 安瑟安心地笑了起来,用无比温柔的话语,对希塔娜说: “那么,不要晋升御座吧,希塔娜。” 在女孩微微凝固的笑容中,海德拉如此低语: “不要用你的方式晋升御座,我会……帮你的。” 第八十六章·无法接受的答案(4.5K) “……不要,晋升?” 希塔娜愣了愣:“可是,为什么呀?安瑟你不是说,只要我找到了那个感觉就可以了吗?” 安瑟沉默片刻,随后轻声道:“因为你的灵质比较特殊,我低估了命运对你的影响,以为只要改变你的思维方式,就能让你以与原定轨迹不同的方式完成晋升,又或者……以此改变你灵质的特性。” “……不,实际上,我本来也应该成功了的。” 他如此低语着:“即使没能改变你灵质的性质,但你一直没能找到晋升感觉,就是证明。” 希塔娜被安瑟以理性的锁链束缚,被无可置疑的一场场胜利所麻痹,她即便感觉到这种思维模式不符合自己的风格,也无法从中找出问题。 就如同安瑟在啸风堡的教学中,对希塔娜彻头彻尾的支配一样,只要在她的掌控下,未曾觉察本质的希塔娜只会沉浸在胜利之中,永远无法找到那份异样究竟源于何处。 况且,就算萨维尔没能完全确保赤霜领出现会让希塔娜选择放开手脚,以纯粹自我应对的敌人,希塔娜也不应该在短短一战之中就有所感悟才对。 “这个速度……并不正常。” 希塔娜发现眼前的安瑟变得陌生了,他再用一种让自己感到害怕的……漠然,喃喃自语着。 那双海蓝色的眼瞳好像被冰结一般,在凝望着自己时,只有剖析死物的冷漠。 “虽然在这段时间已经隐隐有所表现,但在更早以前,祂一定埋有伏手。” “希塔娜。”安瑟盯着眼前的少女,“除了我为你展现的未来中,你在梦中,不经意间,或是以任何形式,看到过未来的自己吗?” “我,我……” 希塔娜有些瑟缩地往后退了退:“我不记得了,我……安瑟,你怎么了?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她微微伏下身子,有些小声地说:“对不起,我又做错了什么事吗?” “……” 安瑟张了张嘴,他看着眼前小心翼翼,眼中既充满忧虑,又隐含这几分惧意的少女,闭上眼睛轻声叹息。 “……抱歉,希塔娜。” 他的眼中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伸手摸了摸希塔娜的发丝:“我在遇到一些严重问题时,偶尔会不受控制的变成这样,吓到你了吗?” 看到安瑟的神情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希塔娜的眼神也灵动鲜活起来,她眯着眼往安瑟手心拱了拱,安心地笑着说:“嘿嘿……没有啦,安瑟你没事——啊,我的意思是,我没做错什么就好。” “有什么问题,你明明跟我直说就好了嘛。” 她翻了个身,在书桌上躺下,像翻了个身的猫咪,把肚子露个脸色,后仰着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是命运的问题吗?” 短暂的沉默后,安瑟轻轻点头。 “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少女烦躁地揉了揉脑袋:“我也没感觉到自己哪里被操纵了啊。” “还是刚才那个问题。”安瑟低头看着希塔娜,“不论形式,你有在什么时候,看到过未来的自己吗?” “未来的自己,未来的自己……” 希塔娜蹙起眉头苦思冥想,没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大声道:“我想起来了!我做梦梦到过!梦到自己跟皇帝打架!那个皇帝叫……叫什么来着?” “苏丝伦·飨焰。” 安瑟眼眸微垂:“下一任皇帝,如今最小的皇女。” “啊?那是真的?”希塔娜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我那时候做了梦也没特别当真……不过梦里的我可厉害了!跟那个皇帝对打,她都拿我没办法呢!” 少女嬉笑着捧住安瑟的脸颊:“我以后要是有那么厉害,什么都可以帮安瑟做了!” 低着头的安瑟,瞥见了希塔娜眼眸中的那缕火光。 即使她自己未曾明说,但已经深埋在她心底的,对力量,对于成就那种伟大的,渴求的火光。 毫无疑问,在梦到了那个未来后,希塔娜的心里就已经埋下了那份悸动,既能够作为节点引爆希塔娜对自我的认知,也能作为燃料……推动她对力量的渴求。 安瑟并没有给让希塔娜完整看完她原本的未来,他只是让希塔娜看清了自己原来要经受的苦难,便是为了这个时候做准备。 但是—— 原来如此……在希塔娜被我完全驯服之前,就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吗? 即便是安瑟也没有想到命运会这样做——因为在无数次对祂的试探中,安瑟从来没有见过,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主动将“未来”透露给任何人过。 这就是希塔娜的价值,以及命运……不允许希塔娜落入安瑟之手的冷酷决断。 “可,可祂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希塔娜满脸不解:“我不是一样要晋升三阶了吗?命运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我说了,希塔娜你的灵质,有些特殊。” 安瑟如此说道:“在漫漫超凡历史中,也能排在最前列。” “那不是超级厉害吗!”希塔娜睁大眼睛,万分欣喜道,“这样我变成三阶,再成为安瑟的契首,不就谁也打不过我了嘛!” 她一想到那个未来的自己,再加上安瑟力量的加持……脑海中已经开始脑补把皇帝按在地上暴打的场景,不由得嘿嘿傻笑起来。 “但我不希望你觉醒它。” 安瑟的话语,让希塔娜脸上的笑容再次僵硬。 她不解又委屈的抓着安瑟的衣领,轻轻摇晃:“为什么啊?我变得那么厉害,不是也能更好帮到安瑟吗?” “……没有必要。”安瑟轻声说着,把手放到希塔娜的手上,“希塔娜,对我来说,你——” 他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将这句话说出口: “你没有必要,变得那么强大。” “没有……必要?” 希塔娜对上安瑟的眼睛,茫然不解地重复道:“没有……必要?” “首先,皇帝在我的计划中,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我们便因此少去了最大的战力需求。” 安瑟如此解释道:“其次,成为契首的你在我的加持下就已经足够强大了,哪怕不依赖灵质,希塔娜你也拥有卓绝的战斗才能。还有,就算你变强了,在力量应用的范围也有些狭隘——” “不应该是这样的!” 希塔娜猛地起身,半跪在安瑟的书桌上,无比焦急地说着:“变得更强有什么不好!有安瑟你帮我的话,我也不会再犯错了不是吗?既然我不会再做错事了,那我不是应该越强越好吗? 安瑟透过希塔娜暗红色的眼眸,看到了那份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炽烈不甘。 但凡对她说“你不需要变强”的,是除安瑟以外的任何人,现在的希塔娜都很有可能已经暴走了。 谁会放弃那样的光景? 谁会放弃,那份能与世间最强者相媲美的力量? 希塔娜亲眼见证过未来的自己所能到达的高度,未来的自己所掌握的力量。 即便是普通人也无法接受,更何况在本性中就对力量有着执着追求的希塔娜呢? 更何况,在希塔娜眼中,现在的安瑟最需要的就是……力量。 她明明是想要帮助安瑟的,为什么安瑟不愿意接受呢? 为什么安瑟会告诉她,自己……不需要变得那么强呢? 灵魂中躁动不安的狂兽,无比不甘地低吼。 现在,希塔娜回想起来,在最开始的时候……在啸风堡,与那个刺客遭遇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这样。 灵质在被自己强行驱使的情况下,赋予了自己破格的肉体力量,但因为自己没信赖自身的纯粹力量,反而选择利用思考和理性对敌,即便最后成功反杀了对方,但……那股力量明显在自己思考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减弱了。 当她不相信自己的力量时,那头猛兽也是如此不甘而愤怒地嘶吼。 ……安瑟,在那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在那时候,就在算计着这个时候的我了吗? 希塔娜心头无法抑制地泛起酸楚,她伤心地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凝视她的少年,很想质问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知道,安瑟比她聪明,安瑟更擅长对抗命运,安瑟想做的事,肯定不会有错。 可希塔娜还是很难过。 她每天晚上睡着想着的是怎么在明天变得更强,每天变得更强,想的都是怎样才能更好地帮助安瑟。 可为什么……安瑟要这样对待她呢? 安瑟不是说,永远站在她这一边,永远不会放弃她的吗? “……安瑟。” 希塔娜十分勉强地扬起笑容:“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想得一定比我周全,所以……所以就算不明白安瑟为什么要我这样做,我也会……听话的。” “可是——” 少女前倾着身子,眼中满是希冀与哀求:“可是安瑟,你能告诉我原因吗?为什么我不能变得更强?是你不需要我吗?还是……还是我以后会给你带来麻烦?” “安瑟,你不会对我说谎的,对吧?” 希塔娜灵魂深处的自我在愤怒吼叫,它似乎对现在的自己,对于这样的软弱与哀求感感到暴怒万分,这样的愤怒侵染着希塔娜的情绪,让她的心情越发混乱。 即便如此,希塔娜也在期盼地等待着安瑟的回答,无论怎样都好,只要安瑟肯给她回答,和往常一样真诚地给出答案,希塔娜无论那个答案是什么样的,希塔娜都能接受。 可这样的期盼,在漫长的沉默中……化为了煎熬。 安瑟没有回答希塔娜的问题,只是沉默。 “……安瑟?” 希塔娜的声音微微颤抖:“安瑟,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回答我?” “希塔娜。” 长久的沉默后,安瑟看着希塔娜的眼睛,平静地回答道:“我认为,不回答这个问题,对你我都好。” “因为你……”年轻的海德拉与那双暗红眼瞳中深藏的,几乎已经开始朝着自己咆哮的狂兽对视,“一定不会接受这个答案。” “……我不会接受,我不会接受?” 希塔娜低声念叨着,身体逐渐开始颤抖,随后猛然抬头,伸手死死揪住安瑟的衣领,悲伤又愤怒地大喊: “我连那种天方夜谭的事情都接受了!我明明跟你说了那么多……你也像我保证了那么多!你现在告诉我,我不会接受?!” “安瑟!告诉我!我对你……我对你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这段时间涌动的情绪,这段时间经历的暧昧,这段时间心怀的期望……都在此刻,因安瑟冷漠而隔阂的话语,变成残忍的利刃。 “我怎么会……” 揪紧安瑟衣领的手逐渐滑落,希塔娜失魂落魄地将脑袋抵在安瑟的胸膛,茫然而难过地喃喃自语着。 “我怎么会,不能接受安瑟你对我说的话呢。” “……” 海德拉低头凝视着胸口处不停颤动的雪白发丝,他平放在扶手上的双手,手指不由自主地微抬起些许,但也仅仅只是些许而已。 他依然无动于衷。 希塔娜的身子依然有些许颤抖,但安瑟并没有听到抽泣声。 不知不觉间,她也不再那么软弱。 “……抱歉,安瑟。” 良久后,少女低声说道:“我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是我太任性了。” “……没有。”安瑟用指尖去触碰希塔娜的发丝,轻声说道,“你现在怨恨我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做的这一切,只是在为我自己考虑。” “我不会怨恨安瑟的。” 希塔娜抬起头来,努力朝安瑟笑了笑:“我只是……需要冷静一下。” 她以为自己已经接近了安瑟,是这个世界上距离安瑟最近的人。 可现在,希塔娜才恍然发现,即便安瑟与自己分享了那个天方夜谭般的秘密,两人之间依然存在着她无法理解的隔阂。 ——她始终没能理解安瑟,她无法看透那张终日温和微笑着的俊美面庞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情绪,怎样的……真实。 希塔娜不怨恨安瑟,她只是感到有些难过,有些心伤。 “等安瑟你需要我晋升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少女轻声说道:“我这几天哪也不会去,就待在这里。” 她向后退去,一边后退,一边看着安瑟的脸,说: “再见,安瑟。” 安瑟与希塔娜对视着,神情始终毫无波澜,他只是点点头,平静回应:“再见,希塔娜。” 随着书房的门关上,房间里瞬间狂涌起肉眼可见的漆黑物质,它们在墙壁,地板天花板,书桌,书柜上狂舞,无形未知的伟大神秘,在这样的舞动中向四面八方发散。 常人在踏进书房的一瞬间,便会被蔓延着的无形要素捕获,他将见证穷其一生也无法得见的光景,随后在疯狂与极乐中,因那脆弱本质无法承受的神秘而彻底崩溃,由灵魂至肉身,整个存在化为虚无。 “呼……” 在海德拉的轻叹下,那无尽神秘的因子转瞬消散,仿佛从未出现一样。 “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就像我也同样在更早之前,试图约束玛琳娜的野性一样吗?” 安瑟从来没有小看过命运,正因为他饱尝过无数自以为成功,最后却一败涂地的苦果。 所以在那一刻,在希塔娜同他许下诺言的那一刻,安瑟也仅仅认为自己只是胜过命运一筹,那么微不足道,无法决定二者之间真正胜败的一筹。 “……兽。” 准备与命运展开最后一弈的海德拉闭上眼睛,复杂地低语: “希塔娜,为什么你的本质,偏偏是兽呢?” 第八十七章·并不双向的信赖 宅邸的院落里,希塔娜坐在秋千上轻轻晃荡,双目注视着前方,眼神没有焦点,怔怔出神着。 明明距离那场对话已经过去了一天,希塔娜却觉得就好像发生在刚才。 她在深夜翻来覆去,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安瑟不允许她晋升三阶,又为什么说,自己不需要变得那么强。 想来想去,希塔娜能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变强之后会给安瑟带去麻烦。可未来的自己那么厉害,能惹出麻烦……摆平不也是简简单单的吗? 假如自己比皇帝还要强的话,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麻烦是她不能解决的? 少女闷闷地晃动秋千,偶有吹拂的寒风拂都没法让她感到多少寒冷。 她不仅仅因安瑟的话语而心绪难安,更因明明力量唾手可得,却不得不就此忍耐而焦躁不快。 体会自己不断变强的感觉,是希塔娜为数不多的爱好中,最看重的一项了。 在离开天霜之塔,直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希塔娜从未有一刻懈怠,从在村子里时不停进行的狩猎也好,到如今寻找对手不停战斗也罢,即使希塔娜没有那种主观意愿,她也一直走在不停战斗厮杀,同时也因此变强的路上。 只是,比起原定世界线上的希塔娜,现在的她所经历的战斗可谓是少得可怜,希塔娜也不清楚为什么,安瑟很少让她去做什么,也不让她继续担任护卫,所有事情都要她主动去找。 “哎……安瑟到时候,到底会怎么帮我呢?” 希塔娜双手托腮,忧愁叹息着。 听安瑟的话,他似乎有某种方法避开自己的灵质,也能让她成长到第三阶,然后成为契首。 那枚本来令希塔娜万分期待的戒指,好像突然也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安瑟,我是为了帮你啊……” 少女脚尖点着地面,让秋千前后摇摆,委屈难过地低声说着:“为什么,你会不需要我变强呢?” “希儿。” 不远处的呼唤让希塔娜猛然抬头,她看见自己的姐姐身穿一袭黑裙,包裹着半透黑色丝袜里的脚套着一双细高跟,就那么端庄娴静地看着自己。 “……琳,琳娜。” 希塔娜晃了晃脑袋,努力不让玛琳娜看出自己的异样:“怎么了?你今天没有工作吗?” “当然有。”玛琳娜用鞋跟点了点地面,“没有工作,我会穿的这么正式吗?” “唔……那个,你不冷吧?” 希塔娜看着长裙下方,露在外头的一截纤细小腿与脚踝,从秋千上跳下:“怎么穿这么点……” “梅丽小姐提供的丝袜有保暖功能……坐在那吧,希儿。” 玛琳娜示意希塔娜坐回千秋上:“你在烦恼些什么?不能和我说吗?” “我,我没烦恼!还有你不是要工作吗?赶紧去工作啦,不要给安瑟添麻烦!” 脚步停下的希塔娜看着玛琳娜朝她走来,赶忙不停摆手示意她停下:“琳娜,我真的——” “是啊,我本来要去大流光领巡视,确保灰塔大公麾下的一名术士在那里建立的采集区的安全情况。” 这样说着的玛琳娜先是叹了口气,随后似笑非笑地歪头看着希塔娜:“但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有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还时不时地叹气,仔细一看……原来这个小姑娘是我的妹妹啊!” 她走到希塔娜身边,轻轻摸了摸少女的脑袋,柔声道:“这样的话,那种不是特别重要的工作。就暂时放下吧。” 希塔娜有些感动地蹭了蹭玛琳娜的手心,但还是想转移话题: “……不,不是特别重要,意思是很重要的话,琳娜你就不会管我了?” 她嘴上这样说,但最后还是被玛琳娜牵着,老实坐到了秋千上。 “那当然了。”玛琳娜拢了拢裙子,坐到另一个秋千上,她仰头看着天空,语气轻松道,“在我眼里,安瑟先生可是最重要的人了,就算是希儿你,也没有他重要哦。” “怎么这样!” 希塔娜用力晃了晃玛琳娜地手臂,有些不开心地嘟囔着:“怎么说也应该是一样重要吧!” “因为安瑟先生一定会做对的事。”玛琳娜点了点希塔娜的眉心,“但希儿你就不一样了。” “……” 听到这里,希塔娜的眼神一下就变得暗淡了很多。 轻易看出妹妹变化的玛琳娜没有直接问她怎么了,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希儿,你没有晋升御座呢。” “……嗯。” “为什么?找不到那个感觉了吗?” “不是!”希塔娜立刻反驳,“是因为——” 她又没办法往下继续说了,跟玛琳娜说安瑟让她不要晋升三阶?玛琳娜会怎么想?她会帮安瑟说话吗? 希塔娜不希望玛琳娜也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虽然说不定玛琳娜能给她解释,但安瑟都不愿意告诉她,说她一定无法接受的事情…… 迷茫的狼握紧拳头,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希儿。” 在希塔娜内心一片混乱的时候,玛琳娜突然开口了。 她看着天空,用悠远怀念的语气说道:“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们在干什么?” “……啊?” 希塔娜呆了两秒,随后挠着头思索起来。 “三年前……三年前,我们应该在……打雪仗吧?” 她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你那时候快乐吗,希塔娜?” “当然快乐了。”希塔娜想也不想地回答,“跟大家一起玩多开心呀。” “但我不快乐。” 玛琳娜转头看向希塔娜,凝视着希塔娜的侧脸:“随着年岁增长,我越来越不快乐。” “……”希塔娜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姐姐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玛琳娜在她面前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又坚强,不论生活怎样艰难,她都会努力积极,想方设法解决问题,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这是玛琳娜第一次亲口告诉希塔娜,在那曾经度过的日夜之中,自己并不快乐。 “贫穷,饥饿,冰冷,压迫,盘剥……数不清的痛苦环绕着我。” 玛琳娜仰头看向天空,秋千轻轻晃荡起来。 “我很爱父亲母亲,很爱你,爱身边的每一个人。” “可我也不止一次想,到底什么时候,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远离这些痛苦呢?” “……琳娜。” 希塔娜轻声呢喃着,她现在似乎有些理解玛琳娜口中的痛苦,因为她也经常为食不果腹,贫穷寒冷而感到难受,可向来纯粹的她不仅不会特别在意这些,更有值得他投入精力去做的事,对于希塔娜来说,狩猎不仅仅是维持生计的关键,更是能让她发自内心感到愉快的活动。 希塔娜不会思考那些,但敏感而聪慧的玛琳娜,总免不了对自己的生活感到麻木苦痛。 “有时我会想,自己将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找一个普通的老实勤勉的男人嫁了,和他相互扶持,度过依然艰难贫困的一生吗?” 将雪色长发解开散落下的少女,抬起手想要触摸天空,轻声呢喃着:“可是……我不甘心啊。” 不甘心。 希塔娜看着玛琳娜的侧脸,看着她认真而不甘的神情,有些恍惚。 原来……这才是姐姐。 在那温柔良善的外在下,藏着这样一颗炽热的心。 原来在那个未来,变成那样个紫罗兰夫人的姐姐,也并不完全是为了生存。 在那个黑暗而绝望的环境下,琳娜她心中的渴望,也有了实现的机会吗? 正因为如此,正因为了解到玛琳娜已经彻底改变了,她不是出于生存,不是出于保护自我,被迫做了那么多恶事,而是发自内心地有了那样的野心与渴求,所以未来的希塔娜,最后才会选择……杀死自己的姐姐。 希塔娜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姐姐。 就像她从未真正了解安瑟一样。 “我不甘心的,并不是我非要如此贫寒地度过一生。” 玛琳娜转头看向希塔娜,一字一顿道: “我不甘心的,是我终其一生,只能在寒冷贫瘠的偏远地带挣扎,无法看到更加广阔瑰丽的景象。” 她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希儿,你知道当时被赤霜伯爵抓走后,我有多害怕吗?” “害怕失去自己的尊严,害怕失去自己的价值,害怕失去自己身为人的……全部。” 希塔娜心一揪,她本来很想说些好听的话,但一想到那个未来的存在,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从某种角度讲,把那个未来的玛琳娜推入地狱的正是她自己。 “但还好……还好我们遇到了安瑟先生。” 玛琳娜将自己的手放在心口,无比安心地说道。 现在的玛琳娜·兰斯马尔洛斯,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把自己的智慧,用在与税务官小心博弈上的村姑了。 在赤霜领,任何贵族见到她都要弯腰行礼,哪怕是离开此地,玛琳娜也有能够与更加强大的超凡者对话的资格。 安瑟的书房向玛琳娜敞开,她可以随意借阅自己需要的书籍,每日每夜……玛琳娜都在不间断地丰富自己的知识,拓宽自己的眼界,向更高远的景象迈出下一步。 而这一切,都是安瑟带给她的。 “所以我才会说,安瑟先生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玛琳娜如此说着:“不仅仅是因为感情,希塔娜。而是因为……我们的未来,就在这里。” 她伸手捧住少女的脸颊,无比认真地说道:“你认为我功利也好,认为自私也罢,但希塔娜,我要告诉你,我们的未来,就在此处,就在安瑟先生的身边。” “我不是让你无条件的信赖安瑟先生,无条件的依附安瑟先生。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当你迷茫于自己的道路和处境时,当你怀疑自己,甚至可能对安瑟先生产生怀疑时,你得先问问自己一个问题——” 玛琳娜小姐凝视着妹妹的眼睛,说: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追随在安瑟先生身边,更好的选择吗?” “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母亲,还能找到一个比安瑟先生,更对得起我们的人吗?” 她收回手,拍了拍裙子,轻笑着站起身来。 “希儿,我不知道安瑟先生对你说了什么,你又为什么没有晋升御座,你现在又为何迷茫。” “我只知道,除非安瑟先生抛弃我,否则我是绝对……绝对不会离开他的。” 走回屋内的少女偏过头来,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在唇瓣间起食指,眨了眨眼睛: “你可不要就这样,被我甩在后面呀,希儿。我是……不会等你的。” 她迈着优雅从容地步伐走进了宅邸,而坐在秋千上的希塔娜在发呆了好一会儿后,被寒风吹了个激灵。 “……对啊,我到底在担心犹豫些什么呢?” 希塔娜看着自己的掌心,想着玛琳娜对她说的那些话,又是懊恼,又是开心的用力握紧拳头: “我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啊!” 少女懊恼于自己无意义的纠结,又开心于心中的障碍得以扫除。 就像琳娜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妈妈,还有比安瑟对我更好的人了吗? 假如我连他都不相信的话,我还能相信谁呢?假如我不在他身边的话,世界上难道还有更好的出去了吗? 能和我一起对抗命运的,只有安瑟! 一想到唯有自己与安瑟才知晓的那个秘密,希塔娜的心中既洋溢着澎湃的激情,又酝酿起甜美的幸福。 “白痴!”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蛋,低骂道:“你还有什么好怀疑安瑟的,变强的机会多的是,况且,就算没有那个所谓的灵质——” 重新恢复信心的希塔娜,眼中狂气肆意,她双臂环胸,昂然抬起头来:“我难道就永远比不上那个未来的自己了吗?” 在她说出这样的想法时,灵魂中的狂兽竟也无比兴奋地吼叫起来,感受到那份高涨的激情与热切的希塔娜也开心地晃了晃脑袋,得意地说:“不愧是我自己……灵魂的升华是认清自我的过程,看来我内心深处也很赞同这样的观点嘛!” “就算没有灵质,我也一定是最好的!”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对此持有着绝对的自信,她深信自己能成就比原定未来更加了不起的自我。 而安瑟,也一定会向她毫无保留的倾注一切,作为战友的两人彼此相依,一定能达成那个世人无法至高伟业。 毕竟,安瑟一定是绝对信赖着她的。 一定。 悬赏公告 怕有人没看作者的话,直接开个单章好了。 数额还是月票一百加一更,刀片一百加一更,就是打赏从5000加一更变成1W加一更,依旧无上限,持续两星期。 这大半个月几乎天天日万,我相信大伙都已经明白了本墨水的节操和实力,就算不处在还悬赏状态,我也会尽量把更新量保持在8K。 虽然粉丝量不多,但很高兴大伙喜欢墨水的作品,不多BB,下星期直接搞定这一卷,一定让大家看个爽! 第八十八章·难以置信的惊变 距离红冰魔蟒的苏醒,仅有约莫十多个小时。 只要这一夜过去,被他驱赶到某地的红冰魔蟒就会破土而出,向世间倾泻以太魔物的暴虐之力。 赤霜领开始涌动起越发不自然的气压,在无人知晓的地域和时间里,一场超凡领域中意义非凡的战斗即将开始。 随着网的渐渐收紧,一切也都朝着安瑟所期望的方向进展,唯独…… 他到现在,仍没有做出那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红冰魔蟒的讨伐之战,是安瑟为希塔娜准备的盛大舞台,是他以此昭告帝国,世界,乃至命运——安瑟·海德拉将正式踏入时代洪流的序幕。 但希塔娜在这个关键节点,仍未成就三阶,与红冰魔蟒对抗,无疑是天方夜谭。 在那晚的夜谈后,安瑟做了准备,却始终未做出决定,既有犹豫,也有慎重。 他曾在一次决定中做出了最错误的选择,而那个选择,为他招来了最深沉的绝望。 所以现在,在面对着又一个令他产生犹豫的问题时,安瑟不希望自己再做错, 他绝对不能在这个看似紧张的关头,做出错误的决定。 哪怕就让希塔娜保持现状,哪怕就让这场他筹谋如此之久的大戏以最可笑荒诞,仓促匆忙的结尾落幕,安瑟也不会强行做出选择。 “希塔娜,希塔娜……” 他轻声呢喃着那个女孩的名字,在那天希塔娜回来,在办公室彻底伤了心之后,他们就没有谈话过了。 直到现在,红冰魔蟒的威胁即将降临,也没有什么动静。 “以理性束缚希塔娜,改变她的战斗方式和思维宣告失败。” 安瑟进行着最后的慎重复盘,他站在镜子前,凝视着镜面里的自己,却像是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她终究找到了最适合她的道路,沉睡的兽魂也已经再度苏醒,只要正常晋升三阶,灵质的觉醒必定无可回避。” “以爱和欲彻底捆绑她的人格,强行令她的自我置于我之下,只能起效一时,倘若希塔娜依然觉醒灵质,那么她终究还是会成为那头不愿屈居任何存在之下的兽,因此——” 他的手中出现了那瓶救赎之水,海德拉凝视着那团粘稠液体,低声道:“必须要以兽之要素更低劣的救赎之水,来让希塔娜实现强制晋升,回避掉觉醒灵质的过程。” 救赎之水,是来自协圣教会的顶级超凡产物,数量极其稀少。 它的作用相当简单,那就是能让任何人——注意,是任何人,就连毫无超凡资质的残废将其饮下,都能够在瞬间蜕升至三阶超凡者,并且根据救赎之水含有的要素,握有通往四阶的钥匙。 也就是说,救赎之水拥有制造四阶超凡者的能力。 对于安瑟来说,这种晋升方式毫无疑问是极其劣质的,但此刻……恰恰是他需要的。 这种劣质的强制晋升,会使希塔娜失去让灵魂和肉体实现完美合一的机会,自然也就无从觉醒灵质。 而在此基础上,安瑟只需要用爱和欲捆绑扭曲希塔娜,就能够确保希塔娜不会成为唯我独尊的狂兽。 安瑟·海德拉,既不需要失去自我的傀儡,也不需要唯我独尊的兽王,他需要的,是介于两者之间,既有强烈的主观思维,但又绝对不可能背叛他的,最忠诚的手足。 他相信希塔娜吗?当然相信。可他又能相信希塔娜多久?即便不去计算人心的成长和变化,仅仅只是【兽】的本质,就注定安瑟必须做出应对。 “那么今晚,必须要和希塔娜左爱。” 他低声说着,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在结束后,让她喝下救赎之水,这样就能够完美确保……希塔娜的忠诚。” 安瑟·海德拉一路上牺牲了那么多,为什么不能牺牲掉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的未来? 实际上,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安瑟看向书房的钟摆,将救赎之水纳入戒中,往希塔娜的卧室走去。 在这场短暂的自我剖析结束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地选择执行自己的计划。 安瑟分析了这个选择所产生的结果,这个结果带来的一切,以及无法规避的负面影响……综合计算下来,这已经是无可置疑的最优解。 在保证希塔娜依然有着绝对自我的同时,也保证了她不因【兽】要素产生思维与人格上的转变,唯一付出的代价,就是希塔娜的力量和未来将受到折损,那个苍天狼帝将不复存在。 但就如安瑟对希塔娜说的那样,他不需要像苍天狼帝那样,强大到如此恐怖地步的存在,那对安瑟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只有安瑟自己清楚,能在正面和飨焰皇帝对抗,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无疑是,正确的选择。” 来到希塔娜房门前的安瑟,心中如此低语。 然后,他刚把手放到门把上,门就突然被推开了。 走出来的竟然是……玛琳娜? 她这个时候一般都还在工作,没有理由突然回到卧室又突然离开。 而在这一瞬,安瑟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玛琳娜脸上的……慌乱。 “……安瑟先生。” 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玛琳娜微微鞠躬:“您找希塔娜有事吗?” “嗯。”安瑟笑了笑,“你呢,玛琳娜?刚才在跟希塔娜聊天吗?” “是的,工作有些累了。” 少女俏皮地歪了歪头:“希望您不要介意我偷懒。” “你要是真的会偷懒就好了,我也不用担心你累到在办公桌前。” 安瑟拍了拍玛琳娜的肩膀:“一定要注意休息,知道吗?” “好,那我也不打扰您和希塔娜了。” 玛琳娜再度行礼,快步离去了。 安瑟走进卧室,将门带上,看着正盘腿坐在地上啃水果的希塔娜,准备说出自己雕琢无数遍的腹稿。 先是向希塔娜致歉,引起对方的内疚,进而进行简单的身体接触,不谈论任何有关晋升之事,只和希塔娜闲聊和她相遇以来发生的一切,勾起她心中的感情。 当火候到了,就开始进行肢体接触,并将言语着重在感情抒发上,进一步勾起希塔娜对自己的爱恋。 虽然希塔娜在那晚说要停下,但这些日子安瑟依然没有放弃原来的政策,只是收敛了不少,在这种情况下,希塔娜必定会动情。 然后便是水到渠成,彻底那下希塔娜的身与心。 最后再让希塔娜心甘情愿地饮下救赎之水,在她完成晋升后为其戴上力之戒,让希塔娜成为自己的第一个契首,一切尘埃落定。 整个流程,安瑟已经安排的无比明确妥当,只要他一开口,整个谈话节奏就将落入他的掌心。 但…… “啊,安瑟。” 咀嚼着水果的希塔娜抬头一看,满脸惊喜:“你来啦!” “……” 安瑟微愣住。 希塔娜的情绪……竟然不低落,玛琳娜?是玛琳娜成功开导了她? 安瑟很快明白眼下的情况,并立刻准备好执行备好的第二套方案。 “嗯,希塔娜,你看起来……没有那么难过了。” 安瑟走到希塔娜身边坐下,温声道:“抱歉,我——” “啊,抱歉?抱什么歉?” 希塔娜歪了歪头,一脸不解地看着安瑟:“你向我道歉干什么?” “……因为我强行让你取消了——” “哦,这个啊。” 少女用抹布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咧嘴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安瑟你怎么比我还在乎啊。” 她挠挠头,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安瑟,你这两天没来找我……不就是因为你自己在纠结吧?” “……”这一次,轮到安瑟暂时沉默了。 “真是这样?” 希塔娜微微瞪大眼睛。 “……是。”安瑟对于希塔娜言语中的那份歪打正着,无奈地笑了笑,“的确如此。” “安瑟……” 狼小姐怔怔看着安瑟,随后大叫一声,直接把他扑倒在地。 “安瑟,安瑟!”她开心欢喜地呼唤着安瑟的名字,使劲蹭他的脸颊,“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希塔娜,你没有来找我。”安瑟想把手放在希塔娜的头顶,却没能顺利的放下去,“又是因为什么?” “嗯?因为没必要啊。” 希塔娜直起身子,坐在安瑟身上,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反正安瑟你会安排的嘛……虽然我也有些好奇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不过无所谓啦!因为安瑟你……嘿嘿~” 少女因安瑟“纠结”于自己的心情而感到万分欣喜,这份欣喜是如此单纯,如此美丽。 “我一定会……安排。” 安瑟低声重复着希塔娜的话。 “我一定会安排,所以希塔娜你就一点也不在乎了吗?” 希塔娜用一种“你在说什么怪话”的眼神看着安瑟:“安瑟你都安排了,我还在乎什么,我照做不就行了吗?” “……” 短暂的沉默后,安瑟轻声问道: “那么,假如我的安排是错的呢?” “可我没见过啊安瑟犯错啊。” 希塔娜歪了歪头:“况且,错就错了嘛,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啊,我之前不是天天犯错吗?” “但希塔娜你执行了我错误的安排,会受到伤害。” “那又怎么样。”狼少女一脸无所畏惧,“受伤就受伤咯,反正我皮糙肉厚,又没关系。” “我是说——” “啊,安瑟,你不会是想问我会不会怪你吧。” “……” 看着再度陷入沉默的安瑟,希塔娜愣了愣,先是有些生气,随后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躺倒在安瑟怀里,越笑越大声: “噗……哈哈哈哈,安瑟,安瑟!你今天好奇怪,怎么会想这种事啊,一点都不像你……但是好可爱。” 少女安心地蹭了蹭安瑟的胸膛,声音柔和而坚定: “安瑟,你为什么会问我这种问题呢?你明明原谅了我那么多次,帮了我那么多次,永远站在我的身边。” “就像你永远会原谅我一样。”她趴在安瑟胸口,朝他眨了眨眼睛。 “我也永远会原谅你呀。” 理智。 分析。 计划。 安瑟能够在六年的时间中寻找到与命运对弈的方法,就是因为他学会用不可思议的方式,冻结,分割自己的感情,从中找出真正属于自己的思维,从中选择,绝对正确的道路。 “安瑟。”希塔娜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说起来,你找我到底要干嘛呀,总不是只过来道个歉这么简单吧。晋升三阶要放到明天吗?” “……安瑟,安瑟?你怎么在发呆?” 那是长久,长久的沉默。 久到希塔娜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趴在安瑟胸口。 “……希塔娜。” 在这长久的沉默中,安瑟终于开口。 “你是这样,信赖着我的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安瑟。”希塔娜锤了他一拳,“你难道不信赖我吗?那不就是一样的吗?” “嗯……呵呵,说的也是。” “说的,也是。” 安瑟轻笑起来,如释重负地轻笑起来。 他握住希塔娜的手,声音温柔:“希塔娜,我来让你晋升三阶了。” “咦?真的假的?”希塔娜眼眸发亮,“要怎么做?安瑟你说的特殊方法是什么?” “是这个。” 年轻的海德拉,向怀中的少女举起了象征着契首的戒指。 这是不被他纳入计划的,第三个选择。 在希塔娜呆愣地注视下,安瑟说:“海德拉的力之首,所能给你带来的力量,能够使你的肉身进行直接蜕变,无需灵魂进行由内而外的改造。” “理论上讲,无需灵魂先一步升华,你就能晋升三阶,这样也能绕过灵质的觉醒。” 但这只是……理论上。 在绝对重要的事项中,安瑟不会进行无谋的赌博——给希塔娜放映他的记忆,只是必要的手段,说是赌博,也未必就一定是赌博。 这样的概率事件,远不如让希塔娜喝下救赎之水后再晋升来的稳妥。 但安瑟还是选择了这样做。 “……真的?” 希塔娜紧张地盯着那枚戒指:“我,我现在,就可以戴上它吗?” “当然。”安瑟怜爱地摸了摸希塔娜的脑袋,“这是你应得的,希塔娜。” 少女面庞通红,她朝安瑟握着的那枚戒指伸出手,但又一下子缩了回来。 “安瑟,我……” 她仰头看向安瑟,满眼希冀地说:“你帮我戴,好不好?” 安瑟笑着直起身,也将希塔娜扶正,握住她的左手,缓慢而坚定的将那枚指环套入希塔娜的食指。 直到戒指套入指根,缓缓停下。 “这就是……契首的戒指啊,好漂亮!” 希塔娜像是握着宝贝一样,牢牢握住戴着戒指的食指,幸福满足的来回揉动:“现在我就是安瑟的契首了,而且是第一个!嘿嘿……嘿嘿嘿嘿!” “就是……” 少女颇为困惑地竖起五指,仔细打量着食指上的狰狞蛇戒。 “我怎么,什么感觉也没有呢?” “……契首的变化是细润无声的。” 安瑟揉了揉希塔娜的脑袋:“等明天醒来,你就能发现变化了。红冰魔蟒,也——” “交给我就好啦。” 希塔娜嬉笑着用力抱了抱安瑟:“这可是第一战,我可不会让安瑟丢脸。” “我相信你,希塔娜。” 安瑟也抱了抱信心十足的少女,但又很快松开了她。 “好好休息吧。”他温声道,“为明天做好准备。” “安瑟你也一样。” 希塔娜单手叉腰,神气无比地说:“明天,可要好好看着我!” 安瑟笑着点头,转身离开了希塔娜的卧室。 在关上卧室门的那一瞬间,他的神情瞬间就变了。 绝对,绝对,绝对的冰冷,甚至一丝……惊怒。 这是安瑟第一次,对希塔娜说谎。 因为即便戴上了那枚戒指—— 希塔娜,依然没有成为他的契首。 第八十九章·本不该存在的问题 咚,咚,咚。 沉闷的脚步声和手杖落地声回荡在空旷大殿里,随着安瑟一步步向前,大殿两旁立柱的火炬上,淡紫色的幽幽火焰也随之燃起。 这段时间向来只遵从安瑟的萨维尔,此刻也站在安瑟身后,不过他的姿态与平常截然不同,老人垂首,微微弯腰,一手置于胸前,一手背在身后,以保持行礼的方式跟随安瑟前进,仿佛是在朝见什么伟大存在,觐见自己侍奉的至高君王。 而事实便是如此。 这座大殿,是来自远古征天王朝的宝藏,是弗拉梅尔集合了七名契首之力,才从零点迷界之中挖掘出来的,放在帝国史上也称得上极具分量的王朝遗宝。 它被弗拉梅尔改造成了当今世上最强的炼金要塞,当然,弗拉梅尔本人爱好和平,他对战争并不感兴趣,把炼金要塞做得这么恐怖,一是为了威慑,二是觉得有趣。 “喔,少主回来了?” 空荡荡的大殿里,突然响起了略显稚嫩的小男孩的声音。 “……劳伦斯。” 安瑟脚步微顿,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边,温和笑道:“许久不见。” “嗯……算算也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啊。” 安瑟的脚边,有一只双手抱胸的……老鼠。 是的,皮毛灰黑,胡须细长,看起来有些肥硕的……老鼠。 老鼠长长的尾巴上,套着一枚张大嘴巴,好像在吞吃什么的蛇形戒指。 它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还是少主第一次出这么远的远门呢,老萨,你有照顾好少主吗?” 噬之首,劳伦斯·灾亡。 “劳伦斯先生,少爷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我要做的,只是遵循少爷的命令罢了。” 萨维尔仍保持着垂首微微弯腰的恭敬模样:“还有,在诺统号上,请保持对老爷的尊重。” “哎呀,你总是这么严肃,难怪少主出门要带你,不带我。” 劳伦斯抖抖胡须,十分灵动地摇头叹气:“行了,跟我来吧,虽然不知道少主你亲自来找老大有什么事,但肯定很重要就是了。” 肥硕的鼠鼠走在前头,他们穿过长长的正殿,在复杂如迷宫的要塞中穿行,劳伦斯则一边引路,一边话痨道: “少主你有没有听说提尔的事?那家伙前天从深蓝港城爬上岸,拽了头龙鲸上来,我还猜他消失大半个月去哪了,没想到跑迷途海度假去了,难怪我没找到。” “托拉多炸烂了一座元素塔,魔素大公那傻子气疯了,满帝国找凶手,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还有隆金……隆金那家伙就更厉害了,他啊——” 从外形上看并不是特别脏污,反而颇具喜感的鼠鼠叹了口气:“大家的生活都过得好精彩啊,怎么我劳伦斯就只能在下水道里窜来窜去,或者躺在老大的试验台上,连扬名立万的机会都没呢?” 它扭头看了眼萨维尔,颇为怜悯道:“这么说来,老萨你跟我也算同病相怜了。啊不对……我好像比你好一点来着,起码多多少少有人知道我劳伦斯这号鼠,可好像根本没人认识你来着,哈哈哈哈哈。” 萨维尔没理他,而且他们也来到了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劳伦斯也不再多讲废话,转头对安瑟说道: “老大刚才还在做实验,不过既然少主你来了,他现在应该也停下了,我跟老萨就在外头等你,少主。” 安瑟一言不发,沉默着推开沉重大门,身影消失在自动合拢门里。 劳伦斯抬头看着那对自己来说像山一样的大门,确定其关紧后,立马嗖地一下窜上萨维尔肩头,鼠鼠祟祟地在老管家耳边低语: “老萨,少主怎么会主动来找老大啊,发生什么大事了!” 老实说,当知道安瑟要来诺统号的时候,劳伦斯整个鼠都惊呆了,作为弗拉梅尔的契首,他们这些存在,最清楚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复杂。 “……我也并不清楚。”萨维尔深深叹息,“这是不可推卸的罪责。” “呃,你也不知道?”劳伦斯愣了愣,神情更加惊恐了——老实说,虽然它只是老鼠,但神情的鲜活程度跟人类比没有丝毫区别。 “连你都要瞒着的事……” 鼠鼠倒吸一口冷气:“这得多严重啊。” 屋内,这座诺统号无数炼金室的其中一间,支着手杖的安瑟凝视着站在法阵中央,周身环绕着无数奇特器械的男人,沉默少许后,轻声说道: “许久未见,父亲。” “……嗯?哦,阿瑟。” 男人转头看了安瑟一眼,眼眸中满是惊喜,他爽朗地笑了笑:“你先等一下,我这边在调试,嗯……调试一些东西。” 他的掌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东西逐渐生成,介于存在与非存在之间,那隐约出现的轮廓在周围制造起扭曲立场。 安瑟闭上眼,安静等待着自己父亲。 时间分秒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耳边突然炸开了一声巨响,但那声响在发出的瞬间就又立刻消失,十分奇诡。 “这还真是有些棘手……算了,阿瑟,久等了。” 听到这句话的安瑟睁开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已经结束了实验,笑意盎然地看了过来。 他看起来就像是更加成熟,但没有那份邪异魅力的安瑟,但发色与安瑟完全不同,有些凌乱的中长发是深黑色的。 男人的笑容十分爽朗,比起安瑟那份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他显得更加毫无心机与和善,只看他的样子,谁也不会相信……这具皮囊下,寄宿着一头已经濒临疯狂的魔物。 “已经有两年没见了吧。” 弗拉梅尔,帝国真正的,最恐怖的恶党走上前来,摸了摸安瑟的脑袋,惊喜而感慨地说道:“两年时间就变了这么多……真是——” “父亲。” 安瑟打断了弗拉梅尔的话语,他似乎没有半点想跟自己父亲叙旧的意思,哪怕已经两年没有见面,哪怕他仍称呼弗拉梅尔为“父亲”。 “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询问您。” 弗拉梅尔愣了愣,随后笑着抬了抬手指,一个装满淡金色液体的杯子凭空在他手中出现。 他抿了口,饶有兴趣地说道:“让阿瑟你亲自来找我,只是为了‘询问’的事,这还真够少见。” 安瑟没有废话,他直直地凝视着自己父亲那双和自己相同的,如大海般蔚蓝的眼睛,认真道: “在签下契首的过程中,您失败过吗?” “……” 这位谁也不知道才学已经抵达了何等高度的炼金大师,愣了好几秒。 “呃……阿瑟,你刚才,说什么?” 弗拉梅尔揉了揉一边的太阳穴。 “我失败了。”安瑟如此回答,“我找到了我需要的契首,但她没能和我建立联系。” 如此说完,他便陷入沉默。 弗拉梅尔也陷入了沉默,他抿着酒液,眉头微微蹙起,约莫两三秒后才开口道: “阿瑟,你要清楚一件事——对于我们来说,签下契首,所谓的‘签’,只是个形容。” “……我知道。”安瑟垂眸轻语。 海德拉与契首之间,本质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契约关系,让某个存在变成契首的过程,只是用海德拉那至高无上的本质将对方“同化”为他的一部分,在某种程度上讲,也算是一种以纯粹暴力达成的征服。 也即是,契首自己的意愿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作用。 “那理论上只有一种可能。” 弗拉梅尔耸了耸肩:“我们的位格与要素没能压倒对方,所以同化失败……等等——” 他神情一变,用一种万分期待的眼神看向安瑟,无比振奋道: “阿瑟,你要把奥维莲娜的女儿做成契首?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我一定会——” “不是。”安瑟打断了突然亢奋的弗拉梅尔,“跟飨焰无关。” “……那就不可能了。” 弗拉梅尔一听不是皇族的人,便有些无趣地说:“既然不是飨焰,那更不可能是龙王种和唤溟者,现在的阿瑟还没有能力跑到那种地方全身而退。” 无法被海德拉的本质完全压制,同化的,也只有同为六阶的另外三个“神明种”。 这样说完后,他又突然来了兴趣:“但假如阿瑟你说的那个家伙真的存在,她就应该已经抵达了终点,这片大陆上突然出现了第五个终点?” “……她不是。”安瑟摩挲着手杖,“起码现在不是。” “现在不是……好吧,就算只是现在不是,那也不应该会出现这种情况。” 弗拉梅尔,他的父亲也没能给他答案——实际上,这件事安瑟无法得出结论,那弗拉梅尔大概率也无法得出结论。 毕竟对于海德拉来说,签下契首已经是如同本能一样自然的事物,从来没有哪一代海德拉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所以,安瑟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或许能算是无解。 “还有这种事吗?” 弗拉梅尔的眉宇微扬:“那么,把她带到我这来看看怎么样?我应该能解决阿瑟的问题。” 安瑟闭上眼睛,在长久地沉默后,微微躬身: “不必了,父亲。很抱歉打扰到您,我准备离开了。” “现在就走?”弗拉梅尔怔了怔,随后很快说道,“把格莱普尼尔给我检修一下吧,或者多拿点有用的东西再走?我这段时间又——” 正当他打算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研究成果时,安瑟只是平静地,没有情绪波动地再度重复了那句话: “不必了,父亲。” “……” 眉飞色舞的男人张了张嘴,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揉了揉安瑟的脑袋。 “那就让劳伦斯送送你吧。” 安瑟微微颔首,转身,门自动打开。 弗拉梅尔看着儿子的背影,抬起手,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目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合拢的门缝里。 可就在大门将完全合拢的那一刻,弗拉梅尔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朝安瑟大声道: “阿瑟。” 时间在这一瞬凝滞,他的声音,也透过那几乎合拢的门缝传了出去。 “……怎么了?父亲?” 安瑟停下脚步,只留给弗拉梅尔一张侧脸。 “我在想,假如不是对方的问题,那么——” 弗拉梅尔如此说着,但却又一下顿住,在思索片刻后,笑着摇了摇头。 “不,也不可能。当我没说吧,我就不影响你的思路了。” 他朝安瑟举起手中的杯子:“有空的话来帝都一趟,你妈妈很想你。” “……” 安瑟没有说出半个字,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随着门彻底合拢,弗拉梅尔挠挠头,叹息一声: “我的夫人啊,教育孩子可真是件难事,阿瑟也到讨厌父母的年龄了,你说该怎么办呢?” “算了,阿瑟他总有自己的考量,没什么好担心的。” 弗拉梅尔本来想说,假如对方没有问题,那么出问题的……会不会是身为海德拉的他自己呢? 毕竟假如安瑟没有打算把对方当成契首的话,那又怎么会有效果呢? 但一想到自己儿子的性格和能力,弗拉梅尔又否决了这种可能。 毕竟他的儿子,安瑟·海德拉,怎么可能是会在这种事上优柔寡断的人呢? 门外,通往传送阵的路上,萨维尔和劳伦斯走在后面,看着独自一人走在前方的安瑟,谁也没说话。 他们感觉到了安瑟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那种强烈的威圧感,是弗拉梅尔几乎从不会散发的。 但要说畏惧,却一点也没有。 在弗拉梅尔的契首中,萨维尔和劳伦斯,是和安瑟关系最好的。 他们从小陪伴着安瑟长大,所以在此刻,萨维尔和劳伦斯与其说是畏惧,不如说是……心疼。 因为即便在安瑟的成长过程中,他始终保持着那份令人称道的礼节,温和,从容……但有些事情,还是会被发现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少主,这位年轻的海德拉—— 他总是孤身,不愿再与任何人同行。 第九十章·狼的选择 “哦……它就睡在这附近吗?” 站在小丘上眺望雪原的希塔娜惊叹道:“安瑟,你是怎么把那个大家伙赶到这里来的?” “海德拉作为魔物的顶点,对除了龙和唤溟者以外任何魔兽,魔物来说,有着无可抗拒的巨大威压。” 安瑟站在希塔娜的前面,平静说道:“而红冰魔蟒作为初诞的以太魔物,是绝对没法抵抗的,它在困顿之中,本能也会驱使它立刻逃亡,之后就是调整方向的事了。” “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仅仅只是麻烦而已。” “这样啊……等等!” 希塔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突然反应过来。 她向前两步,一把抱住安瑟的胳膊,眼眸发亮:“安瑟!你是在我走之后才做这件事的,对不对?” “……怎么了?” 少女开心地嘿嘿笑着:“你早就帮我把村子最大的危险给解决掉了,我很高兴呀!” 今天的希塔娜意气风发,她穿着安瑟最早给她准备好的那一套黑色衣物,看起来凛然飒爽。 在听到这句话后,安瑟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轻声说: “其实,我并不只是为了帮希塔娜你解决问题。” “北地的革命军在逐渐起势,虽然看起来他们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但随着他们影响力的扩大,会发生一些我并不希望看到的事。” “因为我不会在北地久留,所以必须在离开之前给他们带去一次足够深刻的打击。” 赫木城,锋镜城,大流光城。这三座城市在安瑟的要求下,没有去管控城内的革命军活动。 他通过波吕妮亚,将红冰魔蟒位置的消息传递至革命军。在革命军看来,既然安瑟知道红冰魔蟒的位置,那么赤霜领背后的两位大公,大概率也知道红冰魔蟒的位置。 ——因为作为弗拉梅尔的儿子,安瑟这辈子缺什么都不可能缺魔物素材,所以他不可能对红冰魔蟒感兴趣,不如给两个大公卖点人情。 有着这种想法的革命军们,想要虎口夺食,就必须做点什么。 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当然是用别的方式,将大公麾下的主力吸引走了,自己趁乱速杀,然后远遁千里。 那么,有什么比攻占领城这种疯狂行为,更能把大公们的手下吸引过来呢? 在一众高手聚集在赤霜领的情况下,领城还被革命军占领,他们的脸是挂不住的,而大多数超凡者,对脸面这种事都异常在乎。 如此安排下,他们只通过占领城池吸引走强大超凡者,接着迅速转移,再派出强者在第一时间将红冰魔蟒击杀后也立刻撤退,一切便大功告成。 计划得非常圆满,现实也给他们提供了良好机会。 只可惜,领城的内防空虚是安瑟安排的,红冰魔蟒的位置是安瑟安排的,就连他们知道这个消息本身,也是安瑟安排的。 安瑟的确不需要红冰魔蟒,但在这片土地以及红冰魔蟒本身,都是他为希塔娜搭建的,最盛大的舞台。 而革命军只能白白咽下攻占城池的苦果,一无所获——安瑟可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 他将这个计划讲给了希塔娜,少女听完后,歪着脑袋说:“我又不关心那些神经病,他们吃苦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只是想说……”安瑟摸了摸希塔娜的脑袋,“我也不是全为了你在做这件事。” “唔……” 希塔娜扭头看着安瑟,不停打量着他。 “我说,安瑟。”狼小姐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我不喜欢的话啊。” “好像想让我讨厌你一样。” “……有吗?”安瑟笑着问道。 “有啊。” 希塔娜点点头:“你有点奇奇怪怪的,不会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 正当安瑟打算回答时,希塔娜就无比警觉地说道: “那座城池里的平民不会被乱杀吧?我现在虽然也知道他们里面有好有坏,而且大多数都很笨,但是随随便便白死……安瑟,你没做这么过分的事吧!” 迎着希塔娜质问中带着些许生气的眼神,安瑟笑着说:“革命军不可能屠城的,我为了减少战斗,才让那三座领城内防空虚,怎么可能会有大量平民死亡呢?” “……那就好。” 希塔娜这才放下心来,紧挨着安瑟的肩膀,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安瑟也能感觉到肩头传来的温暖。 “安瑟。” 少女的轻轻呼唤传入安瑟的耳中。 “怎么了?” “嘻嘻……没什么,就是想叫下你。” 希塔娜的眼眸微微弯起,抱着安瑟手臂的她,温驯地蹭着安瑟的颈子,贪恋着安瑟身上的气息。 “那个晚上,我其实已经想要放弃一切了。” 她的脸上挂着恬静又安心的笑容,让那张平日里总是凛然甚至略带狂气的脸蛋,变得无比娇俏柔软,可爱怜人。 “想着,要是那样死掉的话,就不用考虑那么多难受的事情。” “但是,当我真的要把刀刺下去,试着自杀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这个结局。” 狼轻声诉说着心中的决意: “我怎么能就这样,狼狈凄惨地从你身边离开呢。” “……然后,我就想到了安瑟你对我说过的话。” 她扬起脸,雪嫩的面庞在晴空下仿佛泛着奶白色的光泽,为那对心中爱意没有任何保留的灿烂笑容,镀上了熠熠生辉的光彩。 “你永远不会放弃我的,对吧,安瑟!” 不是疑问,不是反问,而是毫无保留的,无比坚决地肯定。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深信着这句话,并不是因为情感的盲目,激素的冲动,更不是想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甜蜜的话语。 她只是如此单纯又直白地,向安瑟宣告自己对这句话的信赖。 “所以啊……”少女嘿嘿笑着,“所以就想叫下你啊,每次安瑟你应我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句话呢。” 现在的希塔娜是那么自在,那么开心,心中没有丝毫阴霾,对世界万物,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热诚而炽烈的决心。 “在安瑟身边的感觉太好了,啊,虽然是这样,我的意思可不是我非要粘着安瑟不可!” 她轻咳一声,松开安瑟手臂,昂起头来万分自信地说道: “今天过后,我也是能独当一面的——” 先是震颤。 大地的震颤,打断了希塔娜的话语。 由远及近,从雪原到他们现在所站立的小丘,层层积雪在这震颤中崩塌,积雪下顽强生长的野草簌簌发抖,野草根部的泥层与石粒在震动中飞起又落下,埋入四散的积雪中,又随着再度被震散的积雪向四面八方散落。 而后,是以太的流动。 在广袤雪原的上方逐渐成型,肉眼可见的淡红色涡流开始将云层席卷,遮蔽天空,随着那头自地下以太涌流中诞生之魔物的苏醒,它卷动的以太漩涡越发壮大,好似天倾。 希塔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安瑟……那家伙,不是只有四阶吗?四阶就能弄出这么大的场面?” 从四面八方,从地底上涌的狂暴以太将积雪粉碎又将其冻结,随着涡流的鲜红越发明显,宛如血色结晶闪烁的光芒,令人难以想象的恐怖极寒,瞬间从涡流中心,随着以太的流动,如飓风席卷向四面八方! ——一如那冻结万物的恐怖寒潮! “水,风,以太,兽,以及……寒冷。” 安瑟在吹袭而来的极寒风暴中平静低语:“红冰魔蟒的五大要素,其中最强大的,就是与极北寒潮涡流近似的【寒冷】” “由于大寒潮的影响,这头红冰魔蟒,大概是近百年来最强的一头。” “还有这种事啊。” 希塔娜缩了缩脖子,她用力搓了搓脸蛋,脸上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浮现起神气的笑容: “哼,看阵仗还挺唬人的。” “……” 安瑟没有说话,而同一时间,大地的颤动越发剧烈,在这处雪原中央,一层薄薄的红色冰晶向四面八方迅速蔓延,让整片雪白的大地镀上一层红色,空中的以太涡流越发凝实可见,当地面震颤到极点,连站在远处的他们都有些站不稳时,红色的冰面,突然大片爆碎开来! “wyyyyyyy!!” 随着一声尖锐长鸣,令希塔娜完全呆住的庞然巨物破土而出,这头全身完全由近似红水晶构成的蛇形生物起码有五十米长!蛇身上长有覆满结晶的,类似翅膀的构造,它冲天而起,张开巨嘴,无比贪婪地将庞大以太涡流,尽数吞入腹中。 那吸取以太时所卷起的风暴,甚至拉扯了数百米外的希塔娜,少女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震惊,就被它振翅发散的极寒气流冻得哆嗦起来。 轰! 将以太涡流吞噬殆尽后,红冰魔蟒坠落在地,那沉重轰鸣好似数十门巨炮齐发,大地的颤动传递向无比遥远的地方。 “这个大家伙……这可真是……” 希塔娜浑身都在发抖,因为寒冷,因为兴奋,但绝对不含半分恐惧。 狼的眸中燃起无比炽烈的火光:“这才是真正的超凡……这才是,这才是我要的对手!” 兽渴望着进食,兽渴望着战斗,可兽不是连生命也弃之不顾的蠢物,希塔娜……怎么会如此认真地对那个怪物,站在四阶顶峰的以太魔物,掀起这般强烈的战意呢? “安瑟!” 她转头看向安瑟,眼眸中的热烈与期盼没有丝毫虚假。 少女向他张开双臂,虽然脸蛋还是变红,但却没有丝毫磕绊,没有半点退避犹豫地说: “我要上了,安瑟,亲我!” “……”安瑟愣愣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坏东西,平时那么喜欢,现在又发呆!” 狼少女脸蛋红红地如此嗔怪着,然后踮起脚,用力搂紧安瑟的脖颈,毫不犹豫地吻在安瑟的嘴唇上。 只是短短几秒后,她便松开安瑟,后退几步,脸上洋溢起绝对自信的灿烂笑容: “看好了安瑟,这一次,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希塔娜毫不犹豫地跳下小丘,那渺小的身影,朝盘踞在雪原上的庞大怪物狂奔而去。 绝无迷茫与犹豫。 “等等……等等!” “希塔娜!” 回过神来的安瑟甚至没察觉到自己的音量有些失控:“你没察觉到吗,力之首的戒指没有生效,你也没晋升三阶。” “啊?” 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的希塔娜回过头,看着大声问安瑟:“什么?” “你还没有……” 安瑟身形在闪烁间便来到了希塔娜身边,拉住了她的手腕:“你还没有晋升三阶……” 年轻的海德拉微微低头,在沉默片刻后,声音微哑地说道: “暂且,停下吧。” “红冰魔蟒,我会处理。希塔娜,你就不要——” “你在说什么啊,安瑟。” 希塔娜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安瑟,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时候了,你要我退下吗?你怕我死掉吗?” 安瑟整理着自己的表情和心绪,用尽可能和平日里温和声音接近的声线说:“现在,你的身上可能出现了什么情况,最好的选择当然是——” “当然是就这样冲上去了。” 希塔娜再度打断了安瑟的话:“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选择吗?” “希塔娜……你听我说——” “安瑟!”希塔娜的声音微微拔高,她伸出双手捧住安瑟的脸颊,声音又柔和下来。 “你听我说。” 少女凝视着眼前这张自己无比熟悉的,每夜都会梦见的面庞。 “你总是这样笑。” 她用拇指摸着安瑟的唇角,轻声说:“像面具一样,让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生气还是难过,到底是快乐还是伤心。” “但其实我也没有特别在意,毕竟安瑟你不会骗我。” “我跟你也才相处这么点时间,虽然已经很喜欢很喜欢安瑟了,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是还很长吗,所以我有的是时间去了解安瑟。” “希塔娜……”安瑟努力稳定着自己的语气和情绪,“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 “安瑟!” 希塔娜有些生气的按住安瑟的嘴唇:“我说过了,你现在应该听我说。” 她凝视着那双海蓝色眼睛,轻笑起来: “其实,我知道了。我知道安瑟你说的,让我无法接受的事情,是什么了。” 看到那对眼眸微微颤动的希塔娜,笑容越发灿烂了,她的语气并没有怨怼和悲伤。 “昨天,啊,是前天,我跟琳娜聊了很多,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还跟她讲了那天我们去打猎的事……包括安瑟你问我的,有关野兽的事。” “那时候,琳娜看起来就有些心事重重。接着昨天晚上,也就是安瑟你来之前,琳娜告诉了我,关于兽要素的事情。” “……” “安瑟。”希塔娜盯着安瑟的眼睛,说: “你觉得,我会背叛你。” “你认为,我永远是养不熟的野兽,对吗?” “……希塔娜。” 安瑟的嗓音干涩沙哑:“那不是我认为,而是事——” “没关系,安瑟。” 希塔娜的语气里依然没有什么不满:“虽然那时候我很不高兴,但仔细想想,安瑟你觉得我无法接受这件事,也的确说对了,说明即使在那时候,你也是在为我考虑的。” “所以在你来的时候,我才没表现的很生气,我才成功骗过了你。” 她笑着抚平安瑟不自然蹙起的眉头,眼中满是幸福和安宁。 “然后呢,你来之后的表现,让我更没法生气了。” 少女狡黠地笑了起来:“你在犹豫,你在愧疚,你做不出决定了,对不对?” “说明……安瑟你就是这么在乎我的啊,明知道我会背叛却还是做不出决定,换做是别人,早就完蛋啦,对不对?” “所以,我很高兴,超级高兴。” 希塔娜用力抱紧了安瑟,万分欣喜地自豪宣告道:“我对安瑟,一定是最特殊的那个人了,这还有什么好伤心的呢,所以——” 她松开安瑟,自信地昂起下巴来: “我会让你相信我的,安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成为契首,不知道是不是兽要素的原因,但我会让安瑟相信我。” “……所以。” 安瑟看着希塔娜没有丝毫犹豫与阴霾的暗红色眼眸,低声问道:“所以,你就要在这种情况下,也选择一个人去面对红冰魔蟒吗?” “当然了!”希塔娜毫不犹豫地回答。 “……希塔娜,别傻了。” 年轻的海德拉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们回去想办法,我承认……我的确没有办法对你抱有绝对无条件的信任,但我们可以——” “没有别的办法,安瑟。” 希塔娜拒绝了安瑟,她轻快地说:“或者说,我不承认别的方法。” 少女将自己的手放在心口,无比坚决地说道: “你也知道的,安瑟。这个时候退缩下去,我们之间,从今往后,就只有算计和猜疑了。” 安瑟凝视着希塔娜,用已经有些木然的语气说: “你会死的。” “死?怎么可能!” 希塔娜哈哈大笑起来:“安瑟,我可是被命运选中的人啊,说不定我不仅不会死,还会因为什么奇怪的方式变得更强呢,不是吗?” “wyyyy——!” 尖锐刺耳的长吟再度传来,希塔娜扭头看去,红冰魔蟒已经开始在大地上行进,它所前进的方向……似乎是一座城池。 “喔,那个大家伙动起来了,可不能让它跑太远。安瑟,我要走啦。” 希塔娜后退两步,接着转身朝那庞然大物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只是,才跑了一小段路,少女又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向安瑟,神采飞扬地大喊道: “安瑟!” 她用力挥了挥拳头。 “我一定会活到,你愿意信赖我的那一刻!” 于是,渺小的狼便向天诞地造的魔物发起冲锋,没有恐惧,炽烈昂然。 而真正的恐怖魔物则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 他的脑海中,只回荡着少女那热烈又自信的话语。 ——我一定会活到,你愿意信赖我的那一刻。 第九十一章·永不止爱恋的爱恋(1.3w) 姹紫嫣红的花海一望无际,无论从哪个方向看,似乎蔓延向了世界的尽头。 而在这绚烂的海洋中矗立着一座朴素简单的小木屋,小木屋边上有一张长长的吊椅。 有着一头璀璨金发的幼小男孩坐在摇椅上,神情认真,甚至于有些严肃地阅读着比他脑袋都大的书籍。 他的身边,一位与其发色相同,留着柔顺长发,其气质好似与这花海天地相融在一起的温婉女性。 “阿瑟。”女人叹息道,“妈妈是什么很无聊的女人吗?” “不,只是看书更有趣。”年幼的小海德拉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不就是在说我很无聊吗?” 女人轻轻揪了揪男孩的耳朵:“我要生气了。” 幼小安瑟顺从地抬起耳朵,但依然在看书:“在无聊和有趣中选择有趣,与在有趣和更有趣中选择更有趣,是两个概念,母亲。” 女人无可奈何地松开本来就没怎么用力的手,有些闷闷地说道:“算了,反正说不过你。” 她的言语与故作姿态,并没有换来儿子的好言安慰,而更让女人头疼的是,她的儿子并不是低情商,而是太聪明。 坐在自己身旁的小小男孩,很清楚自己故作姿态是为了什么,同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孩子气,所以不予反应。 ——这是小安瑟九岁时对女人说的。 被一个孩子说孩子气,女人有时会想,自己作为母亲,到底是不合格,还是太合格了。 女人只能又叹了口气,和小安瑟一起阅读书籍。 “这本书讲的是什么?” “论帝国的终结。”安瑟回答,“曾祖父写的。” 他的食指轻缓划过纸张,眉头微微蹙起,用一种略带高傲的语气批判道:“目前来看,曾祖父显然有些脱离实际,只要我们与飨焰两个‘种族’,其中任何一个不出现问题,那么帝国就不存在终结的可能。” “而显然,让我们二者同时出现问题的情况,并不存在。” “那么,暴力手段便永远无法终结帝国,改变帝国的真正途径是……” 每当谈及这些,小安瑟总会滔滔不绝。 自拥有自我意识开始,他便沉醉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海洋中,虽然那庞大的宝库,大多数不能实际应用在这个世界,但依然让年幼的海德拉拥有了谁也无法想象的广阔视野。 只不过,他的父母对此都不感兴趣,大多数情况下,他都只是自娱自乐而已。 “好啦好啦……妈妈知道了。” 女人忍不住打断了儿子的话,同时岔开话题:“阿瑟你也已经十岁了,总该有第一个契首啦,还没有选择吗?要让爸爸带你去找一找吗?” “父亲的时间还很长。”安瑟皱起眉,“我对契首的需求也没那么大,并不着急。” 只有海德拉最清楚契首对他们来说是什么东西,年幼的安瑟自视甚高,对契首的要求也居高不下,仅仅只有实力与天赋,并不能入他的眼。 “你啊……” 女人无可奈何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阿瑟,时间过得可是很快的,要不了几年,你就会变成大孩子了。” “仅从心理年龄上讲。”安瑟严谨地说道,“我觉得自己也不小了。” 女人愣了愣,然后乐不可支地笑道:“只有小孩子才会说自己不小哦,阿瑟。嗯……妈妈放心了,你多少也还是个正常的孩子嘛。” 年幼的海德拉没搭腔,但心里多少有些恼怒。 然后,他告诫自己,只有小孩子才会因为被说成小孩子而恼怒,才保持住了平静。 女人静静地看着安瑟,突然悄无声息地抱住了他。 安瑟没有反应,显然对母亲的动作习以为常。在他所了解的知识里,母亲就是这样的生物。 她们常常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但在接触自己的孩子时,总能第一时间冷静下来。 “阿瑟。” 女人轻声说道:“你是不是……不想成为海德拉?” “……你在说什么,母亲?”安瑟有些不解地看了眼自己的母亲,“你觉得我对现在的生活不满吗?” 他合上书,十分平静地说道:“我出生就拥有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牺牲一切也换不来的东西,地位,财富,权力,以及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力量,所有东西对我来说唾手可得。更何况……” 男孩顿了顿,仰起头,伸手捏住女人的脸蛋,用力掐了一下。 “在此基础上,我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和母亲,我并未牺牲任何事物就能得到这一切,那么,我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女人低头,与那双大大的海蓝色眼瞳对视,忍不住笑了起来,用力揉搓安瑟的脑袋:“阿瑟说得对……是妈妈想多了。嗯……既然阿瑟的生活这么美满,能不能答应妈妈一件事?”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因为是我生的你!”女人气鼓鼓地捏着安瑟的脸,“这个联系够不够必然!” 脸蛋被捏扁的小安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女人的神情放松下来,她一边抱着安瑟,一边轻柔说道: “答应妈妈,做一个善良的人。” “善良这个词,离我和父亲有些遥远,母亲。”安瑟回答。 “……不,安瑟,你有那个智慧和力量。” 女人用力抱紧自己的儿子:“既拥有力量又拥有智慧的人,将拥有更大的选择余地,这是你告诉我的,阿瑟。” 她与安瑟对视着,那双同样美丽的淡紫色眼睛里,蕴藏着最纯粹的期盼和温柔: “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选择余地的人,不是吗?” 小安瑟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母亲。如果是你期望的善良,我觉得并不难做到。” 他有这个自信,那个世界里,即便称得上是压迫的行为,放在这个制度与思维无比落后的时代,都算得上圣行。 女人开心地笑了起来:“我也没有强迫你这么做的打算,只是……” “只是有哪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儿子满手鲜血,罪孽缠身呢,对吧?” 安瑟适时说道。 “坏东西!”女人一掌劈在安瑟的脑门上,“这么感人的话,该让我说才对!” 劈完之后,她又揉了揉安瑟的头顶,温声道:“不过,满手鲜血,罪孽缠身也无所谓。” “阿瑟,善良也好,恶孽也罢,只要你不曾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痛苦,那就从未背离我对你的期望。” 安瑟摸了摸脑袋,看着母亲好久,突然道:“我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父亲会被称为最长命的海德拉了。” 女人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少见的油嘴滑舌……好啦,我去做些吃的,你慢慢看书吧。” 她离开吊椅,往木屋内走去,而翻阅着书籍的小安瑟注视着她的背影,等到自己的母亲将木屋的门合上,他便立刻关上书,闭目后靠着椅背,让思维沉入脑海。 比起这个时代的知识,那个世界的一切更让安瑟着迷。 科技,思想,社会体系,历史发展,文化娱乐……安瑟花了十年时间,也只在浩瀚的记忆中窥见那世界的一角。虽然没有超凡的存在,可比起这死寂千年仍未有所进步的帝国,实在是精彩太多。 在自己母亲进屋做饭的时候,安瑟已经在脑海的记忆中享受着那个世界的娱乐,他向来劳逸结合,一天到晚坐在那学习工作的家伙可以是任何人,但一定不是他。 “可惜,在这个以超凡为主导的社会,没有人会去开发以太之外的能源。” 小安瑟心中叹息:“想要复现那个世界的诸多娱乐方式太困难了。” 他在区分好的娱乐区块中寻找着有趣的新事物,半个月前,他在这里发现了名为电子游戏的奇特产物,极为有趣,只可惜安瑟没法做出任何操作,只能看着记忆的主人进行操作。 “这次看什么比较好呢……” 安瑟自言自语着,无数画面浮光掠影,在他的眼前流淌而过。 “要么就随便……嗯?” 他的意念微微一顿,因为在刚才闪过的无数画面中,他突然看到了似乎有些眼熟的场景。 将那场景从记忆中抽取出来,有关这个“游戏记忆”的封面,让安瑟略显惊讶。 “天薪……” 他略显困惑地低语着:“为什么会是天薪?” 帝都天薪,虽然画面进行了游戏化的处理,但安瑟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帝国的帝都天薪城。 怀着浓烈的好奇,安瑟将意识更加深入,开始观看起有关这个游戏的一切。 结果游戏刚开始还不到十秒,这份记忆蕴含的光景便立刻如融毁的纸张一般焦黑碎裂。 “……损毁了吗,还真不凑巧。” 这位穿越者的记忆在飨焰之火的焚烧下被毁去不少,这种情况安瑟在十年间的阅读经历也已经习惯,他略过被烧毁的记忆,很快寻找到了仍旧完整的部分,开始继续阅览起来。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北地的偏僻村庄……” 关于这部分,小安瑟看着看着就加速了——因为这部分的主角实在太蠢,他没心情看下去。 “明芙萝……巴别塔?巴别塔不是最近建立的以太研究所吗?” 这个女主角视角所展开的东西,让安瑟心中的疑惑变得越发严重,虽然他没听说过明芙萝这个人,但不管是巴别塔,还是在这个主角视角下出现的某些人,安瑟都在现实中见到过。 他的父亲与巴别塔偶有交流,安瑟也去过那所意图与以太院抗衡的新研究所,他所见的巴别塔建立者……与这个主角视角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安瑟没有把这件事当成巧合,积累的学识与智慧让他心中隐隐产生了些许极为不妙的预感,他开始加快阅览速度,直到—— 直到,“海德拉篇”四个赤黑色的大字,映入他的眼帘。 “……” 男孩看着这似乎染上血色,刻意以恐怖字体渲染的标题,沉默无言的将画面推进下去。 “海德拉,结束了。” 暴雨中,高挑窈窕的白发女人吐出口血水,虽然伤痕累累,但那份桀骜孤高的气质却没有半点受损,她抬起下巴,冷笑道:“你的八个脑袋全都玩完了,还想一个打我们四个?” “快点结束吧。”她身边,另一个披着白大褂的女人慵懒道,“我们可没时间再浪费了。” “那么,由我来终结他的恶孽。” 空灵的声音回荡在安瑟的耳畔,在这记忆中,他正在以旁观者的视角,注视着这一切。 “……不,辛小姐,请让我来。” 已经重伤到视线模糊的“海德拉”,听到靴子踩在雨水中的声音越发靠近,他似乎还想挣扎着站起,但却又狼狈无比地摔倒在地。 【这是,海德拉?】 “你们以为……这就能杀死我吗?”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海德拉是不会死的!我是魔物的终点,我是深渊的尽头!就算失去所有契首,就算只剩下本源,我也是会毁灭你们的追猎者,是——” 轰! 轰鸣在暴雨声中炸响,刚才还站在原地舒展身子的白发女人瞬间来到了“海德拉”所在的地方,她一脚踩断了对方的脊骨,满脸不爽地把白发捋到脑后: “吵死了……喂,圣母小姐,你还动不动手啊,不动手我给他个痛快的。” 安瑟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海德拉”如此可怜卑微地挣扎,那份让整个帝国都为之颤栗的伟力似乎根本就不曾出现在他身上,他像条被打断了脊骨的疯狗,一边不甘地狂吼,一边又被人践踏,改变不了任何事。 何等可悲,可怜,可笑。 现在,安瑟稍微放下点心来,因为他确信这不可能是海德拉,任何一代海德拉,都绝不可能沦落到这个—— “……很抱歉,希塔娜小姐,我不会浪费时间的。” 所有人的样貌在这暴雨下都有些模糊,安瑟看到一个留着齐肩长发的女人走向被白发女人踩住的海德拉,半跪在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对不起。” 她满怀歉意地如此说道: “没能拯救您,很抱歉。这是……我唯一能为您做的事了——” “——安瑟先生。” 轰隆—— 仿佛要将天穹都撕裂的闪电,劈开了这记忆画面,也劈开了安瑟的意识。 【那个女人,她刚才说什么?】 【她称呼那个连狗都不如的家伙为……什么】 在安瑟呆滞之时,只是以表现手法被闪电劈裂的画面,开始逐渐过渡,画面由深沉的漆黑转为明晰的朦胧,随着一声稚嫩的轻咳,以及那惊喜的呼喊,画面也逐渐情绪。 然后,安瑟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 幼时的记忆涌上安瑟的脑海,一样的睁眼,一样的画面,父母那时候的笑容都铭刻在安瑟的记忆中,与他现在所看到的,分毫未变。 父亲爽朗而快乐的大笑,母亲疲惫却幸福的神情……这个“游戏”所呈现的画面,和安瑟睁眼时便牢牢铭记的记忆,一模一样。 如此真实,如此—— 恐怖。 * “命运。” 安瑟睁开眼。 他漠然将心中狂涌翻腾的情感剥离,低声吐露着那最憎恨的字眼。 命运,到现在为止,也一定在注视着这一切。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对希塔娜的感情是不正常的,一定是命运推波助澜下产生的错觉。 只是一个女孩而已,一个愚蠢的,自大的,傲慢的,总是惹祸的女孩而已。 安瑟见过比她更温柔的,比她更好看的,同样也比她,更加痴迷于自己的。 这样的女孩子,安瑟认识的多到数不过来,那么,他凭什么要去喜欢在各方面都比她们差一截的希塔娜?凭什么对她的感情就翻腾到这一步? 毫无疑问是命运在作祟,安瑟这样告诉自己。 祂为什么这么做?很简单,就是驱使自己在这份情感的冲动下,放下对兽王的忌惮,以那虚无缥缈,毫无根基可言的“爱”,去相信希塔娜未来不会成为那头唯我独尊的狂兽。 他对希塔娜的感情只是命运的催长,但希塔娜的本质,确实既定的事实。 她是渴求进化与超越的兽,绝不允许任何存在凌驾于自己之上的霸王,在兽之要素上甚至超越了海德拉的人形怪物。 一年,两年,三年……希塔娜的忠诚也许能维持十年甚至更久。 但十年后的安瑟都可能与现在是两个人,而她终有一天,会变成未来的那个苍天狼帝。 到那一刻,他就会成为希塔娜的养料。 “所以,这一筹,还是我赢了。” 安瑟如此低语,身形消失在原地。 他出现在了红冰魔蟒活动的不远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渺小的身影。 “即便没能成功让我愚蠢冲动的和希塔娜达成契约,你的计划也不会失败,你总是做好了更多准备,有更多选择。” 现在的希塔娜,处在随时都能晋升三阶的状态,毫无疑问,命运是一定不会让她死在这里的,也就是说……希塔娜会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在这场战斗中,获取到某种感悟或机遇。 “必须让希塔娜明白这一点,她才会放弃那幼稚的念头。” 安瑟了解希塔娜,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踏入命运的掌控。 她当时说出那些话,更多是为了感动自己,而假若命运的“馈赠”真的来临,希塔娜断然不可能接受,她也会恍然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依然在命运的引导之内。 于此,在对命运的厌恶之下,为了得到安瑟的帮助,她终究会选择放弃自己的妄想。 虽然在这之后……两人的关系,大概率无法回到从前,但安瑟并不在乎。 他注视着少女迎着滚滚寒流发起冲锋,看着她的发丝与斗篷上都结起红色冰霜,神情毫无动摇。 超凡阶位的每一级提升,都是跃进式的改变,随着阶位越高,这种蜕变就越发夸张。 从三阶到四阶的蜕变,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用作步枪与顶级重型坦克的差距来类比。 毫不夸张的说,作为四阶巅峰的红冰魔蟒,只要对着希塔娜吐一口寒气就能将她当场冻死,而且换做正常的二阶,还没走到红冰魔蟒身边就死了。 其实,希塔娜已经感觉自己快死掉了。 那刺骨的寒冷感觉比大寒潮来的还要恐怖,或许是因为在红冰魔蟒持续不断散发着的寒流中加入了其他要素,导致这份寒意森森刺骨,让希塔娜的四肢都越发僵硬。 “这种东西……我就算变三阶了,也未必能打死吧。” 少女咬牙嘟囔:“安瑟那家伙,可真能给我找活干,不过……嘿嘿……” 嘴唇都已经微微泛起青紫色的狼,心中毫无怨怼和惧意的笑了起来: “这也说明,那个别扭家伙,有多相信我!” 一步,又一步,她从原来的狂奔变成小跑,从小跑变成现在的跋涉,当她来到这足足有五十米长的庞然大物面前时,甚至都已经无法站稳身子,更别说挥拳了。 “……这还,真是。” 面庞上已经挂满冰霜的希塔娜颤声低语着:“刚才的话,真的有点像笑话一样,自大过头了啊。” 她深呼吸着,握紧拳头,努力让寒冷僵硬的肌肉臌胀起来,让血液加温在体内继续流淌,传递力量。 “但是,最起码……总不能真的就站在这里——” “一拳也打不出去就死掉吧!” 嘭! 几乎覆盖希塔娜全身的红色冰晶瞬间爆开,少女的雪颈与额头上暴起经络,那娇小白皙的拳头在这瞬间甚至皮肤皲裂,血管爆开,飙飞的鲜血瞬息就化为冰晶,而希塔娜的拳头,就在这纷飞的冰晶间重重砸在红冰魔蟒的结晶身躯上。 而后,在清脆的骨裂声中,除了希塔娜整个扭断的手臂,什么也没发生。 哦,还发生了一件事。 缓缓前行的红冰魔蟒,似乎感受到了这挠动自己外壳的一击,它缓缓偏转硕大的头颅,将带着寒意的视线停留在身旁那无比,无比渺小的蝼蚁上。 它只是看了希塔娜一眼,随后便扭回头了。 魔物不愿在这样的虫蚁上浪费自己的以太,它连吐息都懒得呼出。 于是,小山般的身躯,便随意碾向了希塔娜。 几秒种后,广袤的,覆盖满冰晶的雪原上,出现了一层更深的血色。 希塔娜瘫到在地,仰头看天,苍白的面庞与紫青的嘴唇,已经没有丝毫血色。 “这么冷……还是有点好处的嘛。” 她颤抖着微微低头,扯了扯嘴角:“竟然,一点也不疼。” 在这份寒冷中,即便希塔娜再如何提前感知即将到来的死亡危机,也有些来不及了。 少女的腰腹以下……已经被那庞然巨物随意地碾成了一滩混合着骨茬的血肉。 “啊,失败了。” 希塔娜摊开双手,躺倒在地,怔怔的望着天空。 “失败了啊。” 无论灵魂中的狂兽,如何躁动至极,近乎疯狂的咆哮,她也依然无动于衷。 “被安瑟,当作笑话了吗?” 她纤长的睫毛不断颤动着,眼皮已经缓缓阖上,又被她用尽全力撑起。 希塔娜剩下的所有力量,都只能放在呼吸和撑起眼皮上了。 “嗬……嗬……” 随着喘息声越发粗重,不断睁开的眼帘也越发下坠,只有微微颤动的眼皮,还证明她努力尝试着睁开眼。 “对不起……安瑟。” 少女虚弱而悲伤地呢喃着:“我好像……又搞砸了。” “没有活到……你愿意相信我的……那一刻。” “真的……对不起。” “好……困。” 在她的眼帘彻底阖上的前一瞬,玻璃瓶口无比粗暴地顶开少女的牙关,微凉的液体迅速倾倒入她的喉中。 神志逐渐从迷蒙中恢复的希塔娜,还听到了与这动作一同的,她从没有听过的声音。 是那个永远温和微笑着的少年,暴虐愤怒地咆哮声: “希塔娜!你疯了!为什么不进阶!你想要死在这里吗!” “该死……该死……你应该有那个感觉的,你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命运是不会——” ……不对。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安瑟看着腹腔中流出内脏,下半身已经华为一滩肉泥的希塔娜,心脏剧烈地抽痛着。 命运会让希塔娜晋升三阶……但希塔娜拒绝了? 不,不对,希塔娜根本就没有与之主观对抗的办法,她的思维和行动假如不在我的指挥下,只会被命运彻底支配,也就是说—— 命运要……杀死她。 直到这一刻,安瑟才真正明白命运在这盘棋的终局,究竟做出了怎样的死局。 在这个时刻,比起让安瑟获得一个全心全意绝不背叛的希塔娜,祂宁可让希塔娜去死。 而假如安瑟不想让希塔娜死去,那么……他就必须接受那迟早会到来的背叛。 “啊……安瑟。” 已经几乎完全踏入那条死线的少女在苏醒时仍旧混沌懵懂,她努力撑开眼,却看不清身边那人的面容。 她甚至无法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只能听到那声音很愤怒,无比愤怒,又带着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惊惶。 希塔娜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有她自己和念想,也有……不属于她的记忆。 在那份记忆中,希塔娜看到,那个女人好像跟自己的情况很像,安瑟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她那个时候,是怎么说的? 啊,想起来了。 “安瑟……” 希塔娜已经完全灌下药水的喉间,发出微弱至极的呢喃。 “安瑟,安瑟……不要害怕。” 年轻的海德拉呆呆地看着面无血色,连眼睛都无法睁开的少女,听到她梦呓般呢喃着: “安瑟,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安瑟记得很清楚,在那时,母亲曾抚摸着他的脑袋,告诉他,不要害怕。 害怕。 在那个温柔伟大的女人眼中,在现在这个痴愚蠢笨的少女眼中,安瑟是在害怕。 害怕着命运,害怕着注定会发生的一切,害怕这一切,无法改变。 “希、塔、娜。” 海德拉缓缓捏紧希塔娜的手腕:“你死不了,也别学我母亲说话。” 可少女好像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是朦朦胧胧地,笨拙至极地呢喃着,在她眼中可以安慰安瑟的话语: “不要害怕……安瑟,我不会……背叛你的。” “……” 少年的眼瞳中燃烧着失控的滔滔怒火,但握着希塔娜手腕的那只手即便暴起青筋,也没有伤到她。 “希塔娜,我再重复一遍,我没有害怕,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 “可你……就在……害怕啊。” 恢复些许意识的希塔娜轻声说着: “不然怎么会……那么,生气呢?所以……不要害怕,我……”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 不要害怕这四个字,似乎牵涉到了安瑟最不可触碰的逆鳞,他再度失控地咆哮起来,海蓝色的眼瞳中翻腾着漆黑色彩,深渊的底色于此熊熊燃烧。 他单手扼住希塔娜的咽喉,从喉间挤出暴虐至极的低吼: “不要,学我,母亲,说话!” “咳……咳咳咳……” 少女不停喘息咳嗽着,艰难无比地抬起手,用颤抖着的五指抚摸着安瑟的脸颊。 “这么长时间,安瑟你,都只是……咳咳……都只是……一个人……” “我来的……咳咳咳!太晚了……。” 死死扼住希塔娜咽喉的手开始颤抖,而希塔娜的手却已经不再颤抖,牢牢贴在安瑟的脸庞上。 “让你一个人这么久……对不起。” “安瑟……其实我也很害怕,害怕自己变成那样,害怕你所说的那个……背叛的到来。” “但是,但是在你身边,我就不那么害怕了。我就想……” 她努力直起身子,额头去贴紧安瑟的额头,轻声说: “假如我能一直陪在安瑟身边,安瑟……是不是也不会那么害怕了呢?” 六年如履薄冰。 试探,绝望;对抗,绝望;失败,绝望……名为安瑟·海德拉的存在,活得像个生存在夹缝之中的人,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思考着,准备着与命运抗争。 因为没人知晓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没人知晓他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便不与任何人同行。 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他其实真的在害怕。 越是深入了解,越是与之对抗,越是接近成功,他便越害怕。 可在这份害怕,这份恐惧中,安瑟每天得到的是敬畏,是崇拜;享受的是酒食,是佳人;掌握的是权柄,是力量。 他在如履薄冰地做着伟大的海德拉,邪恶的海德拉,听到的是无数赞美或唾骂。 唯独没有……不要害怕。 也就是在这时,在此刻,安瑟终于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希塔娜了。 那些更好看的,更温柔的,耿忠诚的,更依赖他的女孩们,永远比不上希塔娜。 因为只有这个一路跌跌撞撞,愚蠢自我的女孩,才能做到莽撞地挤到自己身边,站在他所行的那条如履薄冰的路上,告诉他,不要害怕。 因为她是和自己一样,同样知晓命运残酷,同样害怕命运残酷,同样……抗争命运残酷的人。 所以,希塔娜是不一样的。 所以那些感情,不是命运推动的。 所以他的犹豫,他的踟躇,他的两难,从来都不是因为命运的干扰。 他也许可以伤害,可以牺牲自己喜爱的人。 但他没有办法伤害这个世界上寥寥无几,能陪他一起走下去,能站在他身旁的战友。 在四位英雄中,另外三位都不对所谓的命运抱有很大抗拒。 或许,不,是一定。 希塔娜一定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同他一起,向命运举起叛逆之刃的疯子。 是的,所以从那时候开始,从立下那份誓言的那一刻开始—— 他其实就已经喜欢上希塔娜了。 安瑟松开其实已经没有扣住希塔娜咽喉的手,轻轻放到她那张仍抚摸着自己脸的手上。 年轻的海德拉闭目叹息: “你赢了。” 他睁开眼,眸中与脸上扬起的温暖笑容,并不是平日里的伪装。 “你和命运都赢了,希塔娜。” 安瑟摩挲着希塔娜的手背,用不再迷茫地声音说:“我没有办法伤害对我而言独一无二的人。” “我没有办法再伤害你,也没办法看你继续伤害你自己。” 希塔娜的笑容几乎要飞到天上去,她努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夸张,轻轻咳嗽了一声。 “就,就只有这样吗?” 安瑟微微一怔,随后无奈笑着摸了摸少女的脸蛋,俯下身浅吻了下她的唇瓣。 “我喜欢你,希塔娜。” “!!!” 希塔娜捂着脸扭来扭去,都忘了腰腹下传来的剧烈疼痛,要不是安瑟摁着她,她大概都能开心得打起滚来。 “诶嘿嘿嘿嘿……这样就够啦,这样就够啦!安瑟,我们回家吧!那条大蟒蛇就给革命军处理好了,我们回去商量怎么搞定我的晋升!” 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者说,得到了更多东西的希塔娜幸福地贴着安瑟的脸颊。 拥有了安瑟的信赖与爱恋的她,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至于干架,以后有的是机会,才不差这么一会儿呢。 “不,希塔娜。” 安瑟摇摇头:“既然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必要再想其它的方法了。” “……诶?那要我直接晋升吗?” 希塔娜歪了歪头。 “你现在的状态不好,先成为我的契首吧。” “哦,那也行……嗯?!” 少女瞪大眼睛:“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可以了?” 安瑟笑了笑,他伸手握住希塔娜左手食指上的蛇戒,轻轻一捏,戒指便碎成了粉末。 “这——”希塔娜呆了两秒,随后羞恼至极地锤了安瑟一拳,“你给我假的?!” “契首的戒指只是形式,本质上是从我……嗯,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弗拉梅尔说的那一半话,安瑟自己就能补出完整的。 假如问题不出在契首身上,那么还能出在谁身上呢? 只是那时的他不愿承认,依然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的情感是命运的推波助澜。 现在看来,希塔娜没能成为的问题,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契首近乎等同于海德拉的一部分,而要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要求当然只有一个。 那就是纯粹。 要么以绝对霸道的姿态让其折服甚至是奴役,要么与对方建立不分彼此,无比深厚的感情,只要足够纯粹,就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而安瑟既没有办法狠下心将希塔娜彻底奴役,又自我否认着对希塔娜的感情,这样首鼠两端……连自己的内心都没认清,又怎么可能把希塔娜化作自己的契首? “这一次,不会在有问题。” 安瑟如此说着,伸出自己的右手,用力贯入心口,毫不犹豫的划开一道大口子。 希塔娜被吓了一跳,连忙慌张摁住安瑟的手:“安瑟,你干嘛,我没生你的气,你别这……诶?这是——” 在被安瑟亲手剖开的胸腔中,希塔娜看到了一颗纯黑色的心脏。 心脏并不是关键,关键是……这枚心脏上,镶嵌着足足八枚戒指! “安,安瑟。” 希塔娜结结巴巴地看着沉稳跳动的心脏,以及心脏上深嵌其中的戒指:“这,这是——” “这就是契首的象征。” 将自己的心脏暴露在寒风中的海德拉微笑道:“也是最古老的缔结仪式。让契首,亲手从海德拉跳动的心脏中,取下她欲意成为的契首之戒。” “从今往后,我的心跳便在你的指尖。” 希塔娜不知道安瑟的心跳怎么样,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要爆炸了。 从来不懂浪漫为何物的她,现在只想晕倒在安瑟怀里。 少女深呼吸,努力平稳着手,将纤细的手指伸入安瑟的胸腔。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枚造型最为狰狞的蛇首戒指,与以往不同的是,希塔娜能感觉得这枚戒指在呼唤她,无比期待着与她相连。 看着希塔娜小心翼翼地从心脏上摘下象征力之首的戒指,安瑟忍不住笑道:“没必要这么小心,我还没有那么脆——” “安瑟。” 已经取下一枚戒指的希塔娜,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安瑟的心脏。 她突然抬起头,眼神炽烈地说道: “一个人,只能成为一个契首吗?” 安瑟愣住了。 不等安瑟回答,希塔娜就又突然摘下一枚戒指,紧接着二话不说,直接将两枚戒指套进了食指和中指。 “希塔娜!” 安瑟一把抓住希塔娜的手:“你在干什么!连我都不知道——” “说什么呢,安瑟。” 在戴上两枚戒指的那一刻,希塔娜瞬间感受到了两股她无法形容,仿佛无上限恐怖般的力量开始在她体内奔流,狂涌,几乎要将她的身体个撑爆! 被碾成肉沫的下半身开始以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复原,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同时,希塔娜的整个骨架似乎都开始变大,原本已经不算矮的身高开始节节拔高,但依然维持着窈窕曲线。 少女的脸因痛楚无可抑制地变得有些扭曲,但她仍努力扬起笑脸,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安瑟喜欢我,我也喜欢安瑟……我不懂什么叫做爱情,但是……” “我才不要让安瑟一个人付出代价,我才不要……让安瑟输给命运!” “赢的人——” 她用力吻上安瑟的唇瓣,放声大笑道: “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安瑟沉默无言,唯有紧紧握住希塔娜的手。 少女的身体已经重塑完毕,但那庞大的力量仍旧无法发泄,它一刻不停地改造着希塔娜的肉体。同时,另一股一样无比强大的力量,似乎正在改变希塔娜的感官,还有那近乎变态的直觉。 这份改造的痛苦让希塔娜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放声嚎叫,骨骼断裂拼接,肌肉撕裂重组,在希塔娜的感知中,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脑海也不停炸裂最纯粹的痛苦,但她心中的清明没有丝毫动摇,倒不如说……炽烈万分! 吞吃,吞吃,吞吃! 灵魂中的狂兽兴奋至极地咆哮起来,正如希塔娜此刻的心情,每一分痛苦都是她变强的证明,每一分折磨都是她成长的养料,她会吞吃所有,吞吃这一切,向着那永无止境的顶点—— 在燃烧起这样的信念时,希塔娜感觉到了安瑟所说的……灵魂自内向外的变造,升华。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在痛楚中沉入了思维的最深处,下沉,下沉,再下沉。 最后,来到了一片无尽的白茫空间里。 “这是……” “这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桀骜孤高的声音在希塔娜背后响起。 少女转身,然后便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不用惊讶什么。”这个神情傲慢的希塔娜双臂环胸,“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只是在晋升的过程中你仍有所犹豫,我们现在才会这样对话。” 她歪了歪头:“怎么,不想接受真正的自己吗?” 希塔娜微微眯眼,同样双臂环胸,冷笑一声:“你凭什么就一定是真正的我?” 野兽般的希塔娜咧嘴笑道:“因为我将来注定会接触到更广阔的的世界,拥有更辽阔的猎场,去吞吃更强大的猎物,所以,我才是真正的我。” “现在的你,也就是现在的我,之所以是这个样子,只是因为你依然是个刚从村子里没出来多久的村姑罢了。” “……” 希塔娜沉默片刻,随后问道:“我会吃掉安瑟吗?” “你在说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吗?”野兽希塔娜嗤笑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爱的人更有价值的猎物吗?” “哦,这样啊。” 希塔娜点点头,随后下一秒—— 砰! 她瞬间将另一个自己压倒在地,神情愈发狰狞。 “我可不觉得,最有价值的猎物是安瑟。” “最有价值的猎物,当然只能是……” “我自己。”×2 无限的白茫空间中,回荡起两种音色截然不同的大笑声。 “这具身体的主人是我,我的灵魂的主人是我,要素?兽要素?”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不屑地扼住另一个自己的咽喉,一字一顿道: “你要搞清楚一件事,不是你在影响我。” “而是我在……支配你!” 希塔娜突然有些明白,那个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苍天狼帝了。 她的人生颓然无望,姐姐坠入地狱,村庄毁灭殆尽,志同道合的朋友算是杀死自己亲人的罪魁祸首之一。 她选择让兽性统治自己,与兽性合二为一。 所以,那头永不满足的野兽便诞生了。 但现在……她的人生,可是充满希望的啊! 她的家人过上了幸福完满的日子,她找到了能够为其牺牲一切的目标,爱上了同样爱着自己的,又强,又有钱,什么事都宠着自己,而且超级会说情话的帅哥! “我才不要把这种完美人生……交给你这种只知道吃的蠢货!” “我是希塔娜……” 在茫茫灵魂深处,直面着心底那份那份兽性的少女咆哮道: “是安瑟的希塔娜!” 在这一瞬间,希塔娜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彻底通透了。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绝对详情,感受到以太在毫厘之间的流动,感受到天地之间的气息,感受那无法言说的共鸣。 她的意识毫无阻滞地游走在肉体当中,那种完美的契合感,令她舒爽地快要叫出声来。 在这一刻,希塔娜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还好吗?” 在她睁开眼的第一瞬,安瑟就立刻伸手抹了抹她的脑袋,随后长长出了口气:“灵魂完整……很好,你成功了,希塔娜。” 他笑着揉了揉少女的头发:“你不仅成功晋升三阶,觉醒灵质,还史无前例的一人继承了两颗契首之力。” “了不起。” “嘿嘿嘿嘿……我也没想到,诶?安瑟你怎么矮了一点?” “……是你变高了。”安瑟颇为无奈地抬眸看了眼几乎快奔着一米八去的希塔娜,“力之首会把肉体改造到最适合你的形态。” “还有,刚才你昏迷的时候,我给你换了衣服。” “哦……啊?衣服?安瑟你出门还带衣服的吗?” 希塔娜惊讶地看着下身的无比贴合身体的长裤:“而且还刚刚好。” “现场做的,以前学的小法术,没想到这时候能派上用场。” 安瑟理了理希塔娜的衣领:“上衣没有换,这样还挺好看的。这可是我为你准备的盛大舞台,希塔娜。” 年轻的海德拉露出自豪的笑容: “我已经没有什么顾忌和犹豫了,你也一样的,对吧,希塔娜?” 少女扬起眉毛:“这还用说吗?我得把那条大毛毛虫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她体会着流淌在体内的澎湃力量,感觉只要轻轻一跃,就能飞出上百米远的距离! 双重契首与希塔娜那恐怖灵质的三重加持下,现在的希塔娜究竟有多强,就连安瑟也不清楚。 “安瑟,这次你可真的要看好了!” 希塔娜拧了拧脖子,笑容灿烂地说:“我要告诉你,不管你以后有多少个契首,我都一定是最好的那个!” “哦,对了,还有——” 她掏了掏斗篷的内袋,竟然从里面摸出来了一个……项圈? 在安瑟微讶的注视下,希塔娜万分爱惜的摸了摸项圈:“还好没坏……嗯!” 她十分自然,相当流畅地将项圈牢牢扣在颈上,随后大步向前,一把搂住安瑟,低头深吻。 “笨蛋安瑟。” 少女面庞微红:“真不知道你在犹豫些什么……” 化为忠犬,但却又不减兽性的狼无比安心地握着颈上的项圈: “我早就是,你的东西了啊。” 这句话说完,她羞地立马转身,微微屈膝,像是逃跑一般,整个人跳起后瞬间飞向天穹。 随着那声与刚才羞涩截然不同的狂放大笑,向整个赤霜领,整个帝国,整个世界,宣告了她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的存在。 “长虫!” “该到第二回合了!” 安瑟抬头看着兴奋大笑的,向世间彰显她存在的少女,也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或许,这就是他喜欢上希塔娜,但永远不仅仅只局限于喜欢她那么简单的原因。 希塔娜。 你一定是最好的。 第九十二章·不再害怕(9.5K) 半空中,希塔娜呼出肺腑中的灼热气息,感受着炽烈血液与澎湃力量在体内流淌,忍不住仰天长啸。 直到现在,希塔娜才理解到安瑟所说的,真正的力量意味着什么。 那绝不是只局限于与人拳脚相搏时飙飞的血液,不是刀剑往来时闪掠的浮光,不是术法轰鸣之间迸射的火花。 而是……真正能够改换天象,开山裂地的伟力! 在梦中,在安瑟记忆中所看到的场景,终究只是虚幻的云烟。 唯有自己真正手握这份令她颤栗,让她心中的兽性熊熊燃烧的力量时,才能体会到这样的狂喜,这样的…… 幸福! “刚才碾我碾的很爽是吧,这一拳……” 那变得更加高挑健美的窈窕身躯,裹挟着惊人巨力自高空疾坠,她几乎本能的调动起全身的肌肉和以太,身后炸开层层气浪,那对比起红冰魔蟒依旧无比渺小的身影,现在竟宛若陨石天坠一般! “还你的!” 轰! 那依旧秀气白皙的拳头轰击在红冰魔蟒庞大身躯的中段,而这一次,希塔娜的手臂并没有再因为脆弱的肌肉与骨骼而折断,在那拳锋之下,就连安瑟也无法预估的力量,在这方寸毫厘之间……如火山喷发般,倾泻毁灭! 先是一圈空气震裂的大幅空爆圈向四周扩散,紧接着,红冰魔蟒的冰晶躯壳,瞬间被这份恐怖力量轰出宛若陨石坑的巨大凹陷,密密麻麻的纹路在清脆的碎裂声中向它身体的两边蔓延。 而这只是拳上的劲力才递出一瞬,当那裹挟着重力与冲击力,再加上希塔娜本身的力量真正轰击而出时,原本被砸出的凹坑,几乎是在瞬间崩碎爆裂出更大的范围! 在远处看去,就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刀刃,硬生生在红冰魔蟒的身躯上挖下一块一样。 红冰魔蟒发出吃痛的刺耳嘶鸣,在地面蛇行的庞大身躯震颤起来,希塔娜所站立的躯体上,开始散发出肉眼可见的赤色寒流。 刚才,红冰魔蟒无意识散发的寒流,都让希塔娜刚才肌肉与骨骼僵硬到连奔跑都做不到,连挥拳都变得十分勉强,甚至于她在这寒流中待地再久一些,都会被直接冻死。 而现在,这一看上去就比刚才的寒流更加危险的赤色冰雾,其危险程度毫无疑问是刚才的数倍。 但……希塔娜却没有感觉。 那好像已经实现了某种巨大蜕变的直觉,没有给出希塔娜分毫预警。 少女扬了扬眉毛,大步应向弥散而来的冰舞。 在接触这雾气的一瞬间,希塔娜的体表瞬间被附上了一层细密赤色冰晶,她手背上血管的颜色飞速褪去,被来雪白的肌肤变得如死者般惨白。 “喔,这可真是——” 感受着那沁入血管,将血液冻结;往骨髓扎根,在骨架上结霜的死寂冰寒,希塔娜惊讶道:“果然三阶随随便便打四阶这种事没那么简单……不小心的话,还是可能会被这家伙给弄死啊。” “嗯……其实也不太可能。” 她抬起下巴,暗红色的眼瞳中隐隐浮现起未来那位霸者举手投足间的嚣烈与桀骜: “这么大一个家伙,打架就靠这种手段?” “来!” 狼兽踏前一步,哈哈大笑:“试试杀了我!” 她高高举起双手,握成锤状,原本在希塔娜体内几乎要被这寒冷冻结的血液,竟在顷刻间如熔岩沸腾,海潮激流,将积蓄起的能量瞬息间递至全身。 被力之首改造了的完美躯体,即使鼓起肌肉,也依然充满无与伦比的力量美感,而非野兽那般夸张膨胀。眉眼头发全都覆盖上了赤色冰晶,但希塔娜却没有丝毫惧意,反而笑容肆意,竟然深吸一口气,主动将这致命寒流纳入肺腑之中! 在脆弱的呼吸道与脏腑在顷刻间冰洁之时,那积蓄起恐怖力量的重锤,也在空气尖锐的鸣啸声中暴戾砸下! 肉体与晶石碰撞,却没有血肉飞溅,骨骼断裂,反而是由这极寒所凝结的冰晶躯壳,如孩童以纸张堆垒的玩具,脆弱不堪的再度爆裂,掀起百米外都可见的滚滚气浪! “wyyy——!” 红冰魔蟒痛苦而暴怒的尖利啸叫回荡在空中,而在它背上,那弥散开来的赤色冰雾,竟在希塔娜这一记锤击所掀起的冲击直接吹散了! “呼……咳咳咳……” 希塔娜轻缓呼气的同时,又不小心咳出大滩血迹,甚至还有些骇人的带着些被冻结的内脏碎片,但她却像没事人一样擦了擦嘴角,伸了个懒腰。 身上的冰晶在希塔娜伸展腰肢时尽数粉碎,伸完懒腰的少女揉了揉脑袋:“感觉还有好多力量没发挥出来呢……你好歹让我和安瑟尽点兴啊,大家伙。” 她在红冰魔蟒的身体上一路狂奔——说是狂奔,在第三人称看来几乎就是如贴地飞行般,以恐怖至极的速度在空中拉出残影,如瞬移般出现在了红冰魔蟒的头颅上。 “喂,大家伙。” 希塔娜单手叉腰,低头看着这只以太魔物硕大的眼睛:“就这么在你身上打洞,赢了也没劲,给你一个跟我面对面的机会,好好把握住啊。” 她仿佛是刻意羞辱这只魔物般,脚用力碾了碾它的头顶,虽然红冰魔蟒头颅硕大,但它似乎也感觉到了那只渺小虫子的挑衅,暴怒至极的吼叫起来。 “真吵。” 希塔娜飞身落下,斗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几秒钟后轻巧落地,仰头看着这庞然大物。 对它而言,原来的自己的确是完全可以无视的虫蚁,仅从体型大小来说,这种夸张的对比,总让人担心希塔娜会不会下一秒就粉身碎骨。 暴怒的红冰魔蟒口中汇集起无比庞大的以太涡流,连空气都能冻结的赤色寒流,伴随着被它招来的弥散水汽,在空中形成成千上万道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巨大冰晶,魔物狂啸一声,几乎形成风暴的极寒涌流,夹杂着近乎无尽的冰棱,朝希塔娜倾泻而下! 立于风雪之中的少女,在这赤色的寒霜风暴以及如暴雨倾盆的冰棱下,渺小如尘埃。 嘭嘭嘭嘭—— 有如集束炸弹接连投下的恐怖炸响在雪原上回荡,掀起的气浪和积雪将一切掩埋,那赤色寒流又将这些被掀飞的零碎事物冻结,再化作更加细密的子弹,在寒流继续推进下,连绵不绝地轰击向希塔娜。 而此时的希塔娜呢? 她正在这令人头皮发麻的毁灭中……漫游。 在成为安瑟契首的那一瞬,希塔娜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接受的力量,自己应尽的职责。 除了力之首以外,她从安瑟心脏中拿来的另一枚戒指,在“战斗”层面,算不上强大。 那是象征着风之首的戒指。 这里的“风”,并不是四大元素里的风那么简单,不是区区吹拂的气流。 而是世界的呼吸,世界的脉络,世界的……涌流。 风之首,掌管海德拉对外在一切超凡要素的感知,对整个世界的洞察,能够捕捉到无数隐秘,看破虚妄,直抵真实,在面对无数纷繁庞大的超凡要素时,风之首赋予的力量,将使契首对眼前事物,洞察解析到最原始的基点。 ——但是! 希塔娜,用不来这个。 契首之力,并不是那么愚蠢死板,强制赋予规定限死的力量,它会根据成为契首之人的实际情况,做出最合适,最完美的调整。 力之首本就无比契合希塔娜,所以它只是将希塔娜的肉体变造至绝对完美的状态,而风之首…… 这个在历代海德拉中,几乎都是负责采集情报,刺探隐秘,在全大陆飘忽不定的契首之位,放在希塔娜身上时,完全变了个味。 它巨幅提升了希塔娜的感知能力,让她得以在战斗中洞悉任何漏洞与破绽,不需要任何思考,甚至不需要用视线扫过,那恐怖至极的感知力就会将对方整个存在,由内之外,拆解个精光。 用简单游戏术语来讲,希塔娜的每次攻击将百分之百暴击,并百分之百附带弱点击破。 一拳下去,伤害往少了算,都得翻三五倍;往大了算,指不定就一拳直接打死了。 而契首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仅限于此,对与希塔娜感知能力的提升,只是这份能够体会世界流动之息的力量的小小一部分,它将侧重点放在了提升希塔娜那份无比惊人的直觉上,并成功助其实现了实质性的蜕变。 假如说希塔娜以前的直觉,是在危险发生时立刻给予警示,那现在的她,在某种程度上讲……已经可以短暂的预见未来! 毫不夸张的说,这时候的狼小姐放空大脑,舍弃思考,反而正是她最强的状态。 在这近乎短暂未来视的直觉,逆天感知能力,以及与怪物彻底无异的肉体强度三重联合下,面对着连绵轰击而下的千百冰棱,希塔娜轻松自在地像是在花园里散步,她甚至还能悠闲地摘下一小块冰棱,揣进口袋留作纪念。 希塔娜继承了风之首的力量,给安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风之首最大的作用,也就是搜集情报,刺探隐秘,解析超凡……在这些方面,希塔娜完全没有适配一星半点的相关组件。 好消息是,现在的安瑟,拥有了一个几乎全方位无敌的,单从战斗厮杀上讲,潜力已经可怕到匪夷所思的超级打手。 而希塔娜本身呢? “所以说,果然只是个刚出生的家伙,好笨。” 希塔娜闲庭信步地避开暴雨般的巨大冰晶,抬腿一脚踢爆侧方冰晶,随后身形闪动间再度躲开无数冰棱,仰头看着立刻要将她席卷的赤色寒流。 “粗糙的够可以,怎么跟森林里的熊一样,就靠着一股蛮力。” 以狼为表象的兽,朝那冻结一切的可怖寒流露出轻蔑至极的笑: “刚才没能用这玩意杀掉我,现在可就晚了。” 将空气都冻结为层层细密冰晶的寒流风暴,直接吹拂到了希塔娜的脸上。 少女的体表瞬间被尽数冰洁,那极寒也如之前希塔娜接触到的赤色霜雾一般尝试侵入她的肌肤,血肉,骨骼。 希塔娜的皮肤也的确瞬间变得如尸体一般惨白,毫无血色,仿佛血管都被冻结。 但下一秒,那份霜寒竟然莫名其妙地开始节节消退,血液逐渐继续在希塔娜体内涌动,奔流的炽烈力量,蔑视着这弱小的寒冷与死亡。 再接着,不仅仅是霜寒消退,就这样站在这寒霜风暴中的希塔娜,硬顶着红冰魔蟒的极寒吐息,肌肤一点一点恢复血色,整个人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一般! 一步步走向红冰魔蟒的狼兽缓缓握住拳头,咧嘴笑道: “你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野兽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她开步沉腰,握拳的那条手臂逐渐后摆,高挑而柔软的腰肢如长弓满弦,死死盯着红冰魔蟒腹前的希塔娜,如此训诫着新生的魔物: “这叫……适者生存,小朋友。” 任何无法第一时间将希塔娜灭杀的攻击,后续对希塔娜造成的伤害将越来越低,直到希塔娜将其……彻底免疫! 无论是物理上的切割与击打还是法术上的焚烧与冻结,无论是灵魂上的冲击与粉碎还是思维上的折磨与侵蚀……任何存在,任何伤害,只要无法将在短时间内杀死希塔娜,最后都将归于无效。 虽然这个效果会在战斗结束后重置,无法让希塔娜依靠自虐就天下无敌,但已经足够令人绝望。 而这只是她所持有的灵质那多种力量的,其中之一。 这就是让皇帝也为之称道认可,将苍天狼帝推向至高顶峰的灵质,其名为—— 兽王!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高摆向后方的拳头在向前挥动分毫之时,竟已然席卷起螺旋狂风!这并非由要素驱使,反而仅仅只是因肉体,因物理原因掀起的暴风,竟然在红冰魔蟒喷吐的极寒风暴中,硬生生撕出一条风道! 拳下的风压卷起暴虐凶残的毁灭,那连具有风要素的红冰魔蟒都没能将其压垮的螺旋暴风,在撕裂冰霜吐息之时所爆裂鸣响,正如狂兽咆哮! 巨大魔物的眼瞳中,竟在此刻浮现起惊惧的情绪。 希塔娜的拳还没有接触到红冰魔蟒的腹部,这股仿佛已经化为活物的残忍暴风,就已经破开,碾碎,撕咬,残杀着红冰魔蟒的冰晶躯壳,这看似坚硬的身体甚至根本无法抵挡希塔娜这一拳掀起的拳风,在兽王之拳的层层推进下,拳风都已经在红冰魔蟒的腹部钻出了巨大裂口,希塔娜的拳,也借由这道裂缝,直接送入了红冰魔蟒的体内! 在这一瞬之间,天地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而后,便是绵延千里,让一些围观者再也坐不住的凄厉惨叫。 “那家伙……是谁?” 背负巨锤的男人呆愣地看着远处,看着……倒在地上,不停挣扎的红冰魔蟒。 从他们的角度,能看到这头五十多米长的庞然大物,竟然差点被打成两截! 字面意义上的,一拳轰成两截! 希塔娜那一拳的恐怖力量直接轰击在红冰魔蟒的体内,向四面八方散播最极致的暴力和毁灭,几乎要将它的整个身体从内而外的打烂成两段了! 一直埋伏在此处,准备以最快速度狩猎红冰魔蟒的革命军们,不仅震惊于这头显然强大过头的红冰魔蟒毫无还手之力,更震惊于……那个脸接极寒吐息却毫发无伤,依然傲立在风雪中的高挑女子,谁都没有见过! 铁刃大公或灰塔大公手下,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单枪匹马就打算击败红冰魔蟒? 在这支队伍中,一个手持法杖的女人,遥望着远方的白发孤狼,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这……这不可能啊,她不会是……” “教授。”背着巨锤的男人转头看她,“你认识她?” “她……” 教授张张嘴,用自己都不相信的恍惚语气说道:“她很像,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那个人叫……希塔娜。” “……希塔娜?北地有这号人物吗?希塔——” 男人话语一顿,随后立马扭过头,用比教授更加难以置信的嗓音惊声道: “那个兰斯?温迪戈说,已经成为海德拉契首的灾厄的兰斯?!” “开什么玩笑,那个小丫头三四天前才跟信天翁他们交过手,那时候她还是二阶!虽然强的离谱……但也还是二阶!” 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告诉我,二阶只要花三四天,就能把红冰魔蟒一拳拦腰打断?” 究竟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虽然体型变了,气质也有些变了,但……的确很像,好像也只有这个答案了。” 教授有些苦涩地说道:“炉锤先生,你自己也说了,她可是成为了……那位海德拉阁下的契首啊。” “……” 炉锤神色阴沉,他们付出了足够大的代价和觉悟,势必要拿下红冰巨蟒,现在市面已经有足足六年没有出现高阶通用素材,他们没办法再等下去。 但,对方是那个海德拉的契首,假如是海德拉…… 他们,真的要与那个海德拉为敌吗? 就在这支小队都为此感到两难之时,队伍中的一人突然惊叫起来: “锋镜城和大流光城突然杀出了两个大公手下的高阶战力!他们在求援!” “什么?” 希塔娜并不知道不远处发生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兴头上。 “呼……” 少女呼出一口气,刚才那一拳抽干了她体内的八成力气和以太,消耗十分惊人。 但效果,嗯……显然更加惊人。 要是你在以太院门口嚷嚷,有人能在三阶,差点一拳打爆四阶巅峰的魔物,那么门卫不会逮捕你,而是会熟练地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 “现在正好。” 希塔娜扭扭腰,挥挥手臂,做着简单的恢复和维持状态的热身运动,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你休息,我也休息,休息完之后,我们继续打第三回合!” 她完全没有半点乘胜追击的想法,希塔娜不仅仅是为了享受战斗,更是为了完成自己的许诺。 自己可是答应过安瑟的,要让这个世界知道她有多强,要让这场演出……极尽完美! 狼兽眸光炽烈地死死盯着努力恢复庞大躯壳的魔物,那份丝毫没有掩饰的饥饿与渴求,几乎穿透了魔物懵懂意识,直抵对方的混沌灵魂深处。 你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wyyyyyy——!” 红冰魔蟒再次鸣叫起来,这一次却不是愤怒,不是痛苦,而是……恐惧。 它在恐惧至极地哀鸣。 霸者兽王的饥渴,双重海德拉契首的恐怖威压,已经摧毁了这刚出生的可怜小家伙的灵魂。 它只剩下一种本能,求生的本能。 必须要逃跑,要远离这个怪物,远离这个掺杂着多种恐怖气息,要把它活活吞吃,危险至极的怪物。 红冰魔蟒身上那对近似翅膀的构造猛地扇动,在席卷起庞大寒流和气浪的同时,汇聚的以太也一同将它托举,逐渐升向天空。 “……” 希塔娜愣了足足两秒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大喊道: “逃跑!?你个四阶巅峰的怪物竟然要逃跑?” 她立刻屈膝,准备以自己恐怖的肉体力量直接飞跃向天空,跳到红冰魔蟒的身上,但在希塔娜发力的一瞬间,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东西。 “安瑟——!!” 少女站直了身子,兴奋至极地大喊道:“你在哪!” “……倒也用不着这么喊。” 安瑟出现在希塔娜身旁,有些无奈道:“你刚才建立起来的形象一下就崩塌了。” “崩塌就崩塌,再建一下不就好了嘛。” 希塔娜嬉笑着搂住安瑟的手臂:“我能不能用那个?我想试一下。” “那你最好快些。”安瑟笑着抬手指了指天空,“你口中的小家伙可要逃走了。” 希塔娜抬头一看,发现红冰魔蟒竟然已经飞那么高了,当即就被吓一跳:“这么大个块头怎么飞这么快……不管了!” 她轻咳一声,再度脸蛋微红地看向安瑟:“我,我第一次没弄好的话,安瑟你可不要怪我。” “你可是我的契首,不存在做不好的可能。” 安瑟站到希塔娜身后,在她耳边轻语: “现在,从我这里拿走你需要的一切。” “错啦——” 希塔娜转头吻了吻安瑟的脸颊,牵着他的手,握到了脖颈的项圈上: “你该让我成为你的力量才对,笨蛋安瑟。” 飞向天空,不停逃亡的红冰魔蟒突然一僵,差点从空中掉落下去,但立刻用尽全力,几乎要把构成身体的以太都全部榨干,就为了逃离此地。 因为它感觉到了……它感觉到了!感觉到那个东西,那个最恐怖,最绝望的怪物……降临在了那片大地上! 它的冰晶翅膀再次震动,以太疯狂鼓动,试图升向更高的天空,然后—— 然后,它便不能再动弹了。 它的庞大身躯,被什么更加庞大的事物……卷住了。 红冰魔蟒的整个身体,在恐惧中疯狂颤栗着,甚至几乎要因为这份恐惧而崩解。 缠绕住它的,不是别的东西。 正是……海德拉蛇身! 在这片雪原上,只有寥寥数人见证着这份宏伟光景。 许久未曾现世的九首之蛇,再度重现人间! 在希塔娜的背后,海德拉的本体立于大地之上,它庞大的蛇躯从中段开始分出整整九条身体,而这九条身体中,只有最中间的身体,右边紧挨着的身体,还有最左边的身体拥有头颅,另外六条身体的头颅之处,都被浓浓黑雾包裹。 只不过仔细看去,就能发现,虽然这头海德拉神形兼备,散发着的滚滚滔天凶戾气息绝非虚假,但它身体的轮廓并不凝实,隐约显得有些虚幻。 这的确不是海德拉的真正本体,而是力之首的能力之一—— 在海德拉的允许和支持下,力之首可以招来……海德拉本体的投影! 因为海德拉在没有分裂头颅与全能之前,本身便具有利用以太制造出比本体庞大数倍的投影的能力,这种能力,理所应当地继承到了力之首上。 只不过,安瑟和希塔娜现在的以太量,甚至都不支持让这投影还原海德拉的大小,更别提比海德拉还大了。 不过,这显然也已经够用。 “感觉如何?”安瑟在希塔娜耳边轻语。 “好神奇……”少女如此呢喃着,“感觉好像,已经和安瑟合为一体了。” “我们两个人的以太可挥霍不了多久,尤其是希塔娜你的。” 安瑟低笑着让项圈释放了些许微小电流:“抓紧时间,希塔娜。” 忠犬小姐“呀”的一声,发出细微的轻吟。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电流这东西,顶多只能让她感到酥麻而已。 “你催人的方式可真够特别的。” 她嗔羞地瞪了眼安瑟,随后抬起头来,将视线移到了那只被一条蛇身紧紧缠绕的红冰魔蟒身上。 “我明明不想用这招的,因为这样是显得安瑟厉害,不是我厉害。” “不过想想……其实好像也不用在意这种事。” 与海德拉至死不离的契首抬起拇指微曲的手,食指也跟着微曲,第二条蛇身冲天而起,再度缠住红冰魔蟒的身体。 “毕竟,我要让人看到我有多强——” 中指指微曲,第三条蛇身同样凶残无比地缠绕住红冰魔蟒,让这头魔物发出凄厉至极的阵阵哀鸣嘶吼。 “是为了证明——。” 无名指指微曲,当这第四条蛇身冲向天空,将红冰魔蟒的身体缠绕住后,这个巨大魔物的整个身体,几乎已经被海德拉完全绞住。 “安瑟他——” 尾指微曲,第五条蛇身缠绕而上,将红冰魔蟒彻彻底底绞死在封锁之中。 “绝对没有……” 希塔娜将曲起的五根手指握拳般缓缓收拢,而那只位于四阶巅峰的强大魔物,就如同纤薄至极的纸张一般被轻而易举地绞碎,碾磨,毁灭,直到少女眼眶微红,嘶声咆哮道: “看走眼过!” 砰! 随着希塔娜五指彻底收拢,庞然巨物被海德拉本体的投影硬生生直接绞成了粉碎,从天空洒落下大地的无数冰晶宛如赤色的流星,希塔娜站在这赤色冰晶的落雨之下,喘息着靠到了安瑟怀里。 但只是一小会儿,她便站直了身子,向前一步,环视着茫茫无际,好像除了他们两人以外,不会再有第三人的雪原。 她深吸一口气,放开嗓子,让微哑而嘹亮的声音传遍雪原的每个角落。 “听好了,看戏的,我不知道你们躲在哪里,也不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到,但我要你们,知道一件事。” “所有,所有试图与海德拉,试图与安瑟为敌的人,我要你们记住——” 安瑟神情微动,随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随着身后天崩般的巨大声响出现,希塔娜便知道,海德拉本体的投影再次降临。 因此而充满勇气和力量的少女即便十分疲惫,那传遍雪原的声音也无比铿然有力,甚至带着她独有的野性,嚣狂炽烈地宣告道: “你们的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败于我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 “败于海德拉的……最强契首!” 说完这句话后,希塔娜感觉浑身舒畅,明明累得要死,恨不得倒头就睡,却还想跟那个大家伙再来打两场。 哦对了,得赶紧解除投影,用这个东西真的累死人了,真是…… 咦? 为什么,刚才到现在,没消耗以太? 少女神情一怔,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她看到了,漆黑的实体。 庞大,狰狞,恐怖,可明明是魔物……可希塔娜却没有半点畏惧的感觉。 她的手轻抚着海德拉的鳞片,细腻冰凉,摸起来十分舒服。 然后不知为何,站在深渊终点的魔物微微下伏身体,同时,希塔娜也惊呼着逐渐上漂,落在了海德拉最中间的那颗头颅上。 “安瑟!”希塔娜趴在海德拉的头顶,紧张万分地说道,“你干嘛啊,吓死我了!你怎么变成本体了……这样没关系吗?” “希塔娜。”安瑟的声音在希塔娜耳边响起,“你害怕吗?”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希塔娜撇撇嘴,“我可不怕高。” “我是说,命运。” “嗯?” “爱和勇气,是没有办法战胜祂的。” “唔……”希塔娜含糊不清道,“这个,总会有办法的嘛。” 其实,她也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哪怕当时在心中吞吃掉了那个更加贪婪的自己,希塔娜却不能完全确信……自己会不会变成那样。 但安瑟在这时候却笑了起来:“虽然没有办法战胜它祂,但是希塔娜,你还是战胜祂了一次。” 希塔娜听不懂安瑟在说什么,一头雾水道:“什么叫没办法战胜……又战胜了。” “因为你拯救了我。” 在自以为绝对理性的思考下,不信任任何人,包括自己。 安瑟曾认为,这是对抗命运的最好办法,因为这的确产生过效果。 或许……这也有可能真是最好的方法,但它却并没有安瑟所想的那么强大。 安瑟之所以把它想的万能,只是因为一件事而已。 他在害怕。 他害怕自己再做错什么,害怕自己的选择和决策又出现偏移,所以他就以“自我审视”麻痹自己,认为用足够理性的视角去看待这一切,去重新审视一遍,就不会再犯错。 越发习惯于此,安瑟便越会走上一条不断压缩自我,反复切割情感,最后完全疯狂的死路。 是希塔娜点醒了没有任何自知的安瑟,告诉他,不用害怕。 “希塔娜,我已经不害怕了。” 安瑟轻柔的声音在希塔娜耳边响起。 “这不是好事吗?”希塔娜开心无比地笑着,抚摸着安瑟头顶的蛇鳞,“我都替你开心。” 而安瑟则继续说道:“所以,我也想告诉你。” “不要害怕。” “……” 希塔娜愣住了。 “希塔娜。” 毁天灭地的魔兽,用自己的头颅托举着无比渺小的少女,它的声音是那么轻柔温和:“你不用向我,向任何人强调,你是我的契首,你是安瑟的人。” “你不需要向自己的内心强调,你不会背叛我。” 从那份恐惧中走出来的安瑟,怎么会无法发现希塔娜心中藏匿的不安呢? 在安瑟选择放下,让希塔娜觉醒灵质后,这个向来桀骜的少女便不停反复的强调,直到刚才,也依然再强调自己的身份。 她也是在害怕着的啊。 当安瑟真的接受了自己的内心,与自我和解之时,希塔娜便反而开始害怕那个背叛安瑟的未来,真的会出现。 希塔娜拿出了她的爱和勇气,让自己走出那座自己为自己打造的囚笼。 安瑟给了希塔娜爱,他觉得,现在应该给她勇气了。 他将希塔娜高举,来到更高,更高的地方。 “希塔娜,看啊,我们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 “你说过,我陪在你身边的话,你就不会害怕,对吗?” 坐在安瑟头顶的希塔娜,呆呆地看着辽远的景象。 她看到漫漫雪原,看到森森密林,看到朴素村庄,看到宏伟雄城。 一路走来,直到如今,而往后,她也的确要走向更远的地方。 她真的很想和安瑟一起,走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所以,希塔娜轻轻嗯了一声。 “是吗?这样就太好啦。” 曾经蹂躏大陆的魔物,如此温柔的笑了起来:“那么,不用成为谁的东西,也不用去担忧会成为哪个自己。” “因为我一定会陪在你的身边,因为在我眼里,你只是希塔娜,永远都会是希塔娜。” 一切都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安瑟轻声问道: “你还害怕吗?希塔娜?” “……” 并没有声音传来。 原来,趴在安瑟头顶的少女已经沉沉睡去,她枕着自己的手臂,无比安宁地,沉入幸福香甜的梦乡。 卷一·尾声·远胜于击败命运之物 【安提切格】,在古语中意味“孕育古老火焰之所”。 而这,也是历代皇帝行宫的名字。 这座位于帝都天薪最高处的庞大宫殿,终日不歇的燃烧着赤色的熊熊烈火,当帝国的子民们站在天薪城中仰望着那座宫殿时,便如同在朝拜第二轮太阳。 哒、哒、哒—— 在这至高君主的居所中,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 一袭赤红裙袍拖曳在地,其衣摆处近似火焰燃烧的女人微微低头,恭敬谦卑地向位于殿宇深处熊熊血焰中的人影问好: “母上,日安。” “……伊沃拉。” 血焰中传来女人的苍老声音:“我可没允许你,随意进出我的行宫。” 那血焰炽烈了几分,仿佛随着焰中人影的不耐与厌烦而躁动 大皇女伊沃拉·飨焰的嘴角微微上扬,她仅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礼仪,纤长的深红色眉宇下,眼中的倨傲是那么鲜明。 “作为您的继任者。” 她轻振长袖,袖口处有点点血色焰火零星燃起:“随时关心您的情况,是我的义务。” “而且,我有您十分在乎的消息。” 这位在帝国高层声威日渐积累的大皇女伸出一只手,掌心燃起一蓬火焰,一块影映水晶凭空出现。 “来自西部地区的某个冒险者公会的会长,记录下了那位年轻海德拉第一位契首的处女秀。” 影映水晶将画面投向半空,在这半透明的画面里,少女抬手握拳,海德拉虚影绞碎庞大魔物的影像万分清晰。 宫殿深处的血焰似乎燃烧得更旺盛了一些,血焰中略显枯瘦的身影动了动,将仿佛连空气也能焚烧的视线投向那画面。 “两枚……戒指。” 苍老的女帝如此低语着。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一个来自边陲村庄的无名小卒。” 伊沃拉托着手臂,凝望着画面的眼神满是惊叹:“虽然在天霜之塔有过求学经历,也表现出不俗的天赋。但并没有存在什么,真正值得让人投下重注的才能。” 她的眸中闪烁起一朵焰花,低声呢喃着: “唯有他,发现了这个乡野村姑的才能,并且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对她进行调——” 大皇女话音未落,空荡宽阔的行宫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笑声。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喜悦到……有些癫狂的笑声。 伊沃拉悚然一惊,方才从容大气的她,竟然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因为有道人影迈出了那熊熊血焰,当她跨出由烈焰构成的温床时,丝缕火焰缠绕其身,刹那间编织出华丽夺目的长袍,那“衣料”表面的复杂纹路泛着流动的赤光,好似滚滚熔岩流淌。 “一人承载两种契首之力。” 皇帝的脸虽然有着不少皱纹,看起来接近六十多岁,但依然能隐约见其年轻时风华绝代。 “伊沃拉。” 看起来如此垂暮的老妇人每踏出一步,整个行宫的温度便上升一分,四周空间随机爆燃起焚灭一切的血红焰花。 皇帝看着神情逐渐漠然的伊沃拉,眼神也轻蔑的不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女儿。 “年轻的姑娘,你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大皇女扯了扯嘴角,微微躬身行礼:“那么,能否允许我向您请教一二?” 在自己的统治生涯末期越发暴虐的皇帝,此刻的心情似乎很好,她漫步走向行宫门口,说: “意味着……” 艾菲桑徳·飨焰来到行宫门口,沐浴在阳光下,欣喜到颤栗的愉快呢喃着: “深渊,就在他的掌心。” 今天,天薪城并没有迎来夜晚。 因为这座象征着帝国那永世伟大的雄城,燃烧起了第二轮太阳。 * “泽格小姐!” 巴别塔研究院内,一个看起来卖相不差的男人正紧随在披着白大褂,将马尾高高扎起的冷峻女人身后,不断堆笑道:“关于您的最新设计,我想代表灰塔大公……” “请和我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 女人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明明步频很快,却看不出什么匆忙的感觉:“为了你的生命安全,也为了我的衣着洁净,谢谢。” 男人神色一僵,想到了无数有关这个巴别塔天才的可怕传闻,心中退意狂涌,但一想到自己肩负的任务,又不由得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有您一定感兴趣的东西,关于海德拉契首的一手——” 啪。 某种东西贴到男人脸上,感受到脸颊上的圆筒形状,知道是什么东西顶在自己脑袋上的男人瞬间一身冷汗。 二代以太浮游炮台,蜂鸟。 炼金武器的划时代产物,当所有人都认为那个设计出“枪械”的天才术士明芙萝,在一代浮游炮台的失败后一蹶不振时,这个名满帝都的鬼才在沉寂多年后,在去年推出了第二代浮游炮台,并以碾压的姿态, 一人击败十七名以太院的挑战者。 没有人再质疑明芙萝的才能,她被赞美与荣耀簇拥,沐浴着数之不尽的辉光。 但有望在十年内摘得贤者桂冠的泽格小姐,似乎永远都不高兴,无论何时何地,她的表情总是冷若冰霜,仿佛她所得的一切荣光,都与她没有关系。 “海德拉的,契首。” 拿浮游炮管顶着对方脑袋的明芙萝面无表情:“什么时候的事,真伪性如何?” “百分之百真实,这是灰塔大公命我给您的影映水——” 话还没说完,一个漂浮器械就直接把他手上的影映水晶钳走了。 明芙萝一边激活影映水晶,一边继续往前走,男人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十米开外。 “……” 快速将画面浏览完的明芙萝,眉头深深皱紧。 “可笑。” 女人冷冷吐出这两个字。 她的面庞仿佛结上了一层森森寒霜,漠然低语着: “你觉得,这种未开化的动物,比我更有资格……做你的契首吗?” 气质冷冽,宛若冰山的女术士站定脚步,转头看了眼那个男人。 “有什么事,去找商务部的人,负责人会跟我联系。” 说完这句话,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瑟·海德拉。” 这位几乎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情绪波动的未来贤者,语气里竟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愤怒? “你我之间……绝不会轻易就此了结!” * “呜啊啊啊啊——” 希塔娜捂着脸在沙发上滚来滚去:“我不要看!我不要看呀!” 安瑟则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投影在空中的画面,严谨评价道:“这不是把希塔娜你录的很好看吗?我觉得相当完美,嗯,完美。” 听到自己大声喊着“海德拉的最强契首”,希塔娜自己都受不了了,红着耳根大喊大叫道:“安瑟你别放了!不准再放!再放,我,我就跟你翻脸了!” 明明说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还觉得很高兴,很畅快,怎么现在听起来这么想死啊! “好了,已经放完了。” “……”捂着眼睛的希塔娜露出一道指缝,看了眼刚才光幕所在的位置,确定什么也没有之后才松了口气。 “谁……到底是谁!” 希塔娜咬牙切齿,一拳锤在沙发上:“是谁在偷摸录像!我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风之首怎么没起到作用?” 安瑟先是用十分微妙的眼神看了会儿希塔娜,随后忍不住轻笑着安慰道:“契首赋予的力量是随着你我的强大而强大的,它很强,但还没有强到无所不能的地步。” “……”脸蛋仍有些红的希塔娜呼出口气,满脸不忿地说道,“反正,别给我逮到那个小偷小摸的家伙。” 我们的安瑟少爷笑而不语。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安瑟微微挑眉:“进。” 玛琳娜推门而入,朝安瑟微微躬身:“安瑟先生,我有些事要向您汇报。” “呃……”希塔娜举起手,“要我出去一下吗?” 安瑟似笑非笑地看着微微低头的玛琳娜,轻轻挥了挥手:“那希塔娜你去厨房拿点水果来吧。” “哦!” 刚好想吃点什么的希塔娜高兴地应了一声,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坐吧,玛琳娜。” 安瑟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是什么事?” 穿着黑裙的少女乖巧坐到安瑟身边,温驯地回答:“关于革命军的事情。” “……哦?” 安瑟有些意外:“革命军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玛琳娜并不会向他汇报无意义的事,类似于革命军被大公势力痛击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讲,毕竟这就是安瑟安排的。 “在前段时间,我分别为灰塔大公与铁刃大公麾下的两个较为……睚眦必报的超凡者,在锋镜城与大流光城建成了交易路线。” 少女的声音十分轻柔平静:“这两座城池被革命军占领,虽然时间很短,他们也还是受到了影响,更重要的是……颜面无光。” 毕竟,这是玛琳娜主动提起的,而玛琳娜在一定程度上,又代表着安瑟。 那两个被玛琳娜挑中的“幸运儿”,肯定是看不上普通男爵的领城的,但关键是,他们不可能拒绝与代表着安瑟的玛琳娜,甚至会将其视为搭上安瑟的一条捷径。 而联系一旦落实,当革命军占领领城后,这条路可就这么断了。 分属于两位大公手底下的这两人自然怒不可遏,准备私下里找革命军算账去了。 “如此。”玛琳娜微微低头,“革命军的损伤是否扩大,就在于您的心意了。” 假如安瑟想让革命军损失扩大,那就不管不顾;假如安瑟想卖革命军人情,完全可以在侧面给个提醒。 再损一点的话,安瑟也可以主动做点设计,让大公失去手底下的超凡者,也让革命军吃个大苦头。 在这两个月中,蜕变的可不只是希塔娜。 几乎没有被安瑟重点关注的玛琳娜……依靠着心中的那份执着与渴望,加上这堪称无限的资源,也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她深知自己无法与希塔娜相提并论,所以选择在自己能做到的事上,极尽完美。 她没有办法在安瑟对希塔娜的安排上做些什么,但在得知安瑟准备对革命军动手后,便立刻着手计划——调查两名大公麾下超凡者,在各个领城四处奔走,逐渐巩固自己的形象…… 虽然在明面里,在安瑟和希塔娜的生活中,这件事从未被提起过,但玛琳娜一直在以最一丝不苟,近乎苛求的态度要求着自己,最后在连安瑟都不曾知晓的情况下,做出了这样一番成绩。 哪怕玛琳娜握有庞大资源,哪怕她背靠着安瑟,但整个计划没有出现任何错漏,安瑟本人被摘得干干净净,倒霉的只有革命军和那两个超凡者。 甚至于,就算出现什么错漏,玛琳娜也已经做好了预防,所有矛头都会指向她,不会给安瑟留下半分污点。 “这还真是……” 听完玛琳娜的描述,安瑟也的确有些惊讶,虽然知道玛琳娜在私底下有什么动作,但他是默许的,心底也想看看玛琳娜究竟在做什么,能做到什么地步。 但他可没想到,玛琳娜能撬动两个大公麾下的超凡者和革命军私斗,虽然主要是借了他的势,但这也不是什么轻轻松松,毫无纰漏就能做到的事。 要知道,在两个月前,玛琳娜·兰斯马尔洛斯,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姑。 “了不起,玛琳娜。”安瑟真心实意地赞叹道,“我并没有想到,你能做到这个地步。” 玛琳娜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安心与欣然:“没有给您制造不必要的麻烦,真是太好了。” “不不不……你这个布置……” 邪恶的海德拉若有所思地呢喃了一会儿,随后愉快地轻笑起来:“说不定能起到更大的作用,不过……现在就已经很好了,非常好!” 他转头看向面庞娇柔的少女,温声道:“那么,你需要什么样的奖励?” “……” 玛琳娜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微微揪紧长裙的布料,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安瑟……先生。” 少女的眸中流转起湿润潋滟的暧昧水光,她附到安瑟耳畔,唇瓣轻启。 听她耳语的安瑟先是愣了愣,随后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假如这就是你想要的奖励,那么……没问题。” 他把手放到玛琳娜柔软的大腿上,在她的颈间轻轻呼气:“我答应了。” “感谢……您的……仁慈。” 身体逐渐颤栗起来的玛琳娜忍耐着心中的雀跃,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与矜持。 当希塔娜抱着一箩筐水果来到休息室时,刚好看到自己的姐姐准备离开。 “琳娜?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希塔娜歪了歪头;“坐下来吃点水果嘛,反正安瑟没多少天就要走了,应该没什么工作了吧?” “正是因为安瑟先生即将离开北地,所以交接工作才显得格外重要。” 玛琳娜揉了揉希塔娜的脑袋:“你也不要太放松,要好好听安瑟先生的话。” “这不用琳娜你说啦。” 希塔娜蹭了蹭姐姐的掌心,捧了捧果篮:“要不要吃点水果?” “不用了,你跟安瑟先生好好休息吧。” 玛琳娜轻笑一声,随后在自己妹妹耳边低语: “今天晚上,在那件事之前,先来房间找我。” “……???” 那件事之前?哪件事?什么事? 希塔娜一头雾水,没搞明白自己姐姐在说什么,抱着果篮就坐到安瑟身边去了。 “希塔娜。” “嗯?”少女嚼着桃子,疑惑地看着安瑟。 “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你对我说了什么?” 安瑟笑眯眯地看着希塔娜。 “那天?哪天?” 希塔娜含糊不清道:“安瑟你老是这样,说话不说清楚。” “你说你想给我生孩子的那天。” “噗——” 少女把嘴里的果肉全喷了出来,还差点把怀里的果篮撒了一地。 “这么紧张干什么?”安瑟扬了扬眉毛,“是希塔娜你亲口说的啊,而且,还不止这些。” 不止这些,当然不止这些了! 被安瑟这么一提醒,希塔娜立马想起来自己那天晚上到底说了多少胡话。 扬,扬名立万,等于把第一次…… 希塔娜脖颈处的鲜红开始迅速向整张脸蛋蔓延,牢牢抱着果篮的少女身子微颤,也不知道害羞占了几分,激动又占了几分。 “那,那个,我……” 她飘忽起视线,不敢去看安瑟:“我……我没有反悔的意思,但是,但是安瑟……你总不能在这种地方,就……” 安瑟突然站起身来,轻笑着说:“玛琳娜说的对,交接工作是很麻烦的,我要先去处理一些文件了。” “……诶?等等,安瑟,你——” “晚上。” 邪恶的海德拉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说道: “希塔娜,有什么事情,晚上再来找我。” 望着安瑟离开的背影,希塔娜突然想到了玛琳娜刚才说的话。 在那件事之前…… “……” 少女呆呆地张大嘴巴,本来就已经相当红的脸蛋,现在几乎像煮熟了一样。 你们两个…… 你们两个!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 “我,我是不会原谅你的,琳娜!” 希塔娜嘴硬着,却没有阻止玛琳娜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你怎么……怎么能做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 “如果希儿觉得不行的话。” 玛琳娜的手微微顿住,她眨着眼睛看向自己的妹妹:“让我一个人去找安瑟先生,也不是不行呢。” “才不是!”希塔娜羞愤地掐住自己姐姐的脸蛋:“你为什么非要插进来啊,我要生气了!” “生气?” 玛琳娜歪了歪头:“我……不可以吗?” “……” 少女顿时僵住,她看着姐姐那张越发娇艳动人,已经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脸蛋,一下子又想到了那个未来,心中的愧疚感瞬间上涌。 “也不是……”她轻轻抱住玛琳娜,“我当然不会讨厌琳娜了,琳娜对我那么好,只是,只是……” 希塔娜咬着嘴唇,羞愤难当地跺了跺脚:“一想到要便宜安瑟,我,我就受不了!” 玛琳娜摸了摸希塔娜的脑袋,眼神颇为感慨。 一瞬间就变得这么大了…… 而且,不只是外在,就连心性也有了真正的成长。 玛琳娜能感觉到,自己的妹妹已经开始发生了蜕变,比起以往那副蛮横无谋,自大傲慢的样子,她已经真正像一个……有能力巡视自己领地的狼。 这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安瑟先生给的。 “希儿。”玛琳娜踮起脚,在希塔娜耳边轻笑,“你是真的受不了,还是害羞的没办法呢?” 玛琳娜知道这一点,也知道希塔娜,肯定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所以,这孩子现在的顽抗纠结,只不过依然是那羞涩本性下,最微不足道的抗拒罢了。 “我们在各自的领域,为安瑟先生提供最大的助力,便是我们对安瑟先生这份恩情的最大回馈。” “所以,今晚的一切……是给安瑟先生的回礼,却不仅仅只是回礼。” 姐姐在妹妹耳畔呼出煽情的吐息: “也是对,我们自己的犒赏,不是吗?” “你知道那有多快乐的,对吧,希儿。” 希塔娜的身子微颤了一下,发出娇羞可怜的悲鸣。 “但,但是……” 她小声说着:“真的要换上那种衣服,还要,还要戴上……” “安瑟先生会喜欢的,相信我,希儿。” 如此,希塔娜只是脸蛋红红地点了点头,眼神虚浮地游移在床上那些衣物上。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安瑟推开了希塔娜和玛琳娜房间的门。 一黑一白两只忠犬,跪坐在柔软的大床上。 一黑一白的耳朵,一黑一白的蕾丝,一黑一白的连裤袜。 “主人~”“主,主人……” “汪”×2 这一次,安瑟得承认。 就连饱经沙场,身经百战的他,也的确有些没控制住自己。 * 清晨,并未入睡的安瑟抚摸着希塔娜的雪发,听着她柔软娇憨的梦呓,忍不住轻笑起来。 玛琳娜已经早早起床,将屋内的狼藉收拾干净,去工作了。 为了跟上他和希塔娜的节奏,玛琳娜特意喝下了补充体力的药剂……虽然还是有些勉强,半夜昏过去了几个小时。 希塔娜倒是在一个小时前才累得睡着,不过与其说是累得,不如说是精神已经十分满足,单从体力上讲,她的余力还多着呢。 低着头的年轻海德拉用食指刮蹭着少女的柔嫩脸颊,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无法言喻的,从未体验过的满足和快乐。 “……你真是了不起,希塔娜。” 这段故事,本该是意欲反抗命运的狂徒,将偌大的领地,打造为囚禁英雄的牢笼,最后将这牢笼中的囚者,化为自己的助力。 可到最后,原来身处笼中的囚者,却又成为了意欲用爱和勇气击败命运的狂徒。 这个狂徒,也许未能击败命运,但却她真的用爱和勇气,拯救了看似作为狂徒,实际上已自我禁锢的,成为另一个囚者的他。 狂徒与囚者。 囚者与狂徒。 安瑟静静体会着心中流淌的那份暖意与充实,低头吻了吻。 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没有什么感人的誓言。 重整自我的海德拉只是用再温柔不过的声音轻语: “我喜欢你,希塔娜。” 安瑟终究没有在这场博弈中胜过命运,但他得到了比胜过命运,更宝贵的事物。 那就是他的忠犬,他的囚者,他的狂徒—— 他的希塔娜。 (第一卷,囚者与狂徒,完) 卷末结语 终于,第一卷,四十万字,在安瑟最真挚的告白中落幕了。 敲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里真的很激动,非常激动。 激动于自己写出了这样一个完整的,没有遗憾的故事,也激动于自己写的故事能得到大家这样的认可。 在上架感言中,我提及的最重要的人物弧光,总算没让大家失望。 最后这段剧情,就是我当时说的,大家看完之后一定会很爽的剧情。 写到那里的时候,我的构思是在告诉希塔娜命运,二人成为战友后,这一卷收收尾就结束了。 但在那一刻,在安瑟第一次试图教希塔娜用理性思考战斗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希塔娜这种人怎么会适合用理性思考战斗呢?她明明就最适合用本能战斗嘛,而安瑟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一点呢? 所以一开始,我想删掉这段重写,但我又想到了——为什么安瑟不能是故意这样做的呢? 他在那时候起就希望约束希塔娜,他从一开始,心中就有着担忧命运重蹈覆辙的,名为畏惧的种子。 于是,随着这个念想逐渐深入,便有了后面这段扩展升华的剧情。 而这段剧情最大的问题就是,我当时太急着把最后的高潮写出来,导致前面没有充足的铺垫,然后又急忙回头去写,给追更的大伙带来了不好的阅读体验,很抱歉。以后吸取教训,尽量把节奏控制好。 嗯……至于那四章连寄,其实影响好像更大,但这是不可抗力,不提也罢。 关于第二卷,将展开更多有关安瑟的剧情,以及整个世界,整个超凡体系的概念解析,在某种意义上讲,这一卷以及再往后一卷的剧情,安瑟的故事会占有更大的比重。 不过,大家最喜欢的调教环节当然必不可少,也依然是最重要的。而且不仅仅是针对大女主,还有其他一些会落点笔墨,在剧情中也有一定戏份的女角色,也会……懂得都懂。 针对每个英雄,安瑟的调教方针都是不同的,至于具体如何,就敬请期待吧。 最后,万分感谢每个读者的支持,墨水没想到第一次写书就能收获这么多认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各位的支持,我也会加倍努力,写出更好的故事。 下一站,帝都! 灰色狂想曲 第一章·野兽与神经病 传送阵作为能在法术学,以太学历史上影响力排进前三的术式,在帝国的发展史中更是起到了极大作用。 假如不是天途山脉盘旋的以太涡流过于恐怖,致使无法建立稳定的空间通道,帝国早就往西方大举进军,一统大陆了。 这项实用法术能让远在北地的安瑟在瞬间抵达西国,又或者帝国的任何一个地方,如此相比,虽然那个世界的交通系统令人震撼,但在更高的层面,还是没法与超凡相提并论。 不过,按照那个世界的发展速度,谁也说不清会不会出现类似传送阵的东西。 千年…… 安瑟在心中叹息一声。 帝国的千年,不过是在名为超凡的死水中沉寂,偶有波澜,却几乎未曾进步。 但那个世界的千年,却能够发生安瑟根本无法想象的大变革。 “安瑟……安瑟!” 希塔娜的呼唤让安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少女在安瑟眼前晃了晃手:“你怎么在发呆?” 安瑟握住希塔娜的手,笑了笑:“在想一些事情……准备好了吗,不要紧张?” 希塔娜的脸蛋微红,有些窃喜地摸了摸颈上的项圈,清清嗓子道:“当然了,不就是帝都嘛,有什么好紧张的!” 安瑟与希塔娜会先一步前往帝都,女仆小姐们收拾整理完安瑟的物品后,大部分会回到海德拉的领地,小部分侍奉安瑟多年的女仆们,则会跟着安瑟,继续在海德拉家族位于帝都的宅邸服侍他。 玛琳娜则会在处理完最后的交接程序后,也来到帝都,紧随于安瑟身边。 随着传送阵的光芒亮起,安瑟转头看了眼希塔娜,看见这个前一秒还说着有什么好紧张的大姑娘,现在就差把紧张写在脸上了。 安瑟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轻松地说道: “希塔娜,你知道帝都传送阵的使用率吗?” “我不紧张, 我不紧张,我……啊?” 不停嘀咕着“我不紧张”的希塔娜差点一下咬到舌头,磕磕绊绊地说:“什,什么使用率?” “整个帝都,总共设立了三十六个传送阵,且传送费用比正常传送费昂贵十倍不止。” “即便如此,使用帝都的传送阵仍然需要提前至少一个星期到半个月预约。” “就算是专门供给高层人士和超凡者的传送阵,大多数时候也要预约。” 这样说着的安瑟,伸出手理了理希塔娜内衬的衣领: “但我们不用,希塔娜。” 年轻的海德拉看着即将陪同自己踏上新征程的狼小姐,说: “因为我是海德拉,因为你是我的契首。” “如果我需要什么,无数人就会争先恐后地将其双手奉上;如果我厌恶什么,无数人也会你争我夺地将其彻底排除。” “即便在那座城池,也不会有人敢于向你挑衅,说你的半分不是,倘若有——” 帝国的最大恶党愉快地笑了起来: “那我现在就赋予你随性发挥的权力,去击垮,破坏,摧毁一切被你视为敌人的对象。” 他的声音明明那么温和,却又充满让希塔娜心潮澎湃的力量。 少女不再紧张, 她抓起安瑟的手磨蹭了下脸颊,舒服地眯起眼睛:“知道啦安瑟……不过我才不会这么做!” 她俏皮而自信地朝安瑟吐了吐舌头:“我才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家伙呢,那跟贵族有什么区别啊。而且,我肯定不可能再随便闯祸了!” 安瑟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就出发吧。” “嗯。” 希塔娜气势昂然地应了一声,与安瑟并肩走进传送阵的光芒里。 在混沌的空间转移中,两人瞬息来到了一间装饰奢华至极的屋子里。 回过神来的希塔娜看着满屋的金灿与魔晶闪烁,刚撑起来的气势瞬间泻了大半。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灿灿的东西——除了赤霜庄园的宝库。 但那里可是宝库啊!这,这里不就是传送房间吗?至于弄得这么豪华? “尊敬的海德拉阁下。” 房间内突然响起了一阵声音柔婉好听至极的女声:“欢迎您驾临天薪,请问,有什么是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一架去海德拉庄园的马车,在里面准备好饕餮之口这季度最好的菜品,两人份。” 安瑟轻车熟路地坐到房间里的沙发上,安适地舒展了下身体:“准备好了再叫我。” “一切如您所愿,尊敬的海德拉阁下。” 等那女声消失后,希塔娜狗狗祟祟地左看看右看看,颇为不适地坐到了安瑟身边。 “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啊。”她忍不住问道。 “接待员而已,很奇怪吗?” “唔,倒也不是,那个……” 希塔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虽然在赤霜城,绝大多数人也永远都要看她的脸色,但希塔娜可没有被招待地如此周到过。 “比起这个——” 安瑟突然拉住希塔娜的手,在少女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饕餮之口不敢让我久等,但要做出足够好的菜品,也需要一点时间。” 邪恶的海德拉在身体逐渐娇软的希塔娜耳边轻声呢喃: “要做点你喜欢的事吗,希塔娜?” 安瑟可是实话实说的。 在那一晚结束后,食髓知味的希塔娜小姐,变得多少有些不知节制。毕竟比起跟不上强度要被迫喝补剂的玛琳娜,她的资本可太充分了。 被力之首改造的身体,在机能上让希塔娜能充分享受那份欢愉,让我们的兽王小姐几乎每天都要兽性大发一番。 不过安瑟本人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就是了,虽然技巧仍旧青涩,但希塔娜的身体条件实在过于优渥,不仅仅是外在,就连内里,嗯……都能通过运动肌肉,来实现无比紧密的包裹, 趴在安瑟腿上的希塔娜象征性挣扎了一下,微红着脸小声道: “但是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 安瑟抚弄着希塔娜的下巴,低笑道:“这里不会有人打扰,更不敢有人窥视,况且……” 他的指尖拂过希塔娜的雪颈,轻轻点在那项圈上,少女忍不住轻吟一声,涌动的电流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已经是一种另类的欢愉。 “况且,我们不是在更空旷的地方都试过了吗?我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人的,对吧,希塔娜?” 声音越发暧昧的希塔娜低喘着:“可是衣服,衣服……” “衣服?衣服可不算借口哦,你明知道我会这种小法术。” 狼小姐不再说话了,她乖巧地伏下身子,无言轻轻啃舔安瑟的手指。 安瑟无声地笑了起来,手放在希塔娜的背后轻缓抚摸,逐渐往下,然后—— 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的突然神情微凝,但又紧接着露出了十分温和的微笑。 ——以往调教希塔娜时,经常露出的微笑。 “安,安瑟?” 少女有些不满地轻呼道:“怎么突然停下了嘛。” “这个啊,因为……” 嘭! 本不该有任何人打扰的房间,响起了门被暴力破开的声音。 在微微卷起的阵风中,露出白大褂纤尘不染的衣角。 “哒。” 高跟鞋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在屋内响起,一个将蓝灰色长发扎成高马尾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盯着坐在沙发上笑意盎然的安瑟,以及伏身下腰,翘着桃臀的希塔娜。 “看来我打扰到你的兴致了,海德拉阁下。” 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灰白框眼镜,语气明明冰冷,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讽刺意味。 “!!!” 后知后觉的希塔娜立马蹦了起来,羞恼惊怒地大叫道: “你这家伙是谁啊!” 在门口站着的那个女人,体态也十分颀长,虽然有高跟鞋加持,但竟然也能和被力之首改造肉体的希塔娜拼个相当。 而假若说,希塔娜是虽然身材已经完美,但仍未彻底褪去那份青涩的少女的话,这个披着简单白大褂的女人在气质上,已经有了十足成熟的魅力。 她没有管希塔娜,而是依然盯着安瑟:“三年前从帝都离开后,无视了我七百二十三次通讯,五百八十六封信件,拒绝了三百七十四次拜访。” 女人冷漠的声音中,总算带上了些许情绪,名为愤怒的情绪。 “海德拉。” 她一字一顿道:“让你无视我整整三年,最后所挑选的契首——” 冰冷的视线逐渐转移到希塔娜身上: “就是这种,没有开化,还会不分场合发情的动物吗?” “……” 我们的希塔娜小姐愣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骂自己。 “你这死八——” 有所成长的希塔娜强忍住当场喷回去的冲动,咬牙切齿:“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在愤怒的同时,希塔娜还觉得有些奇怪。 这家伙……身上怎么没多少人味儿啊。 女人理都没理希塔娜,双手插在白大褂里一步步往前:“海德拉,你拒绝让我成为你的契首,但在这三年里,没有你,我也做出了成绩。” 四个铁灰色的东西从宽敞的白大褂下飞出,希塔娜愣愣地看着这四个会飞的铁疙瘩,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她微抬起下巴,冷如冰霜的神情没有波动:“我证明了我的——” “哦……你更新了浮游炮的设计吗?” 安瑟挑了挑眉:“不好意思,没有关注。” “……” 仅仅只是两句话,就让一进来就保持冰山状态的女人,额角上瞬间暴起了两根青筋。 “你没,关注?” 她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重复道:“没有,关注?” “是啊,很奇怪吗?”安瑟单手托腮,一脸无所谓地说道,“还是说,明芙萝小姐……” “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足以让我另眼相看的价值吗?” 接待室里,回荡着明芙萝逐渐粗重的呼吸。 希塔娜虽然不知道眼下情况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她觉得—— 好爽! 这莫名其妙跑过来装蒜的臭女人,就该被安瑟好好痛骂一顿! “海德拉阁下!非常抱歉!” 就在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好像要原地暴走时,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男人,突然凭空出现在传送室内。 他站在两人中间,万分歉然地向安瑟鞠躬:“这是我等不可原谅的错误,请您——” “不用放在心上,奥坎先生。” 安瑟笑着摆了摆手:“绕开你们安保系统的是明芙萝,不是别人,所以不是你们的错,她的不敬,我也不怎么在意。” “不不不——” 这位奥坎先生仍没有直起腰的意思,语气里的歉意更是没有半点减少:“归根到底,仍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紫晶卡片,恭敬无比地走到安瑟身前,双手奉上: “请先收下这份赔偿,然后,帝都内您假若有任何物件传递,或是位置传送需求,恳请您宽容地允许我继续为您效力。” “既然奥坎先生你如此要求。”安瑟颇为无奈地接过他递来的紫晶卡片,“那我也只好收下了。” 奥坎松了口气,随后直起腰来,转头看向冷若冰山的女人。 明芙萝·泽格,整个帝国年轻一代的术士群体中,无人能出其右的绝顶鬼才,以太院眼中的巨大威胁,巴别塔内的至上珍宝,以及…… 令人极其难以接受的超级神经病。 假若说,希塔娜在天霜之塔闯下的祸端是因为脾气暴躁,无法自控,以及自大愚蠢……那么明芙萝本人在帝国学界乃至更广层面,留下的各种骂名,则是因为—— 她平等地,非常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人。 “泽格小姐。”奥坎的语气变得平淡了很多,甚至带上了些许警告意味,“您的行为是对海德拉阁下的大不敬,哪怕海德拉阁下原谅了您,我们也可以将您告上帝国法庭。” “那你就去。” 明芙萝冷冰冰地丢出这句话,眼神依然死死钉在安瑟身上。 “海德拉,让你的契首跟我打一场。” “嗯?”安瑟眉宇微扬,“你打扰了我,还想有这种好事?” “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安瑟话音刚落,希塔娜就兴奋地往前走了两步,背后隐隐有什么兽形的虚影扭曲,房间里回荡起似有若无的低吼。 奥坎眼皮子抽了抽,连忙堆笑道:“兰斯小姐,您……” “安瑟!” 希塔娜扭头看向安瑟,跃跃欲试:“我能现在就教训教训这家伙吗!” 看着她兴奋至极的样子,安瑟也不想坏了自家大姑娘的兴致,被明芙萝骑脸一通输出的的她估计已经憋死了。 “嗯……也行。” 在奥坎略带惊恐的注视下,安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但是,点到为止,知道吗?” “哼哼,知道。” “对这种货色……”狰狞凶残的狼兽昂起下巴,捏了捏颈上的项圈,笑容染上了越发鲜明的暴戾野性。 “要是动真格了,就算我输。” “来!” 希塔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别弄坏安瑟给我的衣服,照这里打。” 奥坎看情况不对,连忙对安瑟说:“海德拉阁下,您——” 安瑟只是抬起手,看起来就颇为不凡的男人便只得无奈沉默,头疼地默默加固起整间屋子。 而明芙萝没有半点犹豫,狠话都不放,漂浮在身边的浮游炮释放出一道炽烈的光柱,轰在希塔娜的脑袋上。 微微后仰脑袋的希塔娜整张脸开始冒起烟来,当她重新缓下脑袋的时候,整张脸,嗯……有那么一点点烫伤。 几乎是瞬间的功夫,力之首增幅的强大肉体自愈力就让希塔娜的脸颊白嫩光滑如初。 双手环胸的少女歪了歪头,不屑道: “就这?” 明芙萝面无表情地继续开火,光柱的炽烈程度明显比刚才要高很多,但希塔娜受到的伤害……反而更低了。 “……” 女人微微眯眼,架在鼻梁上的灰白眼镜镜面上掠过一道流光。 下一秒,四架浮游炮同时开火,那阵仗简直像是要把希塔娜的脑袋给轰烂一样,看得一旁的奥坎心惊肉跳,但少女只是咋了咋舌,一脸无趣的站在那好一会儿,动都懒得动。 “没劲。”希塔娜不爽地呸了一下,唾沫瞬间被光柱蒸发,而她却用脑袋顶着连绵轰炸,一步步往明芙萝身前走去。 “在安瑟面前这样大呼小叫,我还以为你是皇……咳,我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呢。” 她就这么一路顶着光束轰炸,大摇大摆地走到明芙萝身前,抬手掐住对方的脖子,一把拎了起来。 “你现在认个错。” 看着明芙萝停止轰炸,希塔娜自认为对方已经服气,颇为得意道: “再给安瑟好好道歉,用上敬语,我就放你一马。” “……基础数据收集百分之五十六,分析基础模型建立需求……” “……嗯?” 少女看着脑袋耷拉下来,不知道嘀嘀咕咕些什么的女人,耳朵下意识贴过去:“你在念叨什么呢?” “数据已满足最低要求。” 说完这句话后,好像永远冷着张脸的女术士抬起头,眼中的轻蔑与不屑,毫无保留地透过镜片传递到了希塔娜的眼中。 “我们很快会再见,未开化的愚蠢野兽。” 然后,明芙萝·泽塔小姐…… 爆炸了。 腾升的浓浓黑烟中,毫发未伤的希塔娜,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头颅”。 半张脸皮已经炸烂,金属骨架散发着冰冷的铁光。 “这,这——” “炼金傀儡。”安瑟耸了耸肩,“她不会在第一次找你麻烦的时候就用真身的。” “不要脸的家伙!” 希塔娜气急败坏,单手把金属脑袋捏爆:“胆小鬼!臭女人!死三八!别给我逮到了!” 本以为是自己大放光彩,暴打对方,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通戏耍,气得希塔娜恨不得立刻找到明芙萝真身,把她摁在地上痛殴一顿。 “我说这家伙怎么感觉起来不太正常,都没多少人味儿。” 其实风之首带来的敏锐感知已经给了希塔娜不自然的反馈,但我们乡下来的狼小姐,并不能判别出这种反馈到底意味着什么。 看着这闹剧落幕的奥坎,谨慎地对安瑟说:“海德拉阁下,马车和食物已经为您备好了。” “嗯,麻烦了,奥坎先生。” 安瑟支着手杖站起身来,看着仍不忿地踩着傀儡零件的希塔娜,忍不住笑道: “好了,希塔娜,我们该出发了。” “……啊?喔,好……” 少女最后满脸不爽地一脚踢飞零件,跟着安瑟走了出去。 在长廊上跟着安瑟的希塔娜忍了好久,最后还是憋不住了: “安瑟,那家伙到底是谁啊!摆着那张臭脸给谁看呢!” “你见过她的,忘了吗?” “……我见过?” 希塔娜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啊。” 安瑟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在这里。” 少女思索了约莫四五秒,随后猛然一惊,大叫道: “是那个神经病啊!明芙萝……明芙萝!我说听着怎么好像有些耳熟!” 在安瑟给希塔娜看的那段原定世界线记忆中,流浪时期的希塔娜偶然间遭遇过明芙萝,两人交手过一次,而当希塔娜去赤霜城了结恩怨时,走投无路的赤霜伯爵,也试图用明芙萝设计的武器杀死希塔娜。 记忆里,希塔娜与明芙萝的交集不多,但一想到那家伙在记忆中一副“你们这帮低能废物”的嘴脸,再联想刚才看见的冷漠神情,我们的兽王小姐火气就蹭蹭往上涨。 然后,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心中的愤怒瞬间转变为狂喜。 “安瑟!” 希塔娜猛地扭头,用力抓住安瑟的手臂:“这次的目标,就是她,对不对!” 少女的眼眸几乎要放出光来,那雀跃至极的样子,好像她要亲自上手,狠狠给明芙萝来场调教一样。 “是啊,就是她。” 安瑟忍俊不禁:“但希塔娜你激动什么?” “我……我是要督促安瑟你狠狠弄她!” 希塔娜摩拳擦掌:“必须比对待我要再凶狠十倍的方式去对待她!” “这个嘛,呵呵……” 邪恶的海德拉意味深长道: “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让希塔娜你失望的。” * 当滚动的车轮缓缓停下后,安瑟推开车门走下车厢,转头看向车厢里的希塔娜,轻笑着伸出手: “怎么,吃太饱,走不动了?” 面色绯红,已经换了身衣服的少女探出身子,用力掐了下安瑟的手掌。 美丽的女性车夫朝安瑟和希塔娜道别后驱车离去,安瑟则带着希塔娜,走进了海德拉位于帝都的庄园。 庄园门口并没有什么仆从整齐列队,欢迎安瑟回来。因为他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仆从们假若有这个空闲,赶紧把该做的工作做完,或者好好休息,保持身体和精神的健康,对安瑟来说更有意义。 但这不代表,真的没有人来迎接安瑟。 “阿瑟!!” 安瑟才踏进庄园没两步,亲切而热烈至极的呼唤声便从不远处传来。 一个穿着长裙的金发女人欣喜至极地飞奔而来,脸上洋溢着灿烂无比的笑容,几乎是一眨眼就跑到了安瑟身前。 “阿瑟!” 她用力抱住安瑟,声音激动的有些发颤。 “这么久了,终于知道回来看妈妈啦!” 艾妮丽莎·德连安,安瑟的母亲。 “过了三年才知道来一趟。” 气质成熟温婉的女人此刻表现得像个孩子一样,她不满地揉了揉安瑟与她如出一辙的灿烂金发:“平常也不联系,就这么讨厌我啊?” “……您说笑了,母亲。” 安瑟的脸上扬起笑容,轻轻推开了艾妮丽莎。 “这是我的契首,第一位契首,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 他如此介绍道,而希塔娜则突然一副回过神来的样子,不知道刚才在发什么呆,赶忙慌张鞠躬行礼: “那,那个,我是希塔娜,啊不,我是兰斯马尔洛斯,是……是安瑟的……” “啊,你就是能继承两种契首之力的姑娘啊。” 穿着朴素连衣裙女人惊喜万分,同时又一把抱住希塔娜:“了不起!而且很喜欢我家阿瑟,嗯……” 她又打量了一下希塔娜的身材,相当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阿瑟的追求者里,也能排上前列呢!” “加油。”现在的海德拉夫人挥了挥拳头,轻笑道,“我挺看好你的哦,希塔娜。” 脸庞通红的希塔娜被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本来说话就已经磕磕绊绊了,现在是半个字都吐不出。 “哎呀也不能光坐站在这闲聊,赶紧去休息室,我准备了好多东西……哦还有,家里有个客人在等你呢,阿瑟。” 艾妮丽莎伸手去牵安瑟的手,但被后者不着痕迹的躲开,女人也不生气,只是暗自笑着孩子又长大了,同时用安然与欣慰的目光,看着身姿越发挺拔的安瑟。 三年时间,让一个孩子成长到少年,变化天翻地覆,艾妮丽莎总是遗憾自己没能看着儿子成长。 “帝都这三年也发生了很多事呢,伊沃拉那姑娘越来越激进……以太院和巴别塔也总是起冲突,还有啊……” 安瑟就这样跟自己的母亲并肩走着,安静听她诉说着这几年来帝都的各种逸闻,偶尔回以笑容,但大多数时候神情都只是平静。 他们很快进入庄园内,在艾妮丽莎的带领下走向休息室: “这几年我搜集了好多书,阿瑟你可以看很久的……还特意把老莫弗从领地叫来给你做饭,啊!梅尔他过段时间也要回来,我们一家好久没有一起吃饭过了!” “那位客人就在这里吗?母亲?” 安瑟站定在一件屋子前,突然问道。 “……啊?哦!对,差点走过头了。” 成熟的海德拉夫人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太久没跟阿瑟说话……都变话痨了。” “……你本来就是话痨,母亲。” 这是安瑟第一次对艾妮丽莎的话做出回应。 “嗯?有吗?”女人眨眨眼,随后开心地笑了起来,“我是不知道啦,不过既然阿瑟说我有,那就当作有吧。” “客人是找你来的,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不过聊完天后一定要来找我,不然我会生气的哦!” 艾妮丽莎戳了戳安瑟的眉心,随后轻哼起调子,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等到她彻底远去,希塔娜才忍不住问道: “安瑟,你母亲……” 安瑟没有回答希塔娜的问题,只是拧动把手,轻笑着说:“先去看看这么早就来找我们的客人是谁吧,不出预料的话——” “我说了,我们会很快再见的。” 休息室内,披着白大褂的女人翘着条腿,裹在哑光铁灰色丝袜中的大腿显得修长丰满,富有光泽。 明芙萝扶了扶泛起冷光的灰白色镜框,冷笑道: “被海德拉驯养的野兽。” 第二章·神经病的暴走 休息室里,怒发冲冠的希塔娜和翘着腿的明芙萝陷入了对峙。 但碍于这里是安瑟的家,狼小姐强忍住了把明芙萝抓住吊起来暴打的冲动,焦躁地等待着安瑟的反应。 “明芙萝。” 安瑟的手杖轻轻点地:“我与你有些私交,但这不代表,你能以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侮辱希塔娜。” 他一步步向前,笑容温和,但那双海蓝色的眼眸中却涌动起鲜明冷意: “假如你再对她如此不敬,你一定会,付出代价。” “……” 明芙萝的眉头微微蹙起。 “认真到这个地步……”她的视线投向火气明显少了很多的希塔娜,脸上和眼神中刻意的轻蔑和挑衅瞬间消失无踪。 那种仿佛专门挑刺的恶劣情绪,似乎只是一张并不存在的朦胧面纱。 “兰斯小姐。” 明芙萝收起腿,双腿并拢,微直起腰,姿态上认真了少许。 “从传送室到现在为止,我的所有表现,只是一点微小测试,希望你不要介意。” “如果你介意。”在收起那虚假的轻蔑后,她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冷脸蛋,配合着比希塔娜自我主义十倍不止的话语,反而更加令人恼火。 “那就继续介意。” 希塔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已经完全受不了的她转头看向安瑟: “安瑟,我能不能打她一顿?” “可以。”安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但这个也只是炼金人偶,你没闻出来吗?” “……嗯?!” 希塔娜猛地抽了抽鼻子,难以置信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明芙萝。 的确掺杂着和之前类似的味道……但怎么一下就变得这么像人了? “据我所知。” 安瑟悠然说着,熟练地将茶几上的酒液倒入杯中:“有着严重被害妄想症的明芙萝小姐,准备有不下二十具炼金傀儡,她的本体究竟在什么地方藏着,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是三年前的数据。” 明芙萝推了推眼镜:“目前为止,我的傀儡数量已经增加到了五十六个。” “而且,这不是被害妄想症。” 女人抬眸看向安瑟,声音冷漠: “海德拉,你知道在你走之后,以太院对我发动了多少次暗杀吗?” 抿了口酒液的安瑟微微耸肩,轻笑道:“让你把傀儡容量扩充将近三倍,嗯……严重程度,可以想象。” 希塔娜听着半懂不懂,被安瑟牵着手迷迷糊糊地坐到了他身边。 “那么,明芙萝。” 年轻的海德拉放下酒杯,笑意盎然道:“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迫切地想找到我?” “……不愧是你。” 明芙萝摘下眼镜,绛紫色的眼瞳与她清冷禁欲的样貌对比起来,有种微妙的摄人心魄感。 “你看出来,我在传送室内的反应,是演给管理人看的了吗?” “显而易见的事罢了,不过……以你平日里的表现,当时又摆出那种神情,他们大概率也会相信。” 安瑟悠然抚摸着希塔娜的柔软手掌:“三年不见,你也有所长进了,明芙萝。” 虽然我们的希塔娜小姐完全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但她被摸得很开心,懒得去思考了。 “没有长进,我早就死在以太院那群老东西们的手里了。” 她将摘下的眼镜丢到安瑟身前的茶几上,仿佛带着魔力的紫色眼眸凝视着安瑟: “海德拉,这是我的诚意,以及我后续会付出的代价。” “作为交换。” 女人看着饶有兴致摆弄着眼镜的安瑟,语气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需要你对我进行一段时间的庇护,以及——” “哦……你竟然还真的实现了系统性的数据化吗。” 安瑟的语气颇为惊讶:“虽然比较简陋朴素,但也是相当巨大的进步。” 明芙萝的眉头微蹙:“你在说什么,你以为在有了思路的情况下,我连这种东西都无法复现吗?” 她并不为安瑟的表扬感到喜悦,恰恰相反,一种强烈不满乃至于厌憎的情绪,隐隐在那冷漠的话语中浮动。 但冷如冰山的女人几乎是瞬间就压下了那种情绪,继续道:“既然你也认可了这个东西,那么我还需要——” “嗯,这个小东西确实不错。” 安瑟把眼镜放到茶几上,轻轻推至明芙萝身前,笑容灿烂道: “但是,我拒绝。” “……” 明芙萝直直地看着被推到自己身前的灰白眼镜,又抬起头,盯着安瑟的脸。 微微收缩的紫色眼瞳,无声诉说着她的无法理解。 “明芙萝。” 年轻的海德拉揽住身边少女的腰肢,让她侧躺到自己的腿上,悠然自在地抚摸着那柔软嫩滑的脸颊。 “你知道我对于一个人的评价和态度,从不考虑那些无意义的礼节和言辞,只以价值作为绝对标准。” “所以你在向我寻求合作甚至庇护的时候,也没做出什么卑微恭敬的姿态。因为我是这样的人,而你也是这样的人。” “但你搞错了一点,明芙萝。” 低着头揉捏着希塔娜脸蛋被下巴的安瑟笑容轻快,而少女虽然脸蛋红红,但也躺在安瑟的腿上任由施为,享受得很。 他抬起头,语气随意道:“你认为自己有能够令我回应的筹码,但实际上——” 安瑟微微歪头,用漫不经心的声线说: “你在我眼里,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并非轻蔑,也并非漠然。 只是一种,毫不在乎。 在这种毫不在乎下,安瑟低下头,继续笑着和希塔娜玩闹,同时依然不在乎地说着:“离开帝都的这三年里,我想了很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你的理念和才能,于我而言一文不值。” “更何况,我已经找到了更加宝贵的东西……” 邪恶的海德拉在希塔娜耳边轻缓吐息:“亲爱的希塔娜,你说对不对?” 并拢双腿,微微缩起身子的希塔娜发出安逸舒爽的轻吟,她呢喃着磨蹭安瑟的手心,同时红着脸,朝明芙萝露出了无比得意的胜利笑容: “安瑟说得对……呜呀!你,哼哼哼……你还是老老实实缩在老鼠洞里,天天用傀儡活动吧。” “大妈!” 嘎巴—— 刚被明芙萝握到手里的眼镜被当场捏碎。 “安瑟·海德拉……” 明芙萝缓缓站起身来,她的眼神钉死在安瑟身上,那份庞大的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性的怒焰,既要焚烧安瑟,也烧融了自己这座森寒冰山。 “你——” 女人微张着嘴,先是动了动唇瓣,但却好像已经出离愤怒到根本不知该说什么了一般。 “你真是……让人失望!” 她只丢下这样一句话,便起身离开了休息室,发散的低气压让现在爽得要死的希塔娜都觉得不舒服。 等到休息室的门合上后,希塔娜在安瑟的腿上扭动了两下,哼哼道:“安瑟安瑟,那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神经兮兮的。还有,她之前发癫真的是装的吗?我怎么觉得一点也不像。” 安瑟轻抚着希塔娜的发丝,忍不住低笑道:“是装的,也不是装的,她的确想让以太院的人认为,她是出于愤怒而寻找到我。但实际上,她当时的愤怒也不是假的。只是刚才我这么说了,她也不会承认自己真的生气就是了。” 年轻的海德拉微仰起头,有些怀念地低声慨叹道: “她啊……可是个相当麻烦的家伙。” 明芙萝·泽格。 一个漠视一切,以自我为绝对中心的天才。 一个疯狂程度与魔物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求道之人。 一个如希塔娜一般,被命运青睐的……神经病理想主义者。 * 巴别塔,坐落于帝都南部区域的庞大研究院。 虽然以“塔”为名,但巴别塔的建筑并非传统术士高塔,整个建筑群全都由四四方方的庞大房屋构成。 巴别塔以拓宽以太学范畴,增强以太学实际应用为根基,在短短八年时间里,一跃成为在帝国仅次于以太院的庞大学术组织和实际研究机构,并且在掌握实权的大皇女伊沃拉的支持下,其声势越发浩荡蓬勃,以太院除了确立名声与威严的几个根基领域,在其他方面,几乎被巴别塔打得节节败退。 而源于巴别塔更加世俗化,不单单进行理论研究,更有大量实际产出,连炼金协会都与其达成无数合作,则让更多贵族在利益面前纷纷向其释放善意。 顺带一提,安瑟的父亲弗拉梅尔在巴别塔有名誉教授的职衔。不过,炼金领域的无冕之王,真正有可能触及永恒的大贤者弗拉梅尔先生,在以太院还有很多学术组织,也都挂有头衔就是了。 而在这庞大研究所的某个角落,地下深度四百米的位置,有一处连巴别塔绝大多数高层都不曾知晓的宽阔空间。 “嗤——” 随着一声气体逸散的声响,纯黑的舱盖缓缓掀开,一只沾满黏液的手扒住边缘,缓缓将容舱内的身体撑起。 “海德拉……” 沙哑而愤怒的声音回荡在阴暗的地下空间内。 “三年时间,只是三年时间,你就沉沦到那群庸俗者的地狱里去了吗?” 明芙萝从容舱中站起身来,浅绿色的黏液从蓝灰色发丝的刘海上低落,直直落进容舱那满满一池的溶液里。 “……不。” 她低声说着,跨出容舱,向来死寂冰冷的紫色眼眸中没有任何迷茫与犹豫,只是在这一瞬间,她就认定了一件事—— “有着那种才能和野望的你,绝不会沉溺于这样宛如一潭死水的世界。” “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样,是……那个愚蠢野兽吗?” 明芙萝的语气变得森寒冷厉,但就在她想到这一点的同一时刻,脑海中……突然如天赐灵光,闪过了一个念头。 “……也有可能。” 她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低语着:“也有可能,是你刻意为之,设下了一个我无法冷静对待的陷阱。” 天才术士轻缓吐息,轻打响指,身上的溶液自动滚滚流入容舱,她的身体也立刻变得干爽洁净。 “倒不如说……”明芙萝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的心绪稳定不少,随手从容舱旁拿起灰白色眼镜,架在鼻梁上轻轻推了推。 “那么,就不能轻易上当了。” 明芙萝并没有因成功洞悉安瑟的意图而自得,反而愈发冰冷漠然,万分警惕。 “三年时间,足够他的危险性翻上数倍……这段时间,就用十七号代替三十五号好了。” 她甩了甩及臀的蓝灰色长发,随手将其拢紧,指尖在流光闪烁间凭空造出细绳,自动将长发束起。 黑暗里发出了细微响动,紧接着脚步声逐渐响起,又渐渐远离。 明芙萝则这完全阴暗的环境下坐到容舱边上的软椅,端起桌上盛放着不明液体的杯子,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 下一刻,她眼前瞬间展开分布在不同位置的六道光幕,每到光幕上显示着极其纷繁复杂的绘图,以及……数据。 “首先。” 这位画风与其他术式格格不入的泽格小姐,抬手在光幕上滑动,喃喃自语道:“先建立好那头野兽的模型,继承两种契首之力,前无古人的家伙吗?” “我倒要看看,你——” 下一刻,明芙萝的神情瞬间僵硬在脸上。 因为在上方四百米处,巴别塔研究院内,正在活动的傀儡……得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在她前脚刚走没多久,以太院的人便拜访了安瑟。 虽然不知道娮他们谈了什么,但以太院那边……传来了一个消息。 这消息来得之迅速突然,好像就是专门为了某个人而传递的一样。 帝国的天纵英才,安瑟·海德拉阁下,将于三日后参观以太院。 “……” 明芙萝手中的杯子微微颤抖。 以太院。明芙萝这辈子最厌恶的三个字。 假如有什么方法让以太院彻底毁灭,那明芙萝便会毫不犹豫地立刻付诸行动。于她而言,每日思考的事情除了学术研究,也就只有怎么样才能毁掉以太院了。 而现在,安瑟·海德拉不仅拒绝了自己的合作请求,还站在了……想要杀死她,毁灭她的以太院那边? 他不仅否定自己的能力,还认可那帮腐朽堕落之辈的价值? 狂燃的怒火将几乎在瞬间摧毁了明芙萝原定的所有安排,因为这件事,已经触及到了她底线中的底线。 “……” 灰白镜框中的镜片里,数道流光闪烁而过。 未来的真理之眼,登临天国之人,械术士的源流,新以太时代的开创者,明芙萝·泽格面无表情地低语着。 “以太院,做好准备吧,还有你……海德拉。” “假如你要让你的天赋毁灭,在庸碌者的地狱中。” “那我就让这座地狱……连根拔起!” 第三章·燃烧者的亲临 当安瑟起床的时候,希塔娜还趴在他的胸口,睡得呼呼正香。 因为昨晚从十一点鏖战到现在凌晨六点,安瑟又一夜没睡,希塔娜前十分钟才刚睡下。 房间内的自净功能术式启动,将弥散了一整晚的味道瞬间抽离,并散发出令人心神安逸的淡淡幽香。 其实这术式完全可以一直开着,但希塔娜好像很喜欢那种味道,在处理过一次之后,就红着脸要求安瑟不要再清理了。 有时候,我们的海德拉少爷也会思考,到底是希塔娜处在欲望勃发的年纪所以自制力差,还是说她灵魂中的兽性在有了安瑟之后,特意发展出了这方面的强烈需求呢? 也不好说,只是倘若在希塔娜面前提起这个话题的话,那想来又是免不了承受娇羞少女的连环捶打。 不过安瑟就算对此感到奇怪,也万分欢迎,毕竟他不是正常人……嗯,他就不是人,对欲望的贪婪从不会感到满足。 由于自己的贴身女仆团们还没回来,而安瑟也没有接受庄园里女仆们的侍奉,所以自己换好了衣服,俯身吻了下希塔娜后便走出了卧室。 今天的行程大概会很匆忙,而且不太适合带上希塔娜,刚好让她美美地睡一觉,好好休息。 “提前联系了以太院,那个消息在放出去后,哪怕有命运干扰,明芙萝也不可能坐得住。” 准备再次展开自己邪恶计划的海德拉轻笑起来:“两天后可不要让我失望啊,明芙萝。” “这一次,可跟三年前不一样了。” 实际上,安瑟最先选定的目标不是希塔娜,而是明芙萝。 三年前,在他十三岁的时候,逆转命运的计划已经有了初步筹谋。而那时,自以为万事俱备的他便向明芙萝发起了进攻,而结果…… 这个结果,但站在安瑟的角度,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在三年前的尝试中,安瑟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了命运的威慑和力量,好在他在最后关头醒悟,改变计划,放弃调教明芙萝,转而为后续调教不断埋下伏手。 而后安瑟离开了帝都,在海德拉领地与帝国各处不断游走,经营起自己需要的网络,并蛰伏忍耐,不断打磨完善着向命运发起叛逆的计划。 直到两个月前,计划正式开始。 在针对四个英雄的调教方案中,希塔娜的计划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实施的。她自身除了天赋以外,可以说一无所有,其经历也是四位英雄中最凄惨的。 而另外三个,明芙萝有巴别塔作为靠山,虽然看似游走于钢丝之上,但她持有的资源是希塔娜不可想象的,性格也比希塔娜更难操弄;协圣教会的圣女则在人间行走,对方不仅难以定位,且情况极为棘手,即便是安瑟也要做好足够充足的准备。 至于最后一个,革命军未来的精神领袖,颠覆帝国的伟大勇者…… 在关于这个“游戏”烧毁的记忆中,有关她的内容占了大半,因此,安瑟把这个最难解决的对象放到了最后。 当年轻的海德拉在心中默默复盘着整体计划,往楼梯拐角下走时,立刻听到了富有活力的呼唤声。 “阿瑟!” 穿着素色连衣裙的艾妮丽莎站在楼梯下方的平台上朝安瑟挥了挥手:“跟妈妈一起吃早饭!” “……好的,母亲。奆” 走下楼梯的安瑟被艾妮丽莎一把抱住手臂,成熟的海德拉夫人拍拍儿子的肩膀,嘿嘿低笑道: “昨天晚上怎么样啊?那姑娘既然是力之首,多少能和阿瑟你打个旗鼓相当吧。啊,我觉得小希的身材很适合生小孩呢,昨晚给她洗澡的时候,不看不知道,原来屁股这么圆这么大,真是不可貌相……” 安瑟听着母亲叽叽喳喳的闲言碎语,只是偶尔会笑着应上一两句,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沉默。 “哎呀说起来……” 女人摸了摸脸颊:“阿瑟回来之后,拜访的人就越来越多,莲依说求见的信帖已经有二十多封了,阿瑟,你想好要见谁了吗?还是说都不见?那我就让莲依全都推掉……” “在这些信帖之前。” 安瑟平静地说:“有个人会先来的。” “……嗯?啊!”艾妮丽莎恍然道,“你是说伊沃拉那个姑娘吗?按照她的性格……今天早上就来,好像也的确不奇怪。” 他们这段谈话才刚结束,便有女仆匆忙赶来,朝安瑟和艾妮丽莎行礼: “少爷,夫人,大皇女殿下到了。”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啊……” 海德拉夫人有些不开心地撇了撇嘴,倒不是说讨厌那位大皇女,而是因为当她到了,自己大概率就没法跟儿子一起吃这顿早饭了。 “阿瑟,不去迎接一下伊沃拉吗?”艾妮丽莎歪了歪头。 “不必了,因为她会自己——” 安瑟话音未落,宽阔的走道上便燃起了一蓬绚烂的赤色火焰。 那火焰勾勒出繁杂而华丽的纹路,编织出鲜红炽烈的长裙,一只套在红色高跟鞋中的雪白嫩足自火中踏出,轻轻点地。 “许久未见,安瑟。” 高傲的声音自焰中传来,那张堪称绝艳的面庞探出火焰,朝安瑟露出笑容:“你变得更强了,也找到了天赋惊人的契首,很好。” “在飨焰之火的修行上,您也有了长足进展。” 安瑟微微躬身行礼:“许久未见,殿下。” “叫我名字就好了……哦,夫人,差点忘了向你打招呼。” 帝国的大皇女用手轻甩鲜烈如火的赤发:“久疏问候了。” 艾妮丽莎温婉娴静地朝伊沃拉微弯下腰:“久疏问候的是我才对,殿下,我就不打扰您和安瑟叙旧,暂且告退了。” “去吧。” 伊沃拉如此随意地说着,随后将灼热的视线定格在安瑟的脸上。 “没吃早饭吗?”她如此问道。 “没有。” “很好,那就去我的行宫。”伊沃拉想也不想地抓住安瑟的手腕,准备将他带走。 但年轻的海德拉却后退一步,轻易避过了帝国大皇女抓来的手,声音温和道:“不好意思,殿下,我还是更习惯在家中用餐。” “你家又不在……算了。” 伊沃拉的眉头微微蹙起,但很快又舒展开来:“一顿饭而已,没什么所谓,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而伊沃拉仍时不时打量着安瑟,眼神越发满意。 “你的那个契首。”她突然道,“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人呢?” “休息。” “休息……哦~” 女人的嘴角缓缓上扬,伸手去挑安瑟的下巴:“说起来,你三年前就够厉害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殿下。”安瑟轻撇开伊沃拉伸来的手,“请不要随意说出这种误会性极强的言语。” “哈,这是我送你的那侍女说的,关我什么事。” 伊沃拉的心情似乎很愉快:“你不知道她当时的回应让我有多开心。安瑟……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真正无血无泪的怪物,她的回答让我知道你依然有着欲望,而且还挺强烈的。” “海德拉终究免不了被欲望缠绕。” “……哼。” 大皇女瞥了他一眼:“但你看起来可不像。”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来到了餐厅,伊沃拉当仁不让地坐到主座上翘起腿来,双臂环胸打量着菜品,微微颔首: “看起来还不错……我从不怀疑你的品味,安瑟。” 安瑟则握起刀叉,神色平静道:“殿下,您这趟来的这么着急,又是有什么事呢?” “什么事?” 伊沃拉眉宇微扬,拉动椅子,修长的大腿直接架到安瑟的腿上,吊在足尖的高跟鞋晃晃悠悠,露出粉白的足心。 “我是下一代皇帝,你是下一代海德拉。” 她单手支着侧脸:“我找你,还要有原因吗?” 皇帝和海德拉的联系,在某种程度上讲,几乎和海德拉与契首之间的联系相当。 安瑟则喝着清澈透明的酒液,淡然道:“因为殿下不是那种想找我就找我的人,您总是有什么需要才上门的,不是吗?” “嗯……” 伊沃拉踢掉高跟鞋,足掌在安瑟的大腿上缓缓磨蹭。 她托着下巴,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你了解我。” 女人随手用叉子扎起一块肉排,也不讲究丝毫贵族礼仪,随意咬下咀嚼,半眯着眼享受美食。 “还算不错……安瑟,你把你家里的厨师带来了?” “母亲知道我要回来,让老莫弗提前到庄园了。” “……夫人对你的确关怀备至。” 伊沃拉抿了抿唇瓣,将鲜红如血的双唇裹上了一层亮光,在吃完肉排后,她收回放在安瑟腿上的双腿,转而翘着:“那现在,就说点正事吧。” “关于你的那个契首。”伊沃拉半眯起眼,“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殿下很在意这个?” “我本来并不在意。” 她看着自己修长的指甲,眸中燃起点点星火。 “但那个老不死的话,让我很在意。” “这样称呼陛下可不好,殿下。”安瑟慢条斯理地切割着肉排,“有损你们的母女关系。” “哈,我们之间还有母女关系?安瑟,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幸运,能有那么正常的前代。” 伊沃拉冷笑一声:“油尽灯枯之际,不仅不选择将自我奉献给帝国,反而像只老鼠一样苟延残喘,终日躲藏在源焰之中,想尽办法延续自己的性命。” “这种废物,也配当我的母亲?” 飨焰皇族,龙族,唤溟者,海德拉。 这四个神灵种中,唯有海德拉永远单传,其他三个种族的每一代子嗣里,都会随机出现一个拥有六阶资质的血裔。 而同海德拉一样,这些六阶血裔从出生之际便站在了超凡者的顶端,其本质生来便是六阶,只是从一阶到六阶所需要的全部能量,仍要照常填补。 四个神灵种,皆有各自的方法将当代六阶的全部能量,直接灌注给下一代的六阶血裔,一般都是在生命末期进行,也就是说……神灵种可以实现无缝的六阶传承,每当一个六阶死去,吞噬其庞大能量的新六阶就会诞生。 这也是为什么……年幼的安瑟曾说,帝国绝对不可能毁灭于暴力。 因为皇帝与海德拉两个六阶的代代传承,足以灭杀一切不稳定因素。 飨焰皇族的传承方式非常简单,将死的皇帝投身于安提切格的源火中焚烧自我,将能量萃取注入王冠,而下一任皇帝在戴上冠冕的那刻,便能瞬间成就六阶。 但在这一代……出现了些许问题。 艾菲桑徳·飨焰,当代皇帝,她在……抗拒着衰亡。 在最近十年的统治生涯中,她越发暴戾酷烈,不在乎帝国本身,让当代的海德拉弗拉梅尔用一切手段研制药剂,并自己暗中寻找各种能够延长寿命,或者说……从那份混沌与癫狂中生存下来的方法。 偏偏,大皇女伊沃拉是既有能力,更具野心的继承者,她已经将视线放到了天途山脉的另一端,那处帝国未曾踏足的广袤土地,立志在有生之年……将整个大陆牢牢握于手心。 迟暮衰朽,抗拒死亡的皇帝;野心勃勃,渴望力量的皇女。 二者之间的矛盾,激烈到近乎不可调节。 如若不是当六阶血裔诞生后,再也不可能诞生其他的六阶血裔,艾菲桑徳甚至很有可能直接杀死伊沃拉。 “那个时候。”伊沃拉目光灼灼地看着安瑟,“在得知你拥有了一个,能承载两种契首之力的契首后……她激动的有些不正常,而且说了一句话。” “陛下说了什么?” “她说,深渊就在你的掌心。” 安瑟忍不住笑了起来:“陛下说笑了,她是想说,我拥有掌握深渊的力量吗?” 年轻的海德拉摊开手来:“殿下,您会相信这种事吗?深渊,力量的本质,这种东西,是我能掌握的?” “倘若我掌握了,我还需要什么契首吗?” “我当然不信,所以我觉得她已经快要彻底疯了。” 伊沃拉如此说道:“你要小心些,虽然弗拉梅尔很强,但他的状态也越发糟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况且……”女人顿了顿,“就算我不相信她的话,我也觉得……你的那个契首,的确存在什么猫腻。” 她用食指轻轻敲着桌面:“成为海德拉的契首,意味着分担海德拉一部分的混沌本质,而这份本质倘若加上一,可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的,否则帝国千年历史中,怎么从没有出现一个能承受两种契首之力的人?” 安瑟笑了笑:“希塔娜她只是单纯的够强而已。” “单纯的……够强吗?”伊沃拉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算了,你不愿意说,那我就当是这样。” 她又懒洋洋地把腿架到安瑟的腿上:“最重要的正事讲完了,其他的什么时候说都行,最近的事……嗯,对了,听说明芙萝跟你闹掰了?” “只是她没认清自己的地位罢了。” “哈,还不是你三年前对她好过头了。” 伊沃拉愉快地笑了起来:“堂堂海德拉竟然追着一个不过是有点资质的术士到处跑……虽然事实证明你没看走眼,但我现在都没想清楚……你当时在想什么。” “谁知道呢,现在的我,也没法搞清楚三年前的我在想什么。” 安瑟继续慢悠悠地进食着:“或许我当时有点喜欢她也说不定。” “喜欢?” 伊沃拉扬了扬眉毛,柔嫩的足心开始往某个方向移动,并且逐渐变得火热滚烫。 “你喜欢那一款?难怪对我不感兴趣。” “只是因为海德拉与飨焰虽然亲密,但依然要保持一定距离罢了,殿下。” “从来没有这种规定。” 伊沃拉嗤笑一声:“不过是畏惧混沌的软弱者在自欺自人罢了。” 说道这里,她顿了顿,语气变得炽烈万分: “安瑟……等你我继位后,你真的不考虑同我产下子嗣吗?” 大皇女的声音里有着期待,有着欲望,有着狂热,有着近乎化为实质的庞大野心,但唯独没有对安瑟的半点感情。 ——同样,也没有对那个可能出生的孩子的感情。 “子嗣对我与殿下来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吃完早餐的安瑟擦了擦嘴:“这种事,殿下您还是再三认真考虑为好。” “……呵,算了,也不急这一时。放心,为了让你时刻留有念想,处女这种对我来说没意义的东西,我还是会保存好的。” 眼见安瑟没点反应,她的神情变得略微不爽,但很快又变回了那份近乎傲慢的高贵威严。 伊沃拉踢了踢脚,对安瑟说:“帮我把鞋穿上。” 安瑟一脸诧异地看着伊沃拉,随后握起她的脚踝,轻叹一声挪开: “殿下您年纪不小了,不要像个孩子一样。” 这样说完,他便站起身来,朝伊沃拉微微躬身:“这段时间我有很多事要处理,倘若殿下没有别的什么事情,我就先行离开了,恕不远送。” “哼哼哼……哈哈哈哈!” 伊沃拉的笑声狂放而肆意,她的身形消失在燃起的火焰中,又瞬间出现在安瑟身前。 “安瑟,安瑟……” 她轻舔着唇瓣,眼中的欲求之火几乎要将安瑟整个人焚烧殆尽。 “你果然是除了这整个世界以外……我最想要的东西。” “我已经开始期待,焚烧你的混沌和痛苦时,我能得到怎样的快感了。” 大皇女殿下愉快地大笑着,用力在安瑟的喉间深吻了一口,身形消失在了燃烧的火焰里。 安瑟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看着餐厅空气中消散的余火,忍不住轻轻摇头。 倘若这位野心庞大,炽烈如火的大皇女,知晓自己在未来将以何等凄惨可笑的方法死去,自己本该继承的位置,被自己最看不起的人掠夺后……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真是够任性的,不过……” 邪恶的海德拉轻笑起来:“正是因为你是这样人,我才期待那个时间点的到来。” “想一想……到时候能拯救你的人,究竟是谁呢?” 在安瑟的计划中,四位英雄是重中之重,因为她们是改变这个世界,倾覆帝国的关键。 而在这庞大计划里,还有诸多部分,是关于某些并非关键,但亦能产生重大影响之人的调教。 毕竟,有用的资源,可不能就这么随便浪费掉。 合格的恶党,就该用尽手段收拢一切足够分量的筹码,不是吗? 第四章·踏入陷阱的自傲者(1W) 安瑟·海德拉回到帝都,在无数人眼中意味着无数种信号。 有太多人关注这位在自己领地蛰伏已久的年轻海德拉,在结束了北地之行后,究竟会去往何处,又要做些什么。 这个时期的帝国,正处在最为关键的传承换代之际,皇帝与当代海德拉都日渐迟暮,而这两位的继承者,一个野心勃勃,一个才华卓绝……坐在帝国这条大船上的乘客,都期待着他们能带着自己驶向一片遍地都是黄金的新大陆。 只是……在他们各自接替前代的职位,正式接手帝国之前,这个期间的各种混沌因素,却又令乘客们满心不安,让这艘行驶了千年的大船在抵达新大陆前,驶入了一片电闪雷鸣的危险海域。 在帝都那第二轮太阳的照耀下,只有少数人得见其中的风雨飘摇。 所以他们无比重视着安瑟,比起高傲的大皇女,这位在整个帝国享有盛誉,为人恭谦有礼,温和良善的逸才,更让人心生好感。 毕竟在这帮老狐狸们眼中,讲规矩的安瑟总是跟自己的合作伙伴双赢,时间一长,大家也都喜欢跟安瑟合作了。 合作,是一门深奥的艺术。 而我们的天才小姐明芙萝,显然不精于此道。 “以太对元素的提纯?这种问题翻书就行了,没有成为讨论课题的价值。” “枪械的革命式升级……你以为你是谁,大贤者弗拉梅尔吗?” “我再说一遍,不要,用,这种,垃圾问题,浪费我的时间。” 巴别塔的研讨室内,讲台上的明芙萝看着底下一众表情精彩的术士们,沉默片刻,随后将讲义随手丢到桌上,冷冷扔下一句: “一群庸才。” 披着白大褂的她双手插进口袋,直接丢下这群在以太学术界比较出彩的后起之秀,不给丝毫面子地离开了研讨室。 白色的走廊上有不少术士来来往往,他们不在意场合,不在意时间地兴奋讨论着,讲到激动之处甚至驻足原地,手舞足蹈起来。 这种热烈的交流氛围充斥在巴别塔的每一个角落,因为来到这里的很多术士,都是资源匮乏,甚至可能因为沉迷研究而穷困潦倒的家伙,他们没有背靠传承悠久的师门,没有大贵族提供资源支撑……虽然是超凡者,可在超凡者这个领域内,又与苦苦挣扎的平民没有区别。 也许他们完全能依靠自己的本事过上好日子,但怀有那种想法的人,不会来到巴别塔,也不会通过巴别塔的录取。 在这里,只有一个个向着真理进发的求道者。 只是……在这如此热切的求道氛围之中,明芙萝依然显得格格不入。 每当她走过甚至是接近,附近人群的讨论声便会减小乃至消失,他们大多都会看向这个十分年轻,但已声名赫赫的女术士,有人艳羡,有人不满,有人满怀期盼,有人情绪复杂。 “……泽格小姐。”原本讨论着的人群中,有人小声说道,“她现在不是应该在主持研讨吗?” “她啊……” 一个年纪看起来比较大的术士耸了耸肩:“大概又是觉得那些课题简单过头,没有讨论价值,扔下一句‘真是无聊’或者‘一群庸才’,然后扭头就走了吧。” “这性格还真是跟传闻一模一样地恶劣……” “哈哈,天才总是有任性的权利,毕竟那位泽格小姐从不令人失望,不是吗?” “说到失望……有谁知道泽格小姐是怎么改进出第二代浮游炮的吗?我现在还震惊于那脱胎自傀儡和枪械的精巧设计与以太回路构造,在她设计下的以太流动,简直就是艺术品……” 对于明芙萝的微小议论淹没在了新一轮的激烈讨论之中,这种事每天都在巴别塔重复无数遍,明芙萝对此并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 就像她从不考虑和在乎庸才的理论一样,在见过真正伟大的构创之后,这世间绝大多数被奉为“真理”的事物,在明芙萝眼中都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女人加快脚步来到专门提供给巴别塔高级别学者的传送通道,通过身份认证后一脚踏入传送阵的光芒,转瞬来到了巴别塔的办公楼层。 比起老派术士们奢华高雅的风格,巴别塔内的装修可谓干净到让人不知如何评价,就连办公场所这种更注重气度和格调的地方,也依然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和天花板。 唯一算得上装饰的,大概只有裱在框中,挂到墙上的各种资料与文献了。 明芙萝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办公楼层尽头的房间门口,也不敲门,直接就推门而入。 “所以,您的担心是没……” 办公室内,一个衣着朴素,散发着浓浓学者气息的中年男人站在办公桌前,正对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人说着什么,但被突然闯入的明芙萝打断了。 他和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同时看向了站在门口的明芙萝。 “……泽格。”男人颇为无奈地说道,“我记得我说了很多次,进来之前,起码先要敲门吧。” “浪费时间的规则没有执行的必要。” 明芙萝看了眼男人,随后将视线移到了慵懒坐在软椅上,似笑非笑打量着她的……大皇女殿下。 “您好,殿下。”她推了推眼镜,算是少见的礼貌了些,“没想到您竟然会来巴别塔。” “最近手上没什么要事,就来问问亨德瑞克这段时间的进展。” 伊沃拉漫不经心地吹了吹自己的指甲:“我们之前刚好提到你——二代浮游炮的量产进度,比我想象中要慢很多啊。” 明芙萝微蹙起眉:“具体生产是和炼金协会对接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但炼金协会那边说,是你们在设计层面就存在无法量产的缺陷啊。” 女人的眼眸微微眯起,鲜红的睫毛在颤动间掀起点点星火,整个办公室的温度瞬间升高不少。 “不可能。”明芙萝想也不想地回答,“关于量产型蜂鸟的改进,我设计了足足三年,不存在任何缺陷,那只是他们延产的托词罢了。” “那这也是你们该考虑的问题。” 伊沃拉站起身来,仿佛真实燃烧起来的焰色长裙以令人眼球灼痛的炽烈颜色,诉说着上位者的威严和冷漠。 “假如没有我,巴别塔已经解散成百上千次。他们故意延产?那就找到原因,让他们老实生产,你难道还指望我替你们解决这一切吗?” “我要看见的,不是产生问题的理由,而是被解决掉的问题。” 巴别塔的第二代院长亨德瑞克·隆德尔立刻回应道:“您说的是,殿下,我们会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不会让您分神。” “尽快?” 这位大皇女重复了一遍亨德瑞克的话语。 “……我的意思是,七天,七天之内,我们会解决蜂鸟的量产问题。” “很好。”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七天之后,巴别塔应得的奖励会如期而至。” 而就在伊沃拉的身影即将化为火焰,消失在原地的那一瞬间,明芙萝竟突然开口: “殿下,我想请求您一件事。” “……哦?” 长裙尾角已经燃起火焰的伊沃拉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明芙萝:“请求,你讲出这两个字倒是少见,说来听听。” “以太院邀请海德拉……我是指年轻的那个,去参观,您应该知道这件事。”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伊沃拉轻笑了两声:“在传统法术领域,你们跟以太院相比可差得太远,而安瑟虽然是弗拉梅尔的儿子,但他本人对炼金毫无兴趣,去以太院参观很奇怪吗?” “……” 当伊沃拉说到“他本人对炼金毫无兴趣”时,明芙萝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您可以理解为。”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会让以太院好过。” 一旁的亨德瑞克满脸无奈地捂住了额头,而伊沃拉在短暂愣神后,则愉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很好,这个理由不错!我也不太喜欢那帮老臭虫,况且,我最讨厌的那只小老鼠还跟他们走得很近。” “准了。” 大皇女愉悦而傲慢地抬起下巴:“我能给你插足其中的理由,与之相对的……我绝不容许你失败。” 明芙萝平静地推了推眼镜:“这种可能并不存在,殿下。” “呵,你的自信倒是一如既往让人看着不快,明芙萝。” 伊沃拉端详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又露出了轻蔑至极的笑容: “说起来,你想插手海德拉明天的参观,真的只是因为不想让以太院好过?” 看着一言不发的蓝发女人,高高在上的大皇女嗤笑一声: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三年前的安瑟大概只是闲着无聊陪你玩玩罢了,你不会真的把那段时间的事情当真了吧?” “明芙萝·泽格,好好摆正你的位置。” 伊沃拉如此不屑地扔下这句话,身形化为焰火消失在空气中。 等到这位雷厉风行的大皇女离开约莫三四秒后,院长亨德瑞克才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芙萝,你这又是打算干些什么事?” “……我说了。” 似乎现在才回过神来的明芙萝低声道:“我不会让以太院好过。” “我们现在可没有跟他们正面相碰的资本。” “所以我借了那位傲慢大皇女的势。” 女人面无表情地说:“虽然她的性格跟我一样让人无法接受,但在行动力上也同样无可指摘,她给的理由会足够充分的,我只要到场,让以太院把脸丢光就可以了。”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就好像挑战这个屹立了数百年的庞大学术门阀,是毫无难度的事情。 亨德瑞克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你从来不做毫无准备的事……算了,谁让你是我们的前进方向之一呢。” 他笑着看向明芙萝,作为一个组织的领袖,竟然不为自己下属如此狂悖的行为愤怒,不仅没有痛斥明芙萝的疯狂,反而鼓励道:“需要什么材料和帮手跟我们说就好,说不定,这也是个机会。” 明芙萝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领导:“明天就要开始了,一天能给我提供什么帮助?别再让我把时间浪费在庸才身上比什么都管用。” “又来这一套。”亨德瑞克忍俊不禁道,“那究竟是谁每次都会把自己精心准备好的,几十甚至上百页的解析,当作讲义给丢到讲台上让他们自己看?尝试下讲课也没什么不好,明芙萝。” “因为能看懂那些东西,不是庸才。” 明芙萝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她看了眼亨德瑞克:“知识和真理只会展现在有才能的人眼中,你该提高一下巴别塔的录取门槛了,亨德瑞克。” 如此说完,她扭头便离开了办公室,镜片下的紫色眼眸中,泛着冰冷的铁光。 在那近似数据流的闪烁中,容不下任何多余的情感。 * 安瑟这两天在四处赴约,和各个贵族与超凡者相谈甚欢,开始缓缓启动自己在帝都的庞大网络时,出于各种因素考量,并未带上希塔娜,致使我们的狼小姐受到了足足两天的冷落。 或许在未来,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会成长为独当一面,成熟而自信的强大战士,但现在的她,果然还是更倾向于热恋期的少女。 在不久前和安瑟达成了心灵上的交融,也实现肉体上的连接,而且生活优渥没有烦恼,老实说,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成长,还是有点困难的。 因此,当安瑟要去以太院参观的时候,希塔娜说什么也不肯再被落下。不过这次,安瑟本来也是打算带着她的就是了。 “感谢您的帮助,索伦阁下……嗯?父亲?啊,他应该没几天就会到了,是,好的,我会转告他的。” 结束了与某位大人物的通讯后,安瑟看向紧紧挨在他身边的希塔娜,忍不住笑道:“怎么,怕我丢下你自己跑掉?” 少女瘪了瘪嘴:“反正不能再让我待在外面了。” 有好几次她跟着安瑟出去,但都被安瑟命令待在外边,就很不开心。 “那些老狐狸不是希塔娜你能招架的。”安瑟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要谈的话你也不会感兴趣。” 安瑟其实已经这样跟希塔娜解释很多次了,但每当希塔娜因为这件事而小小失落时,安瑟都会不厌其烦地再重复一遍。 而希塔娜呢,希塔娜也不是无理取闹的性格故态复萌,只能说……女孩子对自己喜欢的人产生的小小依恋,有时候看起来很烦,真体验到的时候却又别有情趣。 ——当然,前提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烦人。 “嗯……咳嗯!” 希塔娜轻咳一声,竟然没有选择去抱安瑟的手臂,而是微微挺起胸膛:“总之,我这次肯定不会让安瑟丢脸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能控制好情绪!” 安瑟第一次带她出门时,希塔娜就被帝都的建筑群震撼地说不出话来,接着总觉得一直有人在用看土包子的视线看着自己。 我们的安瑟少爷用颇为微妙的眼神看了希塔娜一小会儿,随后笑着说道:“倒也不用特别控制住情绪,我说了,在这里,你不需要做出什么忍让。” 少女开心地哼哼出声来,但嘴上还是说着:“好啦,总感觉安瑟你好像就指望我搞破坏一样……下车下车!” 她推开车门,先一步走下马车。 然后差点脚一软,咕噜咕噜滚到地上。 少女震惊无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要不是有安瑟在后面轻轻扶着她走下马车,她不知道还得呆多久呢。 展现在这位连个波都放不出来的野蛮战士面前的,是唯有术士能缔造的伟大光景: 名为尤克特拉希尔的高塔,是在整个帝都中,高度仅低于皇宫位置的巨型术士塔。在这座主塔周围,漂浮着额外七座同样体积不小的副塔,以这庞大的建筑群为基底,希塔娜看见每一层都被奇特圆环所环绕,第一层由磅礴凝练到极点的以太涡流构成;第二层由气浪,岩石,火焰,流水构成;第三层由希塔娜看不明白,但从其中感觉到强烈生机的淡绿色物质构成…… 这一层层圆环,希塔娜一开始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看着震撼,但回过神来之后才猛然惊觉…… 这分明就是一种种不同的要素啊! 这一道道要素圆环不停堆叠,一路向上,以最简单而纯粹的方式彰显着以太院作为术士圣地的底蕴。 每一种要素的展示,都意味着以太院在这条道路及其相关延伸上,拥有庞大的知识,资源,以及人才储备。 在无尽闪烁的法术光华中,好像有真理自其中迸发。再往上看,希塔娜在这些要素圆环周边,看到了缩小的连绵山脉,蔚蓝深邃的微型海洋,以及她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几乎复刻了那无垠无限概念的另一片天空。 术士以知识改变大地,以渴求探索海洋,以真理征服天空! 直到最顶端,那象征着要素的圆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深沉,仿佛要滴落下浓稠液体的阴云。希塔娜也不知道这帮家伙搞这么大阵仗,为什么非要在头顶弄出这片东西来。 “安瑟·海德拉阁下。” 当希塔娜回过神来时,安瑟已经站在她的前面,而更前方,一位身穿华贵浅黑色法袍,腰悬圣青色长剑,手握乌金法杖的年轻男人,朝安瑟微微鞠躬: “康拉德·圣辉,仅代表以太院及每一位求索真理之人,欢迎您的到来。” “圣辉……”安瑟微微挑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圣辉大公,应该仍在壮年才对。” 充满朝气的年轻男人笑了笑:“唯有家主能以家族名为姓氏,这只是俗成的守则,却不是明文的规定。” 每个贵族的当代家主都会以家族的名称为姓氏,这象征着家主将家族的历史与荣耀视作自己的生命,不过,虽然也的确没有明文规定,但这个叫康拉德的年轻人,不可谓不大胆。 毕竟整个帝国,完全不讲这个守则的,大概只有海德拉与皇帝。 “康拉德先生,你倒是有趣。” 安瑟轻笑起来:“看来,这一趟参观之行不会无聊了。” “哈哈,那不需要我,换做任何人来作为您的向导,您都不会感到无聊的。” 康拉德侧过身,朝安瑟摊开手,从容而自信地说道:“因为这里,是属于求道者们的圣地。” 缓过神来的希塔娜则老老实实站在安瑟身侧,眼观鼻鼻观心,强行忍住左顾右盼,四处张望的冲动,免得又给安瑟丢脸。 然后,刚努力稳定下心神,准备扮演一个成熟沉稳契首的希塔娜,下一秒就在身后听到了让她眼皮子抽搐的声音。 “圣地?” 冰冷漠然的声音在安瑟和希塔娜身后响起。 “你是指,控制书籍流出,建立学术壁垒,限制资源流动,将术士们视为生命的知识尽数垄断,让整个世界陷入一滩静滞死水的……庸俗者的地狱吗?” 纤尘不染的白大褂,扎成高马尾的蓝灰色长发,还有鼻梁上泛着冷光的灰白色眼镜。 持有这些标志性特征的,当然只能是那位来自巴别塔,令人头疼的问题天才,明芙萝·泽格。 穿上灰色高跟鞋后身高与希塔娜有些相当的明芙萝,面无表情地微抬起下巴,以俯视的态度看着康拉德·圣辉。 “你们也配称自己为,求道者?” “……泽格小姐。” 康拉德笑容满面地说道:“我是否可以根据您刚才的话语判定,您是代表巴别塔,在向以太院发出挑战呢?” “呵,我这次代表的,恰好不是巴别塔。”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赤色的信封,抬手甩向康拉德。 象征着飨焰的血色焰火熊熊燃烧,勾勒出那位雷厉风行,高傲炽烈的大皇女的形象。 康拉德神色微变,立刻微微低头,单膝下跪行礼。希塔娜则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刚想着要不微微低个头意思一下,安瑟就托住了她的下巴,轻笑着摇头。 “这是大皇女殿下,给予我的通行证。” 明芙萝冷漠地说着,宽大的白大褂下飞出整整八架浮游炮,而且从外观上看,似乎与和希塔娜对战时的样式截然不同: “我将以她的名义,来与以太院的各位天才和求道者……” “交流,切磋。” 站在中间的希塔娜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当偏过脑袋,看到安瑟脸上那种她无比熟悉的笑容时,瞬间顿悟了。 安瑟这个坏家伙,已经开始了吗? 虽然心里说着坏家伙,但希塔娜却兴奋地想要抱着安瑟转两圈。 一想到这个臭脸怪要被安瑟狠狠拷打,少女心中的愉悦狂喜几乎都无法抑制了。 明芙萝则一眼扫过前面的三人,康拉德神情微凝,大概率已经在暗中联系以太院的老东西了;海德拉笑而不语……回来之后,他一直是这个样子,三年前自己还能偶尔猜透对方的念头,现在已经根本看不出安瑟在想什么了。 至于那个莫名其妙开始傻笑,脑子不太正常的退化动物……直接无视掉就好。 “既然是代表殿下而来。” 很快,康拉德便露出之前的从容笑容:“那么,您也同样是客人,明芙萝小姐。” “没有客人会把主人痛殴一顿。” 明芙萝自顾自地往前走,面无表情地说:“继续把我当敌人就可以了,和你们到昨天为止,谋划的总计八十六次针对我的暗杀一样。” 希塔娜大惊,本来跟她说话的时候只是感觉到生气,现在旁观时才深刻感受到明芙萝的恶劣……这不是比她还不会说话吗! 不对,不是不会,她好像是故意这么说的。 那不是更恶心人了吗! 从来不清楚自己以前有多恶心人的希塔娜,现在在旁观明芙萝的表现时,不由得陷入深深的沉思。 安瑟那时候……不会忍我忍得很辛苦吧。 “希塔娜?”安瑟的呼唤把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希塔娜拉回现实,“走吧,我们也该开始参观了。” “……嗯?喔!对,参观……我们是来参观的来着……” 回过神来的希塔娜紧靠在安瑟身边,还是忍不住去看走在最前头,好像她才是带路者的明芙萝,然后又看看从开始到现在,多少还保持了一些气度的康拉德。 “安瑟。”少女附在安瑟耳畔小声道,“为什么那个神经病,会突然跑来这找茬啊,而且她怎么还能找到那个什么大皇女的支持?” “这种事……”安瑟轻笑着悠然说道:“谁知道呢。” 他只是个被邀请来以太院的参观者,又不是本人主动找以太院登门拜访,那么以太院这边的事就跟他无关。 明芙萝分明是自己找到了伊沃拉作为靠山,上门挑事,大家都知道这位天才小姐和以太院之间的深仇大恨,所以上门踢馆也理所当然,也跟安瑟无关。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呢? 那当然就是巧合了,不然还能是刚回帝都的安瑟·海德拉一手策划的吗? ——反正在外界眼中,一切便是如此。 “尤克特拉希尔的第一层,是整座术士塔的根基。” 康拉德一边为安瑟引路,一边笑容满面地说道:“而作为根基,这一层的奠基要素,除了以太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要素存在。” 走进这座名为尤克特拉希尔的术士塔第一层后,安瑟与希塔娜先是进入了一个共通往六个方向的宽阔大厅,大厅里没有别的人,看起来是为安瑟的参观做好了提前准备,而下一代的圣辉大公则继续有条不紊地为安瑟解说:“从这里开始,每个方向——” “浪费时间。” 明芙萝打断了康拉德的话:“不出我所料的,你们会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将近三分之二的时间,明明本意就是向海德拉展示自己的‘强大’以获得他的青睐,却为了展示那所谓的高雅和格调而浪费能够利用在钻研上的每分每秒。” “你不会以为。”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脸上笑容渐散的康拉德,“海德拉对这些东西会有多感兴趣吧。” “实际上。” 安瑟耸了耸肩:“我还是挺感兴趣的。” “……”明芙萝本来就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冰冷脸蛋,但即便看上去已经如此冷厉,她的神情似乎还是因为安瑟的话语,以及这话语中所表露的立场,而变得更为糟糕。 “康拉德先生,我们继续吧,在不到切磋环节时,你也不必太在意明芙萝小姐说的话,不是吗?” 在此基础上,安瑟还笑着对康拉德如是说着,让每次见安瑟每次都被无视的明芙萝,眼中的冷意几乎快要化为实质的锋刃。 海、德、拉! 漂浮在她周身的浮游炮因为不稳定的情绪而左右颤抖,甚至炮口都已经隐隐有激光凝聚。 但明芙萝还是迅速控制住了情绪,从他人视角看,几乎看不出她有什么失控的情绪。 “……不,安瑟阁下。” 康拉德朝安瑟行了一礼:“感谢您的支持与宽容,但我认为……再这样让这位泽格小姐挑衅下去,便是对以太院威严的侮辱了。” “能否请您容许我,现在就与明芙萝小姐简单切磋一二。” “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当自己期待的场景终于到来,安瑟的嘴角也微微上扬:“倒不如说……” 作为看客的无辜海德拉笑容灿烂: “我还挺期待两位交手,会碰出什么火花呢。” 康拉德将手中的权杖放至腰边,自信笑道:“定然不会令您失望。” 他看向明芙萝,说:“既然在将以太视为根基的第一次,那么我们便以对以太的操纵力为题进行切磋,如何?” “我没问题。” 明芙萝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具体题目呢,你来?还是我来?” “嗯,不如……” 好心善良的海德拉,露出了热心肠的笑容: “让我这个足够客观的第三人来出题,如何?” 康拉德先是愣了愣,随后立刻点头道:“假如是安瑟埌阁下出题,那一定是绝对公正的。” 明芙萝沉默片刻,也缓缓点头,因为她不相信,安瑟已经堕落到要为这帮庸俗者作弊的地步。 “那么,就用最基础的法术,术士之手来决胜好了。” 安瑟语气轻快地说道:“你们两个人,谁能在三十秒之内,使用术士之手让希塔娜移动一步,就算谁赢。” “……”×3 康拉德沉默,明芙萝沉默,转头看着大厅里华丽壁画的希塔娜也茫然的扭过头来。 “这个……”康拉德犹豫片刻,随后颇为委婉地说道,“安瑟阁下,这个题目是否对兰斯小姐,有些……不友好?” 明芙萝则直白地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是觉得我们连撼动那家伙一步都做不到?你认真的吗?海德拉?” “我觉得这个题目非常直观且简单,不需要任何多余的道具,时间也够短。” 安瑟笑着拍了拍希塔娜的肩膀:“这不是很好吗?你说对吧,希塔娜。” “嗯……啊?哦!对!安瑟说得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跟自己有关,但安瑟说的肯定没错! “那好,希塔娜,你就站到他们中间去吧。” 年轻的海德拉轻推少女,低笑道:“可要站稳了,别出洋相啊。” “呃,我能不能问问术士之手是个什么东西?”希塔娜挠了挠头。 “简单来说,就是利用以太制造出一个不存在的‘手’,通过它来干涉实体。” “哦……那说到底反正也还是手对吧,就是看不见?” 希塔娜一脸了然:“就这样啊,那随便了。” 她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到康拉德和明芙萝之间,双臂环胸,左看看右看看。 “你们谁先开始?”少女揉了揉脖颈,一脸无所谓。 “康拉德,你先开始吧。”安瑟替两人做出了决定。 康拉德微微颔首,双手背在身后,就这么站着。 “……” 希塔娜扭头看去,满脸迷惑。 被这么注视着的康拉德神情微变,他开始伸出手,朝希塔娜做出拖拽的动作,而希塔娜依旧迷惑。 “等等……” 过了三四秒,少女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已经开始了吗!” “搞什么啊,我还以为你站那发呆呢。” 她活动了一下四肢,似乎是感受到了身上的些微牵引力,但好像又没有,所以颇为不耐道:“你倒是用点力啊,不是说那是手吗?手再怎么没劲,好歹也能让我感觉到有东西在推我吧。” 这位以太院的杰出英才微微咬牙,竟然掏出了放置于腰间的权杖,要是被人知道他使用术士之手都得经过施法媒介,不知道要被嘲讽多久。 然而即便如此,在后续的时间里,哪怕他在运转以太时都用力过猛到手背暴起青筋,站在那的大姑娘也只是原地打了个哈欠。 “没劲。” 她撇了撇嘴,扭头看向明芙萝:“喂,臭脸怪,该你了。” “……” 明芙萝没有说话,但从眼神中能看出,虽然她也不觉得,希塔娜在自己术士之手的推动下能一步也不动,但绝对不像康拉德那样小看希塔娜。 依靠那些简陋数据所建立的模型,告诉了明芙萝一件事。 这个家伙……这只野兽,也许是头超出她想象的恐怖怪物。 她握住施法媒介,开始催动术士之手试图撼动希塔娜的身体,然后,连体内的以太流动都陷入了停顿。 因为术士之手传来的反馈,表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重量能形容的东西,是在推动仿佛从这片土地上隆起的山峦! “哎……你和他也没差嘛。” 希塔娜百无聊赖地看向安瑟:“安瑟,还有多少秒啊,我感觉没必要了。” “那可不行,三十秒可要凑满,不然这对明芙萝来说并不公平。” “凑满啊……” 在她如此嘀咕之时……风之首的恐怖感知,让希塔娜隐约抓到了什么。 弱点…… 承载两种契首之力的怪物在心中呢喃。 好像是,以太的弱点,法术的……弱点? 如果把这东西给击破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相当无聊的希塔娜眼珠子微微转动,本来就十分讨厌明芙萝的她,突然有了坏点子。 她微握拳头,默默感知着不停推动或是拉拽自己的那份无形之力,当那弱点已经逐渐靠近之时……毫无征兆地突然挥了一拳。 在旁人看来,希塔娜像是莫名其妙地打了拳空气,可在场的另外三人都已经感知到,在那一瞬,明芙萝的术士之手…… 被希塔娜,一拳击碎了。 不只是明芙萝,就连康拉德都陷入了呆滞。 物理挥击,怎么能击碎法术?那不是物理打击?她是在一瞬间附上了以太膜,还是别的什么手法…… 当两人头脑一阵混乱时,希塔娜已经挠着头走到安瑟身边,颇为不好意思道:“安瑟,我那个,呃……是不是不小心又搞砸了?” “搞砸?嗯……也算不上吧。” 安瑟轻笑起来:“这一题考察的事对以太的掌控程度,康拉德的术士之手虽然没能使希塔娜移动,但好歹没有让希塔娜感知到破绽;但明芙萝……” 置身事外,与整件事完全无关的公平海德拉微微摊手:“明芙萝显然是在以太操纵过程中出现了疏漏,才会被希塔娜击碎术士之手,所以毫无疑问……这一局,康拉德胜。” 年轻的康拉德先生微松了口气,用敬畏的目光看了眼靠在安瑟身边的希塔娜,低声道:“感谢您的认可,安瑟先生。” “……” 大厅里突然响起了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 明芙萝面无表情地走过安瑟,希塔娜,康拉德,头也不转,谁都不看: “继续。” 扔下这冷冰冰的两个字后,径自向前走去。 安瑟看着那笼罩在白大褂中的高挑身影,嘴角微微上扬。 只有他,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明芙萝的他,听出了这简单两个字里,无比深沉的愤怒。 这位未来的贤者小姐,正如他期望的那般,一步步坠入无法自拔的泥淖陷阱里。 第五章`怒涛风暴般的展开(8K) 帝都,以太广场。 坐在长椅上的明芙萝低头翻阅着厚重书籍,书脊上烫金的古代文字,证明着这本书的不菲价值。 但她看着看着,眉头却逐渐蹙起,那张素来漠然冰冷的脸庞上,浮现起渐深的厌弃神情。 “为什么总会有人,把古老与真理划上等号?” 这个在学界已经颇具名声,但却又毁誉参半的年轻术士如此漠然低语,将这本书放到了一边。 “……这种东西,在以太院竟然还要花费大量资源才能调阅。” 女人冷笑一声,接着从长衣内袋……抽出了一叠信纸? 明芙萝开始阅读这些信纸,不多时,脸上那万年不化的冰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融。 与刚才阅读古籍时越来越厌弃的模样截然相反,那双好像永恒冷寂,几乎不带感情的绛紫色眼眸中,焕发起鲜明动人的光彩。脑袋随着视线在信纸上缓慢移动,那份沉醉和显而易见的欣喜,仿若在品味什么绝世珍馐。 ——哪怕这些信纸,她已经来来回回仔细阅览了几十遍,最早的那张,看了上百遍也不止。 而今天,她没有将无比珍贵的时间投入无穷尽的学习与研究中,也是为了……等待这段时间以来,陆陆续续给她寄来这些信件的笔友。 一个连她都甘拜下风,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于设计和构创上,远不如对方的天才。 说实在的,明芙萝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产生过名为“期待”的情绪了。 第一次翻阅书籍,第一次驱动以太,第一次使用法术……随着年岁增长,值得让明芙萝期待的事物越来越少,而令她厌恶的东西,却越来越多。 直到现在,人生中只有学习与创造的她,终于再度迎来了那份期待。 令她心神摇曳的期待。 笃、笃、笃—— 手杖声由远及近,但依然沉醉于眼前的信纸手稿中的明芙萝,并未有所察觉。 “嗯……你好,这位小姐。” “……” 阅读被打断的明芙萝抬起头,脸上的冷酷表情估计能把小孩子吓得回去找妈妈。 只是,出现在她眼前的……还真是个小孩子。 准确地说,是介于稚童与少年之间的大男孩。 他有一头灿烂漂亮的金发,能让人联想到温和而并不刺眼的暖阳,那张既存着青涩,又随着年岁增长而越发俊美的面庞,对各个年龄的女性都有着唣难以想象的恐怖杀伤力。 尤其是那双仿佛囊括了一切,如此纯净,却又如此深邃的海蓝色眼眸。 ——但明芙萝不吃这一套,不管眼前这小孩有多好看,她只知道这个小鬼破坏了自己的阅读体验。 “有事,说事。” 明芙萝盯着这个一看就出身显赫,家世不凡的小鬼,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般来说,正常小孩早就被她的语气和表情吓跑了,但这个贵族小鬼却只是歪了歪头,随后脸上缓缓扬起笑容来。 明芙萝讨厌这种笑容,也讨厌会露出这种笑容的人,因为这种人很麻烦,非常麻烦,比狐狸狡诈,比泥鳅滑溜。 “虽然刚开始不是很确定。”他慢悠悠地说着,“但现在,从语气和气质上看……” “你就是阿萝,对不对?” “……” 明芙萝愣住了。 阿萝——这是那位自称“浮士德”的笔友,在信中对她的称呼。 正是这种对小辈的称呼方式,让明芙萝认定为,这位笔友一定是某位隐于民间,郁郁不得志,但有着惊人才学的中年甚至老年学者。 在这次接触之前,明芙萝甚至都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少资源和代价,都要成为这位学者的助力。 但…… 但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那个在信件里提出了那么多超越时代的创想的天才……是个十二三岁的金发小鬼?还是说…… “你……” 明芙萝表情僵硬,但似乎瞬间想到了什么,语气极为不自然道:“浮士德,你也喜欢用傀儡行动吗?” “傀儡?” 在她面前,以浮士德为笔名的男孩忍不住笑了起来:“阿萝,在你眼中,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让你震惊到觉得现在的我是个傀儡?” “……” “那么,既然已经见面了,就郑重地自我介绍下吧。” 气度雍容的他手杖点地,微微躬身: “我是你的笔友浮士德,真名安瑟。” “安瑟……” 微低下头的男孩,将那双海蓝色眼瞳的死寂和恶意,收敛到最深处。 随后,他再度抬起头来,笑容灿烂道: “安瑟·海德拉。” * 回忆始终是回忆。 但现在的明芙萝,仍不免回想起那段时间的光景。 那个仍称呼自己为“阿萝”的海德拉。 她并不是什么喜欢回忆过去的人,只是现在发生的一切,让她那些断续的回忆,不受控制地涌上她的脑海。 “安瑟安瑟,那个飞在天上的气泡是什么?” “凝聚的以太团,是给在这里练习法术的学生补充以太用的。” “安瑟安瑟,为什么这些楼梯都是飘着的?” “嗯……以太院出于美观考量用的法术吧。” “安瑟安瑟……” 走在最前面的明芙萝,听着身后那个好像没有大脑的家伙永无止境的絮叨,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个终日跟自己探讨魔金架构,以太回路,同她反复实验,试错,最后创造出跨时代杰作的天才,现在像个保姆一样,耐心细致地回答着一个又一个低能问题。 而且甚至听起来,乐在其中。 尤克特拉希尔的第二层,康拉德为安瑟展示了以太院在元素一途上的底蕴,作为最常用的法术与要素,元素被认为是构成物质的基石,因此作为第二大类,放在奠基一切超凡的以太之上。 “百分之九十的能力都在役使元素上,常常是人们对术士的刻板印象。” 康拉德微笑着说:“虽然我们最常用的术式大多与元素有关,但这个观点,就好像认为战士对驱使以太一窍不通一样,是个巨大的谬误。” 这样说着的康拉德十分恭敬地朝希塔娜微微低头:“譬如兰斯小姐挥拳便能击碎法术……这无疑是在以太层面有着极深造诣之人,才能做到的事。” “嗯?” 把视线从窗外那些飞来飞去的魔物和术士上移回来的希塔娜歪了歪头:“是这样吗?我也没学过怎么操纵以太啊。” “……那说明您于此道有着无比惊人的天赋,是真正的天才。” 康拉德先生十分流利地回答。 “我在以太上也有天赋吗……” 希塔娜的眼眸明亮起来,她抓住安瑟的胳膊,轻轻晃了晃,万分期待道:“安瑟,那我是不是也能当术士啊!我觉得术士放火放电可帅了!我能学法术吗?” “可以啊。”安瑟强忍着笑出声来,“回去之后,我给你从母亲的藏书里找一些吧。” 康拉德在一旁适时出声:“安瑟先生与兰斯小姐有需要的话,我们也可提供任何典籍。” 最前方的明芙萝停下脚步。 她转头看向后方的三人,眼中的森寒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 刚才在第一场比试中输掉的她,又如此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令她看起来滑稽万分,像个小丑。 “怎么了,明芙萝。” 在这突然冷彻下来的氛围中,唯有安瑟笑容依旧:“你又突发奇想,要现在就和康拉德先生比试比试吗?” “泽格小姐。”似乎已经确认,安瑟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康拉德也笑着开口道,“我知道你求胜心切,但很抱歉,我今天的主要职责是为安瑟先生与兰斯小姐介绍现在的以太院,如果你非要找人比试的话……我可以让导师替你安排人选。” 本来担心明芙萝砸场子的康拉德,已经开始变得不在乎她,将注意力都放到安瑟这边,而安瑟和希塔娜本来就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 这使得以“让以太院颜面扫地”为目标的明芙萝,看起来像个局外人,反而先成了颜面扫地的那个。 以希塔娜那不讲道理的一拳为起点,她所表现出来的强烈敌意,已经变成了笑话。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在她好像已经化作困兽,无力反抗的情况下,变成笑话的明芙萝小姐,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元素的真正意义在于其通用性。” 这样的反差让康拉德微微愣神,而她已趁此机会开口道:“作为构成物质的基础,元素这类要素能够与多种抽象要素叠加,生命之火,死寂之火,混乱之火,灵魂之火……元素能够兼容多重难以具象的要素,虽然终究不如直接操纵最本质的要素来的强大,但胜在便捷高效,所以大多数法术都以元素法术的形式呈现。” 字句分明,条理清晰,言语流畅,明芙萝直接以最简练的言语,快速讲完了有关元素这一方面的概要知识,让康拉德完全无话可说。 那个野兽,在海德拉的摆布之下。 就在刚才,明芙萝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她的意识瞬间发散开来,将刚才发生的比试完全拆解,然后立刻窥见了其中恶意。 她与康拉德在术士之手的造诣上几乎相当,而在康拉德最开始没做准备,多少有些小瞧希塔娜,但自己却一开始就认真对待的情况下,出问题的……绝不会是她。 那个希塔娜,之所以只选择击碎她的法术,是因为她对自己怀有厌恶,而这份厌恶…… 就在海德拉的算计之中。 他在用这种方式,干扰我的情绪,左右我的思想,想用那所谓的“强大”令我陷入动摇,在惊惶之中坠入无助,最后向他摇尾乞怜吗? 明芙萝在心中低语,她刚才散发的冷意,也并不是因为陷入窘境的情绪波动,而是皆出于此。 三年前你就失败过一次,海德拉,你还想再重复相同的把戏,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 我可以成为你的共事者,但你……绝没有资格成为支配我的人。 回过神来的康拉德神情微变,沉声道:“泽格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明芙萝冷笑一声,视线转投向安瑟……身边的希塔娜。 “我能比你把话讲得更加清楚,并且不增添任何无意义的言辞,仅此而已。” 当完美控制好情绪后,明芙萝几乎是立刻就找到了破局点。 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海德拉根本不需要所谓的讲解——别说这些基础中的基础,哪怕就是那帮老东西都无法解决的难题,在他眼里可能都不算什么。 那海德拉为什么要答应以太院的邀请,来这里参观呢? 最开始,明芙萝以为安瑟已经彻底倒向了那帮庸俗者,但在此刻,看似成了小丑,其实已经逐渐冷静下来的明芙萝,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眼前这个已经完全变样了的海德拉……他根本不在乎什么以太院。 他只在乎那个脑子不好使的野兽,只在乎自己的契首。 这趟参观,完全只是为了让那个叫希塔娜的智力低下人士拓宽眼界,对整个超凡世界有更深层次的了解。 而以太院呢?以太院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们也不在乎,那帮沉湎于昔日荣光,却还将其奉为圭臬,视作永恒的老东西,只需要海德拉的影响力,只要海德拉答应了他们的邀请,他们就能借此发挥,在这段时间与巴别塔的争斗中占据上风。 至于海德拉只是为了契首才答应?那又如何,他们但凡对真理存有真正的敬畏与渴求,明芙萝又怎么会如此厌憎以太院呢? 既然如此……让以太院颜面扫地的方法又多了一个。 “这里能说话的可不只有你,康拉德。” 明芙萝面无表情推了推眼镜,看了康拉德一眼,随后扭头继续往前走。 安瑟轻笑着慨叹:“明芙萝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心直口快。” 康拉德深吸了一口气,明芙萝以大皇女为靠山,别说他了,就算以太院最上面的那些老东西都不敢将她驱逐出去,除非正面将其击败,让她失去这个所谓的“比试”的借口,他还真不能拿明芙萝怎么样。 就这样让明芙萝在他们身边随便说话?让她用自己的说法介绍以太院?让敌人站在自己的大本营为所欲为地大放厥词……就算以太院趁这个机会借了安瑟的影响力,这种消息传出去,以太院的脸面放哪?现在听着明芙萝那满嘴狂言的安瑟,又会怎么想? 或许康拉德该庆幸,起码在安瑟的参观路线,不会出现学生,否则舆论处理起来会更加麻烦。 “安瑟先生,这是元素之层的变造室,里面的高能元素结晶可以锻炼学生对四种基础元素,以及其衍生元素的掌控——” “低效,老旧,能源浪费率极高。”明芙萝直接打断了康拉德的话,“将高能元素结晶进行加工处理,以魔金改造技术镶嵌在以太魔金之中,同体积下的元素结晶能够发挥高于你们三倍的功效,而造价却只是你们这个愚蠢变造室的三分之二。” 她瞥了眼康拉德:“就是因为你们垄断了绝大多数元素结晶的产出,我们才会产出这样的技术,这是拜你们所赐的成功。” 康拉德半眯起眼:“没能让巴别塔获得充足的元素结晶资源还真是抱歉,泽格小姐。” 他颇为无奈地叹息一声:“毕竟以太院实在太过庞大,说句让安瑟先生笑话的事实……明明是研究学术的组织,内部势力也盘根错节。” “从天途山脉山脚的西部,到能安全驶向迷途海的东港;从寒冷广袤的北地,到繁荣富裕的南境,我们的成员遍布帝国,我们能收获的资源亦是如此,而成员复杂起来,这种情况总是难免的,不是吗?” 康拉德没有正面回应技术上的问题,转而宣扬起以太院那辐射整个帝国,整个术士领域的庞大势力。而连资源都要受以太院限制的巴别塔,看起来也确实渺小。 康拉德·圣辉并没有因为明芙萝从另一个层面发起的攻势而自乱阵脚。恰恰相反,作为圣辉大公的长子,注定要继承大公之位的他,在此刻体现了一个受到最顶级教育的天横贵胄,应有的底力。 被以太院派来的他,可不是什么被明芙萝蹬鼻子上脸只会无能狂怒,无法做出任何反击的小丑;就好像明芙萝在被排除在外后,仍能立刻找到关键的切入点,再度对以太院发起进攻一样。 这就是精英与精英之间的交锋,从武力到智慧到言语……谁也不让彼此分毫。 作为这场斗争起点的安瑟笑而不语,希塔娜则听得津津有味,谁赢现在还不清楚,但她绝对是受益最大的那个人。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啊……”希塔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该怎么区分,什么火什么水的,含有什么要素呢?” “这就涉及——”“术士对于法术本身就存在一定感知力,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拓宽法术学习面,对各种要素的法术都有一定了解……” “哦不对。”在两人唇枪舌剑之时,希塔娜又突然反应过来,挠了挠头,“我好像没必要考虑这个,我能感觉到的。” “……”×2 短暂的沉默后,康拉德笑了笑:“兰斯小姐当然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否则怎么可能成为安瑟先生的契首呢?” 明芙萝依然沉默,理都不想理希塔娜。 作为现场唯一会轻易影响到自己心境的存在,为了彻底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让以太院颜面扫地”这件事上,明芙萝选择尽可能将其无视。 现在唯一重要的,就是与康拉德的对抗。 分别作为以太院和巴别塔的代表,康拉德与明芙萝之间的交手次数不少,大多数情况都是明芙萝占据上风,虽然在传统法术领域,明芙萝的胜率偏低,但康拉德也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更能确保胜率的发难时机。 双方就这样在安瑟一边“参观”的同时,一边你来我往,明芙萝不遗余力地攻讦着以太院的陈腐,落后,奢靡,而康拉德则轻描淡写地以巴别塔的极不稳定,过于激进,底蕴浅薄来回击。 明明是一场参观之旅,到中途竟然变成了这两人的争论,觉得越来越吵的希塔娜揉着耳朵打了个哈欠,而安瑟的眼瞳中倒映着白大褂摇曳的衣角,以及几分轻快愉悦的光彩。 比起希塔娜那种遭遇困境,要么逃避摆烂,要么无脑莽冲的处理方式,明芙萝永远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并立刻找到更好的应对方法。 老实说,安瑟很喜欢明芙萝这样的性格,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两人的相性也的确很好。 但喜欢归喜欢,这样的性格,非常非常不利于安瑟进行调教。 命运的一切推动,全都要归于“合理”的原点。 也即是,就算以影响人的思维来改变现实,祂所制造的“影响”,也是合乎那个人逻辑的。 就比如希塔娜在最开始被安瑟调教时,她只会在命运的影响下不断加重对安瑟的仇恨,不断站到安瑟的对立面。而不是突然灵光一现,想到安瑟是故意这样做的。 ——因为我们的希塔娜小姐根本不可能想到。 而当这种“合理”放在明芙萝身上时……其作用就比放在希塔娜身上来得大得多。 在命运的影响下……明芙萝能凭借自己的思考,洞悉安瑟的恶意,又或者在别的方面,找到破局点。 按照正常剧本走,明芙萝会在安瑟利用希塔娜进行的第一波攻势下情绪不稳;紧接着,康拉德不需要安瑟的提醒,自己就会给明芙萝上压力,扩大战果。 而后,这场参观之旅,就会在明芙萝的心里埋下自我怀疑的种子。 ——当然不是这样。 这只是安瑟所做的,最粗浅的表象。 假如又是这种摧毁信心,否定自我调教计划,那么这种调教,跟对希塔娜的调教,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安瑟不可能把同类型的调教方式,套到一个性格思维跟希塔娜几乎处在另一个极端上的人。 他的陷阱,他的刀刃,匿藏于这看似重复,只针对明芙萝意志的计划的表象之下。 算算时间,哦——已经来了啊。 摩挲着手杖的安瑟笑容越发灿烂,而还在唇枪舌剑交锋着的康拉德与明芙萝,也几乎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走廊的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纯白光幕,宛若门扉。 一个人影从那光幕中走出,自半空中缓缓落地,他头戴深紫色的冕环,披着以纯白为底色的法袍,但这纯白上,却烙印着无数繁杂至极,诡谲扭曲的图案。 “真是好久不见了,安瑟。” 这个长相平凡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上次见面,还是四年前弗拉梅尔先生让我教导你灵魂法术的时候呢。” 安瑟以单纯的晚辈礼仪欠身少许:“那天的景象仍历历在目,索伦阁下。” 索伦·坎纳斯特,灵魂支配者,永恒迷失之魔眼,以太院至高九席之一,在灵魂法术的研究上,拥有冠绝帝国的恐怖造诣。 “不过,我没想到。”他轻笑着说,“您会来得这么快。” “快?换成谁都这么快!”索伦摇着头,“安瑟啊安瑟,你得知道,弗拉梅尔先生的最新设计……意味着什么。” 在索伦出现后就一直保持欠身的康拉德眼角微跳,而明芙萝瞬间眼瞳则微微收缩,将微颤的视线移到了安瑟身上。 “好了,接下来就由我带你参观以太院,到时候再聊聊那个设计的事,首先——” “海德拉!” 面对帝国最大的恶党,面对以太院的五阶术士,此时仍是个普通三阶,仅仅是在年轻一代具有名声的明芙萝,竟然如此莽撞地直接叫住了安瑟,根本没有之前的理智模样。 “你……” 明芙萝死死盯着那张令她永远都觉得不舒服的虚假笑脸,从齿缝间挤出的话语明明森冷,却好像又带着灼痛的愤怒。 “你口中的,弗拉梅尔的设计,到底是什么?” “……你是,泽格的孙女,对吧。” 不等安瑟说话,索伦便开口道:“我听说你是个毫无礼节的人,但可没听说过,你是个蠢货啊。” “海德拉!!” 可明芙萝竟然像疯了一样,根本没去管索伦,而是怒视着安瑟,浮游炮的炮管甚至都隐约汇聚光粒。 “你要把它交给以太院?你原来真的已经站到他们那边去了!?” 嘭! 不是浮游炮开火的声音,而是机械被当场捏爆的鸣响。 “果然……还是傀儡啊。” 单手拎住明芙萝脖颈把她拽离地面的希塔娜,丢掉另一只手上捏爆的浮游炮,暗红色的眼瞳中闪烁起暴虐的光。 “你刚才。”她微微伏下身子,盯死镜片下的紫色眼睛,轻声说,“对安瑟,产生杀意了,对不对?” “你……” 嘎咯咯咯—— 金属变形扭曲的声音从希塔娜的掌心响起,这具傀儡身躯的脖颈正被希塔娜慢慢捏成烂铁,从头到尾始终表现得散漫又蠢笨的狼,在此刻却展现出了吞噬灭杀一切敌人的纯粹凶残。 一旁自认为见识颇多的康拉德,都被她发散的凶戾气息所震慑。 “想杀……安瑟?” 当希塔娜吐露出这样的言语时,无需明芙萝回答,结局好像都已经注定。 “我记住你的味道了……” 狼的脸上浮现起残虐至极的神情:“不只是人偶,我一定会让你本身,付出——” “希塔娜。” “诶?”少女转过头来,眨巴眨巴眼睛:“怎么了,安瑟?” “这样就行了。” “……啊?” 安瑟的眉毛微微扬起:“我说了不算吗?” 听到这话,希塔娜才蔫了吧唧地把这具傀儡随手丢到脚边,颇不高兴地走到安瑟身旁,同时还恶狠狠地瞪了明芙萝一眼。 “嗯……”索伦摩挲着下巴,“安瑟,你的这个契首……有点不得了啊。” “让索伦阁下见笑了。” “见笑?让我见笑的应该是这小姑娘才对,这就是让那几个老东西头疼,这么久的天才?” 索伦扯了扯嘴角:“她爷爷都没她这么蠢,安瑟,你想怎么处理她?” 谁也不知道明芙萝发的什么疯,但除了安瑟以外的人都觉得,这家伙已经完蛋了。 对海德拉产生杀意,而且有实际动手的倾向……弗拉梅尔把她丢到以太广场上,当着无数民众的面做成炼金药剂,那都算是下手够轻了。 “这个啊……” 安瑟支着手杖,走到这具因为破损而不断抽搐,看起来已经濒临崩溃的傀儡前,低头俯视着她。 “明芙萝。” 年轻的海德拉低声叹息:“何必呢?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对我,没有价值了。” “……” 明芙萝傀儡微微黯淡下去的眼睛亮了一点,点燃那微光的,只能是憎恨与愤怒的大焰。 接着,安瑟蹲下来,对明芙萝轻声说: “把那些东西,交给更有价值的人,不是对谁都好吗?” 冷静,理性。 越是理性的人,越容易在不停反复地用理性冷静下来后,在某个无法凭理性控制自我的节点上,迎来海啸般的大崩溃。 明芙萝用理性告诉自己,安瑟没有真正放弃他的天赋和理念;用理性告诉自己,他的所行所为只是试图让自己屈服,成为他的忠仆;用理性告诉自己,安瑟绝对不会倒向以太院,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不可饶恕的背叛。 所以现在,明芙萝的理性崩塌了。 在这样的崩塌下,支配了明芙萝行为的,是属于求道者与理想主义者的疯狂。 【改变世界,听起来好像挺有趣的。好啊,那我来帮你】 【或者……你来帮我吧,阿萝】 恍惚间,明芙萝的耳边,响起了男孩稍带着些许稚嫩,但依旧好听的声音。 而切实在她耳边响起的是—— “很遗憾,我不需要你了,明芙萝。” “索伦阁下。” 她又听到那个魔鬼说:“我需要您,帮一个小忙。” 听到了他……恶毒残忍的言语: “帮我把明芙萝的灵魂,装进这具傀儡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