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从小李飞刀侄子开始 作者: 苍龙纤月轩 简介: 唐宋明三分神州,金古黄梁温五界混乱。这是个综武侠世界。而李忘尘的故事,从小李飞刀的侄子,逍遥派的传承者,大唐皇室的远房亲戚,江湖令系统的持有者开始。 读前必看,对一些读者疑问的解释 不多废话。 第一,主要是谈谈李寻欢年轻没有遭受情伤但已经开始咳嗽的事情,很多读者说这点错了,我特意回去翻了原书,书中对十年前的事情涉及很少,大多是圣父李老哥想到林诗音开始玉玉痛太痛了之类的。 能勉强扯上喝酒、咳嗽的事情,就这一段。 【铃铃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一个人留在这里,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小姐叫我留在这里,就是要我看住你,每天想法子让你喝酒,让你的手发抖,她说只要你的手一开始发抖,你就活不长了。” 她瞪着李寻欢,像是在等着他发脾气。 但李寻欢却只是淡淡的一笑,道:“十年前就已有人说我快死了,但我却还是活到现在,你说奇怪不奇怪?”】 当然,这也不算很明确的证据,毕竟很含糊,喝酒只是手抖,没有说咳嗽,说要死了也可能是敌人威胁,而非亲人的关心。 不过我要的不是古龙先生原文明确说“李寻欢十年前就咳嗽”,而是没有明确“李寻欢十年前没有咳嗽”,这就够了。 这书毕竟有同人性质,我毕竟还是可以二设一下吧? 二设当然也不是胡乱来的,是有一个脉络的:寻欢这个名字,对古人很不雅,不是老李探花这种文化所能取出来的。他之所以取出来,正是因为李寻欢从小患病,郁郁寡欢,希望李寻欢能够谨记一生寻欢作乐,不管面对任何困难都有乐观心态云云,大致上就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期望,以至于让他用了这种名字。这就正如命里缺金于是取名为鑫一般。 没有天生肺病,就不够“寻欢作乐”。既然要寻欢作乐,人生自然本就有些“不欢不乐”的事情。 这其实也是书中写了的。 另外一方面是,还有审美上的问题,李寻欢到底是个有原作主色的人物,就是悲情啊咳嗽啊病弱啊之类的色彩,但书中的李寻欢在实际上不会走向原作,我不喜欢那种发展,但是有喜欢表哥咳嗽,只能这样设计了。 小李飞刀若不能缓步从云雾之中走出来,一步一咳嗽,却又能震慑群雄,算什么小李飞刀? 我觉得这是个很小的问题,但很多朋友很在意,甚至有了一种作者胡乱写,没有看过原著的言论,甚嚣尘上,不得不出来解释。 第二,关于主角被困三个月,老爹是命官,朝廷不来帮忙,江湖人太嚣张,朝廷是个废物之类的事情,很多朋友对此也有异议。 这个后面有解释,我觉得是很多朋友没看到而已。其实是任我行和朱无视串通一气,是朱无视刻意遮掩了朝廷和主角这边的消息,向问天又自己派人威慑城内的,所以城内城外才都没人帮主角。 第三,任我行和向问天为啥敢对李寻欢和逍遥派下手,有朋友觉得这个很毒,任我行多垃圾,不应该这么狂云云。 关于这点,大体是两个原因:一来,任我行是被青龙会救出来,想要用来掌握日月神教的工具人,他自己也知道这点,但是想要借助青龙会的力量,结果青龙会在大明境内的大量力量都被东方不败一个人全灭了。青龙会暂时搁置了这方面的计划,任我行的位置很尴尬,青龙会不重视他,又被日月神教所关注,朱无视也会卖掉他,他其实是过街老鼠的类型,当时正在面临日月神教的追杀。 次之,李寻欢刚刚出道十年,又喜欢到处游览,所以其实并不算特别出名。书中也写了,就是老前辈眼中觉得这个人最多是个天才人物,实际上真正动起手才发现是个绝顶高手。主观上任我行确实是觉得自己手到擒来的,他真正孤注一掷的对象是逍遥派,他觉得自己面对逍遥派很难成功必须冒险,但没看得起李寻欢。 大概是这样吧,这个章节还可以提一些问题,但除非是我的巨大漏洞,否则我不会回复,其实我是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对读者进行交流的。作者就该写书,读者就该看书,跳出书来告诉你我的思维如何如何,这不是我想象中应该有的样子,也是我自己的失败。 最后来个总结:生活不容易,大家学习工作也都不容易,我一天工作完码字已经够累了,确实没太多精力处理类似的事情。很多朋友说的对,第一个篇章是很有缺憾,过于自嗨,我发出这一章的时候已经改了大约十章,其实也没有纠正某些根子上的问题,但也没办法了,我只能说力有未逮,非常抱歉,以后会努力的。 力量体系和一些回答 有朋友表示这本书的力量体系很乱,我一想书中虽然笼统介绍过,但确实没咋细说,这就给大伙儿讲一讲啊。 先说一下书中的名词意思。 【先天】:境界指标,分为小先天(又称为小三合),大先天(又称为大三合)。 【精力·金刚不坏】:精气神三花之一,代表着武者“物质”的强度,达到先天之后臻至【金刚不坏】境界,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短暂不食不休,能肉身长生。 【气力·周天不息】:精气神三花之一,代表着武者“能量”的强度,达到先天之后臻至【周天不息】境界,能够汲取天地灵气,能够内力循环不息,能够外放内力,能容颜不老。 【神力·六识通感】:精气神三花之一,代表着武者“精神”的强度,达到先天之后臻至【六识通感】境界,能够耳聪目明,能够以【精神】拨动【能量】干扰【物质】世界,能够获得异能【第六识】。 【精神·天人合一】:大三合成就,出招引动风雨雷电、天象之威,与自然别无差异,身体的血肉可以化作火焰、冰雪、雷电、光,甚至介乎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从这个世界上短暂消失,变化最大。 【精气·先天罡气】:大三合成就,体内的真气转化为罡气,能够离体操控,并且有不同性质,可以将气凝聚为物质,也可以隔着千里之远操控罡气,罡气凌厉无匹,摧山破海,威能最大。 【气神·武道元神】:大三合成就,初时并无大提升,等到将自己的气与神融汇后形成元神,元神注入刀即成神刀,注入剑即成神剑,类似神话中的剑修,蕴养越久,威力越大。一旦出手,元神与人相合,爆发最大。 【第六识】:绽放神力之花后所得到的天赋异能,由内功与人心共同决定。大凡功强而人弱,将是以内功为主,哪怕是一千个人修炼,也会呈现出相同的【第六识】,甚至进而改变人的气质,人沦为武功的奴隶。 这样的武功如:九阳神功、九阴真经、慈航剑典、天魔秘、道心种魔大法、忘情天书、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等等…… 若成为内功的奴隶,【第六识】固定,使用者将不能超越原作者。 若以人驾驭武功,创造出自己的【第六识】,将会有机会与创功者并驾齐驱,甚至超而迈之。 【法有元灵】:武功招式本身触摸某种根本的道理规则,凝聚了使用者的心神,能以弱胜强,爆发出超越自身境界功力的攻击,但往往消耗甚大。 这样的武功如:幻剑、阿鼻道三刀、小李飞刀、天外飞仙、第十五剑、魔刀斩、神剑诀、独孤九剑总诀式等等…… —————— 好,以下就是各种由弱到强的境界分级,每个境界我会取一些代表性人物,以便于大家理解。 指标是精神、体能、能量、招式。 江湖上之外:没品,彻底的武林之外的普通人,他们的一切和江湖无关,在本书作为花瓶或者路人或者围观者或者背景。 代表人物:林诗音。 江湖上不入流的人物——一品、二品。 一品:精神上尚未经过任何磨练,体能上和常人无差别或者稍胜,能量上内功尚未入门,仅限于吐纳呼吸,能多跑几步路不气喘,招式上仅限于庄家把式。 代表人物:刚穿越的小侄子。 二品:精神上是打起架来手不会软心不会乱跳,体能上是经过些许锻炼能完整演练一套基础武功不气喘,能量上内功走完一个周天能够些许增加体能,招式上可熟练运用猴子偷桃级别。 代表人物:出场林平之。 江湖上三流人物:三品、四品。 三品:精神上是见敌人出血不乱、自己受伤不喊疼,能稳定出招;体能上是超过常人三到五倍程度;能量上是内功初有成就;招式上是将松风剑法、华山剑法、棉掌等入门招式演练纯熟。 代表人物:青城四秀、林震南、岳灵珊等。 四品:精神上是熟练的武者,能应对一切常规的战斗情况;体能上是超过常人五倍到十倍的程度。能量上是内功再进一步;招式上能开始尝试学习中阶招式,如夺命三仙连环剑、太岳三清峰、狂风快刀等等。 代表人物:令狐冲。 江湖二流人物:五品、六品。 五品:精神上的修为总算登堂入室,开始出现在战斗之外,如生活中的体悟;体能上是超过常人十倍到十五倍的程度;能量上是内力已流通四肢百骸,透体三寸;招式上则已熟练运用中阶招式,如夺命三仙连环剑、太岳三青峰、狂风快刀等。 代表人物:田伯光、余沧海。 六品:精神上的修为逐渐反馈给战斗,招式中出现“意境”;体能上是超过常人十五倍到二十五倍的程度;能量上是内力打通全身经脉,登堂入室;招式上是更进一步,在中阶招式的基础上改编出适合自己的变化运用。 代表人物:宁中则,岳不******S:这里多解释一下,有些朋友认为我把岳不群看得太低,其实原作至少有三个版本的岳不群,岳不群是少有和主角一起升级的角色,因为气宗本来就是年纪越大越有成就,而原作开篇的岳不群是近年才开始修炼紫霞神功的。 开篇的岳不群,紫霞还在修炼中,书中多次说和宁中则一个水平,只是稍胜。 中期岳不群,紫霞有成,和左冷禅对掌逊色一筹,应该有八品内功,但是其他远远没达标。其实这个状态是没出现在书中的,因为岳不群再出场的时候已经切了,但是这是岳不群隐藏辟邪剑法的战绩,应该有这样一个理论上的状态。 无机物岳不群,紫霞加辟邪,剑法不如令狐冲、内功不如左冷禅,打左冷禅还得用阴谋,在我这儿整体还是九品。 江湖准一流人物:七品。 代表人物:莫大(偏向招式)、不戒(偏向内功)。 江湖一流人物:八品。 代表人物:灭绝师太、唐玉、十二星相白山君。 江湖超一流人物:九品。 代表人物:冲虚、向问天、左冷禅、金九龄、公孙止、魏无牙、原作花无缺。 【小三合】:三合为精气神,其中任何一者达到先天,便是先天境界,江湖上的顶尖人物。 【小三合得一】:三花一项先天。 代表:陆小凤、楚留香、霍休、王小石、白愁飞、冷血、追命、天下第七、慕容复、段延庆、丁春秋等。 【小三合得二】:三花两项先天。 代表:原随云(气力、神力·难知如阴)、当前西门吹雪、当前叶孤城、当前李寻欢、枯梅、华真真。 其中李寻欢最强,叶孤城次之,都有【法有元灵】招式。 【小三合圆满】:三花三项先天,分为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两个阶段。 代表:铁骑银瓶、风清扬、枯荣、李秋水、巫行云、无崖子、东邪西毒南帝北丐。 【大三合】:任意两项小三合勾连,形成精神、气神、精气三种大三合成就。江湖上宗师级人物。 【大三合得一】:精气、精神、气神三者之一成就。准宗师。 代表:朱无视、邀月、怜星、东方不败、燕南天、林朝英、慕容博、鸠摩智、李沉舟、乔峰、上官金虹、法明。 【大三合得二】:精气、精神、气神三者之二成就。宗师。 代表:木道人、诸葛正我、元十三限、唐老太太、残废燕狂徒、武瞾。 理论上:剑神西门、嫁衣大成燕南天、明玉功九层邀月、巅峰谢晓峰、丁鹏、神话李寻欢。 【大三合圆满】:精气、精神、气神三者皆成,圆融无暇,无漏无缺。大宗师。 代表:巅峰燕狂徒、韦青青青、逍遥子、张无忌、扫地僧、王重阳、小老头。 【陆地神仙、人间佛魔】:精力花开、气力花开、神力花开、精气勾连、精神勾连、气神勾连,精气神三花勾连,真真正正的三花聚顶。 代表:张三丰、达摩、八思巴。 —————— 可能有的解答: Q:为什么要这么复杂。 A:因为要照顾不同的武学体系,古龙唯心意识流,金庸则是公认低武通用模板,温瑞安太过玄乎,黄易是玄幻开创者。 Q:为什么没有破碎虚空? A:破碎虚空太大了,是任何学武者的终极目标,正因为终极,吸引力太大了,会把人物陷进去,相比之下什么王朝霸业、七情六欲都没有了意义,但这正是我想写的东西。 Q:人物的评价标准是? A:定位加原作加整体局势考量的微调加历史地位。 比如张三丰,定位就是和达摩对等,现实中就是内家拳创造者,历史地位也有,原作倚天也有,本书作为泰山北斗武当派的创立者地位也有,BUFF加满了,直接成为天花板。 王重阳就拉了,定位被五绝扯腿,原作有黄裳斗酒僧(青城大隐)盖帽,历史地位是高但是人是修道地位高跟练武没关系,全靠我想着王重阳被张三丰秒杀很掉价才提到现在的。当然,现在已经有处理方法了。 同理,燕狂徒、小老头、扫地僧等其他人物,都会因为这种考量而降分。 张无忌倒是提上来的,只是BUFF没他师公猛。 有些本可以因几百年功力而提高的,比如武当七子,我也会照顾到原作形象,让他们变成普通高手。 Q:为什么慕容复小三合萧峰大三合啊? A:其实原作萧峰也就自诩打不过五六个段延庆,而段延庆小胜慕容复,后面乔峰一打三(慕容复、游坦之、丁春秋)感到吃力,可见萧峰的实力区间大约在三四个慕容复到五六个慕容复之间。 而在本书越高等级差距会拉大,表哥自然更拉了,萧大王大概可以轻轻松松打二三十个慕容复吧,南慕容北乔峰已经是无从谈起的事情了。 Q:逍遥三老过不了萧峰,不对劲啊? A:无崖子忌惮丁春秋,天山童姥觉得慕容复是少有的高手,足见三老练武功是够用就行,逍遥派是一群享乐主义者,武功练完了就开始搞小时代撕逼大战,根本不算真正的武者。 Q:各种老祖怎么说?六脉老祖、太玄老祖、降龙老祖等等。 A:我不想让太多的“祖宗”来喧宾夺主,对我而言段思平不如段誉的一根毛,段誉肯定不如段思平但是他是醋,段思平很吊但是他连饺子也算不上,我会用很多方法把一个一个老祖全部删掉,九阳是天道运转自然生出是一种,但不会只有这个方法的。 太过追根溯源,这书就脱离了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武侠名字,这不是我所想的。 顺便提一嘴,已经发生的倚天屠龙记和大唐双龙传,都不是原作剧情。 原作的李世民和朱元璋真的……哎,我不忍心继承那个形象,这个世界他们应该是更正面更高手的模样,是能让双龙甘愿效力,让大小张觉得竖起大拇指的人物。我有个隐形设定,赵匡胤是用太祖长拳的绝世高手,打败了慕容龙城和段思平的,李世民和朱元璋的武力值应该只在赵匡胤之上,不过应该都不会出场啦,还是那句话,不想喧宾夺主。 第一章 穿越与二叔 李忘尘抚摸着干瘪的肚子,有气无力地瘫在书房内书桌的椅子后。 他年纪不大,手短脚短,椅子足以将他完全容纳,整个人像是陷在大饼里的馅料。 这是一种极为奇妙而罕见的比喻。 但一个人若在数个月来,每天都只吃一顿和水一般的稀粥,这比喻之中自然是既不会奇妙,也不会罕见,反而是合乎情理。 李忘尘已在这椅子上瘫坐了一整天。 这一天他动作极少,在这极少的次数中只有一次是稍大走动,去了茅房。其余的动作之中,大多一些是扭扭头,动动手,挠挠痒,甚至只不过是转转眼珠子而已。 李忘尘并不是个懒惰的人。 即使是再懒惰的人,想要一天都这样不动如山,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何况李忘尘这样活着,已起码有了五六日。 他并不喜欢这样,但不得不这样。 他只是清楚,自己动作越大,就会越消耗体力。 他只是想要吃得更少一些,活得更久一些罢了。 “没想到我穿越过来,什么惊世武学、绝代英雄没见到,就是为了挨饿受苦。”李忘尘眼冒金星,仰头看着天花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苦笑还是痛哭,“空有个什么‘江湖令系统’,却不知道如何运用,有希望却又抓不住希望,这岂非更是一种折磨?” 李忘尘是个穿越者。 仔细一算,来到这个奇妙的世界,已经有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来,李忘尘一直藏在这间宅子里。除了挨饿受苦,他也通过这三个月时间,看到了一座豪门大院逐渐破败的全部过程。 这个身体的故事还挺复杂,或者说这个世界本身就非常复杂。要讲述李忘尘和这间宅子的事情,首先得从他们所处的国家开始讲起。 当朝是明,创立者是朱元璋……以及明教。 没错,《倚天屠龙记》中的故事早已成为了过去,明教和武当也成为了明朝的国教,张无忌教主和张三丰真人同时为洪武天子的气概魄力所折服,甘愿为这位古今唯一的布衣天子争夺天下,奠定国基。 后朱元璋逝世,张无忌避世隐居,他为避嫌忌讳,拆明日月,同时将明教从光明顶东迁至黑木崖,才成为了现今的日月神教。 而历经百年之后,这一教一国之关系,再不如昔日密切,反而变得微妙疏离。 但也只是微妙疏离。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自是皇家行事的正理,更遑论还是洪武天子,他卸磨杀驴的威名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人所皆知,但在武当与日月神教这两大势力上,朱家皇室始终还是难以拿出面对世家王侯的威风来。 原因很简单,张三丰和张无忌都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好。 一个是三百来岁的武当太上掌教至尊,天下第一人的有力竞争者;另一个是明教最后一任教主,日月神教的开创者,早已隐居海外的奇侠,虽不如其师祖一般精神矍铄地支撑着一大门派,却也时有侠名传播出来,据说其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的功夫,已愈加醇厚成熟。 没错,这是个高武世界,虽和前世小说家言有相似脉络,但表现上却天壤之别,武学一道练到了极高境界,甚至能长生不老、伐山破海,几为陆地神仙。昔年张无忌用乾坤大挪移搬山而行,也并非只是传说,而张三丰自然更为深不可测。 这两个姓张的老怪物还在世上,大明自然投鼠忌器。 而李忘尘本以为这个世界给自己的“惊喜”就要到此为止,没想到越是挖掘,才发现了越多古怪。 比如说,在这个世界有个说法叫“三张”,是说天下姓张的三个绝顶高手,张无忌、张三丰这对爷孙自是列入其中,而另一人的名字叫……张丹枫。 这一下子让李忘尘满脑袋都是问号了。 他本以为自己穿越到的是金书《倚天》之后的时间线,可怎么又混进来一个梁书之中的“天下第一高手”? 一路照着史书看了下去,才发现这世界乱得可以。 当今天下,大明居然并不是唯一的王朝,甚至在大明之前也并非是大元,而是混乱无比、群雄割据的南北朝时期。 在南北朝之前的历史,夏商周秦汉,一路直至汉末三国,和前世大体似乎是差不多的,顶多多了一些煞有其事的记载,如刘邦斩白蛇等等,但到了南北朝末期却出现了一些完全和前世不同的历史变数。 最大的一点,就是承继炎黄文化、再造华夏河山的不只再有杨坚一人。 ——而是三位真龙天子并起。 杨坚建立的大隋,赵匡胤建立的大宋,朱元璋建立的大明,相继在神州大地上立国。 整个神州疆域也大了三五倍,许许多多的地名都有所变化。 后来大隋之中又有李唐代隋的故事发生,其中隐隐一些名字,如“寇仲”“徐子陵”也叫李忘尘瞠目结舌。 故而方今天下便是唐宋明三家同在,建立了比汉末三国更稳固的三朝并立之势。其中李唐据中原,大明占北方,大宋镇南地,共分神州。 而在一些江湖书籍之中,则隐藏着另一种说法:杨坚的背后是圣门两教六派,后来代隋而起的李唐虽将老子视作祖先,但真正成为霸主的过程之中,却又赖于慈航静斋和少林寺这等佛门势力;赵匡胤的大宋创立之初,则背靠自在门、逍遥派,后来两大门派各有剧变,几经变化浮沉,则由权力帮、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丐帮共掌江湖;至于朱元璋的大明,虽然与改名后的日月神教渐行渐远,却仍和武当保持密切联系。 杨坚背后的向雨田,李世民背后的寇仲、徐子陵、师妃暄,赵匡胤所仰仗的无崖子、韦青青青,朱元璋所结交的张无忌、张三丰…… 这一连串熟悉的名字,无一不是武道之中惊天动地的大宗师、大人物,看得李忘尘是眼花缭乱,遐想岂止万千。 …… 但这一切,却就和此刻这小小李忘尘,没有任何关系。 他现在活着都极为困难。 因为他的父母得罪了人。 李府的主人本来是极大的功名出身,后来又成了本地一方大官,所治之下屡有政绩,人人称赞是个好官,并且相貌出众,人品过硬,黑道白道都能与他相交,这出身地位本来无可指摘,令什么人也挑不出毛病。 可有些人挑不出你的毛病,那就干脆把你生活直接打碎。 这世界就有人有这样的能力。 据说是和一个叫做尚五的外来客商发生了冲突,冲突的原因早已无可考证,只知道第二天李忘尘父母的尸体便被发现。 第一时间自有人要为李忘尘的父母收尸,可是收尸者在第二天也会成为尸体,一时骇人听闻。 没有人能想到,这个叫尚五的做事会这样绝。 更没有人能想到,他居然真的拥有能做得这样绝的本事! 三个月前,李府前前后后,每天起码有数十个人进出,其中不乏有城里城外的体面人,也有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李家老爷一向是一视同仁,谁也可来求他帮忙。 两个月前,李府内内外外大大小小的管事,护院,丫鬟,小厮……皆已悉数离开,李忘尘并不责怪这些人,毕竟他们也给前身的父母下葬,毕竟就连护院中的头头,少林俗家弟子出身,以一手“鹰爪功”“铁布衫”称道的孙大元也已莫名其妙地死去。李忘尘曾亲眼看到他随手将金铁握成泥巴,可他的尸体被发现时的惨状简直也像是被人当做了泥巴捏,谁又想做下一个孙大元? 一个月前,此地已经是杂草丛生,清幽寂静,白昼时连一只鸟也不愿落入其中,只因自己展翅欲飞的英姿无人欣赏,而入夜后更连晚风都躲避着此地,跟随着鸟儿远飞的痕迹悠悠然然地吹开。 至今日以来,这里虽才荒废三个月,却简直比得上那些荒废了三十年的鬼屋。 但这里毕竟没有鬼,只有人。 起码还有两个人。 “少爷。”一个细声软语传了过来,李忘尘一转眼珠子,从门外看到了一个柔柔弱弱、细细净净的小姑娘,苍白着脸,端着一个小小的瓷碗。 李忘尘不用看也知道,这碗里一定是稀粥,里面的米绝不会超过三百颗。 这几日来,他早已数过了不知道多少次。 李忘尘道,“小庄,你何必送来,今日我吃过了。” 小庄是李宅除了李忘尘之外的另一位存活者,整个宅子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活着,尚五居然没有对这两个孩子下手。 这并不是对方好心,而是杀人诛心。 正如猫抓住了老鼠,便也是耍来耍去,玩来玩去,咬来咬去,弄来弄去,令得这小家伙逃也逃不掉、死也死不了,待到被绝望淹没而丧失生机时,再一口咬下。 满足无比。 这听来自然畅快,可谁会想要当那老鼠呢?李忘尘曾想要逃出李府,可是一到门槛,就发现一个阴狠着脸似笑非笑的大汉在看着自己,他立刻就知道自己已成为了老鼠。 李忘尘有种预感,打死孙大元的就是此人。他只有转头回去,在房间里烦闷地叫喊了两声,砸了两件东西,之后他就不做这种蠢事了,只因那太消耗体力,太容易饿了。 小庄来到了李忘尘的身前,瞪圆了大眼睛,认真地说,“少爷,这一碗你必须吃。” 李忘尘愣了一愣,随即怔怔看向了少女手中的热粥,“这已是最后一碗粥了?” 小庄神色平静,只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将手中粥碗举到李忘尘的面前。 李忘尘呆了一会儿,忽地笑了笑,“好,总算到了这个日子。” 他用两根手指,将热粥推了回去,“给你吧,小庄,这三个月来,你吃得绝不会比我更多。而我心中虽然知道,终究还是挨不了饿,一直对你的情况视若无睹,真是对你不起……哎,也不知这一碗粥能不能抵债。” 小庄道,“少爷!” 李忘尘忽然长身而起,“都到了这时候了,看来我也不用保存体力了,去和那个人斗一斗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神动,期望着得到某种【启示】。 江湖令系统。 这是李忘尘穿越而来所得的金手指,单从字面推测,什么也难知晓,但这到底是系统。 这也是李忘尘宁愿委曲求全,一天一碗粥也要存活下来的缘由。若非有这样一种期望,他这个此前日日大鱼大肉,从未饿过肚子的现代公民,岂能坚持这囚犯一般的日子? 很可惜的是,这三个月来李忘尘用尽了方法去试探,包括现在这样一番言论,都没有得到这系统的任何反应。 “命运就爱捉弄人么。”李忘尘脸上带着笑容,看来豪气干云,却渐渐感觉到一阵苦涩已从心里蔓延出来,直到四肢,直到全身上下,令得他手脚发软,头皮发麻。 这是一种前世很陌生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绝望吧。 嘎吱。 忽然,一个推门的声音后,院子里传开了脚步声。李忘尘和小庄的身影同时一顿,两人双双紧张地抬起头来,不同的是小庄的神色慌乱居多,而李忘尘却带着一种凶戾。 真是恰准了时间,你已不准备“玩”下去了?好啊,来杀我啊,来!就算没有系统,我是那么好杀的吗?啊! 李忘尘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宅院的门打开了,进来的却不是想象中的阴狠男子,而是一对青年男女,郎才女貌,漫步而来。 那女子花容月貌,身姿窈窕,如天上的仙女下凡,月宫的嫦娥落尘。她只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李忘尘,幽幽一叹,眉头微颦,仿佛连周围姹紫嫣红的花木都失色了。 但她容貌气质虽出色,可两人走在一起,就是色中饿鬼,也不免第一眼看到那个男子。 这男人气质太出众了。 他面带微笑,眼如春风,手指空空如也,却灵动得根本停不下来,十指曲弹自如,虚空轻点,仿佛暗合某种神妙的律动。一路走过来,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贼子!” 李忘尘呆了一呆,立马大喝一声,已飞扑过去。 这是“饿虎扑食”,乃是虎爪手里最凶恶,最狠辣,威力最大一招。李府的主人虽未练习武功,但多少还是能找到一些武功秘籍,这已是其中最容易练成的一门。 这三个月来,每天只一碗粥,李忘尘也就只苦练这一招。 他又饿又乏,只有这一招机会,就算对手和想象中不一样,也务求要用出这雷霆一击。 可是饿虎碰到了那男人就好像变成了病猫,男人一伸手,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就化解了李忘尘所有力量。 他浑浑噩噩,稀里糊涂,云里雾里,莫名其妙,好像自己不是自己一般,一下子落入了男人的怀抱,两只大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李忘尘紧张地低下头,看到了一双发光的眼眸。 男人逆光而立,朗声笑道,“好侄儿,你就这样迎接你二叔啊?你这招很有劲呢!” 李忘尘瞠目结舌,“二……二叔?” “没错,我就是你二叔,你父亲的弟弟。”男人将他放下来,摸摸他的脑袋,看了看周围丛生的杂草,脸色忽然一沉,“你不记得我也是应当,我生性散漫,不爱家中规矩,你从小到大也未必见得我几次。仔细想想,上次见到兄长,还是五年之前,没想到此后一别,竟然已是永别……” 他说着说着,忽然露出了痛苦神色,哽咽难言,甚至剧烈咳嗽起来,说不下去。 “咳咳咳!!!” 他一咳嗽,整个人像是变了个模样,容貌扭曲,气质大损,伸手捂住胸膛,身体都蜷缩起来,抖动得如同筛糠。 旁边的女子叫一声“表哥”,匆忙间掏出一块娟帕,走了上来轻抚背脊。 这样子怎么有点熟…… 李忘尘惊疑不定,脑子里迷迷糊糊,一方面他觉得这是好事,这个“二叔”的武功好像不弱,似乎能保护自己。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这是对头另一门玩弄自己的法子,要让自己升上希望的天堂,然后一坠而下,直到地狱。 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这个弄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对头。 那边,小庄却走了过来,发出惊喜的声音,“二爷!” 李忘尘不过十三四岁,小庄却有十七八岁,她自然比李忘尘更识得事儿。 “是小庄么?”那二叔笑道,“你一眼便看出是我,我却不太认得你。许久不见,你已出落得这般漂亮了?这次忘尘遭逢大难,真是多亏了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小庄双眼泛红,身子也摇摇欲坠。 “可怜的孩子。”那女子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抱住了小庄。 李忘尘一见这场面,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了,“二叔,你既然回来了,那……那要不要去看看我爹娘的坟墓?” 二叔摇头道,“这个不急。” 李忘尘眨眨眼,“什么?”这还不着急? 二叔笑道,“咱们自是先去报仇了。”他轻轻抚摸李忘尘的脑袋,宽厚的手掌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暖,他的笑容也很温暖,那是一种有点冷的温暖,“先去报仇,用仇人的头颅祭奠兄嫂,你看如何?” 李忘尘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 二叔一字一字道,“就是现在。”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不如激昂,但这句话里面却好像蕴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伟大力量,落了下来便会成为现实一般。 说完这番话,他牵着李忘尘的手,转身就要离开,那身旁的女子也带着小庄,一齐跟了上来。 李忘尘被那一句“就是现在”震得脑袋发晕,如行尸走肉一般被牵着走了几步,才慌忙道,“二叔,你别冲动,你虽然武功高超,到底是势单力薄,这件事情还要从长计议啊……” 二叔意外道,“你年纪轻轻,倒有几分慎重,这点挺像你爹的……” 说归说,动作却不停,拿着李忘尘就往前走。 李忘尘叫苦不迭,完全没想到这么个看起来清朗俊雅的男子,竟然是个骨子里的莽撞货。 待到走出大门之后,李忘尘才想起守在门口那面色阴冷的男人,正要提醒自家二叔,扭头一看,到嘴边的话已经说不出来。 只见那本来对李忘尘而言如同梦魇的男子,已躺在了路边,面色灰白,定定看着天空,在他的胸口有一处小小的伤势,衣衫裂开,涌出一股一股鲜血,如同泉流。 最奇妙的是他的表情。 他竟然露出了一种叹服的表情,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肌肉堆积成一份不可置信的惊愕。虽然死了,却好像死得很敬佩、很崇拜、很无话可说,就连他自己对自己的死亡,都感觉到了一种服气,觉得自己不得不死。 李忘尘嘴里边儿的话一下子就停了。 这三个月,他已经见了不少尸体,但这是头一具让他很畅快的尸体。 李忘尘定定看着那尸体,“二叔,这是你杀的?” 二叔问,“嗯,你怕了吗?” 李忘尘恨恨道,“不,死得好。”这话让二叔挑挑眉,李忘尘又走进了几步道,“不过二叔你用的什么武功,我却看不出来?” 即使走进了几步也看不真切,只因那尸体上的创口太小了,看上去像是指爪,但伤口处却又十分轻巧,似乎又是兵刃。李忘尘这三个月来暗中看过一些江湖人的书籍,里面有辨认武学手法的技巧,但对这个伤势却看不出所以然来。 二叔笑道,“忘尘,我的武功路数说来可笑,没什么师承,也不怎么气派,再加上还未闯出名头,我行走江湖以来,遇到的人没有一个不小瞧我……你瞧,就是这个。” 说着,二叔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柄飞刀。 他看着这柄飞刀,脸上却露出了很温柔的神色,一个人若非是面对自己最得意最骄傲的技艺,决计是不会露出这样一种神色。 他虽然口中自谦,但在心里却觉得自己的这门武学,实则是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 李忘尘神色一震,吐出一口气,直接拉着二叔走了两步,“二叔,快走吧。” 二叔:“嗯?” 他疑惑于李忘尘的态度变化,这个之前还谨小慎微不像个小孩儿的侄子,现在竟然好似比自己还要迫不及待一般。刚才还是他拖着李忘尘,现在却是李忘尘拖着他。 李忘尘急不可耐道:“去慢了仇人就跑了,快快快,一个也不能留!” 第二章 系统与肚子 飞刀,咳嗽,表哥,李姓…… 这几个元素加在一起,若还不清楚来人身份,也就枉费了李忘尘初高中无数次为武侠小说而挨的手板子了。 更别提还有一个声音出现在了耳边。 【完成成就:风云第一刀(初见)】 【成就描述:与“小李飞刀”李寻欢初次见面,获得奖励点数二十,黄铜令牌一枚】 【解锁人物属性面板】 小李飞刀李寻欢! 虽不是白纸黑字,但却是许久未曾再见的系统提示,这简直比世上一切契约都要有力! 李忘尘的心脏立刻砰砰直跳,一时就连什么奖励点数、属性面板都忘了,哪里还顾得了其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大字,“无敌”。 在今日之前,天下第一几个大字,只在书本之中看过,张三丰,张无忌,张丹枫……三个姓张的无不是厉害人物。可李忘尘从未想过,自己触手可及的一位血亲,一个姓李的居然也能够和这个称号沾上关系。 小李飞刀,这可是他吗的小李飞刀啊! 就算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在古书之中也不算稳固,更遑论在这个高手辈出、时空混乱的世界之中,但小李飞刀再是打个折扣,也终究还是那个天下无双的小李飞刀! 我可是小李飞刀的侄儿! 李忘尘既想大喊,又想大叫,恨不得让天下所有人知道他有这层关系。 他当即拉着李寻欢兴冲冲走了出去,抬头一看却又看到一条小巷,小巷外便又是一条街道,周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热闹闹的样子,一片生机盎然,和身后那荒凉寂静的宅院有天壤之别。 李忘尘忽然站住了,再回头看了看身后,然后才继续看向前方。 一股鲜活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我,我自由了,我再不会躲在屋子里像只老鼠般喝稀粥了! 他深深呼吸一口,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周围的小摊小贩不少,那些人自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物,只觉得是个神气的小鬼头,一路走来的样子好似捡到了上百万两银票般嘚瑟,身后却跟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青年公子。 那虎头虎脑的小子模样恰如狐假虎威四个字的最佳呈现,李寻欢跟在李忘尘的身后,被那小手紧紧带着,虽轻易间就能摆脱,却还是任由他牵去。 跟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忘尘,你这么带路,可知要去哪里复仇啊?” 李忘尘听罢一愣,环顾四周,只见得一条条陌生街道,半响才呆然道,“啊……不知道。” 他自穿越以来,根本未曾出过庄子,哪里知道这些。 这时候,身后的小庄和女子——一想便知该是林诗音——才跟了上来,两人一听,都笑出声来。小庄本来还泫然而泣,现在一边笑一边抹着泪痕,像是只花猫一般。 李寻欢摇摇头,又问,“那你可知道仇人是谁?” 李忘尘道,“是尚五。” 李寻欢道,“没错,我们正是要去找这姓尚的。可你怎知道这姓尚的有何武功来历?有什么背景底细?和兄长为何冲突?手底下到底有怎样的高手?” 他娓娓道来,不慌不急,好像这一切问题都藏于胸中,并不能难倒他。 李忘尘茫然无措地摇头。 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都知之甚少,自然更不了解尚五。 不过他也自觉不需要知道这些,小李飞刀的含金量你们懂不懂啊?现在的李忘尘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无敌,无敌,无敌,还是无敌。 眼见他一副自信满满理所应当的表情,李寻欢苦笑道,“你啊你,刚才还说得有模有样,怎么一出门就热血上脑了。难道我们一遇到那姓尚的,他就束手就擒不成?” 他以为李忘尘是看了那阴狠男子的尸体,再加上一朝逃困,少年意气上来了,才有这样一种先后反常的态势。 难道你一遇到他,他还能不束手就擒? 李忘尘微微一笑,却不说话,脑子里还在回荡着几个字,无敌无敌无敌无敌…… 林诗音道,“忘尘,你且放心,表姑和二叔早已将这尚五的来头探听清楚,此人武功平平,专会投机,走南闯北地做生意,积攒了偌大家业,近年来拜于南山镖局的总镖头门下,一方有武功,一方有钱财,这对师徒在大明南方联手,可算是横行霸道,百无禁忌了。他广施钱财,邀请诸多好手,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有两位,一位是刚才死在门口的‘丧魂手’,另一位是山西的‘金枪李’,这两人已是不俗,但他们的武功和表哥比起来,哼哼。” 她对这些江湖之事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吸引了一些李忘尘的注意,倒不是林诗音所说的东西怎样唬人——这一套东西听起来像极了江湖中的龙套。 只是在李忘尘的印象中,自家这位“表姑”应该属于是厌恶江湖事、平淡过人生的类型,怎么现在却这般热忱? 他看了看林诗音,发现其人看似对着自己说话,其实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李寻欢,说到最后哼哼两声,充满了骄傲自豪。 少年立刻恍然大悟:她并非是对这些江湖俗事感到兴趣,只是有人对它们感兴趣,而她又对这人感到兴趣罢了。 李寻欢只冷笑道,“人不是螃蟹,自然不应该横行霸道。” 哦哦,古龙体吗? 李忘尘心领神会,“若一个人能横行霸道,想来必是比常人多了几条腿。” 李寻欢道,“一个人多了几条腿,自然是不舒服的。” 李忘尘的双眼简直要放出光来了,“岂止是不舒服,简直已经是畸形了。” 李寻欢淡淡道,“那咱们好人做好事,自然要帮帮忙,免得他这样畸形地活下来。” 这叔侄一切口,对得不说情投意合,也是两小无猜。两个人自然是相视一笑,李忘尘却暗中吐槽:这和自己脑子里那个颓废病酒鬼的形象也相差太大了。 转念一想,倒也合乎情理,正如林诗音为了李寻欢而沾染武林事一般,现在的李寻欢未曾遭到情殇,正该是个热血激昂、锋芒毕露的性子。 尚五是走南闯北、财气阔绰,各地都有落脚之处,在此处城郊也有庄园,据说是远看这边李府的消息,正夜夜笙歌呢。 接下来就由李寻欢、林诗音带路,前去此处杀贼。 在路上,李忘尘才逐渐恢复冷静,一边是饿了下来,一边又想起来了之前的系统提示。 心中轻呼一声,打开属性面板。 李忘尘的面前立刻出现了一片水蓝色的光幕,摸不着,碰不到,在他人眼中也一概不知。李忘尘默念打开关闭,打开关闭,光幕一显一隐,随心如意。 李忘尘玩得开心,大感得意,“哈哈,我果然是天命之子,位面主角。不只是有李寻欢当二叔,更坐拥了这‘江湖令系统’,不知道有什么奖励在等着我?” 属性面板上是这样的字眼: 【姓名:李忘尘】 【性别:男】 【年龄:十三】 【精:2】 【气:0】 【神:3】 【武功:虎爪手(一式)】 【可用:点数二十点,黄铜令牌一枚】 【目前接触‘江湖令’人物:李寻欢(一星进度,下一步任务尚未触发)】 虽然几乎没有解释极少,但李忘尘也隐约看出点端倪来。精气神一说来自道家丹道,似乎是这个系统下评价一个人武功的标准。 自己此前自然是没有练过气的,所以气项为零实属正常,而精力体魄也要因为年幼而缺乏,只有两点,倒是神项,乃是常人水平,拥有三点。 如此一看,常人的精气神水平,应该就在三点上下。 剩下的几项描述中,李忘尘只看了过去,也立马得到了系统提示。 奖励点数,就是可以直接加在精气神三项中的数值,一点对一点——也就是说,李忘尘只要愿意,可以立刻将自己的精气提升到常人六七倍的程度。 而黄铜令牌,则更加恐怖。 这居然能够随机抽奖,兑换一门“武功”“天赋”“技能”,赋予李忘尘此身。令牌共分为黑铁、青铜、白银、黄金四类,而若觉得抽取的奖励并不满意,则可以投入池中,提升下一次奖励的质量。 不过后一种用法,对现在的李忘尘而言,实属天方夜谭——他倒是想把这丢人的虎爪手(一式)给投入奖励池中,可惜投不得。 至于“江湖令”人物,则是系统触发奖励的根本。 能够触发系统奖励的人物,不只是需要武功高深,意志坚强,更需要在前世的各类武侠小说之中,拥有偌大名头,方能称得上“武道之成就”。 而每一位江湖令人物,则会有不同任务,一系列任务之后,将能获得系统给予的“终极奖励”。 当然,基础任务都是一致的,那就是与这些江湖令的大人物“相遇”,只有先相遇相知相识,才能有更多的互动发生。不过李寻欢的下一步任务,则完全是个未知数,还需要李忘尘自己去探寻。 “这不是氪金手游里的人物羁绊么?”李忘尘看着看着,忍不住吐槽起来。 刚吐槽着呢,忽然闻到了一阵鲜香气味,李忘尘已经是长达五六天困顿生活了,再怎么想要投入到江湖令系统之中,也逃不过人类的天性,立刻抬头看去。 却是来到了一条小街,周边都是些卖各种小吃的摊主,左右望去,似乎和前世那些美食街没有什么区别。 咕咕…… 李忘尘只看了一眼,这一眼不算多也不算少,他的肚子已叫了起来。 幸好这时候咕咕叫的肚子不只他一个,旁边小庄也羞红了脸捂住肚子。林诗音和李寻欢相视一笑。 “你们饿了。”李寻欢很贴心地说,“饥饿是一种很可怕的体验,你们这三个月来想必已体会得够多。” 李忘尘脸色一红,故作淡然道,“不必,报仇要紧。” 李寻欢似笑非笑,似乎觉得他这样逞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眼珠子一转,“就算你不吃,小庄也得吃。” 李忘尘看向一旁,果见到小庄一听自己说话,已收起了渴望的目光,正背着双手,咬着下唇,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小女孩儿的双手十指在背后纠缠了起来,复杂如几百年老树的树根。 她声音小如蚊蝇,“少爷说得对,不、不必……” “她当然要吃。”李忘尘大声道,“不过我还是不饿,我现在满脑子想要报仇雪恨!” 其实他并没有仇恨,对前身的一切遭遇,李忘尘只能从理性上愤慨,却难以从感性的角度体会。 但他的确想要见到李寻欢的出手。 不是想要,而是迫切! 谁不想见到小李飞刀呢? 相比起这个,不管是肚子饿,还是系统,都被李忘尘抛之脑后,反正想吃东西随时可以吃,系统的奖励也放在那里,绝不会忽然消失。 李寻欢只以为小侄儿不愿意在自己面前示弱,笑道,“是是是。” 对小庄招招手,小庄也实在难以推辞,便脸红着走向了街边的店铺。一开始脚步生涩、腼腆、害羞,真正靠得近了,闻到了香气,看到了鲜色,步伐也就显得灵动了,蹦蹦跳跳,四处挑选。 小庄这边儿大快朵颐,李忘尘背负双手,面色冷傲地站在一边,精力全放在抵抗诱惑上了。 李寻欢和林诗音时不时看向他的脸色,都在憋笑。 过得好一会儿,这折磨才算结束,四人走过了这条街道,小庄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块肉夹馍,瞪大了眼珠子好奇地对李忘尘说,“少爷,你真不饿吗?” 李忘尘脸色铁青,侧过脑袋,不看那糖葫芦,“当然,不饿。” 这段话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李寻欢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又皱起双眸,五官收缩,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诗音立刻由喜转忧,上去为李寻欢抚背。 她似有责备之意,“表哥,你……” 李寻欢咳嗽完了,却还是笑道,“没事儿,没事儿,看到忘尘如此性子,倒也有我兄长的几分样态,令我深感安慰,深感安慰,哈哈。” 他说着说着,又放大笑声,迈步走向前方。 笑声阵阵冲天而起,引得无数人侧目,李寻欢竟然是丝毫不管他人的目光,连带着李忘尘、林诗音和小庄都成了众矢之的,在车水马龙之中开道而去。 李忘尘跟在李寻欢身后,不知为何,耳边听着这一声声笑,竟然有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幸好不一会儿便出了城,他们也不再瞩目。 出了城后,李寻欢笑着笑着,声音渐隐,独自走在前方,身影萧索。 四人之间,蓦然出现了一种诡异的缄默。 李忘尘侧头看向一旁,但见林诗音不知何时不再和李寻欢同行,而是落了下来,只远远看着李寻欢的背影。她似乎非常明白什么时候需要陪伴自己的爱人,什么时候又需要让对方独自一人静静。 随着身后的城池愈远,远处山林愈近,李忘尘在山林间隐约瞧见了一处山庄,占地极大,装饰华丽。 李寻欢忽然停了下来。 他头也不回,朝身后招招手,李忘尘立马走了上去,与李寻欢并肩。 李寻欢脸上仍有淡淡笑意,双目却看着不远处的山庄,“忘尘,你莫怕二叔,二叔放浪形骸惯了,时笑时悲,都没个正形。其实你爷爷给我取这名字,只是见我自幼患有痨病,希望我不要因此消沉,须得寻求生命中的美好,却是过犹不及,养成了这么个寻欢作乐、得过且过的性子,就算再悲伤的时候,二叔也绝对笑得出来——” 他忽地正色,厉声道,“但该做什么事情,我绝不忘记!” 说完这话,他立刻朝着前方迈步而去,李忘尘也跟了上去。原来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山庄的背面,拐过一处弯路,就来到了山庄的正门口。 李寻欢却怔住了。 李忘尘跟着到来,也跟着怔住。 第三章 陷阱和真相 在李寻欢和李忘尘的眼前,自然是那极为气派的山庄,高墙宽门,大红灯笼,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无一不显现出山庄主人多么有地位。 就在这样一座山庄前,却围拢了两伙人。 两伙正在对峙的人。 一方只是四人,而另一边却多了,足足十七八人,黑压压一片,气势极盛,为首的却是个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的女子。 李寻欢朝着李忘尘使了个眼色,李忘尘也立刻嘘声止步。 两个人躲在一旁,静观其变。 只听得从那四人之中传出,“……姨奶奶,没想到你竟来了。” 那当头的年轻女子冷哼一声,“哼,你们四护卫能来,我为何来不了?我来是看看我丈夫,你们来是为何?幸好我是来了,不然还叫你们不知道搅出什么浑水,平白让奸人得意。” 她说话之间,一手叉腰,另一边抬手一扬,竟然亮出一条长鞭,凌空一抽,啪嗒,发出极清脆响亮的声音。 “什么浑水奸人,姨奶奶年纪轻,性子怪,总爱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语。”四护卫之中领头一人面无表情道,“我四人只是奉了大奶奶之命,护卫此处,不得让闲杂人等进出,本就是分内职责。” 另一位护卫道,“倒是姨奶奶您,在宅子里呆着不好,为何又要带着你家镖局十八金刚到了老爷的别院?老爷确实拜入了你们南山镖局的门下,也取了姨奶奶您过门,但家有家规,您不过一房小妾,哪里来的威风?” 这话一下子触怒女子身后的许多人,一时间怒吼起来,“大胆!”“放肆!”“尚姑爷也不敢对小姐这么说话!”云云。 那年纪轻轻的姨奶奶也瞪大了眼睛,双眸充满怒火和杀意,“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老贱人年老色衰,肚子又不争气,家里也没什么来历,根本没有与本小姐争欢的能耐,就另找了个青楼出身的小贱人迷着老爷,让他成天呆在这别院所在,还想要生下个贱种是不是?你们这四条老狗,助纣为虐,就是要和本姑娘作对?” 听到这里,李忘尘有些听懂了。 这年纪轻轻、容貌秀丽的妙龄少女,似乎就是尚五拜入的南山镖局的千金,却也嫁给了尚五,亲上加亲。不过尚五却是原本就有家室,强龙遇上了地头蛇,双方因此而展开了一场争风吃醋的宅斗戏码,女子带上了南山镖局的十八金刚,那位大房的手下便是这四大护卫。 “你们叔侄这是……”身后却传来了林诗音的声音,原来她们二人也来了。 李忘尘赶紧伸出食指,“嘘。” 林诗音和小庄都心领神会地埋下了身子,李忘尘悄声给她们解释了一通,然后看向了李寻欢。 李忘尘低声道,“二叔,看他们的样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一场龙争虎斗是避免不了了,我们应该怎么做?” 李寻欢只是笑了笑,不说话。 另一边,四护卫和姨奶奶之间的冲突愈发升级,四大护卫怎么也不肯让姨奶奶进入其中,姨奶奶则也是个刁蛮任性的小姐脾气,当即开骂起来,说他们是脓包、怂蛋、大房的姘头、没骨气的走狗。 她看样子是个娇滴滴俏生生的姑娘家,实际上是镖局出身,江湖儿女,性子十分泼辣,令一开始对她印象极佳的李忘尘大跌眼镜。 但四大护卫却又是油盐不进的石头,一点儿不为所动。 终于,姨奶奶忍不住了,一招手,“给我把这四条老狗打废!” 一抬手,当头已是一长鞭抽打了过去。 这还是李忘尘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人出手,但见姨奶奶长鞭一挥,身子一闪,霎时间如同霹雳横空,雷霆炸裂,半空中一道比什么都亮的光芒忽地来到了四大护卫的面前。 为首那位护卫却眼睛眨也不眨,一伸手一拖拽,手掌已握住一截长鞭的尾稍,姨奶奶也跟着出现在他的面前。 好快! 李忘尘只觉得目不暇接,根本看不清姨奶奶出手前后,两个画面之间的过程。 “好啊,你也敢和我动手!” 姨奶奶更是愤怒,一踩地面。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她身旁的地面一下都好似变成了豆腐,瞬间崩溃下沉,变成了一座坑洞,力量之大实在骇人听闻。而这股勃然大力经由她一身筋骨气血,在长鞭上一连串震颤,宛若龙翻身、蛇窜动,一再叠加,几经变化,终于令那护卫脸色一变,手臂一震。 一旁的李忘尘已看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表现自然比不上书籍之中记载了搬山伟业的张无忌,可若真放到眼前来看,却比什么惊天动地的记载都要鲜活和真切。一个如此娇小的身躯,何以能爆发出这样一股惊心动魄的力量? 这就是……武功? 李忘尘的心一颤,下意识握了握拳。 这就是武功! 经此一番借力震力,那姨奶奶总算抽出长鞭,护卫之中传来一个声音,“得罪了。” 四大护卫朝着她冲来。 她却冷哼一声,“现在客气已太晚了!” 足尖一点,身影飘飞,而身后却适时涌出了自己的十八金刚,各自拿出奇门兵器,朝着四大护卫蜂拥而来。 这十八金刚固然是空有外号威风,其实比不得尚五重金聘亲的四大护卫,但即使是高武世界也讲究一个双拳难敌四手,更遑论还有一个名门出身的姨奶奶在一旁撩阵? 四大护卫与十八金刚一经碰撞,打作一团,就立刻落入了下风,前后上下都是人,哪里都来攻击,就算施展出了身法,一时且战且退,也免不了当即挂彩。 “给我活捉了他们,我要带着他们去找我丈夫,让他们说出老贱人的阴谋!”姨奶奶的声音在这时候传了过来,十八金刚的动作果真是收敛了一些,给了四大护卫支撑的空间。 李忘尘定睛一看,发现那手持长鞭的姨奶奶一脸冷笑,缓步站在一旁,悠悠闲闲地看着四大护卫。 而这二十个人的大混战一方进,一方退,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距离李忘尘等人藏身之处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就到了五六丈外。 李忘尘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刚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意外就发生了。 ——嗤嗤嗤!划拉!嗖嗖嗖!叮叮叮! 只听到一连串各异声响间杂而起,不绝于耳。 伴随着这些声音,有了一系列的事情。 ——本来逃跑的四大护卫忽然一转身,一挥手就有数十道乌光从他们手中爆射而出。 ——本来追杀的十八金刚忽然也不追杀了,一些大的小的白的黄的黑的绿的光芒,也从他们的指尖、肘下、足底、腋下、口中、发丝里……各种部位发射出来。 ——本来站在一旁悠悠然然占尽上风的姨奶奶忽然也不悠闲了,她简直是以这个世界上最快最迅捷的一个动作屈指一弹,弹出了一滴肉眼根本看不清的水珠。 而这一切的暗器,都只有一个目标。 那就是李忘尘四人。 李忘尘、林诗音、小庄三个人都没有武功,这一下被如此多的暗器所笼罩,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 但随即,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帷幕,那是一面月白色的长袍,长袍一卷,再一舒。 不知何时,李寻欢已经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也不知何时,李寻欢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外衣,他就是用这一件长袍,如雨伞挡住了瓢泼大雨一般,挡住了所有袭来的暗器。 李寻欢轻轻一抖,将大片的铁蒺藜、飞针、毒砂和那一滴水珠抖落在地面上。 其他所有暗器都没有任何反应,唯独那看上去最无害的水珠沾染上了草木,草木居然一下子变得漆黑枯萎,好像其中的生命力都被夺走了一般。这样的变化甚至深入泥地,扩散开来,将周围四五尺方圆的土地都给侵染成了漆黑无比的色彩,上面的草木也全然衰败下去,散发出浓浓的死亡气息。 “这……” 小庄看得目瞪口呆,往后踉跄退了一步。 李忘尘定定看着这一切,又慢慢地抬头,那姨奶奶、四大护卫、十八金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一起,一起冷冷地看着两人。 李寻欢叹了口气,“好毒的无天魔雨,好绝的唐门暗器。” 那姨奶奶也叹了口气,“好厉害的小李探花,能够躲过子午毒砂并不算难,能够躲过银针飞花的也不能有多大本事,铁蒺藜虽来得徒然,可到底是那样的份量,总飞不出太快。其实这些暗器虽多,但本就是要让你躲、给你躲的,真正的目的无非是要掩饰这无声无息、无色无味、无形无影、无踪无际的‘上天入地、灭佛绝神,八大无天魔雨’——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你的法眼!”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更绝的是,我们本已算定你们这里四个人,其中三个不会武功,就算你能躲过‘无天魔雨’,也护不住他们,就算能护住一个,总不能全部护住,可你还是护住了。这江湖之中,三十岁以下,能用内力去接住‘无天魔雨’的人,绝对不算太多。” 李忘尘本以为自己经历了如此多的剧变,已不会再吃惊的,可一听到这姨奶奶的话,还是仍不住吃了一惊。 不是姨奶奶话语的内容有什么令人惊讶的地方,虽然这其中的恶毒、严谨、精致、恐怖、赞叹,无不让人动容,但这一切都不是李忘尘惊讶的主要原因。 他只为一点惊讶。 ——这声音虽仍然清脆、纯澈,但却已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所谓的“姨奶奶”,居然是个男人假扮的! 李寻欢的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进了怀中,脸上仍然带着那种天塌下来也不怕的笑容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不知道尊驾是蜀中唐门中的哪一位?” “姨奶奶”丢下了长鞭,也很平静地道,“唐门唐玉。”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逃出一张手绢,为自己的面容擦了擦、拭了拭。 李忘尘本以为这是易容术,等到他手放下的时候,会出现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却没想到只是单纯地去了妆容,并无什么大的改变,一个俏生生、娇滴滴的大姑娘,只是变成了一个面容姣好阴柔俊美的少年郎。 听到这个名字,李寻欢的眉头也不经挑了挑,“唐门三杰的唐玉?” 唐玉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很腼腆,很无害,“天上地下,本就只有一个唐玉。” 说到这里,他笑容之中就又多了一些得意,这得意也当然是无害的。 唐门三杰……李寻欢和李忘尘同时在心头哀嚎了一声。 李寻欢游历江湖,自然听说过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蜀中唐门中最了不得的一些名字。而李忘尘则是通过前尘所知——在古书小说《白玉老虎》之中,“唐门三杰”是唐家年轻一辈最天才的三个子弟,唐傲、唐缺、唐玉。 这下他明白了唐玉的容貌了,据说这个唐玉自小修习唐门“阴劲”,已经练到了一种不男不女、中毒已深的境界,这幅容貌的确是不男不女。 不过,这也证明他的武功境界之高深。 唐玉道,“李探花怎样发现我们的。” 李寻欢道,“因为手指。” 唐玉疑惑道,“手指?” 李寻欢指了指旁边的十八金刚,“我一看这十八人,就知道他们一定擅长使用暗器,因为我的飞刀也算暗器,我自然知道使用暗器的人的手应该长什么样。而普通的镖局就算会用暗器,也不应该这样会。” 唐玉恍然大悟,“唐门的暗器自然是天下一绝,他们每个人都能用三十六种手法发射暗器,手指的灵巧早已不是常人能比——不过这三十六种手法发射的暗器,也未必比得上李探花的一柄飞刀。我们被你从这点堪破,也实在不算意外。” 李寻欢看向四大护卫,“不过这四位兄台的来历,我却实在弄不清楚。” 四大护卫哈哈大笑,纷纷伸手揭开人皮面具。 和唐玉不同,他们都做了一定程度的易容,现在露出真容,都是四五十岁上下。其中一个护卫身形骨瘦如柴、双目炯炯有神,一个护卫头发极黑而面色泛白、酷似一具僵尸,还有一个护卫矮矮胖胖、头顶秃得油光滑亮,最后一个则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为首那护卫道,“我们乃是江南四友,黄钟公、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久不出江湖,想来李探花未必知晓。” 李寻欢点点头,坦然无比,“在下见识浅薄,确未听闻。” 李忘尘忽然道,“二叔,他们是日月神教中人。” “哦?” 江南四友一听李忘尘的话语,抬眼朝他看了一看,都十分纳闷。 他们四兄弟能受命于东方不败去囚禁任我行,自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但其实所谓的黄钟公黑白子江南四友等等名号,其实都是隐居西湖之后自娱所取,当年的真名早已被遗落,自信李寻欢也难知。 可是这个矮个子小鬼怎地知晓? “日月神教?”李寻欢一听这名号,也不经脸色微变,比听了唐门二字更加震惊。 唐门虽大,到底距离大明甚远,可日月神教却就在大明江湖之中,隐隐与武当形成了正邪对立、二分江湖的格局。 这一个庞然大物面前,李寻欢到底还不是未来的风云第一刀,而是个行走江湖几年的青年俊杰,哪里能真正稳如泰山? 但李寻欢也只是变一变神色,又立马沉吟片刻,“我想我已知道你们的目的了。” 唐玉两眼一亮,“哦,何以见得?” 李寻欢道,“既然你们不对劲,那么一切就要重新思考,仔细想想,尚五有唐门和日月神教的背景,和我兄长的梁子自然是假的,留着忘尘不杀也不是为了折磨他,你们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你们在这里伪装成这个样子自然也是早有准备……现在看来,这一切的缘由都是我,对吗?兄长、忘尘,都不过是想要引来我的棋子,没错吧?” “好,好,好,不愧是我大明江湖十年来最出彩的几个年轻俊杰之一,李寻欢李探花!可惜可惜,如斯人物,今日就要陨落了。” 一个豪迈的声音传来,只见那山庄大门忽然吱吱吱打开,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其中漫步而出。 这男人年岁不小,已迈六十,身穿白衣,容貌清矍,颏下疏疏朗朗一丛花白长须,垂在胸前,看上去亦文亦武、豪迈无比,宛若一头直立的狮子般威风凛凛。 “你是尚五……”李寻欢抬眼一看,忽然又摇摇头,“不,你绝非尚五。其实我看你的神采,便已猜出来你是谁了。” 那男人哈哈大笑,“没错,我就是‘天王老子’向问天!李探花,我教教主须得拿你性命相助一事,但望海涵海涵,莫要生气。” 李寻欢笑了,“在下不才,何德何能,可相助于东方不败大教主?” 向问天摇头道,“不是东方教主,而是任教主!” 李寻欢终于失声,“任我行!?” 向问天大声道,“没错,任教主得贵人相助,自囚笼脱困,亟待复仇东方不败,而这复仇的关键所在,就在于李寻欢李探花你的身上。” 李寻欢疑惑道,“我身上?” 向问天点头道,“准确来说,是在你的亲戚身上——咱们神教,正要借你去抓住那大宋李家的家主李秋水,以此获得吸星大法之全功北冥神功,助我教主神功大成,重返黑木崖是也!” 第四章 飞刀和阴谋 大宋分家?李秋水?吸星大法?北冥神功?这一切都是陷阱? 这一连串信息,一下把李忘尘给轰炸得晕头转向。听这天王老子的意思,昔日逍遥派的李秋水,李沧海,莫非都和李寻欢有某种亲戚关系? 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本是正理,但这一笔连画,竟跨越两个世界? 李忘尘想要吐槽,又不敢放松精神。 相比起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自己和父亲都成了诱饵,是引诱李寻欢前来的事实,更令他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原来我连老鼠也算不上,只是一块奶酪? 他立刻有了一种既屈辱,又愤怒的情绪,但又并不为这情绪所动。 在他面前,毕竟是唐门唐玉,江南四友,唐门十八名好手,以及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向问天。 这本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承受的对手,但真正到来的时候,李忘尘发现自己居然并没有害怕——他简直连害怕的工夫都没有。 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固然武功低微,但到底不比林诗音和小庄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自己那一式“饿虎扑食”就算再无用,想来杀只鸡也不难。 既然如此,那自己就是不同的了。 她们是妇孺,自己却是战士,和李寻欢一样的战士。而再废物的战士,终究是要战斗的! 更何况,他也绝非完全的废物。 ——李忘尘不言不语,稍稍往前两步,站在了林诗音和小庄的身前。他的八分心力,都用在了前方的敌人身上,而另外两分心力,却用在了另一件事上。 他在心头轻声呼唤,面前出现了一块水蓝色的屏幕。 李寻欢注意到了李忘尘的动作,脸上露出欣慰神色,随即收敛,抬头喝问道,“你们想要武功,来问便是,何至于对我兄嫂用如此手段!” 向问天也叹了口气,“我们本无此意,江湖中多个朋友也总比多个敌人好,咱们这次过来,本意是招揽李探花出任我教光明右使。可惜可惜,世事变化,常常不如人意。你的兄长对逍遥派与我教均有成见,他看似答应我们请求,待到我们松懈之日,却带着妻子共赴黄泉,虽无武功傍身,但性情刚烈至极,并不逊色天下英雄好汉,教姓向的敬佩叹服。” 他说完这番话,脸色肃然,抬手一架,恭恭敬敬朝着虚空行了个礼。 李寻欢忽然大笑起来,“好你个向问天,将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净。兄长只是担忧在下受尔等所制,故而杀身成仁罢了,日月神教的三尸脑神丸,在下虽未尝过,亦有所耳闻,你们自然是拿了这东西对付我兄长,又想着对我用上此药——你敢欺我?” 他说到最后,声音剧烈,神色愤怒无比,令人惊骇。 而一听到“三尸脑神丸”五个字,旁边的江南四友都脸色微变。 他们本是东方不败手下,在西湖囚禁任我行,但是任我行脱困而出,却又反过来收服他们,用的正是三尸脑神丸。这一副药丸的滋味,自是无人比他们更明白的了。 若非如此,他们也是一方人物,比得上二流门派的掌门,哪有如此反复横跳,首鼠两端的样态? 向问天面色不改,“不管如何,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等自然只有将错就错。日月神教一向是使得计谋,也使得拳头。” 说话间,他踏出一步。 也就这么一步,就停了下来。 他脸色猛地变化,就好像一个志得意满的皇帝,忽然踩到了一坨屎。 因为李寻欢抬起了手,他手中有刀。 这一把刀出现的时候,向问天就好似是忽然赤身裸体地站在寒冬腊月之中,一股刺骨的寒意涌上心头。 时间凝固了刹那,所有人都不敢动作。 唐玉轻声道,“上。” 时间又在刹那间全然破碎,每个人忽地动若惊雷闪电。 李忘尘林诗音小庄三人同时感觉到了一股柔和的力量,将自己往后推开。而李寻欢那边,则已经迎身而上冲入人群。 刀光,剑光,拳风,指劲,都环绕在他身旁。 他并未真正出飞刀,而是双手拿着两柄飞刀,如施展真正的刀法般挥舞招架,只是这刀小一些,短一些,除此之外就没了差别。 他的刀法居然也精妙无比。 十八金刚和江南四友围拢上来,施展出再多手段,四十四只手打双臂,竟然也攻不破他的防守。 甚至都没有一个人能越过他,找到李忘尘等人的麻烦。 而向问天和唐玉却始终不动,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竟然像是成了两座木偶。 因为他们感觉到,自己只要一动,李寻欢手中的两把飞刀就会立刻杀向他们,以他们两人的武功,居然也并无接下来的把握。 一种时刻而强烈的威胁,从开战之初,就围绕在他们的心弦之上。 他们也直到现在,才真正知晓“小李飞刀”的名头,确实是来之不易。 唐玉没有开口,只是皱了皱眉,一滴汗在眉梢滚了滚,“这就是小李飞刀?” 这是以高深内力施展的“传音入秘”。 向问天的瞳孔收缩得极小,“他的飞刀,已突破了常人武学的极限,九品之上,抵达先天……这一柄飞刀甚至都不是飞刀,而是寄托了他的武道元神!这怎么可能,他如此年轻,竟然能与任教主相提并论……” 唐玉也是心知肚明,天下武功兴盛,根据昔日大隋官员的九品中正制而衍生,也将武道划分九品。 不过武人到底和文人理念不同,一开始武道九品,也是与文人一般,一品为尊,九品最下,可是这规矩普及传播下来,底层的武人初听之下,自然是九大一小,理所当然,逐渐以讹传讹,就成了九品为尊,一品最下。 像是十八金刚,都是四品武功,练习阵法暗器,也能对高手产生威胁。而江南四友中后三位的武功是六品,黄钟公的武功则达到七品,这在大明江湖中已经颇为不凡,如衡山派掌门莫大不过七品,华山派掌门岳不群也只有六品。 至于唐玉则有八品,而向问天是九品。 而九品之上的先天境界,则有小三合,大三合之分。 小三合就是精气神,任意一者成就“先天三花”,以达到精力之金刚不坏,气力之周天不息,神力之六识通明者。 大三合,也是任意练成了精气神中两层工夫,两两相合而再上一层楼,如精气合一的“先天罡气”,精神合一的“天人合一”,气神合一的“武道元神”。 再往上走,就是三花合一,浑然一体的大宗师境界。以神州之大,三国之盛,前后数百来年,也就几个名字能达到这个水平,如大明的张三丰,大唐的寇仲、徐子陵,大宋的韦青青青、逍遥子等等。 ——而李寻欢年纪轻轻,居然就达到了“大先天”里的“武道元神”境界! ——他的飞刀,就是他的“神”之所在! 要知道,就算是精研吸星大法的任我行,也同样只是大先天中精气合一的“先天罡气”罢了,在武道成就上和李寻欢不相上下。 唐玉忽然道,“你不要慌张,武道成就是武道成就,实战是实战,这本就是两回事。” 向问天冷声道,“我自然知道。” 他对唐玉实在没有好感,盖因唐玉的举止神态,都不免令他想到东方不败。 唐玉混不在意地笑了笑,“武道元神,是气神合一。他能达到这个境界,足见他的内力修为和精神修为,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你我都不能在这方面与其争锋。” 向问天点头道,“的确如此。” 他并非小气之人,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却也承认自己单打独斗,绝非李寻欢的对手。 唐玉道,“反过来想,他为何不能达到精力先天?先天三花之中,这本不是最难的那一道门槛,他既能勘破后两者,如何为前者所阻碍?别说是练就小三合,我看他的肉身体魄,最多不过八九品水平。” 向问天道,“你是说?” 唐玉笑了笑,他笑得含蓄,漂亮,狡黠,像是一只狐狸,“我听说,李寻欢自幼患有肺痨……” 向问天挑挑眉,忽然明白了什么,“能够阻碍武功进展,自然是极重的病症。我听闻大宋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苏楼主也有类似病症,虽然黄昏细雨红袖刀一旦施展,足可以惊天地泣鬼神,但也不能久战。” 唐玉点头,忽然又换了个话题,“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从头到尾,并没有杀人。” 向问天一惊,却见到果然如此,李寻欢虽然毫不慌乱,却并没有杀害一人。 他疑惑道,“难道此人竟然妇人之仁至此?” 他不知不觉,竟对唐玉这个看起来害羞而漂亮的年轻人有些服气了,也不在意年龄差距,问起了对方的意见。 唐玉笑道,“自然不是,只因他的小李飞刀虽然已称得上明器,却终究是暗器的手法。我唐门的暗器也是天下一绝,自然知道暗器如弓如弩,一泄如虹,要汇集一切精力,气力,神力,杀力,才能发挥至大威能。他若胡乱杀人,杀机不再,就难免对你我失手。他不杀人,恰恰说明他想要更加集中对付你我的力量,也证明他果然有久战乏力之忧患。” 向问天听完了之后,又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小李飞刀的确不凡,而唐门三杰的心思之细腻,更非浪得虚名,我向问天的确是老了。” 唐玉则还是极为害羞,极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像这一下不是夸奖他的心思,而是说他长得好看。 ——他的笑容,忽然之间彻底凝固。 一道光芒飞过他的眼角,耀他一耀。 向问天心中警铃大作,怒吼一声,如同将死的狮子,身体内庞大的内力瞬间激发出来,如同浇上热油的火焰,熊熊燃烧,热烈无比。而这举火燎天之势,汇聚一起,也不过是为了抵抗胸前半寸之外,一柄小小的飞刀。 谁也不知道这柄飞刀从何而来,从何时而来! 小小的飞刀凝固在虚空之中不住颤抖,像是潜藏了一座山的凝重,一片海的涌动,又好像有风的轻灵与云的变幻。 一切的力量都在这小小的载体内争斗。 向问天又是大喝一声,脸色已变得惨白。 噗嗤一声,他呕出鲜血,神色颓然,浑身上下的护体内力应声而破,整个人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力量轰飞出去,一飞掠过十数丈,竟被飞刀携带着撞在了身后山庄的巨门之上! 轰隆一声,这整座山庄经此一撞,居然自小而大,自细而巨,一块一块,一处一处,整个儿地毁灭,坍塌。 整个山林之间,都响起了一连串无比宏伟空洞巨大雄壮的声音。 那就好像是一个巨人,从骨头,血肉,筋肉,一点一滴慢慢分崩离析的一个过程。 尘土飞扬,大厦将倾。 战斗中的众人都停了下来,即使是身中三尸脑神丸的江南四友,即使是自幼被唐门训练的十八名死士。 即使是唐门三杰之一的唐玉。 没人会在这样的场面下,还能做得了其他事情。 过了许久许久,这惊天动地的场面才停了下来。 李寻欢施施然从人群中退开,没有任何人敢拦住他,他仍然是那般轻松自如的样子,“唐小兄弟,看来是你们输了。” 唐玉的脸色苦涩,他总算是笑不出来了,“在我们观察你的时候,你也在观察我们?” 李寻欢点头,“你们传音入密,心情松懈,应该是找到了胜机所在。不过对付我这样的人,就算找到了胜利的方法,执行起来也应该万分小心,不要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才对,其实我与他们一战只是表象,这场战斗真正的对手,还是我与两位——幸好,这一战已经结束了。” 唐玉听到这里,面无表情,忽然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动手毫不留情,眼睛眨也不眨,简直不像是在打自己。 李寻欢挑挑眉,“唐兄莫非以为如此,在下就会饶了你?” 唐玉洁白光滑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红印子,嘴角溢血,但却反而冷笑了起来,“你以为我认输了?错,我只是在自责,我本就是用暗器的人,怎么会忘了越是会用暗器的,越能够找到间不容发、白马过隙的瞬间,反败为胜?我以为找到了你的破绽,就等于是胜利了,却是贻笑大方,我真是丢了唐家的脸,如何不该打!” 李寻欢好奇道,“这么说来,唐兄还有战斗的把握?” 唐玉哈哈大笑,“李探花,你知不知道,迄今为止你面对的一切阴谋诡计,有多少是我做的?” 一听到这话,李寻欢的脸色沉了下来,“愿闻其详。” 唐玉说,“你兄长死了,我就知道只能与你为敌,于是开始设计。第一是用这小子为诱饵,是让你掉以轻心,以为只是寻常争执,不会带上他人,你果然中计。第二是带上人在这装扮纷争,引你观看,借此突下狠手,却被你看穿。第三是刚才与向左使传音入密,规定下对付你的方法,却反而被你先下手为强,这还是你赢了。但我既然能有三个计谋,自然有第四个。” 李寻欢皱了皱眉,“哦?” 唐玉忽地抬头,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李忘尘,冷笑道,“小子,你肚子疼么?” 李忘尘愣了一愣,摸摸肚子,却没感觉到疼,只感觉到饿。 唐玉愣了一愣,下意识握了握拳头。 一旁的小庄却哀嚎一声,满头冷汗,跌坐下来。 林诗音立刻搀扶起了她,李寻欢飞身来到小庄身旁,一搭脉搏,怒吼一声,“你何时给她下了毒?” 唐玉理也不理李寻欢,只是惊魂未定看了看李忘尘,“原来这世上还有肚子饿了不吃东西的怪胎——小子,你吓了我一跳,等会儿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李忘尘看了看旁边的小庄,也咬了咬牙。 他大概也明白了,小庄被下了毒,中毒的契机应该是路上那条美食街。 唐玉之所以让人饿自己,也不只是为了掩盖成尚五和大李探花的争斗,更是为了保证当李寻欢找到自己的时候,自己一定很想吃东西。 要让李寻欢中毒,实在太有难度,但如果是给李忘尘和小庄下毒,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想到这里,李忘尘又是后怕,又是愤怒,抬头狠狠看向唐玉。 唐玉却只是朝着他笑。 李寻欢问,“这到底是什么毒?” 唐玉嘿声道,“当然很普通的毒药,不剧烈,不会让这小姑娘死得很快,要不让我也会死得很快。当然,反之若我死了,这小姑娘自然没有命在——李探花,看来这第四个计谋,又是我赢了。” 第五章 第二个真相和三国演义 唐玉又开始笑了,这实在是个很喜欢笑的小伙子。 而现在也不由得他不笑,因为他实在太细心,太深谋远虑了。这本是不必要且多余的事情,连唐玉自己都没想到能用上这一着伏笔,他只是有某种有备无患的习惯罢了,而现在这习惯居然就帮了他这样一桩大忙。 说实话,事前的两人即使再将李寻欢的武功高估,也并未想到这个年轻人能有这样惊天动地的手段。今日看来,李寻欢已经难以称之为青年俊杰,而是货真价实的顶尖高手。 ——可现在,这样的顶尖高手,却还是老老实实栽在了他唐玉的手上。 他庆幸,他得意,他甚至都佩服他自己。 李寻欢皱眉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唐玉脸上的笑意都止不住了,“我要你死——嘿嘿,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若你真死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会饶过这女孩儿,你自然没有这么愚蠢。我、你、她的性命,其实已经连成了一线,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若其中任何一者有了危害,这平衡就要被打破了。” 说到这里,他招招手,“你们回来吧。” 那围拢李寻欢的十八金刚,伴随着唐玉一句简短话语,忽地后退到了唐玉身旁,前前后后紧紧看着李寻欢,都露出警惕姿态。 而江南四友则一下子暴露在了李寻欢的身前,处于孤立无援的势态,看了看李寻欢又看了看唐玉,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们也没有想到,横行无忌的向问天遇到了这么个年轻小子,居然撑不过一招,连同整座山庄都葬送了进去。向问天的死去不只令李寻欢再无顾忌,更使得唐玉和他们的关系都变得奇妙起来。 李寻欢看着唐玉,“你的意思是……” 唐玉洒然笑道,“探花郎有如此武功,唐玉是甘拜下风了。咱们此番交锋,彼此两胜两败,打个平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但望他日再有机会领教李探花的小李飞刀——这就是我的意思。” 李寻欢还没有反应,江南四友当先震怒,“唐玉,你怎地……” 唐玉冷冷瞥了四人一眼,“日月神教和唐门之间,本来就只不过是合作关系,要我为了你们任教主的神功拼命,诸位未免自作多情了一些。” 他这话语竟然也有一些道理,江南四友虽然是日月神教中人,但其实醉心于琴棋书画之中,实际上性子单纯,口拙舌笨,居然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只能呆立原地,一会儿对唐玉怒目而视,一会儿对李寻欢警惕交加。 唐玉转头看向了李寻欢,“李探花,我的条件你答应吗?” 李寻欢眯了眯眼,一伸手,“解药。” 唐玉哈哈大笑,“解药自然在我的身上,我知道李探花对我不太放心,我愿意亲自走到你的面前,为小姑娘献上解药。若这女孩子有任何异样,李探花大可将我挫骨扬灰,如何?” 李寻欢愣了一愣,“你倒是大胆。” 唐玉这话,几乎是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李寻欢,这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实在是很反常的举动。 唐玉却笑道,“因为李探花是好人,是善人,是大侠,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食言。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圣人的话自然有些道理。” 李寻欢冷哼一声,“看来真是什么事情都叫你算尽了。” 唐玉道,“我这样的人一旦要保命起来,自然是要将一切都考虑在内的。” 李寻欢本还想说些什么,林诗音怀中的小庄又哀嚎起来,额头上一颗一颗的汗珠落下,一旁的李忘尘也露出焦急的神色。 他也只得道,“好,我答应你的要求,你过来吧。” 唐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笑吟吟地朝着李寻欢走了过来。 走得近了,他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现在任何人都能看出,唐玉已经掌握了场面的主动。 他没有李寻欢的武功,也没有向问天的资历,但却用自己的智慧,在这个江湖上混得如鱼得水。 偏偏就在这时,李忘尘忽然走上前去,一伸手,啪一声打了唐玉一个耳光,“快给药,你看看看,看什么东西看?” 这个变化谁也没有想到。 唐玉一回头,对李忘尘怒目而视,“你……” 他一抬手,又看了看李寻欢,手到底是没有放下来。 李忘尘压根儿是有恃无恐,直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瓷瓶,“你什么你,你还敢对我动手不成,张嘴。” 唐玉看向李寻欢,脸色一沉道,“李探花,你就任由你的侄子胡闹不成?” 李寻欢看了看李忘尘,忽然笑了笑,“他似乎很对付得了你,你就听听他的话吧。” 唐玉脸上有一种奇妙的表情一闪而逝,那是愤怒和羞辱夹杂在一起的表情,他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李忘尘,李忘尘也毫不畏惧地看向他。 唐玉开始喘气,他的呼吸急促,面色发红,身子轻微颤抖,双手忍不住握成了拳头。 他可以接受在李寻欢面前示弱,那是因为李寻欢的武功比他高,他在李寻欢面前用任何卑鄙的手段,做任何卑微的姿态,都是理所应当的,甚至是值得骄傲的。 但李忘尘不一样。 这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被他玩弄的小子,一个用来设计的诱饵,一个毫无能为的废物,一个只有害处的累赘……现在居然在自己的面前摆出这样的姿态! 李忘尘一边研究瓷瓶,一边自言自语道,“哎,这混账小子,居然敢对我无礼,我一定要杀了他,就算是被小李飞刀挫骨扬灰我也要杀了他啊。性命是什么东西,哪里有尊严来得重要呢?” 这番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唐玉的脑袋上。 现在就算他能够在一个呼吸间杀死十个李忘尘,他也只有用一种杀人的眼神看着李忘尘,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张开自己的嘴巴。 就好像他的眼睛和嘴巴属于两个人一样。 李忘尘从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送入唐玉的嘴巴里,眼见唐玉的眼神,不由得吓了一跳。那是狼一样的眼神,凶狠和暴戾并存,入骨的仇恨和屈辱像血一样流淌在体内,又有火一样的炽热与凶烈。 然后他又狠狠给了唐玉一耳光,大叫一声,“吃下去啊,就这么看着我干嘛?” 唐玉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股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即使有八品武功,也并不能让脸皮更厚一些。 他冷笑道,“你很好,我会记住你的。” 李忘尘骂道,“你说你吗呢,你看看我二叔是谁再说这种屁话,你要干我就得先对我二叔动手,明白吗?你够格和小李飞刀碰一碰吗,你有那个实力吗?” 唐玉终于是不说话了,他只是低垂着眼眉,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 李寻欢硬着心肠,即使小庄如何痛呼也不为所动,最终眼见唐玉仍无异状,才从瓷瓶之中倒出另一粒药丸,给小庄吃了下去。 他有些好笑地对李忘尘说,“你从哪里学得这话。” 李忘尘背负双手道,“自学成才。” 李寻欢摸摸他的脑袋,忽地低声来到他的耳边,“你再去打他两个耳光,我看着实在痛快。” 李忘尘眨眨眼睛,“哇,二叔,你真坏……” 李寻欢道,“嘘……” 于是接下来李忘尘又过去打了唐玉两个耳光,唐玉对他怒目而视,“你……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这唐门三杰之一,柔美若女子一般的唐玉,现在已被李忘尘打得满脸发红发肿,犹如猪头一般可笑。 李忘尘道,“对不起,是我二叔让我打的,你信吗?” 唐玉冷哼道,“你何必消遣我,李探花何至于像你这样一般……一般粗鄙阴暗!” 哎,这就是大侠了么?固然是君子可欺之以方,但连他们的敌人也都愿意相信他们的人品,又何尝不是一种伟大的精神与象征。 李忘尘换了个说法道,“没错,你说对了,这事儿和二叔无关。是我自己看你不顺眼,于是就想要多打你两耳光。” 唐玉怒道,“果然如此,我记住你了!” 债多了不压身,李忘尘闲着没事,干脆啪啪啪啪,又给了唐玉几个耳光。 唐玉被这样当众羞辱,反而只是低着头,再无任何话语,只是他的表情越发冰冷阴森可怖起来,眼神直勾勾看着地面,似乎全然成了个木头人。 而江南四友在一旁看着看着,居然窃笑起来,而十八金刚则在远处转过了头,不敢朝着这边看,好像他们的主子被人狠打耳光的事情并未发生。 李寻欢则为小庄运转真力,助她消化解药的药力,过了好一会儿,忽然面露欣喜道,“小庄,你好点了没有?”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李忘尘也转头看去,面露喜色。 但在转头看去的同时,他似乎若有若无地注意到了,在唐玉的脸上,竟然闪烁出一种阴险的笑容来。 刹那间,李忘尘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 可他的感觉毕竟还是晚了。 小庄睁开了眼睛,“我当然没事。” 说话的同时,她手中不知何时已有了一柄匕首,狠狠戳在了李寻欢的腰腹之间! 李寻欢怒喝一声,抬手一掌斜斜砍向了小庄的脖颈,小庄却一缩脑袋,躲过此招。她身子如鬼魅一般,再一探出已经来到了林诗音的身后,手中的匕首抵在林诗音脖颈之间,并且拖曳着林诗音飞速后退,远离了李寻欢。 而另一边,李忘尘刚刚转过头来,看到眼前的一切惊变之快,还未反应过来,他就感觉到了一双又冷又寒又柔的手,搭在了自己的双肩上。 下一瞬间,他面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李忘尘已经落在了地上,被一个人狠狠一脚踩在地上。 这一脚力量之大,之狠,简直连他的五脏六腑都踩得挪移了位置。 一张被反复的耳光打得发红发肿的面孔,出现在了李忘尘的视线中央。 唐玉冷声道,“我说过,我会记住刚才的一切的。” 李忘尘叹了口气道,“原来小庄也是你们的人?” 唐玉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真正的得意,尽管这得意的神色涂抹在了一张被打得很难看的脸上,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他昂起头,骄傲地说,“这是我的第五步棋,你绝对难以想象,到底有谁能够布下这样多的棋子——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我了。” 说到这里,唐玉一伸手,将李忘尘也单手抓了起来。 李忘尘苦笑着抬头看去,发现李寻欢腰腹之间居然已经是鲜血直流的状态,面色惨白地坐在地上。 “唐家小子,我几时成了你的棋子了?” 而另一边,挟持了林诗音的小庄一抹面孔,竟然是取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和之前的小庄年岁相当,却又明艳靓丽数倍的五官,顾盼之间,自生媚态。 她见李忘尘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忽地楚楚可怜道,“少爷,真是抱歉,几个月来的相处,仙儿还从未以真面目示您咧。” “仙儿……”这个名字让李忘尘心中一动,但他随即问向正事,“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真正的小庄呢?” 自称“仙儿”的女子笑道,“自令尊令堂逝世以来,真正的小庄就已埋在了院子里,而我也混入了你们家中——嘿嘿,小女子也是日月神教的成员呢。” “我之所以提议给出解药,就是为了此时。”唐玉却冷笑起来,“小子,你虽说过许多混账话,唯独一句话没错——性命这种东西,本就不能够和尊严相比。我若完不成这个任务,回到了唐家堡,那还不若是死了算了!” 李忘尘苦笑,他这才知道,唐玉想要逃生也是伪装的,那不过是为了送出解药,给这个“仙儿”争取一个最佳的偷袭机会罢了。 他忍辱负重,几经波折,总算才找到了这样一个机会。这的确符合天下人对唐门的印象,这是个比任何人都会忍耐,也比任何世家都要骄傲,更比任何武林门派都要残酷的地方。 江南四友听到这里,才明白自己小看了唐玉,都面露羞耻神色。 李忘尘又看了看远方的李寻欢,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太对劲,居然对这些猛料并没有太多反应,整个人像是都彻底地麻木了,“这匕首有毒?” 仙儿小鸡啄米般点头道,“没错没错,少爷所想的对极了。我这样的弱女子,一柄匕首防身也未免太小气了些,自然还得加些料了,这和我之前身上的毒一般,都是那种不会立即死人的毒药。” 李忘尘道,“我想知道来龙去脉。” 仙儿好像仍然是他的婢女,居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唐家小子所说的有巨大破绽,就是美食小街里不能用唐门和日月神教的人,否则怎能瞒过李探花。而既然是不知情者,又怎么能够保证他们在我们到来的时候,不会有旁人吃下毒药,因而毒发身亡?” 李忘尘恍然道,“我明白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提前下毒,毒药真正的保证不是那条街上的美食,真正下毒的是你,你之所以假扮小庄,为的就是临时对我下毒,成为对付二叔的工具之一。所以当时唐玉问起中毒的事情,直接看向了我,却没有看向你,因为他就知道你绝不会中毒的。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并未吃下食物,你就不得不自己给自己下毒……你可真够狠的。” 唐玉冷哼一声,他当时是着实给吓着了。 仙儿则叹了口气,“这自然不是什么好受的毒,但要骗过李探花,也非是如此不可了。我若不是真正中了毒,他也绝不会对我毫无警惕的心理,也不会让我能轻易得手……哎,他的武功,的确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若不是准备充分如此,这次任务恐怕怎样也要失败了。” 李忘尘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仙儿道,“少爷临终遗愿,仙儿自当竭力解惑。” 李忘尘并不在乎仙儿的用词,说,“你们有没有看过《三国志通俗演义》?” 仙儿和唐玉同时愣了一愣,“这是何书?” 这让李忘尘大为放心,看来这世界虽也有明朝,但并没有这本明朝四大奇书之一啊。 “你们错了,你们错了啊。” 于是他开始哈哈大笑,“你们何其错也!” 第六章 李忘尘尽力了,李寻欢来全杀了 没错,李忘尘现在用的正是三国演义的拖时间神技——哈哈大法。 先哈哈大笑三声,把人唬住,然后在这个时间过程思量话术,最后给出一套完整可靠的答卷,令人直呼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即可。 此计一经使出,果然让在场众人都为之一怔。 唐玉和仙儿本就是多疑之人,一看李忘尘哈哈大笑,直呼错误,一时间只是惊疑不定地看着李忘尘——李忘尘甚至都能感觉到抓在自己身后的那只手一瞬间紧绷了起来。 果然是唐门出身,简直对一切风吹草动都带着警惕心理。 李忘尘倒是笑得痛快了,可惜的地方有两点,一点就是现在自己毕竟还是个黄毛小鬼,没办法轻抚长须,大叹两个人的愚不可及蠢笨如牛;而另一点则是,他虽竭力思考,却还是找不出摆脱困境的办法。 如是笑了足足二三十个呼吸,李忘尘居然还没有止住笑意的意思,偌大山庄的废墟之前,就这么充斥着一个颇为魔性的笑声,长盛不衰,震慑山林。 仙儿忽然道,“唐家小子,你还呆着干什么,这小子在虚张声势、拖延时间。” 唐玉冷哼一声道,“我自然知道。” 他口中说知道,还是抬眼看向了李忘尘,却发现李忘尘似乎都没有听到仙儿的声音一般,居然还是笑声兀自不退,顿时又是生疑。 举起来的手也定在了半空。 怎么回事,若这小子真是拖延时间,被戳破心意怎会如是面不改色?这仍是虚张声势?可是他哪来的这份心智,这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这几个月来看得清清楚楚,怎会有这样的城府? 也就在唐玉举棋不定的时候,李忘尘忽然动了。 他动得居然不慢。 这个之前明明还孱弱无比不堪一击的少年,似乎莫名得到了什么天降的神力。 只是浑身一震,他的全身上下,筋骨齐鸣,铿锵若刀兵,咔咔,那消瘦的身体却似乎刹那之间涨了一涨、鼓了一鼓,唐玉立刻感觉到自己握住的李忘尘手臂,忽地传来一股巨力,赫然要将自己挣脱开来。 这股力量只是死力,本不放在唐玉的眼中。 只是一来他练习的是唐门阴劲,长于变化,并不擅长力量拼斗;二来他被李忘尘的怪异举动分神,猝不及防之下难以调动全力。 如此一来,还真被李忘尘的巨力给冲得退开两步。 这一退,李忘尘立刻身随意动,往前窜动,如蛇如猴,快速地接近了李寻欢那边。 唐玉道,“你敢!” 说话间他已经追击上来。 仙儿瞳孔一缩,忽然伸手一点,已经将林诗音点昏迷过去,然后一抬手,嗖嗖嗖,先是一道飞石打在前方李寻欢的穴道上,李寻欢应声而道。 紧接着是数道暗箭飞射而去,笼罩李忘尘的全身罩门。 她的功夫居然也不弱,暗器又快又准,预判了李忘尘接下来必经之处。不知如此,还以防万一,先点倒了李寻欢,思维无比缜密。 李忘尘身在半空,感觉到了风声袭来,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他立刻大喝一声,四肢百骸一股神力爆发出来,一个让人无法相信的画面出现了——他的身形居然凝固在了半空,硬生生止住自己的去势。 暗箭几乎是擦着李忘尘的面门飞过。 而唐玉又紧随而至。 一股又阴柔又寒冷的掌力,瞬间又笼罩了李忘尘的全身上下要穴所在。 李忘尘头皮发麻。 他这突如其来的力量虽强,但也并非没有极限,勉强挣脱唐玉,再躲过仙儿袭击,这已经是用到了极处。 而真要和唐玉这样一等一的高手交手,哪里那样容易? 只能拼了! 此时此刻,在李忘尘的眼角,有一行水蓝色的字迹——白银级武功“天滋地养生息神壮勇力大法”。 天滋地养生息神壮勇力大法(第一层)。 白银级武功。 效果:在半刻钟内,可获得常人五倍的体魄强度(十五点精)。 描述:我不会武功,我只是天生神力。 没错,这就是李忘尘以那一枚青铜令牌所兑换而来的武功——虽然明明是武功却又自称不是武功这点让人很费解,但不管如何,一枚青铜令牌居然能兑换到白银武功,这次兑换怎么也不能算不好。 而自获得了这一门武功之后,李忘尘干脆也不多想,直接把所有的点数,都加入到了精力之中。 他的想法简单,空有内力和精神,若无运用方法也是白费。而体魄强大者,就算是猪突猛进、无脑冲锋,至少也该有些气势上的骇人。 现在的李忘尘,属性赫然变成了【精:37】。 足有普通壮年男子十二倍的体能! 过千斤之力,悍然爆发出来。 饿虎扑食! 李忘尘出招的瞬间,筋骨贯通、一气呵成,脚下的坚硬青砖就如同泥巴一般悄无声息地下陷,不是被强大力量所粉碎,而是被伟大力量给变形。 而三个月的苦练也在这一刻的强悍体能支撑下,终于展现出完全姿态。此时此刻的饿虎扑食,和之前在李府之前的威势截然不同,真如一头雄踞山林、称王称霸的猛虎一般,举手投足甚至都有恶风相随,伴随着李忘尘的动作在半空中留下两条手臂形状的旋风,嗖一声扩散出去,如长鞭般打在虚空。 砰! 李忘尘的双臂和唐玉的双手相撞。 唐玉瞪大了眼睛飞了出去,一个翻身已经落在了远处,他倒还是好整以暇,只是如看着怪物一般看向李忘尘,喃喃道,“不只是武功,还是如此刚猛的外家横练……” 说话间迈出两步,脚下的大地无声无息间,深深陷进去两个脚印。 只这一交手,他便知道李忘尘这一招的威力,一掌足以打死一头真的老虎,也绝对能够碎金、裂石、切玉、断钢。 放眼江湖,这一手武功至少也有四品——唐玉身后的那些唐门精锐,训练多年,单轮武功也不过和李忘尘境界相若! 不过,武功是武功,实战是实战,唐门训练的杀人机器不会有任何人胆敢小瞧。若李忘尘真与其打起来,恐怕两三个打一个也给人随便乱杀。 而李忘尘却腿一软,已经跌倒在地。 他的额头已经冒出了汗水,那并不是被巨大的力量所震疼,李忘尘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和什么力量在碰撞。 他只是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浑身上下的所有骨头,其结构都是内部中空,而现在那中空的地方,被不知怎么放进了一根“针”。 那根“针”又冰冷,又坚硬。 它就在自己的所有骨头中央的空洞内,不断地摩擦,穿梭,游动。 李忘尘的脸色又青又红,一种不同于痛苦、发痒、发麻、发酸的奇特感觉,很难受很难受的感觉,正折磨着他。他难受得甚至都无法用言语形容那种感受。 硬要说的话,就好像是喉咙里有了一根鱼刺。 那是一种“如鲠在喉”的难受。 这就是唐门阴劲。 这门武功在杀敌上的能力,远不及其在折磨人上的水平。 眼见李忘尘的模样,唐玉满意地点点头,已经知道他不足为虑,“小鬼,说吧,你这一身武功,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这几个月来,每一日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我们都清楚,你本不该有这份武功。” 他一问,旁边的仙儿虽离得远,却也竖起了耳朵。 李忘尘眼珠子一转,忽然道,“嘿,你……你莫忘了,你们…你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说话,牵引全身,立刻感觉到一阵酸痛,更加难受,连话语都难以连串了。 唐玉一挑眉,“果然是逍遥派的神功?” 他说到此处,走进了两步,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逍遥派和武当、明教类似,是大宋建国的根基所在,据说其武功底蕴之深,甚至还在武当与明教之上。不过后来门派内部出了一大堆乱子,最后导致分崩离析的结局,所以才不为天下人所知。 传说若有人得了其中传承,足以一跃而成为天下顶尖高手。 唐玉本不信这样的流言,就算和任我行合作谋取北冥神功,也并不觉得这什么武功真对自己有什么用。但李忘尘身上的情况,终究还是太过特殊,太过神奇,根本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这样的“逍遥派武功”,似乎也有值得夺取的价值! 而他刚刚走出一步,忽然转过头看了看旁边的仙儿。 仙儿也在这时候看向了他。 唐玉不动了。 两个人就是这么对视着,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缄默氛围。 随着这股缄默,李忘尘心中也慢慢有一种喜悦升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唐玉忽然笑了,“好小子,你想要我们俩自相残杀?” 仙儿也笑了,“他当然也只能想想。” 唐玉说,“就算我们要自相残杀,也是在杀了你们叔侄之后。” 仙儿摇头道,“李寻欢还是杀不得的。” 李忘尘眼见两个人不上当,便也跟着他们俩笑了,但这一次只是一咧嘴,根本无法像之前那样施展哈哈大法,“哈,我……我只是在想……哈哈……你们又错了……我练的,根本不是逍遥派的……武功呀……” 唐玉一怔,“不是逍遥派的武功,但你又说和我们的目的有关……” 李忘尘点点头,“没……没错……” 他忽地转过头,看向远处的江南四友,高声道,“四位……老兄,你们还想要坐山……观虎斗吗……嘿,东方教主临来前的嘱托……你们、你们都忘掉了吗?若非如此,他怎会教授我葵花……葵花宝典,让我和你们接头——向问天已死,你们还在等什么!?” 李忘尘说到最后,声音徒然提高,话语也重新连贯起来。 江南四友一听,都目瞪口呆,但仙儿的目光一扫过来,又都立刻低下了头。 唐玉却又笑了,这一次是不屑的笑容,“我当是什么,又是些挑拨离间的话语,你莫非真以为自己很聪明?可惜你却不知道,葵花宝典是轻灵武功,而非你这般的粗笨蛮力,你太蠢了。” 他说话间,脸上露出残忍的神色,正要对李忘尘动手。 “等等。”仙儿忽然出声,“唐家小子,他虽用心明白,但有件事情令我心生疑惑,江南四友昔日的确是东方不败的人,而他足不出户,何以知晓这事儿?” 唐玉冷哼一声,“这件事情并不重要。” 仙儿笑眯眯道,“这毕竟是我教内的事务,还望唐少爷手下留情。” 她的确是个非常会说话的女孩子,之前还一口一个唐家小子,现在却又无缝说出“唐少爷”三个字眼,居然连脸都不红一下的。 常人见她这样,只怕骨头都酥了三分。 而唐玉却露出有些恶心的神色,就好像是被一条毒蛇缠绕在了身体上。 他终于也没有说什么,退后了两步。 仙儿走上前来,蹲在了李忘尘身前,神色纯良而天真,笑盈盈道,“少爷,你到底有什么谜团,为何有了这一身武功,又为何知道这样多的事情,我真是实在想不通呢。” 李忘尘勉强笑道,“哎,其实我……我已说了,江南四友是东方教主的人啊……我就是……我就是东方教主的传人啊,我是为了救他们而来的……” 仙儿笑容不改,从怀中掏出一根银针,也不停留,直接一针刺向了李忘尘的胸口,入体半寸,“我说实话吧少爷,您虽有些急智,一个计谋失败,立刻进行下一个计谋,但在我们面前耍弄这些手段,还是太嫩了一些。你有多少计谋,我们就能看穿多少计谋。” 李忘尘立刻浑身一震,痛如潮来,汗如浆出,眼珠子更是都要瞪出来了,大叫道,“江南四友……你们四个没良心的……我费了性命过来救你们,你们居然不管我……我根本不是李忘尘,我也是易容换装的,这是乌龙,天大的乌龙啊……这两个蠢货还在质问我,你们快救我啊……” 他居然不是李忘尘? 听到了这里,仙儿愣了一愣,第一眼看了看李忘尘的面孔,伸手又抚摸了一阵,怎么也摸不出易容的痕迹,笑道,“少爷,你何至于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她又拔出了那银针,捏在手中,来来回回地端详,动作优雅而轻巧。 而经此一刺的痛苦,李忘尘倒是习惯了唐门阴劲,说话连贯了许多,大声道,“怎么?你为何摸到了我的人皮面具,又将我的面具给戴了回去?啊,我知道了,你若戳破此事,江南四友四条汉子,一定与你们拼死一战,你是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贼喊捉贼,强叫我是那杀千刀的李忘尘,先稳住四友,在趁势杀之是不是?” 仙儿一听这话,脸色一变,她似乎终于发现了李忘尘的用心,也终于忍不住看了看远处的江南四友。 江南四友低着头,看也不看她一眼,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李忘尘的话语。 但仙儿却看得出来,他们其实已经彻底地紧绷了起来,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真力。 仙儿皱起了眉,似乎在判断一件事:现在自己让江南四友过来,他们会不会突然对自己的动手。 李忘尘却继续道,“四位,若此女要让你们过来看看我是否真是易容,你们绝对不要相信,这是她的陷阱,要的就是令你们掉以轻心,然后偷袭杀之啊。” 仙儿看着李忘尘,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小少爷,好手段。我虽不信您的胡话,他们也未必全然相信了你,但我知道他们可能会相信你,他们也认为我们可能会相信你,而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光是‘可能’二字就足够危险,那你所说的是否真相,也并不重要了。” 唐玉在一旁听到这里,也渐渐明白了李忘尘的意思,他忍不住拍拍手,露出了一种很佩服的神色,“厉害,厉害,我原以为只有君子可欺之以方,没想到日月神教这些魔头也有弱点。” 李忘尘看着两个人,一个认真,一个敬佩,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与愤怒,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寒意,他低声道,“你们两个现在都还不着急,我也很怕你们了。” 仙儿说,“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大麻烦。” 唐玉说,“你虽然急中生智,又有不知道哪里来的情报辅佐,的确让江南四友生出异心,但江湖经验还是欠缺了。” 仙儿说,“我们只需要做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能破解你的计谋。” 唐玉说,“只需要一把刀就行了。” 仙儿已不说话了,她只是轻轻地摸了摸李忘尘的脸,她的手很冷,抚摸的地方有一种冰冰凉似乎电流的感觉,李忘尘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他脸色白了一白,悄声问,“你们是要……割下我的脸?” 唐玉笑了笑,这还是他自被李忘尘屡次抽耳光后久违的那种害羞而腼腆的笑法,但他的眼睛却放出光来,伸出食指在嘴唇前,“嘘。” 仙儿则掏出了那一柄刚才刺中了李寻欢,令其到现在都在一旁像是个木头人的匕首。 此时此刻,看着她拨弄匕首的样子,李忘尘是真的有些怕了。 他怕归怕,可是总有些人,在害怕的时候反而会想得比平时多一些。 就是多的那么一些,尤为重要。 李忘尘忽然问,“你是不是叫林仙儿?” 他问问题的样子十分急切,好像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仙儿愣了一愣,忽然叹了口气,“你怎么又知道了一件不该知道的事情。” 李忘尘的耳边传来了声音。 【完成成就:林仙儿(初见)】 【成就描述:与林仙儿初次见面,获得奖励点数五,黑铁令牌一枚】 立刻使用黑铁令牌! 李忘尘知道,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老天爷! 第七章 黄天力士搬山大法 “且慢。” 眼看林仙儿就要对自己的面皮下手,以证明自己是真真正正的李忘尘,而真正的李忘尘决然不可能与东方不败有关,这正好能以应对江南四友生出的异心。 林仙儿的武功其实并不如江南四友,而唐玉的武功虽高过其中任何一人,但要对付四人合力也并不容易,再加上李寻欢到底还没有彻底解决,乱则生变,两个人非得彻底稳定局势不可。 事实上,现在的江南四友,虽一个一个装聋作哑,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要关注这边的消息。 十八金刚,也已不知觉间,和江南四友形成了某种对峙的势态。 他们的精神所在,都牵连在不远处的李忘尘,唐玉,林仙儿身上。 再加上昏迷不行的林诗音,点穴倒地的李寻欢,以及这一切背景之后的山庄废墟,这就是此时此刻的画面。 李忘尘大喝一声,“你们就不想知道我的武功来历么?” 唐玉笑道,“剥皮而已,死不了人的。” 他的意思明白,只要李忘尘不死,他自然有的是让李忘尘说话的手段。 而林仙儿则话也不说,手上并不停,她似乎已不止一次剥过脸皮,手法竟娴熟得可怕。 刀锋很是轻巧地停在了李忘尘的脸颊侧,刀刃微微陷入面皮,一点不多一点不少,殷红的血液涌了出来,挤出晶莹圆润饱满的血珠,缓缓流淌下一条淡红色的痕迹。 相比起很喜欢炫耀和表现自己的唐玉,她更为“人狠话不多”一些,李忘尘深知林仙儿是个令人头疼的女人,在这个混乱的时空却加入了日月神教之中,似乎又得到了原作所没有的武功,比印象中那个**威胁更加巨大。 “停手,停手!”冰冷的触感袭上心头,像是冰块紧紧贴在脸庞,刺激感一下子让李忘尘大叫了起来,“我愿意投降,我愿意说出我所知的一切,我愿意澄清我的胡说八道,我只求你们不要剥我的脸皮,两位有任何吩咐我都在所不辞!求求两位了!” 眼见李忘尘这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林仙儿动作总算一顿,她浅浅一笑,“少爷,你的演技唯独最好,连我也不知晓你到底是真害怕,还是假害怕了。” 她将刀锋沿着血迹来回滑动,却终究还是没有切进去。 “真害怕,真害怕。”李忘尘连忙喊道,“仙儿姐姐,我的武功的确是来自于逍遥派,逍遥派的武功虽然是轻灵飘逸的风格,但他们自命仙人,自然有力士相随,我这三个月以来,就是从家中发现了《黄天力士搬山大法》,偷偷瞒着你,这才练成了这一身筋骨。” 黄天力士搬山大法? 林仙儿和唐玉对视一眼,两个人自然从未听说过这项武功,但李忘尘说得煞有其事,而这突如其来的武功也的确需要一个来历。此时此刻,就算他们再多疑,也实在要留下几分信任。 唐玉两眼放光道,“说下去。” 极少有人知晓,蜀中唐门虽然是天下暗器、毒器、火器的宗匠之所,却也从未放弃过对武学的追求。 唐门内部“生老病死”四大部门之中,“老字部”是暗器,“病字部”是毒器,“死字部”是火器,唯有“生字部”是武功。 若只是想要杀人,暗器毒器火器哪一项都能做到,但要想在偌大的江湖之中掌握自己的命运,唯有武功能够做到! 这才是生的涵义。 林仙儿也呼吸加重,握着匕首的掌心用力一些。 这是她刻意而为之。 果然,唐玉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这正是林仙儿想要的。 她的武功,也不过只有五品左右的水平,在唐玉面前可靠着日月神教的威风说些话儿,但真正冲突起来,还是得向唐玉服软,尤其是向问天死去的现在。 按理来说,她应该对唐玉言听计从,并且绝不能表现出争夺逍遥派武功之意才对。 不过到了如今,越是如此,林仙儿越是要表现出自己的大意和贪婪来。因为她若太认得清局势,反而才会引起唐玉的警惕和杀意,而蠢一些才会让唐玉小瞧——她早就看出来了,唐玉虽然聪明,但性格过分自命不凡,有致命缺陷。 要对付这样的人,不需要比他厉害,要的恰恰是不比他厉害。因为一旦遇上了比他厉害的人,他反而会激发无穷的好胜心理。反而是让他自觉掌握了自己的一切,才能积蓄真正毁灭他的力量。 林仙儿或许没有唐玉的聪慧,却有这唐家少爷所没有的,自社会底层打拼出来的察言观色的本事。 李忘尘说,“逍遥派的武功,本就是来自于道家。但道家黄老庄几派也有区别,逍遥派偏向出世修行,正是庄子一脉。而昔日汉末时节,南华真人传授大贤良师太平要术,最后惹下来黄巾起义,这段旧闻两位应当知晓?” 唐玉点头,“莫非你是要说,逍遥派的祖上其实就是昔日祸乱天下的黄巾贼?” 李忘尘道,“不是黄巾贼,而是黄巾军。” 不得不说,他这么煞有其事,一本正经的纠正,唐玉非但不怒,反而对他的话多了几分信任。 而既然这段话成立,那所谓的《黄天力士搬山大法》自然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世上本就有些门派,崇尚练气,粗浅入门的功夫反而是外家横练。 唐玉点头道,“哦,既然如此,那你可还知晓什么其他武功?在这其中,有没有北冥神功。”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林仙儿,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我是为了任教主而问。” 林仙儿嘿嘿冷笑,“你自然不敢不为了教主而问。” 唐玉哈哈大笑,眼中却有寒光闪烁。 李忘尘道,“北冥神功是逍遥派至高武学,我父亲只不过和逍遥派有些亲戚关系,自然只能抄录些入门武功。” 唐玉眯着眼,上下打量李忘尘。 经过之前的交流,他对李忘尘的话早已经只有三分信任。但若李忘尘真会北冥神功,不可能不施展,也不可能不修炼。 这也是真话。 第八章 挑拨和暗斗 没有北冥神功。 这话让唐玉和林仙儿同时失望,又同时松了一口气。 唐玉既知道北冥神功是旷世绝学,偏偏还是任我行梦寐以求之物,现在一旦有机会到手,他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中饱私囊了。一个人就算贪婪,但若这贪婪将引来强敌杀机,无疑也是一份需要勇气的贪婪。 既如此,干脆不知道这门武功的踪迹,反而轻松一些。 林仙儿也是类似想法,她聪明伶俐,又加入了日月神教,在外人看来无比风光,个中苦楚只有自己知道,千种风情也罢,万般诡计也好,终究缺了一门神功支撑,犹如无根浮萍,将倾大厦,得来容易,毁去更不算难。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如果唐玉要扣下北冥神功,自己应不应该与此人为敌,这样会不会太危险,到了最后就算胜利,自己又要不要真的把北冥神功交给任我行。 这两个人都是玲珑心肠,一念百转,旁人看来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他们眼中不知道有多少斟酌。 唐玉眯着眼睛,忽然道,“动手吧,林仙儿。” 林仙儿应声,伸手,冰冷的刀锋在脸颊摩擦两下,李忘尘登时惊骇无比,“你、你怎么……” 唐玉道,“因为你没有说真话,我想要听真话。” “我,我……”李忘尘似乎要哭了,林仙儿很懂事地加大了手中的力量,她加得很慢,也很柔和,其实并不会如何伤及皮肤,也不会真的剥皮,但这动作却恰恰能够给人巨大压力。 李忘尘终于叹了口气,“我说,我说……你们知道‘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吗?” 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 唐玉和林仙儿同时一愣,似不知道这门名字绕口的武功的来历。 但实际上,唐玉是装的。 他看似迷茫,但有一瞬间,瞳孔深处一点极亮极小极热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又一瞬间收了回去。 林仙儿当然也是装的。 她在茫然之外,极为隐蔽极为小心偷偷看了唐玉一眼,不多不少,就只有一眼。 她是真不知道这门武功的名头,但她能肯定唐玉一定知道。 唐玉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绝不能让林仙儿知道自己知道。 这小子还真是空穴来风? 唐玉忽然嗤笑了一声,“这是什么武功?听来像是方士糊弄权贵的炼丹法,莫非你把我二人当做了秦始皇?” 李忘尘叹了口气,“秦始皇若是两位,徐福恐怕很难糊弄得了他。但两位不是秦始皇,我也不是徐福,此功确如其名,自然是一门长生久视,天地同寿的神功。” 唐玉笑声更大了,“长生不老?什么荒唐话语,张邋遢也有寿数所限,王重阳也要坐化活死人墓。你就算要耍弄你的诡计,至少也该想一个合理些的法子。” 他看了看旁边的林仙儿,“我看他已经是在胡说八道了,其实我信了他之前的话,也不过是激他一激,但现在看来他也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你说是不是?” 林仙儿皱着眉头,看了唐玉好一会儿,才说,“是。” 唐玉一听这话,笑声不停,忽然伸手,啪啪啪连续几个巴掌,狠狠打完了李忘尘的左右脸上。李忘尘一时间晕头转向,嘴脸溢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几乎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被唐玉给打飞了出去。 勉勉强抬头一看,唐玉很温柔也很含蓄地笑着,“我不喜欢欠人东西,你给我的,我终究还是要还给你。小子,今日的闹剧已经够多了,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他虽还笑着,但眼睛却简直比冰雪还要冷。 李忘尘面露恐惧,颤抖不停,求饶道,“不,不要杀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全都是真的,你们饶过我我就什么也告诉你们,求求两位了……” 林仙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劲来,她只暗暗记住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名字,然后走上前来想要劝阻一下。 也就是走上前来的这一瞬间,李忘尘忽然动了。 李忘尘动作的同时,唐玉也动了。 两个人动作的目标相同,都是林仙儿。 李忘尘出手如电,动作自如,竟然丝毫没有受到唐门阴劲的影响,他一拳迸射而出,饿虎扑食,威势刚猛无俦,闪电般杀向林仙儿的腰腹。 唐玉则悄无声息地击出一掌,掌劲扩散,收摄虚空,形成难以觉察的阴柔力场,覆盖了林仙儿的脖颈背脊。 这两个人,李忘尘的外家功夫无比威猛,唐玉的武功也远比林仙儿高超,他们这样前后夹击,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可林仙儿并没有死。 在那一个危机的关头,林仙儿竟然也好像早就有所防备,她的动作忽然变得像是春天清晨微风下起起伏伏的杨柳枝,小腰摇曳,看来不仅美丽,而且妖娆。 李忘尘的一拳碰到了她的腰腹,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滑不溜秋的鱼身上,劲力被一滑即去。 身后唐玉的阴劲破空而来,林仙儿也不回头,只抖抖肩头,扬扬手,脑袋后的发丝无声无息地断了一大片。 唐玉则皱了皱眉,身子一震,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两个人攻势都被阻碍,林仙儿立刻像是一条发现渔网破损的鱼儿一般撤身而去,转过头来笑着看向两人,额头上却已经是一片冷汗。 这一瞬间变化之快,令得旁边的十八金刚和江南四友都有所惊动。 尤其是江南四友,几经挑动,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一方面,他们受困于任我行的“三尸脑神丸”,另一方面,他们也惧怕东方不败。而内心深处,他们四人又无比怀念昔日于西湖囚禁任我行时悠闲散淡、自娱自乐的日子,不管是任我行还是东方不败,其实都非他们的明主。 自从听到了“东方不败”四个字,他们便只求李忘尘、林仙儿、唐玉三人不要发生任何冲突,因为不管代表着东方不败的李忘尘出事,还是为任我行利益而动的林唐二人受损,都会令他们性命难保。 所以李寻欢的飞刀没有惊住他们,此时此刻的动手却令他们一瞬而动! 他们一动,十八金刚也跟着动,暗器兵刃一闪,大大小小的飞针铁花,铺天盖地而来。 黑白子怪叫一声,双手中指、无名指藏起,以拇指、食指、小指凌空击出,内力汹涌而起,好似手中是两柄剪刀,就这么一横一竖,就给他裁出一张纸,双手便虚虚架住不动,不远处的空气竟然由虚而实,凝结出了一面厚达两三尺的冰墙来。 无论什么暗器,碰上了这样一面晶莹雪亮、寒意透骨的冰墙,都绝无办法了。 咕咕咕几声,暗器都如同石子丢在湖中,没入了冰墙内。 正是化水为冰的“玄天指”! 黑白子凌空稳住冰墙,抵挡所有的暗器之后,长吁一口气,双手一开,冰墙立时碎裂。 稀里哗啦,满地的暗器、毒器、火器都落了下来,甚至还有一只被冻死的毒蝎子。 而秃笔翁和丹青生已然冲了出去。 秃笔翁手持判官笔,用出“石鼓打穴笔法”,而丹青生则以“泼墨披麻剑法”对敌。 在他们身后,啪啪啪几声,黄钟公脚步一踩,宽衣大袍猎猎作响,掌中无琴,双手十指却作势虚弹,赫然是以内力激发而成的“七弦无形剑”! 只听一连串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琴鸣,周围离得近的十八金刚身子摇晃,动作顿时慢了几分,正是体内的内力被“七弦无形剑”的所扰动激发,一时竟不能自控。 黄钟公的无形琴音功夫,面对这等以寡敌众、以强凌弱的局面,最为好用。 秃笔翁和丹青生哈哈大笑,他们虽然武功远比对方高,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本要败北。可眼下有了黄钟公相助,敌方破绽百出,他们上去一笔一剑,眨眼间已经砍倒了数人,逼退了数人。 黄钟公高声喝止,“不要进逼,跟随仙儿小姐。” 面对手下的死亡,唐玉平静地做了一个手势,这是一个停下的手势。 十八金刚也居然真的就停了下来,其中有三个人正和秃笔翁、丹青生交手,眼看着秃笔翁的笔要打到自己死穴,丹青生的剑要戳中自己眼睛,居然还是说停就停,一点不带犹豫的。 一个人惨叫了一声倒下,那是丹青生的剑法太差,将其刺死。 剩下的十来个人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就好像刚才死掉的几人并非同僚,而是一些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甚至连陌生“人”都不算,而是猫猫狗狗。 这些家伙怎么比我神教中人还要邪门…… 丹青生和秃笔翁停下了手,对视一眼,都升起了一阵寒意。 接着,江南四友瞬息起落,已经来到了林仙儿的身后,警惕地看着唐玉。 而对这一切,林仙儿看也不看一眼。 她背负双手,白衣飘飘,首先看向了唐玉,“原来你刚才给他的那几个巴掌,已经收回了他体内的阴劲。他之前如此地折辱你,你却能对他既往不咎,果然大度,佩服佩服。” 唐玉冷笑道,“你不要嘲弄我,我分得清轻重。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还隐藏有这样的底牌,以弱胜强,移转内劲,你自然没有姑苏慕容氏的积累,这不是斗转星移,你也并非移花宫中的使者,更不可能是移花接玉,太极拳、不死印法更非你所能触及……” 林仙儿叹了口气,“我是神教中人,会的自然是教中绝学‘乾坤大挪移’。” 此话一出,其他人不说,江南四友先忍不住了,“仙儿小姐,你竟会‘乾坤大挪移’!?这门功夫、这门功夫非得是教中长老才得传授,可你……可你……” 唐玉冷笑道,“这自然是她的身价了,不知道是哪位长老有此艳福。” 林仙儿面色平静,并不生气,“私传绝学,教中大忌。此事回去,我自会请罪,但望四位协力抗敌。” 黄钟公点点头,“这个自然。” 说话间却看向了李忘尘,似乎在看此人到底有没有易容,又在想教中哪一位人物有这般的身材。 他还处于状况外,以为李忘尘是东方不败的人呢,却不知道这已经是上个版本的事情了。 林仙儿也看向了李忘尘,幽幽道,“少爷,你居然也能够领会到他的意思,知道他收回你体内的阴劲,就代表着对我下手……你能如此狠心?” 李忘尘嘻嘻一笑,“对不起啦,要怪就怪他吧,我是爱你的。刚才受制于人,只能够杀你而后快了,哎呀哎呀,真庆幸你没死啊。” 他口中说着庆幸,但是却收敛笑容,摇头晃脑,遗憾之情溢于言表,就只差把话说成“真可惜你没死”了。 林仙儿咬咬下唇,轻飘飘看了李忘尘一眼,“既如此,少爷为何不弃暗投明、改弦易张?我再加上江南四友,唐家小子绝非我们的对手。” 李忘尘说,“因为你要死了。” 唐玉点头道,“没错,他看得很清楚,刚才那两招下来,你虽躲过了死局,却也耗费了大量真气,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江南四友合力与我一斗,我也难以取胜,但我这边还有十多人打下手,总得来算也是我占优。” 林仙儿听到这里,终于难以维持笑容了,她脸色一沉,厉声道,“唐玉,你真要杀我?” 唐玉笑道,“不是要杀,是已经在杀了。” 林仙儿怒道,“你就是为了那什么‘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来对付我?你有没有想过,这是这小子的挑拨之计,你怎地能如此愚蠢!” 唐玉微笑道,“就算这是挑拨,他能够知晓这一连串的名字,又忽然有了这一身武功,已足够证明一些东西了。他就算和逍遥派没有直接关系,李家也绝对藏了逍遥派的武功,至少他也绝对学了。” 果然如此……难为我给自己编了个合理的过去。 李忘尘心中为自己的聪明智慧而得意,因为他之所以提及“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正是要唐玉胡思乱想。 要知道,李忘尘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而且在三个月之前还毫无武功。 可是这个小孩子却在三个月之后,忽然有了一身武功。 若唐玉知晓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某些特征,一定会有所猜测。 而之前的《黄天力士搬运大法》,则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一来,李忘尘不能直接说出《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名头,那样太显露痕迹。李忘尘若真拥有这等绝世武功,他怎么会轻易暴露出来? 自然是被威逼、被恐吓,如此说出来的,才是真的。 二来,这门武功就算是假的,但李忘尘说得煞有其事,也从另一方面证实了李忘尘与逍遥派的关系,从黄天到黄巾到张角到南华真人到庄子到逍遥游再到逍遥派,唐玉绝难想到这关系不过是李忘尘随口胡扯的,更会相信李忘尘已经彻底将自己的底牌托盘而出。 当然,最后的利欲熏心,还得建立在唐玉了解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特征的前提下。 但若他一时不能理解,李忘尘自然有办法接着“不小心”透露出这门功夫的更多细节。 林仙儿低头道,“唐少爷,我绝不愿与你争夺什么长春功,这门武功我连听都没有听过。” 唐玉道,“你没有听过,但会记下来。你不愿争夺,但会在事后告诉任我行。这都是你的危害,你就好像是一只害虫。”他对李忘尘说,“对付害虫应该怎么做?” 李忘尘严肃道,“当然是捏死。” 林仙儿一听这话,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她看向了李忘尘一字一字道,“你一定很得意,遇到了这样一个蠢货。” 李忘尘想了想,对唐玉说,“她骂你是蠢货。” 唐玉的脸色并不好看,但他还是尽量露出了一个笑容,很轻柔地对林仙儿说,“蠢货总比死人要好,而你接下来就要死了。” 第九章 战斗和战斗 事到如今,唐门一方和日月神教一方已经彻底撕破脸皮。 连李忘尘都未能料到有这样的效果。 不过这毕竟是好的结果。 唐玉也并不废话,一挥手,已让剩下十多人围拢过来,却并不让他们出手。 而自己则抖一抖袖子,震一震袍子,也已迈步上前。 “好汉子,看来娇生惯养,像个女娃,竟并非是个让手下给自己卖命的怂货,反而身先士卒。”江南四友中的秃笔翁一见此举,虽是即将火并的死敌,也不免大声赞叹。 林仙儿却惨笑道,“这正是最安稳的打法,咱们此番是死定了。” 丹青生心高气傲,不以为然道,“仙儿小姐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黑白子沉声道,“老四,不要想当然耳,想想此子来历。” 丹青生本欲反唇相讥,但一想到唐玉的出身,话语一时也噎在喉间,想说出一些狠话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唐门。 那毕竟是天下一唐的唐门。 天下一唐,这是何等殊荣?像是这样的称呼,本该由李唐占据,却被区区江湖世家所攫取,这又是何等可怕的家族!? 一念及此,丹青生也只觉得周围那些之前被自己一剑一个的唐门死士,似乎都变得更为可怕了一些。在短兵相交的瞬间,这些人的确不堪一击,但若有唐玉纠缠众人,这些人摆开阵势,唐门暗器的威名自然更不用多说。 他想着想着,背脊额头都升出了一层细汗。 黄钟公沉声道,“莫要着急,莫要慌张。”说话间,他的食指中指起落无常,犹如蜻蜓点水般轻盈,在虚空中快速抖动了两下,一股无形的波动传递开来。 霎时间,周围的江南三友连同林仙儿,都只觉得体内的真力一时沸腾,耳边传来轻轻琴鸣,如同体内内力生了灵性而产生的言语,轻声呼唤之间,仿佛和四人有了某种特殊的交流。 就连施展出“乾坤大挪移”因而消耗极大的林仙儿,也只觉得好受许多,似乎是旁人为自己分担了什么。 在这五人之中,以黄钟公的武功最高,达到了七品。 他的“七弦无形剑”更是江湖之中极为奇特的武功。 这门武功的要义,就在于用琴音干扰内力的波动,以频率杀敌,每一着剑法并无形迹,称之为无形,却又在内力波动之中暗用剑招。以剑为名,实则却是音杀之术,形为音杀之术,但用法却又要遵循剑理,早已是剑琴合一、剑音无二的境界。 “好,好,好……” 也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叫好声,唐玉停下步伐,伸手轻轻拍了两下,宛若看戏的观众为精彩的表演而鼓掌。 等停了下来,他才以一种看待珍奇动物的眼神审视着黄钟公,“竟然能以琴音将彼此内力勾连成势,我攻向你们任何一人的瞬间,你都可反应过来,接管此人的内力。虽然此人内力必然有限,可在你的运用下,仍然远超平常,盖因你本就是他们之中最厉害的一个。” 此时此刻,黄钟公也以双目凝视着唐玉,双手十指虚虚一架,仿若虚空中真有一尊无形琴筝,等待着他的轻抚。 黄钟公道,“既如此,唐少爷应当知道,这样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现下小李飞刀尚在,咱们任务并未完成,何至于闹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境地?唐少爷若能迷途知返,以大事为重,黄钟公以性命担保,今日发生的事情绝不外传!” 唐玉低下了头,细细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了头,脸上是自信的笑容,“你这内力勾连之势,也并非不可破获,我起码已想到了三个破绽!” 原来,他刚才根本未将黄钟公的话语听入耳中,那番思索也只是在考虑黄钟公琴法之中的破绽而已。 李忘尘也皱眉起来,他也在想这种阵势有什么破绽。 唐玉已继续说了下去,“第一,你到底不能真的以心代心,而是以琴音代内力,如此便不能够心随意传,一旦我急速转变对象,你自然顾此失彼、难以周全;二来,你虽武功高,境界足,但有些武功却是独属于他们的,如林仙儿的乾坤大挪移、丹青生的几招剑法等等,你无法施展,空有内力与眼光,却无甚运用招数,只不过相当于四个弱小一些的黄钟公罢了……” 唐玉说一点,李忘尘也暗暗点一下头。 说到了这里,他也已经在心头接了下去:三来,你既要用琴音勾连成势,自己就得不断以内力弹奏琴音,自然能为他人补足破绽,却又要自顾不暇,成为这阵势之中的最大破绽,只需要对准你攻击,五人便可自破。 这一连串的想法刚在脑中闪烁,唐玉也跟着说出来,果然和李忘尘的想法相差无几。 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判断而感到惊讶。 嘿,我怎么这样……该怎么说来着?如鱼……得水? 他再联想到之前的一系列作为,忽地想:或许我天生是个混江湖的人也说不一定。 而唐玉说完这一切,已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我想我说得已经够多了,你们也应该明白自己是死定了。” 黄钟公却脸色一沉,厉声道,“动手吧!” 李忘尘立即集中精神,观看这一场战斗。 他深知一点,即使自己能够想到和唐玉相差无几的东西,但绝不能够做到和唐玉相同的事情。 因为想到和做到,本就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若止步于想到,那就是周围那几具躺在地上的死尸,绝不会有人多看他们哪怕一眼。 黄钟公长啸一声,双手一扬,铿锵有力的琴鸣声中,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林仙儿四人如同被他的琴音所激荡,同时朝着唐玉袭去。 在这四人中,黑白子的武功最佳,有六品,秃笔翁、丹青生、林仙儿则都是五品。 四人合力,其实也未必对付不了寻常的八品高手——但这其中,绝不包括唐玉。 尤其是有十多名四品高手相助的唐玉。 唐玉一伸手,四道乌光已迎着四个人飞了过去。而在周围的唐门死士也跟着出手,起码有十四道暗器也跟着飞袭而来。 这四道暗器的速度并不快,但也不慢。 那十四道暗器比它们快得多,但也比它们要好应付太多。 电光火石之间,四人只需要稍稍改变姿态,挥舞掌劲剑气,就能轻松荡开那十四道暗器。 可那四道暗器不一样,它们看来普通,但当你想好了应对策略的时候,却会忽然生出全新的变化。 一道忽地加速,乌光成了令人难以反应的长虹;一道猛然旋转,轨迹莫测的同事发出呜呜声响;一道瞬间变向,突兀如被人踢了一脚的石子;一道刹那粉碎,碎片爆射而起铺天盖地地淹杀过去。 那本来打向林仙儿的,忽然对准了秃笔翁;本来对准秃笔翁的,则打向了丹青生;而以黑白子为敌的,却将所有人都视作了目标。 四道暗器,竟全然是“活”的! 不过,这些暗器上的伎俩并不能奈何四人,起码不能奈何得了黄钟公。 黄钟公发丝狂舞,面色发青,身子颤抖,十指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但和他状态不符的是,指尖只轻轻一触一碰,传来的是一声浅得惊人的轻吟。 人如临大敌。 琴轻吟浅唱。 正是举重若轻的大境界。 唐玉挑了挑眉:这个老家伙将时机把握得太好了。 四道令人难以反应的暗器奇招,被这凌空琴音一荡,尽皆受到了影响,在半空之中定了一定, 林仙儿四人精神一震,或是躲开,或是劈散,或是卸力,纷纷逃过此劫。而四射的暗器或是砸出大坑,或是打断树桩,或是轰碎墙壁,威力让人看得瞠目结舌。 不过唐玉也并未失望。 这些暗器纵然无效,也争取了时间,并且让四人的阵型分散。 这就足够危险,非常危险,完全危险。 ——而且还极为得,极为得,危险。 “听说你喜欢下棋?” 黑白子刚刚落地,唐玉已经无声无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黑白子的身旁,他露出害羞的笑容,就好像面对一个朋友一样,伸手朝着黑白子拍了一拍,“我也喜欢下棋,下棋最重要的是多想,每一步棋都要有两三个以上的作用。” 但就是这么轻轻一拍,黑白子却尖叫一声,像是见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而远处的黄钟公大喝一声,“莫怕!” 说话间,他十指连颤,如狂风骤雨,似雷闪电鸣,凌空敲打弹奏。 黑白子面色惊惧的同时,身体却好似提线木偶,居然毫不相干般动作起来。噗噗噗噗,一连串好像是满是气体的球被戳破的声音传来,黑白子的双手眼花缭乱地打出,已是连续十三手“七弦无形剑”施展出去。 他虽是后发,却快得先至。 十三道七弦无形剑剑气,经由黄钟公的琴音,影响到黑白子的身体,再通过黑白子的内力施展出来,居然也威力不弱,甚至可以说凌厉无比了! 一时之间,剑气冲霄而起,弥漫四射,洞穿虚空,切碎空气,笼罩在唐玉的全身上下。 唐玉嗤笑一声,就好像看到了一个对着大人叫嚣的孩子。 他并没有躲,也没有反击,只是挥了挥手。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出现了:十三道剑气居然就这么穿透了他的身体,简直像是这二者之中有一方是虚假的一样。 噗噗噗噗,剑气如实质般刺入地面,一路摧枯拉朽,延绵不停,在唐玉的身后赫然留下了十三道长数尺,宽五六寸,如同老牛犁地一般的痕迹。 一时尘土飞扬不止。 ——以黑白子的六品内力,足可以比拟一般二流门派的掌门,如岳不群的紫霞神功。而在这个古怪的综武世界,各种武功早已面目全非,小李飞刀一刀能毁灭一座山庄,黑白子的内力也自然能震破一座高楼,有这样的威力自然不算意外。 但如此剑气,加诸于唐玉身体,竟然就这么穿透过去!? 到底如何缘由,黑白子完全无暇顾及,因为唐玉的手掌已经朝着他的额头轻轻压了下来。 那是真的很轻很轻的一掌,轻得不像是任何攻击,而像是抚摸,又像是在赐福:唐玉高高在上地施舍下自己的掌心,其中有世间至大福祉之所在,黑白子仰面而迎,承受着如少女一般圣洁的神祇的赏赐。 然后黑白子就不动了。 唐玉收回了手。 黑白子瞪大了眼睛,涕泗横流。过得几个呼吸,便倏然软软倒下,像是体内的某根柱子忽然被人抽走了,连站都站不起来,活都活不下去。 他已死了。 直到此时此刻,距离战斗刚刚开始也不过是五六个呼吸,江南四友中的老二就已经彻底倒下,再也无法站起来,这其中变化之快,起伏之多,用什么言语都无法形容。 旁观的李忘尘也跟着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明白了,这才是唐门阴劲遇上了人体应有的体现。自己之所以能不死,都得好好感谢自己所表现出的各种异状,以至于让唐玉留情。 而所受的那些折磨、苦痛、难受,与死一相比,简直不能再美好了。 “唐玉!” 远处的黄钟公忽地尖啸怒喝,双手如鹰爪般狰狞,一声尖锐嘹亮刺耳的琴声惊起。 唐玉头也不回,朝着身后猛地挥出袖袍。 只是这样一挥而已,但却将空气打得如同巨浪排空,起伏翻腾不止。偷袭的秃笔翁和丹青生同时被击飞了,他们的内力激发而出的七弦无形剑气被彻底击碎,像是两头被巨锤猛击的野狼,在地上拉出两条极长的痕迹。 唐玉感受到了袭来的气劲,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不会来。” 他说的是林仙儿。 林仙儿果然没有动手。 她从一开始就不想和唐玉交战。 自被那暗器逼得分散开始,林仙儿就知晓自家五人不可能是唐玉的对手了。在落下的一瞬间,她已经头也不回,看也不看,想也不想,拔腿就要逃走。 这当然是极为正确的选择,也是极为卑鄙的做法,黄钟公的怒吼,未尝不是因为察觉到这一份背叛而起。 而林仙儿这一下逃走,自然是蓄谋已久的。 就连她落地的位置,也已经是一瞬间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这里距离唐玉、秃笔翁、黑白子、丹青生,都是最远距离,虽然周围已经被唐门死士围拢,但也已经是人最少的地方。 两个唐门死士一下子要对她围追堵截,齐齐施展出杀招。一个人左手一抬,洒出大片的毒药,另一个人手持利剑,嗖嗖嗖五道剑影。 可这也已经是最后的危机了。 林仙儿眼中显露出对生的渴望,她伸出纤纤素手,一抬一绕,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儿,她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十分用心,简直就好像是在描绘自己的生命形状,每一笔都不容大意,每一瞬间都要小心无比。 这一招果然成功了,持剑的那人莫名其妙来到了她的身前,挡住了所有的暗器。 而同时,他也已用剑刺穿了自己同伴的心脏。 乾坤大挪移——这门神奇的武功,果然已经奏效。 林仙儿心下一安,正要飞身逃走,忽地身子又是一震。 一个人已经拦在了她的身前。 她算到了一切,可唯独少算了一个人。 但老实说,这个人从未被林仙儿看在眼中,她也根本不认为他有资格威胁到自己。从头到尾,林仙儿只是将其作为一个玩具,一个可笑的欺骗对象,一个任人利用的傀儡笑话而已。 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怎么可能! 两个唐门死士倒下,李忘尘出现在林仙儿的面前,双手抱拳,似乎早已等待多时。 全场中,他是最关注这个女人的,林仙儿一动,他也跟着动。 因为这个女人才是致使李寻欢倒下的罪魁祸首。 他从未忘掉这一点。 林仙儿面色抽搐,目光凶戾而绝望,已气得浑身发抖,“你好……你很好……你在自寻死路!” 此时此刻,她总算不笑了,也总算难以维持那一套少爷侍女的称呼游戏了。 “好啊,来,来打死我,打死我了你就能走。” 此时此刻,李忘尘也同样是不笑了,他的脸上只有平静,平静中蕴含着绝大的力量。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绝对能活的把握,但他只能这样做。 不,是就该这样做! 李忘尘双手握拳,双腿分开,微微弯曲。 发力。 “打不死我,你就去死罢!” 饿虎扑食! 第十章 阳谋和点穴 千斤之力悍然爆发,霎时间风起云动,身影一闪,如潮水般四溢的气流朝着林仙儿的面门狂涌而来,之后就是一只简直比铁还要硬比攻城锤还要有力的拳头。 林仙儿在一瞬间感觉到了窒息。 ——这个李忘尘,怎么这眨眼功夫,竟然比刚才又要厉害三分!? 这其实并非错觉,林仙儿的判断无比正确,因为当李忘尘与这位“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武林第一美人”【结识】之后,也获得了五点分配点数。 他立刻也将其全加诸于精力之中,再加上仍处于“天生神力”的状态,精力一项达到了42的水平。 又多加了数百斤的力道。 现在的李忘尘,看起来不过是个小孩子,但却真真能称得上“九牛二虎”四个字。 林仙儿人虽惊惶,但动作轻盈。 她手轻抬,步连走,如被强风之中的风筝,不管风多大多强,总难将其摧折毁掉。 李忘尘一招落空,进步连打,饿虎扑食,饿虎扑食,还是饿虎扑食。哒哒哒哒哒,连续五步逼近,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深深痕迹,令得周围的大地不住震颤。 但偏偏怎么也挨不着林仙儿的边儿。 她的轻功好,招式灵巧,又有“乾坤大挪移”这般神功绝技,正适合打李忘尘这样粗笨莽汉的武功——虽说李忘尘外表看来,也并不粗笨,只是个小孩子,实际行事,更是狡猾如狐狸,简直比老江湖还要老江湖。 事实上,这看似笨拙的武功,也已经展现出他的狡猾来了! “可恶,这小混账不需要与我公平对决,只需要拖到支援到来,唐门那几个人就会与他一起围攻,我是必死无疑。”林仙儿看起来飘逸若仙,轻松自如,实际上却心急如焚,因为这根本不是公平的对决。 事实上,这数招之间,已有唐门的死士朝着她丢出暗器,支援李忘尘了,只是这些人水平有限,又要顾及李忘尘的性命,极少对林仙儿有所威胁,即便有些近了身,也被林仙儿轻轻一扫、一拍、一挥,以瞬间而起瞬间而落,不知起处不知去处的“乾坤大挪移”之力移转回去。 可这看来潇洒自如,也已是强弩之末。 这个小小的李忘尘打起架来一往无前,气势压人,实际上打得是拖延时间的主意。 如果林仙儿一开始与其强攻对杀,以其五品功力,乾坤大挪移绝技,拼着一些伤势,数招内就能将李忘尘给擒杀,然后飘然而去。 但她被李忘尘气势所迫,条件反射式的开始躲避,以轻灵斗笨拙,这本是武者的本能。但反而给了李忘尘拖延时间的机会,如同陷入泥沼之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唐门死士已渐渐围拢过来。 林仙儿忽然哎哟一声,灵动如鹤如鸟如雀如燕的身影忽地一折,在半空中惊坠而下,脚一歪,几乎已站不稳。 她的腰间已出现了一片殷红,一层一层扩散开来,不一会儿到了巴掌大小,红如黄昏时分的霞光,散发出深邃幽暗诡谲的光彩。 这也是生命的光彩。 她躲避不及,总算失察,中了一枚暗器。 林仙儿脸色已变得煞白,她回头一看李忘尘,仓皇至极,踉跄逃了两步。 李忘尘哈哈大笑,抬腿进步,身影如电,联合着周围的唐门死士,一并冲了上去。 拳头,利剑,暗器、长刀……三四种武器,一股脑朝着林仙儿打杀过来,几乎像是潮水将她给淹没一般。 林仙儿却在这时,忽然抬头。 她的目光里闪现出一丝狡黠和得意。 两只白皙、光滑、修长、纤细,如玉一般美又好像带着一种丁香芬芳的手掌抬了起来。 周围的一切攻势似乎都变慢了。 但这只是错觉,因为手掌上的十根手指动作太快,又太分明,太有层次,丝毫不乱。当一个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这手指上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就会变慢。 手指先弹,再拍,最后一掌打了出去的,三个动作令人眼花缭乱却又看得清晰无比。 轻轻一弹,周围的暗器如何来的,已如何倒飞了回去,甚至比飞来时更快数分。 伸手一拍,左边的刀右边的剑,两式唐门死士得意的杀手锏不知怎地就改变了方向,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牵引着身体移转,最后砰地一声,竟然刀剑相杀,痛击队友。 ——而最后一掌,正迎上了李忘尘的饿虎扑食。 这一连串动作,看起来缓慢无比,实际上却在电光石火之间完成,林仙儿觉察到了四名四品高手出手间本该难以觉察的间隙破绽,依次将他们一个一个破除。 在常人看来,只会觉得林仙儿的手看似毫无干系地挥舞了两下,暗器就没有了,刀剑也相击了,所有的危机都莫名其妙自行化解,她只需要对付李忘尘一个。 “好家伙,居然是假的!”李忘尘目光一动,才发现林仙儿的腰间没有暗器,所谓的鲜血倒是真的,却是林仙儿自己弄出来的伤势。 到了此时,他要与林仙儿单对单比拼,可是李忘尘并不惊慌失措。 这当然是愚蠢无比的想法,就算他有千斤神力,也不通内力,就算能够造山河、移日月,又有什么用处?唐门阴劲如何对付得了李忘尘,林仙儿的乾坤大挪移也如何对付得了他。 这小子,终究心急了啊。 林仙儿眼中的得意更盛,像是一团火,因生的希望而浇上热油,无比炽亮更无比热烈。 砰一声! 两人拳掌对撞。 大地一震,忽地塌陷下去,烟尘四起之中,林仙儿的脸上闪现出惊愕的神色。 李忘尘的身体,却在这四起的烟尘中,出现了极为诡秘的变化。 ——他本来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少爷的模样,但自从施展出武功之后,便猛地涨大一圈,筋骨之处比同龄人更大一些、更厚实一些,这是“天生神力”武功的特异之处,也是令唐玉始终不愿意杀死李忘尘的一点。 这武功本身的威力实在不大,但其中的神奇之处实在令他好奇无比。 若非林仙儿武功太低,不能掌握全局,她自然也免不了要好奇一下。 可是现在,李忘尘的状态,竟又回去了。 在交手的瞬间,他的身子缩了一圈,一下子回到了之前的水平,根本没有了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此子自小练武,筋强骨健、气壮神勇的感觉。 他的体魄居然也真的削弱了。 一下子直线降低到了常人的水平,林仙儿一掌打出,只听得一连串咔咔咔声,李忘尘的手臂立时出现了很明显的一折。 霎时间他已虎口开裂,颓然后退两步,双手已如面团般垂下,提都提不起来了,艳红的娟娟细流自手臂上大大小小的毛孔渗透出来,顺着手指流淌。 但面对这优势胜局,林仙儿却惊叫了起来。 她脸色也跟着惊变。 “你……” 林仙儿目光闪烁,尽是不可置信之色,她刚道出这一个字,下一刻就胸腹翻滚,噗地一下吐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摇摇晃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这是内伤。 而且是那种林仙儿毫无防备,难以承受的内伤。 可是李忘尘又如何会什么内功? 李忘尘虽然双手被废,却面无表情,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身体居然又重新变得强壮起来。 在他眼中的右上角,又是一道文字。 【心随意传】 【特殊武功,无品级】 【效果:消耗十成精神值,将自身的精力、气力,在刹那间内任意转化,转化比例为七成。】 【描述:切假腿啊切假腿】 没错,这门【心随意传】,就是李忘尘通过与林仙儿【结识】之后所得的黑铁令牌,抽取到得的一门特殊武功。他一看到这门武功,就知道自己拥有了一张底牌。 一张能够和别人硬拼的底牌。 他刚才也并非看不出林仙儿的伪装受伤,但若不上了此当,林仙儿绝不会轻易给他用出底牌的机会。 要知道,即使将四十二点精力尽数转化,七成所得也不过是三十六点内力,而且李忘尘并不通晓内功,这三十六点内力根本不得用法,只能够以最粗浅的法子,按照本能狂暴轰入。 而三十六点没有运用法门的内力,其实还不如李忘尘的四十二点精力,若让林仙儿在已知的情况下选择对手,只怕也宁愿面对现在的三十六点内力。 林仙儿的内力值,起码也在七八十以上,在她的领域内和她战斗,其实是自寻死路。 可是林仙儿偏偏就是未知这点。 在她心中,李忘尘还是那个外家横练极高的少年,一掌打出,聚精会神,全在防备李忘尘的蛮力。 而李忘尘临时转化精力内力,却是林仙儿怎么也始料未及的。只待悄然间一送,根本来不及反应,体内就被李忘尘的内力闹了个天翻地覆。 而她这边,本来也可用自己的内力去搅乱李忘尘的身体,因为李忘尘也是不设防的身体。 这样交换下来,也绝对是林仙儿的优势。 但她本来旨在对拼李忘尘的蛮力,又怎会有这种内力暗送的想法?第一时间只是内力汹涌而出,却只抓到李忘尘双手上的血肉骨骼。 内力扩散,硬生生将李忘尘的双臂给震碎、震裂。 却没有更进一步。 等到林仙儿反应过来李忘尘体内空虚时,两个人早已分开,她也没有了机会。 最后的结局是:林仙儿受了极重内伤,李忘尘只是废了一对手臂。 ——不,甚至还算不得废掉。 当脱离的刹那,李忘尘又取消了“心随意传”。 体内的内力霎时间融入奇经八脉,化作血肉补养。 咔咔咔——他本来如同面团般柔软垂下,几乎没有骨头的双臂,竟然又在眨眼间变得有力,变得强健。双手抖了抖,十指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李忘尘有些痛苦的皱起了眉。 就算还有一些骨骼上的根本伤势,却总算不是没办法出手。 既然能出手,那就出手吧! 李忘尘无声无息间,已经冲了上去。 林仙儿瞳孔一缩。 这下是彻底没办法了,她虽通晓乾坤大挪移前几层中卸力打力的功夫,但面对唐玉和之前几位唐门死士的时候,早已消耗了大梁内力,现在又被李忘尘阴了一手,终于到了绝境。 林仙儿尖叫一声,抬手想要反抗,李忘尘手一打,握住林仙儿的手臂,顺手一捏,已经如捏泥巴一样,将林仙儿的整个手臂捏得粉碎。 仅凭这一下,李忘尘就知道,林仙儿的内力值有八十以上,但精力值最多也不过二十。 他吗的,老子终于能打碾压局了! 他精神一震,乘胜追击,连续十几拳痛砸过去,如幻影一般打了过去。砰砰砰砰砰,一时间火枪连发的声音响起,每一声都沉闷有力,狠狠殴打在林仙儿的脸上、胸口、腰腹,每一拳也都打得痛快至极。 当然,他双臂到底受损,每一拳都十分痛苦,但这种痛苦在这时反而变成了痛快。 鲜血点点,如雨落花飞,从林仙儿的口鼻之中溅射出来,也落在了李忘尘的面门上。他面带笑容,哈哈大笑,双眼放光,脸上点点血迹,狰狞如恶鬼一般。 忽然间,他一拳重重打出,却轻轻落在了林仙儿的身上。 李忘尘靠近,低声道,“解药。” 林仙儿仰着头惨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 “小庄!你莫怪我。”李忘尘继续出拳,深情地说,“我还惦记着你的好,刚才我真是……哎,我真是一时糊涂了,我该打啊!” 说完,接着出拳机会,啪啪啪几下,给了自己两三个耳光,面色也都不改。 李忘尘这一番行为,简直像是在面对绝色美人的献殷勤。只是现在的林仙儿也实在难以称得上美人了,刚才那一番痛殴,她起码掉了三颗牙,脸上有五处红肿。 但林仙儿风姿不改,只是复杂地看着李忘尘,“少爷,您可将我们那一套给学会了。” “小庄,你不要说胡话了,一些误会罢了。以我俩的关系,不用在意这个。”李忘尘却轻轻揉了揉林仙儿的脸,温柔无比,似乎两人是什么十世情侣一般,他低声道,“你现在已经逃不开了,唐玉那边处理完毕的话,若没有我二叔出手,你我都是一个死字,你必须去救他……还有……别忘了动手!” 他们说话声音极低,同时李忘尘忽然一拳打出,却轻轻放在了林仙儿肩头。 并怒喝一声,“什么,你居然还有还手之力!” “好小子。” 林仙儿心中一震,这才知道李忘尘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现在这个局面。 他将自己打得废掉,却没有彻底杀死自己,只是为了断掉自己的其他逃生希望,将自己的性命和李寻欢挂钩,自己便自然而然成了他的队友。 李忘尘先和唐玉一队,但转瞬间又和林仙儿联合。 他从未想过和唐玉交手,因为李忘尘非常清楚,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是唐玉的对手! 他的目标,只有林仙儿此人。 这简直是最大的阳谋,林仙儿通晓李忘尘的一切目的,却不得不按照他的想法来。 林仙儿知道自己和唐玉都中计了,却情势所迫,也不得不上了李忘尘的贼船。她也是脑子极快,极有决断的人,忽地做了几个奇妙的手势,看起来像是和李忘尘交手,其实体内毫无内力,这根本算不得招式。 此时此刻,但凡一个习武的糙汉也能一拳将林仙儿打倒。 而李忘尘那些势若奔雷的拳法,在林仙儿这些招式面前,居然莫名其妙地变弱了。 他们贴得极近,李忘尘又如此狂态,让周围的唐门死士也不好出暗器,更不好来帮忙。他们都知道林仙儿身怀“乾坤大挪移”,之前也不是没有展示过,只道那些看来绵软无力的招式,都有鬼神莫测的挪移之力,因而并不奇怪。 两个人你攻我守,逐渐接近了从一开始就被重创下毒鲜血,以至于躺到现在的李寻欢。 而远方,唐玉虽一开始忽然出手,解决了黑白子,但这是绝好机会所得的袭击,反而激发了剩下江南三友兔死狐悲的心情,屡出绝命一击。 唐玉自然不愿意与他们拼命,堂堂唐门三杰之一,就算掉了一根头发,也绝对比这些日月神教的马前卒要精贵。 于是他便不免被黄钟公、丹青生、秃笔翁给围困,一时难以处理,也根本顾不到这边的情景。唐门死士虽多,却也没办法帮助到唐玉,只能在一旁撩阵。 而眨眼间,李忘尘和林仙儿已经接近了李寻欢。 随着越接近李寻欢,李忘尘的神色越是正经,也不再开那什么玩笑了,“快给解药!” “你要怎么保证我的性命。” 林仙儿出拳弄掌不停,也低声道,“我若不能保证自己的性命,宁愿死在唐玉手中。” “你太多疑了。”李忘尘叹了口气,“其实你不说我又如何会对你下死手?须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到底陪我这么久的日子,每日你都不吃,也要给我送粥,我怎会真的对你无情无义……” 林仙儿侧头看了他许久,却不说话,李忘尘试图坦然无比地看着她,但终归还是没办法装下去了。 最后讪讪道,“你就算不信我,也应该信我二叔才对。” 她这才点了点头,总算掏出了解药,并且很聪明地自己先吞服下去。 李忘尘又等了片刻,看林仙儿实在无碍,才借着一个闪身的机会,夺过一枚药丸,送入了李寻欢的口舌之间。但李寻欢依然没有动作,李忘尘一愣,忽地一拳回身,狠狠打在了林仙儿的脸上。 林仙儿猝不及防,被这样一拳狠狠击飞了数丈开外。 然后他跨步上去,一脚踩在了林仙儿的腰腹,怒喝道,“你这贱人什么意思?他怎么没有醒来?你害了他!” 林仙儿面目血肉模糊,抬头勉强道,“他……他虽解了毒,但还没有解穴……” 忽地怒气攻心,骂道,“你连一个人是否被点了穴还看不懂吗?” 李忘尘愣了一愣,有些尴尬地伸手去扶起林仙儿,“不好意思啊,孩子没练过武功,说着玩玩的。哈哈,真是一场误会,他日罚我三杯酒吧。” 说话间,还好像朋友一般,很自然地拍了拍林仙儿腰腹间的漆黑脚印。 第十一章 阴谋和飞刀 只看李忘尘的表情,林仙儿就知道他纵然不是故意的,也绝对不会觉得歉意。 而另一边,李忘尘惊喜地看到李寻欢一下子直起身子,睁开眼睛朝着自己点点头,却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急忙着盘腿而坐,开始运气。 李忘尘转过头来摩拳擦掌,“这毒……” 林仙儿十分警惕地退后两步,防备着李忘尘的拳头,“放心,毒劲已去,只是他毕竟受了江南霹雳堂雷家所制‘破气神锋’,流血太久,需要运气滋养……” 她忽冷笑道,“这点并不难想,你怎么忽然变得这笨了!” 李忘尘已安心下来,也不顾林仙儿的讽刺,哈哈笑道,“盖因我知道,接下来我也不用动脑子了。等躺便赢,又何须费力呢?” 这本是天下最正确的道理,林仙儿呆了一呆,才叹了口气。 她这辈子也很难体会到这种感受了。 “你居然敢算计我!” 这时却听到了一声怒喝。 是唐玉的怒喝声。 他被江南三友围困,黄钟公早已不能够好整以暇于十多丈外凌空御敌,而是一边躲避,一边虚弹,以音相生的七弦无形剑苦力支撑。 他的额头有一点发紫泛红的痕迹,嘴角溢血,滴滴点点,落在了地上,却是莹莹发亮的绿色。 拜这形容所赐,黄钟公只稍一动作,就要大口喘气,像是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缺了什么,恨不得从空气之中吸走能弥补脏器的东西。 而秃笔翁、丹青生也各自不妙。 黄钟公是中了毒,秃笔翁的身上却起码有三种暗器的痕迹,好几十根银针都扎在他的身上,让他像是一只好大的刺猬,整个人已完全不能动了,只能斜斜倚靠在一座大石头前怒骂唐玉。 但他一身的武功却没有浪费,不停地与黄钟公琴音共鸣,间或挥洒出一两道、两三道的七弦无形剑气。 丹青生则保护着秃笔翁,他倒是还算无碍,盖因他根本不主持进攻,而是一直防守。而以他泼墨披麻的剑法,凌空也能拦截到唐玉的暗器余波,而一旦唐玉想要亲自到来料理二人,黄钟公又在远处激发他的内力,丹青生和秃笔翁便合力施展七弦无形剑,后方的黄钟公又虎视眈眈,唐玉也只能够避其锋芒。 如此一来,四人勉强维持平衡,但这平衡也在慢慢朝着唐玉倾斜。 只需等待片刻,黄钟公气力减削、中毒已深,秃笔翁气血匮乏、伤重难活,只剩下一个丹青生那稀松平常的剑法,对唐玉威胁实在不大。 ——可现在唐玉已等不及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转眼之间,李忘尘就和林仙儿勾搭在了一起。 “这臭小子,我当时就不该撤去他体内的阴劲。”唐玉暗恨一声,目光一扫,再不见那害羞腼腆的笑容,只剩下了满脸的阴狠毒辣。 他忽然舍黄钟公而去,身子一跃,已来到了丹青生面前。 黄钟公反应极快,停驻下来狂弹疯奏,以内力凝聚而成的无形琴音甚至都传播到在场所有人耳中,只觉一连串如狂风骤雨打芭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响声,又嘹亮又清澈又好听又曼妙,一切音符好像在这时候有了自己的生命力,从黄钟公的指间迸射出来、跳跃出来、飞扬出来。 丹青生和秃笔翁的身体也伴随着这音符而动。 他俩起手就是一大片的剑气,不要钱一般泼洒出来,半透明的剑气弥散四射,扭曲虚空,像是光线渗透在水中的形制,形成一道防守型的天罗地网。 而黄钟公也适时大喝一声,十指同时向前一扬,嗡嗡嗡,一道宽一丈,长八九丈的巨大无形气剑凝聚成型,高悬于他的头顶,凌厉的剑气扩散出去,将周围的劲草根根撕裂。 “去!”黄钟公一声大喝,须发狂舞,双手一握,咔咔咔,虚空之中仿佛有琴弦断裂的声音,再看黄钟公的双手,竟然硬生生握出血迹,四溅而去。 这简直是用尽生命的一击! 轰隆隆,如雷鸣,如浪奔,风起云涌,意气冲宵,这气剑已朝着唐玉飞袭而来。 唐玉却看也不看身后,只是踏前一步,伸出手掌。 他在这危机关头,居然还很冷静,伸出手掌的时候一点不慌也一点不乱,白玉般无暇的手掌已闯入那剑气森严的天罗地网。 瞬间天翻地覆。 刺拉拉,两位五品高手的内力所凝结的剑气罗网,一下子被唐玉所激,无数的剑气汹涌而来,像是被惹怒的野兽,要以狂暴残忍至极的姿态将其吞噬。 唐玉面色不改,忽然动了动手掌,左晃了晃,右摇了摇。 这两下摇晃,像是在滔天江波之上的操舟人动了两下杆子,纵然有万顷汹涌之力扑面而来,却也被他因势利导,再也无法动摇一叶扁舟。 嘶嘶嘶—— 只听在手掌边缘,传来一些像是蛇吐信子的细微声响。那是一股一股的阴柔劲力,包裹着唐玉的手掌,与周围的剑气形成了一种缓冲,借此躲避、卸力、导引。 刚才唐玉能够在黑白子的剑气面前毫发无损,看来像是剑气穿透了他,其实正是借助了这样一种手法。 这股运转阴柔之力,自然比不上斗转星移、移花接玉、乾坤大挪移、太极拳等武功,但也绝对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绝学。 唐玉站着不动,就这么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前进,慢慢将自己的手掌,朝着丹青生的胸口伸去。 而在他身后,黄钟公的七弦无形剑也即将到来。 他的手掌,与黄钟公的七弦无形剑,似乎在进行着某种竞速。 手掌自然是极慢的,但他距离丹青生也很近。 剑气当然还算快速,但却距离唐玉有一段距离。 在操纵剑气之余竭力观察,黄钟公忽然脸色一喜。 因为他仔细计算了一下,认定了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在唐玉打到丹青生之前,自己的剑气绝对能先一步打中唐玉。 可他并不知道的是,唐玉的眸中也出现了一丝喜色。 黄钟公的判断没有出错,他的剑气确实是要更早一步,但唐玉也根本没有必要和他竞速。 这毕竟不是个游戏,而是一场打斗。 唐玉真正的对手,不是黄钟公,而是面前的丹青生。 ——伴随着唐玉越来越接近,也伴随着唐玉眼中的笃定和自信,丹青生脸上露出无限的恐惧,忽地大叫了一声,身子一颤,内力难以为继,居然撤去了剑气。 黄钟公虽然知道接下来他们必胜,可丹青生却不知道。 他手一抖,已施展出自己剑法之中最精华的一招,凝聚了数十记杀招,光芒一闪,剑尖已到了唐玉的面门。 在关键的时刻,他还是下意识地要亲手反抗。 这是武者的本能。 但恰恰就是这本能被唐玉所利用了。 在丹青生撤去内力刹那,唐玉那缓慢的、细致的、一点一点一寸一寸进逼的手掌,忽然间猛地一送。 他这一送的时机,简直和丹青生撤去内力的时候完全一致。 连丹青生自己的剑法,都没有唐玉的掌法快。 剑光终于停下,唐玉侧过脑袋,间不容发地躲过。 那姣好如同女子又被李忘尘打得狼狈的面容上,慢慢显现出了一道浅浅血痕。 而丹青生却已倒下了。 他倒下的前一刻看向黄钟公,眼中露出了无限悔恨的神情。 唐玉身影如电,丹青生倒下的同时,已经来到了秃笔翁面前。 秃笔翁大喝一声,与黄钟公的七弦无形剑勾连,也激发出剑气,自下而上冲霄而起,但唐玉面对两人剑气需要小心,面对一人自可以力相破。 一掌自上而下,咔咔咔,连破七道剑气,也打在了秃笔翁的脑门上。 秃笔翁惨叫一声,身子一震,七窍流血,当场死去。 唐玉做事太利索,太干净,到转过头时,黄钟公的剑气还在他身后数丈位置。 他嘴角露出残忍笑容,一手提着秃笔翁一手提着丹青生,双手一丢,将两人的尸体抛向剑气,自己也足尖一点,紧随其后。只听嗤嗤两声轻响,两道身影像是被火焰吞噬的柴薪一般被剑气给吞噬。 黄钟公眼见兄弟尸骨无存,登时目呲欲裂,身子摇晃,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血色碧蓝。 他心神动摇,气剑的锐气顿去,现在只是看来势大。 唐玉步伐不停,一路长驱直入,迎着剑气而来,所过之处,剑气尽破。 黄钟公知道大势已去,怒喝一声,冲了上去。 两个人交手七招,唐玉以一掌阴劲打在黄钟公的脑袋上,黄钟公的身子先涨了一涨,再缩了一缩,忽然惨叫了一声。 唐玉顺手将他一抛,遥遥朝着李忘尘、林仙儿这边过来,速度之快,变化之突兀,眨眼间已经到了两人的面前。不管是李忘尘还是林仙儿,武功都不如唐玉,状态更差到了极点,根本也没有反应过来。 再然后,黄钟公的尸体就又飞了回去。 飞到了半途,忽然轰隆一声巨响,这具尸体居然凌空炸裂,那股炸裂的力量由内而外,大量的鲜血泼洒出来,其中没有一滴是红色,全都是碧绿色彩的。 这些碧绿色的鲜血落到地面,沾染过去的草地,全都无声无息地枯萎,甚至连石头都被融化。 “这是什么生化武器……”李忘尘吞了口唾沫,林仙儿也脸色铁青。 他们这才知道,若不是黄钟公的尸体莫名其妙飞了回去,两人只怕都要死在当场。 而黄钟公又怎么会忽然飞回去呢? 唐玉眼中的光彩忽然一下子全消失了,像极乐一个赌徒眼看着骰子慢慢显现,前面所有的点数都没问题,只有最后一个点数和自己所想截然不同的样子。 他慢慢念出三个字,“李,寻,欢。”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李忘尘身前。 李忘尘激动道,“二叔。” 李寻欢转过头看他,眼神却很奇妙,甚至还叹了口气,“忘尘,你以后还是别那么……哎……” 李忘尘愣了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您什么都听到了?” 李寻欢又叹了口气,“实在令我大受震撼。” 他们两人说话之间,远处的唐玉已气得浑身发抖,他的武功智谋,都是天下一流,唯有一处性格缺陷,就是最看不得别人目中没有自己。 可是李寻欢一出来,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好像自己一出现,唐玉就不是问题了一样。 “李寻欢,你看到了吗?本少爷刚才眨眼间已杀了三人,他们的武功都很不错,并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可还是死在了我的手中。”唐玉忽然高声道,“你不要太目中无人!” 李寻欢正要说话,李忘尘则抢先一步,高高扬起脖子,“谁在说话,谁在说话?哇,二叔,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哪里来的声音呢?” 李寻欢苦笑着摇摇头,林仙儿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唐玉让李寻欢不要目中无人,李忘尘就用行为证实了连他也能对唐玉目中无人。 他根本看都看不到唐玉。 唐玉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再配合上之前被李忘尘打的巴掌,生理和心理的两种耻辱令他整个人像是被火焚烧,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羞辱感。 他忽然大叫一声,“事已至此,李寻欢,你还在等什么——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小李飞刀。” 到了此时,他也明白自己没有别的路了。 周围虽还剩下几个唐门死士,但那些人的用处,在场也根本无人放在心上。而他面对着李寻欢,也正如李忘尘、林仙儿面对着他一般无力。 这是绝境中的绝境。 唐玉已心生死志。 李寻欢摇头道,“小李飞刀并不是人人想见到就能见到的。” 唐玉怒道,“你是说我不配?” 李寻欢道,“你就是不配。” 唐玉目呲欲裂,已经冲上前来,眨眼间来到李寻欢的面前,双掌连环打出,阴柔气劲密布全身。 李寻欢一抬手,正要和他比拼拳脚功夫。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脚下忽然冒出了一双手,狠狠地抓住了李寻欢的脚踝,并且奋力往下一拖。 唐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得意的神色。 所有的掌法变化顿去,全都汇聚成了一招,真力凝结,自上而下,克敌制胜。 如此惊变,令周围的李忘尘、林仙儿都没有料到。 ——原来,唐玉的被激怒也好,死志也罢,全都是在演戏。 他最后拼死吸引李寻欢的注意力,为的不过是给另一个人打掩护。 但这个人是谁?又有谁的武功能让唐玉如此自信,可以威胁到李寻欢? 而李寻欢却好像是早有预料,又叹了口气,“堂堂光明神教向左使,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他轻轻动了两脚,也不见怎么厉害,却莫名其妙踢开了那手。同时抬手一扬,已经和唐玉对了一掌,唐玉惨叫一声,整个人像是头被射中了翅膀的燕雀,当场倒地不起。 另一边,地面中一阵轰隆巨响,一个人已经从地里破土而出,朝着远处疯狂奔逃而去。 李寻欢也不着急,只站在原地慢悠悠说,“我的飞刀已瞄准了你。” 这句话一出,那人立刻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站在原地不动了。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转过身来,胸口已有了一柄飞刀插着,居然没有拔出去。 正是向问天。 第十二章 飞刀!飞刀! 李寻欢道,“你果然没死。” 向问天哈哈笑道,“小李飞刀的确是例不虚发,但要说发则必死,你现在还差了一点。” 他虽笑着,但脸色已发白了。 只因为他知道,小李飞刀就算不能够发则必死,但也已经重创了他。否则他自号天王老子的一个人物,又怎肯装死半响,然后埋伏偷袭?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敢取下胸前的飞刀。 向问天口气不小,好像用体魄硬抗小李飞刀而无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世上能有这份手段的,只怕也只有西域的大欢喜菩萨、少林的空见神僧、不败顽童古三通等等人物,绝非是他。 而他只不过是以四肢百骸的内力汇集运转,以封存刀气刀意,在体内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罢了。 这是权宜之计,而非真正解决了飞刀所带来的杀力,若拔掉飞刀,刀气瞬间迸射爆发,无异于在胸前炸开唐门最狠辣的暗器。 即使向问天真能偷袭成功,杀死李寻欢,也得立刻星夜飞奔至任我行身旁,以吸星大法为自己解难不可。 ——而现在,这当然已成了奢望。 李寻欢淡淡道,“好武功。” 向问天一呆,忽地摇头哂笑,“你若戳破老子的伪装,老子非得装硬汉到死不可,但你这奉承话一出……嘿,你这飞刀给我折磨个半死,我的武功怎有你来得高?我怎能厚颜无耻地接下这一句?” 李寻欢冷声道,“可不管你接不接这一句话,我手中的飞刀你却不可不接!” 向问天点头道,“没错,我逼死了你兄嫂,你毕竟还是要杀我的。来吧,动手!” 说话间,他整个人忽然无声无息地下沉几寸。 这象征着向问天已经将全身的功力凝聚起来,以至于双脚陷入地面,他的确已做出了厮杀的准备。 李寻欢也不多话,手一扬,已握住了一柄飞刀。 双方蓄势待发,正要动手时,忽然耳闻到一阵呼声,山体后有两道身影闪电窜了出来,来到了众人身前。 人们一看这身法的速度,就知道是两个高手。 “护龙山庄段天涯在此,烦请诸位停手。” “妨碍办案者死!” 一个以礼相待,一个暴力威胁,一个是气质沉稳不凡君子之风的剑客,一个则是气质冷漠桀骜霸者之器的刀手。 “段天涯和归海一刀……”李忘尘看了看两个人,脑子里闪现出两个名字。 他在第一瞬间松了口气,这两个人其实都并非唐玉、林仙儿、向问天这样的危险人物,即使看来狠毒的归海一刀,也扔存留一分侠义之心。 果然,眼前立刻刷新了两道系统提示。 “初识江湖令人物段天涯……获得黑铁令牌一枚,十点点数。” “初识江湖令人物归海一刀……获得黑铁令牌一枚,十点点数。” “等等……” 但在第二瞬间,他又模模糊糊把握到什么不妙的地方。 不对劲,不对劲! 忽地灵光一闪,李忘尘一下子弹了出去,一拳自上而下,重重击打在了唐玉的胸口。 咔,一声骨碎,唐玉武功虽高,但和李寻欢一掌之后,已经被其内力封禁大小诸穴,现在就是个普通糙汉也能轻松拿捏他,更遑论李忘尘的武功已不算低。 唐玉瞪大了双眼,绝难想到李忘尘的忽然杀机,脑袋一歪,当场死去。 “以弱敌强,杀死八品高手唐玉,获得奖励青铜令牌一枚,二十点点数。” 并非江湖令人物的对手,杀了居然还有点数? 李忘尘心中惊喜,但动作丝毫不停顿,身形如电,又一下折返,已来到了林仙儿的身前,抬手就是一掌又要打下去。 林仙儿根本未曾想到这等惊变,呆立原地,没有反抗能力。 可她到底没死。 一只剑鞘不知何时,已伸到两人之间,冰冷的磨砂质感的剑鞘架住了李忘尘的手腕,长剑出鞘半尺,一丝丝锐利但又内敛的剑气从半尺锋芒中迸射出来。 李忘尘手腕一收,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剑鞘旋转,藏于腰间,身子伏下,慢慢将长剑重新收纳。如同一头毒蜂收起自己的细刺般的动作,名为“纳刀”。 这自然并非中原的剑法。 气质沉静而带有一丝丝颓废的段天涯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前,看了一眼旁边唐玉的尸体,以一种叹息般的声音道,“何必。” 而另一边,李忘尘身后又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你的胆子很大!” 李忘尘一回头,归海一刀那张英俊而冷傲、霸道而凶狠的面容,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五寸的距离,正冷冷地看向自己,目光如刀,斩得李忘尘难以直视。 李忘尘知道已经难以对林仙儿下手了,遗憾地摇摇头,“我的胆子并不大,只是脑子清楚而已。” 归海一刀道,“哦?” 李忘尘说,“你们是官差。” 归海一刀纠正道,“是密探。” 李忘尘道,“是官差也好,密探也好,你们一到,总归是不准平民百姓再杀人的,对不对。” 归海一刀冷哼一声,“可你就是在我们面前杀人。” 李忘尘笑道,“所以我当然犯罪了,我认罪伏法,但此事由他们先起,我应该罪不至死才对。可若我不杀他们,你只怕要将其收监,事后他们脱困,那时候我死不死岂非就很难说了。” 归海一刀眯起了眼,“你的意思是,我们会看不住人?” 李忘尘道,“这世上只有死人最容易看住。” 归海一刀沉默了许久,“你说的不错……但这不该是个孩子说出来的话。” 李忘尘左右环顾,但见到满地的尸首,毒药,暗器,忽然笑了,“这难道是个孩子应该经历的事情?” 归海一刀皱了皱眉,却不说话了。 段天涯忽然拉着林仙儿走上前来,“唐门唐玉危险无比,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但她不过是柔弱女子,你为何要杀她?” 李忘尘回过头,看都没看段天涯一眼,而是直接看向了林仙儿。 林仙儿身子一颤,柔柔弱弱地躲在段天涯身后,脑袋低下来,一滴滴眼泪像串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又开始演戏了。 李忘尘道,“你为什么不问她?” 段天涯说,“她说过,自己是日月神教的人,但这……” 李忘尘点头道,“但这并不致死,而且她也一定说自己也是被日月神教所逼迫的,其实并不愿意怎么害我,而如此一个女孩的话,自然没什么不可相信的地方,对不对?” 段天涯皱了皱眉,看了看右手牵着的林仙儿,林仙儿仍低着头,身子颤抖,不敢回话。 段天涯道,“你竟似知道我们刚才的对话。” 李忘尘摇摇头,“她也只能这么说了。” 他知道,两位密探来到这里,其实为的就是救下日月神教和唐门的人。 但这不是他们“想要”救下这些人。 以二人的性格,绝难和日月神教同流合污。 只是他们背后的人知道,只要告诉他们此地的消息,这两人就会来到这里。而他们一来到这里,就一定会试图保住几人的性命,因为这两人本性善良,秉公执法。 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李忘尘已经想到了一件事情:段天涯和归海一刀的义父,护龙山庄的庄主,大明的铁胆神侯朱无视——这人练的武功,岂非正好也叫做“吸功大法”! 他是否知道任我行觊觎北冥神功之行动? 他是否知晓李寻欢与逍遥派间特殊的关系? 他是否本身就参与了此事,甚至是否就是那代替原作令狐冲救出任我行的人? 这是李忘尘一瞬间想到的所有,他想到了这一切,就已经必须要对唐玉下杀手了,因为一旦慢了一步,很可能一个都杀不了。 唐玉,向问天,林仙儿,这里面任何一个人留下来,都绝对是后患无穷! 可惜,李忘尘反应再快,还是只能杀死一个。 这也已经是李忘尘能做的所有了。 他所面临的阴谋诡计,一环扣着一环,一开始是唐玉,后来是林仙儿,向问天居然也假死,而一切的背后居然还有一个朱无视。 江湖险恶,在这短短一场交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算有金手指,李忘尘也只能勉强保全自己而已。 同时,李忘尘也无意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就算有了证据,以李寻欢现在的武功、势力,只怕也很难对付朱无视。 朱无视的武功,毕竟不可以小瞧。 现在的情况,能偷到一个唐玉,已经算是大赚特赚了。 至于林仙儿嘛…… 李忘尘看了一下林仙儿,林仙儿躲在段天涯身后,却朝着他偷偷笑了一笑,笑得很得意。 她甚至连一丝谴责的意思都没有,只因她也知道,从自己和李忘尘这种人口中的保证,真真是狗屁也不如的。 下次一定要宰了她……不知道她能给我什么奖励! 李忘尘忽然退后两步,距离段天涯和归海一刀远一些,“不过我虽停手,但要我二叔停手,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有侠者风范,自不会对这小姑娘有什么想法——但你们能保得住向问天的性命吗?” 两位密探对视一眼,并没有反驳,只是默默走向了李寻欢和向问天之间。 他们不得不惊讶于李忘尘的成熟,这小孩儿实在不像个小孩的样子,未来成就只怕不可限量。 但另一方面也明白,李寻欢才是现在的焦点所在。 另一边,李寻欢仍看着向问天,向问天仍然不敢动作,两个人似乎从一开始就都没有看到段天涯和归海一刀的到来似的,只在对视。 段天涯仍然牵着林仙儿,他不敢将此女放开,因为他知道一旦留下林仙儿,若接下来被李寻欢稍微牵绊片刻,李忘尘必然会乘虚而入,毫不犹豫地对林仙儿下死手。 归海一刀则将目光牢牢锁在李寻欢手中的飞刀上,下意识握了握自己的刀鞘,舔舔自己的嘴唇。 两人慢慢靠近过去,忽然在某个位置停了下来。 不只是停了,更是僵了。 停是自己控制着停下,僵却是被某种力量逼迫、威慑、恐吓,最终连身体都不听从自己的操纵。 两人同时感觉到了李寻欢的气机,已将彼此笼罩。这就好像是李寻欢设下的某个界限,他分明地告诉两人,一旦越过,立刻就有灭顶之灾降下。 段天涯高声道,“李探花,请停下手来,此事涉及太多秘密,任我行何以脱困,所谋所求,种种谜团,无不事关重大,但望李探花以大局为重,留下向问天一条性命,等到一切悉数……” 李寻欢厉声打断,“我等不了!” 向问天哈哈大笑,“好好好,李寻欢,你果然并非迂腐之人,老子还真怕你将我送入官府手中,受尽屈辱,生不如死。江湖事江湖了,何时要你们这些鹰犬干涉!” 归海一刀的右手已握住了刀柄,他慢慢道,“你这话实不该说。” 段天涯也冷声道,“向问天,你谋害朝廷命官,哪里是江湖中事?护龙山庄管理朝廷一切事宜,莫非江湖人杀了朝廷命官便还是江湖事?” 李寻欢却笑了,“现在知晓我兄长是朝廷命官了?可我侄儿在此受困三月,你们又何曾想过护龙山庄的职责?” 段天涯张了张嘴,却一时失语,脸上露出羞惭神色,好一会儿才解释道,“似是日月神教堵住消息,以至于情报有亏,我等并未察觉。” 李寻欢道,“此间人人皆知,大李探花的府邸在三月之内,便荒废成了一片废墟,这等消息哪能堵塞?两位不要说了,先检查一番护龙山庄,再谈干涉在下的复仇吧。” 段天涯硬着头皮道,“这自然是护龙山庄的失职,但向问天的性命……” 归海一刀直接打断了同僚的客气,“你决不能杀了向问天。” 说话间,他已迈出了那一步。 他直接越过了李寻欢为自己设下的“界限”,他心高气傲,以杀了霸刀而闻名江湖,早是众所周知的杀星、煞星,正要一试这“风云第一刀”的底细。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动了。 首先动的是向问天。 他自是豪侠性格,相比起被朝廷抓走,宁愿死在李寻欢手中,但若能既不被抓也不被杀,自然更好。而眼见现在格局,李寻欢要杀自己,另外两位密探却要保住自己,正是浑水摸鱼、乘势而逃的时候。 当归海一刀迈出这一步时,他立刻抓到了这个最好、最恰当、最巧妙的时机,长啸一声,身子一闪,已瞬间迫发出自己的全部真力,来到了数十丈外。 第二个动的是段天涯。 他知晓同僚的冲动,立即心道不妙,跟上了归海一刀的步伐,似刀非剑的细长武器出鞘三寸,寒光一闪,以攻代守,正是少年东渡所习的精妙“伊贺派剑术”。 第三个动的反而才是归海一刀。 他是一切动作的发起者,却又是三人中最慢的一个。这并不代表着归海一刀弱小,反而是他所需要发动的力量太大,太强,太震撼所致。 一只粗粝的手掌握住同样粗粝的刀柄,瞬间的用力握紧像是将人与刀的生命联系在一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内力汹涌而出,在他的四肢百骸内跳跃沸腾,刀也不住颤抖,如被火焰炙烤得噼里啪啦的柴薪,然后是一个慢慢的拔刀动作,动作之有力不像是在拔刀,而像是在举起一座大山。 归海一刀一步,两步,三步——便是一道无与伦比的辉煌刀光。 正是霸刀! 而李寻欢是最后一个动的。 他动得实在太慢,慢得像是要等所有人做完了所有事情一般,他甚至还先叹了口气,叹气的样子如同看见了三个小孩子在面前耍弄自己的玩具。 然后他动了动手指。 远处,李忘尘瞪大了双眼。 之前发出那一记小李飞刀时,他并没有给自己加点,所以没有看清。但现在他体魄强健,眼力非凡,竟也能够勉强捕捉到一线流光闪烁的痕迹。 光芒一闪。 在第一瞬间是没有任何感受的,只是尽力去捕捉这光,捕捉到了就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妙。 甚至是一种荣幸。 之后这光就瞬间地扩散了,充斥在了眼前,充斥在了整个世界,充斥在大脑里也充斥在心头间,天空轰鸣而大地颤抖,它最终淹没了一切也吞噬了一切。 这一刀的风情…… 李忘尘眼睛一颤,回过神来。 刀光消失。 安静如昔。 段天涯呕出一口鲜血,归海一刀苍白着脸半跪于地,远处的向问天则身子僵直了不动,像是雕塑更多过于像是一个人。 一柄飞刀已停在他的背脊中央,一如李寻欢所说的那句话:我的飞刀已瞄准了你的背。 小李飞刀,的确是例不虚发。 第十三章 林与李 这是一间简单而气派的书房。 一个看上去衣着也很简单,但气质也实在很气派的中年人,正坐在书房中央那一座红木椅子里,静静地听完了段天涯和归海一刀的描述。 小李飞刀、日月神教和唐门的激战已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李寻欢在杀死了向问天,以祭奠了大李探花之后,就选择向段天涯和归海一刀自首。 和自己的名字不同,在大部分时候,李寻欢是一个看起来放浪形骸,实际上很传统,也很守规矩的人。 连段天涯和归海一刀都做好了他逃走的准备,但他还是留了下来。 有仇就得报仇,杀人就得认罚,一码事归一码事,李寻欢一向认得很清楚。 段天涯和归海一刀也清楚,这名义上是“缉拿”,实际上是李寻欢愿意跟从他们。所以他们也并未将李寻欢用绳索捆绑,而是一路相伴,来到了大明京师。 然后将李寻欢、李忘尘、林诗音安置完好,接着再将林仙儿和诸多唐门死士送入监牢,接着才来到此处,和中年人见面详谈。 中年人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很有力量的“川”字,他身上的任何携带着他生命力的器官,哪怕是一根毛发、一点皱纹,看上去都是很有力量的。 那是一种充沛而强壮的力量,就好像在这一个人的体内,藏了很多个人一样,甚至连一点点的血肉,都是浓缩的,数十倍于常人的。 他当然就是朱无视。 与大宋“六五神侯”诸葛正我并称于世的“铁胆神侯”朱无视。 忽然间,书房门开了。 一个看来清丽俊秀、眉眼如黛、肤若凝脂的年轻书生走了进来,手中带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义父,已经找到细作了。”书生道,“是天下第一庄中‘天下第一君子’白无瑕背叛了我们,令我们难知大李探花身死的消息。” 朱无视点点头,伸手接过纸条,来回看了两遍,叹了口气,“可怜了一位好官。” 书生道,“请问义父,海棠已经将白无瑕控制起来,如何处置?” 归海一刀忽然站了起来,“还能怎样处置?” 已转过身去,急冲冲离开房间。 书生上官海棠一愣,问道,“义父,一刀这是去……” 朱无视面带浅笑,并不发怒,似乎习以为常,“他自然是去杀了白无瑕,你自小和他一起长大,怎的还不知晓他的性子?” 上官海棠苦笑道,“一刀面冷心热,孤僻自傲,旁人哪里能够懂得了他?” 段天涯道,“他也身负血仇,自然对李忘尘深有同感。其实他虽败在小李飞刀手中,但心中还是赞同小李飞刀的做法,对李忘尘也自有同仇敌忾之意。” 朱无视忽然道,“而且你们看,他虽败于人手,但并不气急。” 段天涯道,“没错,因为他已对李寻欢服气。” 上官海棠一怔,“一刀居然也会对除了义父之外的人服气?” 段天涯叹了口气,“世上能不被那飞刀所折服的人,只怕也不太多。” 上官海棠惊骇地看着段天涯,“天涯,难道连你也……” 段天涯点头道,“我自然也没什么不服的。” 上官海棠挑了挑眉,有些不信,但又有些期待,她眼珠子一转,唇角一扬,“看来天下第一庄的‘天下第一刀’,该是此人无疑了?咱们寻求了这么久的‘黄字第一号’,岂非也该有了人选?” 段天涯听到这话,看了看上官海棠,忽然露出了一种看小孩子的表情,摇摇头道,“不,不是他,也不能是他。” 说完这话,他朝着朱无视一拱手,“义父,天涯伤势未好,想下去休息了。” 朱无视点了点头,段天涯也跟着离开。 上官海棠疑惑地看向朱无视,“天涯这……” 朱无视道,“海棠,看来你久不在江湖,已生出了小瞧天下英雄的心思。天下第一庄之名虽大,但其中众人,实在没有哪一个配得上‘天下第一’四字。天涯的意思很简单,你的庄子实在不配李寻欢,黄字第一号也同样不配。” 上官海棠愣了一愣,“我……” 朱无视挥挥手道,“不过另有一人,那个李忘尘,倒是可造之材,似能为我所用,成为‘黄字第一号’。还有,林仙儿此女,必须要小心监视,她已是我们唯一能摸到的日月神教的线索,不能出分毫差错。” 上官海棠点头道,“是。” 朱无视挥挥手,上官海棠也离去了,书房里立刻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张,但眼球却聚焦在他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朱无视才慢慢说出三个字,“李忘尘。” …… “他们一定知道,我才是最关键的那个。” 李忘尘对李寻欢说,“二叔,你虽然厉害,但此局设计之多,何其凶险,根本轮不到让你用武功的时候,林仙儿已经让你扑街了,之后的局面都是我撑下来的。若看了全局,便是个人都知道,如果没有了我,你和二婶别说报仇,早没命了。二叔,我是不是立功了?我厉害不厉害?” 他说话时正在客栈吃着瓜子。 “表姑!”林诗音路过一旁,脸红了,“哪里是二婶了,表姑表姑……” 李忘尘赶忙笑着伸手,“是是是,表姑表姑……表姑能不能再顺便买一点糕点过来?” 林诗音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下了楼。 李寻欢则仍然定定看着李忘尘,“你当然厉害,所以我要再确定一下,你确定你的武功见识,都是来自于一个自称无名岛上的老头子?” 李忘尘眨眨眼睛,“额……我忘了,似乎又是一个邋里邋遢,自称天下第一狂的老家伙……是姓‘燕’来着?” 李寻欢心一沉,暗道,“难道是他?” 李忘尘又赶忙摇头,“不对不对,好像是个姓‘黄’的怪老头子,满口之乎者也什么的,好像读过很多书一般……” 李寻欢看了李忘尘两眼,忽然敲了他脑袋一下,“你就唬我吧。” 李忘尘痛呼一声,捂着脑袋笑道,“二叔,我实在不愿意骗你咧。” 李寻欢又气又笑,“你这还叫不愿意骗……”忽然醒悟过来,李忘尘语无伦次、前后矛盾,本就是不愿意欺骗李寻欢的赤诚之言。 否则以李忘尘的情况,编一个细节甚少的来头,李寻欢自也只有听之任之。 他反应过来,看了李忘尘两眼,发现李忘尘哎哟哎哟乱叫一通的同时,也正看着他。 眼神中有祈求,也有歉意。 李寻欢忽然笑了,“也是,又何须在意这些呢?” 李忘尘点头道,“是也是也,二叔你总算懂了。” 他看起来一切尽在掌握中,但实际上心中落下一块巨石。 李寻欢对他实在不错,李忘尘不愿意骗他,便也只有这样装疯卖傻,表达出自己苦衷,令李寻欢自退了。 李寻欢道,“不过这事儿我不在意,他人却不可不在意。” 李忘尘道,“二叔是说……铁胆神侯朱无视?” 李寻欢点头道,“我曾在大宋游历,见过宋国的六五神侯诸葛正我,的确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令人心生佩服。若非我是大明中人,也恨不得投身他的麾下,为万民谋福祉、为天下扶社稷。” 李忘尘忽然笑了,“铁胆神侯能够和诸葛正我齐名,自然也是一般了不起的人物。” 李寻欢看了他两眼,“你这不是真心话,我看得出。” 李忘尘干笑两声,“哪里哪里。” 李寻欢又看了他两眼,看得李忘尘十分不自在了,他才善罢甘休,淡淡道,“你怎地好似能了解一些从未了解的人,像那日月神教的林仙儿,旁人只呼过‘仙儿姑娘’,你却知道她姓‘林’。” 李忘尘嘴硬道,“我猜的。” 李寻欢却笑道,“没错没错,自然是猜的,但我此时此刻,却已不可避免对这位铁胆神侯,有了一些成见。他日见了之后,可能会发现,侄儿你又碰巧猜对了。” 李忘尘干笑了两声,赶紧扯开了话题,“不知道二叔要在这里待多久?” 李寻欢道,“我这次过来,只是为了看到底是谁人阻碍了护龙山庄救援兄长,此人必死。另外我也算是阻碍公务,有责任在身,若护龙山庄有惩罚,我也受得一二。而此间事了,我预备将你安置到大宋去,我在那边很有一些朋友。” 李忘尘忽然道,“但二叔你,一定是要留在大明,与任我行斗一斗的?” 李寻欢叹了口气,再次摸了摸他的头,“你看吧,我说过了,你的猜测总能正确——你别张嘴,你一张嘴我就敲你一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没得选。” 李忘尘只好低着脑袋,沉默不语。 这时候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林诗音上了楼,手里带着一篮子干果糕点。 李忘尘忽然告状道,“表姑,二叔他要把你丢去大宋,自己在大明复仇!你管管他,他这不是在找死吗!?” 他再一次猜测:李寻欢将自己放回大宋,也一定将林诗音放回大宋,独自一人在大明复仇战斗。而这件事情,想必也没有对林诗音说过。 而这正是阻止李寻欢的唯一机会。 那可是日月神教,还有唐门,还有护龙山庄,还有更多一些的未知势力,就算是小李飞刀也不要太装逼啊! 可意外的是,说了这话,李寻欢并没有慌张。 林诗音居然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勃然大怒,她只是愣了一愣,又笑了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此事?” 李忘尘:“啊?” 林诗音走到了李寻欢的身旁,李寻欢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 李忘尘感觉到了一股狗粮的味道。 然后林诗音柔声道,“表哥早已对我说了此事,我虽实在不愿首肯,但最终被表哥说服了,毕竟我留下来也只不过是个累赘而已……” 忽然柳眉一竖,认真道,“不过表哥你若死了,我也决计是活不下去的!” 李忘尘左看了看右看了看,忽然骂了一声,他吗的,合着两人早已经通过气了…… 李寻欢笑道,“我就算死了,也绝不让你知道消息。” 林诗音怒道,“你敢!” 忽地又叹了口气,“哎,可惜我少不懂事,竟不愿学武,以至于今日成了表哥的累赘,实在是悔不当初……” 李寻欢安慰道,“你家的辟邪剑法,毕竟是只传男子,并非你的过错。” 等等,什么剑法?是了,林诗音,林诗音……合着还是这个林家!? 李忘尘目瞪口呆。 林诗音则又叹了口气,“家传的根本剑法虽练不得,但我家也有位远方姑子是女儿出身,不练辟邪剑法,只练其他武功,武功却高至不可思议的程度,自林远图祖父以下,尚未有人是她的对手,还出去开山创派了咧。” 李寻欢也似是第一次听这话,“哦,这位前辈倒是巾帼不让须眉,不知道是何门派?” 林诗音笑道,“你却忘了呢,不就是那终南山中的古墓派?这位姑子名字还与我相似,唤作个‘林朝英’的便是,幼时也与我见过几面,十分投缘。其时大宋那边的李家自沧海祖师失踪以来,日渐凋敝,却也有个小女孩儿聪慧要强,居然找上我要了封荐信,要凭着这份关系投其门下,算算辈分她和我们同辈,但年纪和忘尘也差得不多,你该知道的呀?” 李寻欢哦了一声,“原来是莫愁那妮子,我怎会忘了她——她名字正是和我对着来的……嗯,忘尘,你怎么这幅表情?” 李忘尘捏了捏自己的脸,发现确实很痛,然后才叹了口气,“因为我大受震撼。” 第十四章 李氏百年间,天籁之飞刀 林朝英是林远图的女儿,林诗音是林远图的孙女。 而同时,李莫愁是李寻欢的堂妹,李沧海和李秋水则是李寻欢的姑妈。 李忘尘用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楚这新奇的关系。 而他又止不住好奇是否还有这样的“惊喜”,顺势旁敲侧击地追问下去,寄望理清这混乱的时代,到底有多少本前世耳熟能详的名字。 既说到了家族秘辛,林诗音懂事地离开,而接下来李寻欢的回答也并未令李忘尘失望。 ——甚至都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林家虽然是武林中一处人才辈出、颇有声望的世家,自祖上林远图的辟邪剑法威震武林以来,在大明福建扎稳脚跟,一手创立的福威镖局,声名远播,还出过林朝英这样的绝顶高手。但即使是这番家底,若要与李家相比,则是小巫见大巫也。 因为李家的跟脚渊源太过深厚。 其最根本最核心的所在,竟赫然就是以长安为都,盘踞神州中央,三分天下的大唐皇室! 这消息简直如同五雷轰顶,一下子炸在了李忘尘的脑子里。 在李忘尘目瞪口呆的表情前,李寻欢苦笑着道出这一段历史:昔年五胡乱华,神州混乱,有一位明主杨坚澄清玉宇,横扫奸佞,创立大隋。 大隋即成,气象不凡,几有秦汉风采,但到底不若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汉高祖起兵于草莽,而是托世家支持而起,也受世家所桎梏。 在此时的大隋世家之中,有四大门阀实力最强最大,最具有代表性。 分别是李阀、宋阀、独孤阀、宇文阀。 其中的李氏,最初起自秦时大将李信,后至飞将军李广,再传李陵,后传至陇西李渊膝下次子,终于出了一个惊天动地、震古烁今的大人物,此人即当今大唐的真正立国者,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 李世民杀兄弑弟,登基为皇,虽远不能掩盖他的才干人格,却也令门中一干支持李建成、李文吉的势力们魂飞魄散、闻风丧胆,以至于南渡北去,纷纷逃窜。 他们虽是逃窜,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彼时正值宋明相继建立,天下三分格局已定,便在当地站稳脚跟,更彼此呼应,相互联系,与西方的大唐遥遥相对。 这两伙人正是李寻欢、李忘尘,李沧海、李秋水、李莫愁的先祖们。 他们既立足脚跟,自然思量东山再起,苦心孤诣地磨练武功,筹集势力,要为李建成、李文吉复仇。 但他们很快被一个人找上门来。 而这人正是李唐手下的一员。 李忘尘忍不住问,“这是什么人,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李寻欢道,“他的胆子其实并不算大,和他的功夫相比,简直可以说很小了。唐太宗皇帝能选择他作为使者,也是相信他的武功。” 李忘尘眨眨眼,“此人还是个绝顶高手?” 李寻欢点头道,“古往今来,能融汇《易筋经》万般玄妙于一身的人,也不过寥寥数人。这样的人,自然就是天下有限的顶尖高手了。” 李忘尘惊叫一声,“《易筋经》!” 前世今生两个世界,没听过这个名字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李寻欢业已习惯李忘尘对武林掌故的了解,并不惊讶。 他笑了笑,“我给你讲个故事。昔日达摩祖师东渡,创出《易筋经》后不久便离开人世,他的大徒弟二祖慧可禅师由于武学境界有限,因此无法领悟《易筋经》,幸得一日他在长安道上遇到一位少年,只谈论三天三夜,就尽数破解了《易筋经》的奥秘,并且还让慧可完全领悟了经文!” 李忘尘忍不住挑挑眉,“一个少年,竟然有这样的惊人智慧,难怪是天下顶尖的高手……这人就是那自李唐而来的使者?” 李寻欢道,“若非有此一桩旧事,就算少林派和唐太宗皇帝交好,也绝不会令得本门绝密武功外泄的。” 李忘尘沉声道,“此人到底是?” 李寻欢道,“他也姓李,也算陇西李氏的分支之一。正是大唐开国功臣,辅佐太宗平定突厥,出将入相,爵封卫公的李靖李药师!” 李忘尘愣了一愣,“李靖!” 他惊讶无比,盖因在《大唐双龙传》中的李靖,虽同样是个军事天才,但在武功上却绝排不上号。 可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却似乎是另一番形象。不是印象中那个纵横沙场的大将,而是个悟性极高、智慧通天,甚至能够为佛门二祖解易筋经的武道奇人。 ——这一下子,怎么就从大胡子莽汉,变成了类似张三丰的大宗师了呢? 鬼鬼,李靖会易筋经,难道李世民还会如来神掌不成? 李忘尘这边儿还犯嘀咕呢,那边的李寻欢已继续讲了下去。 “其实卫国公前来寻找宋明两脉的李家人,也并非赶尽杀绝的意思。原来是唐太宗皇帝仁人慈心,有意化解仇恨,便驱策卫国公前来与两家人赌约,卫国公分别以一身绝世武功挫败两股人” 李忘尘嘿嘿笑道,“真是李世民仁人慈心?我看还是先祖大人们太过废物,没有李建成李文吉那样的威胁能力,李世民只是嫌弃他们烦人,随意令李靖来打发了而已。” 李寻欢咳咳两声,当没听到。 他继续道,“自卫国公约战一事,我们的先祖是心灰意冷,忘却了复仇。但大宋那边的李家却仍不甘示弱,励精图治,不知是否天意,真给他们出了一对姐妹,其冰雪聪明、才干禀赋,虽是女子之身,却不输天下英雄,而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奇门遁甲,更是无一不精无一不晓。” 李忘尘心思一动,“这想必就是那日月神教所欲寻之人。” 李寻欢道,“没错,她们一个叫李秋水,一个叫李沧海,都是绝世无双的佳人,甚至在少年时期,还女扮男装,进京赶考,分别成了进士——当世有言,李氏父子三探花,一门七进士,其中的父子三探花是指我父亲老李探花,我兄长大李探花和我,但七进士中,却就有她们二人的位置。” 李忘尘呆愣了半响,才苦笑道,“原来是这么个一门七进士……嘿,总觉得其他几人都是些熟悉的名字。” 说是这么说,但他的眼睛都在放光。 这样的世界也太有趣了吧。 李寻欢道,“她们胆大包天,百无禁忌,自小受了教导,自然要和那盛唐皇室争上一争,斗上一斗。只是她们虽是绝世天才,也有自知之明,明白各自在武功一途还是差了名师教导,便约定自寻天下武功。后来李秋水拜入了缥缈神秘的‘逍遥派’,而李沧海则嫁入了江南姑苏慕容世家,各自寻到了惊天动地的武功妙法。” 李忘尘对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心知肚明,笑道,“可接下来,她们的复仇想必也不那么顺利。” 李寻欢叹了口气,“没错,后来这一对师姐妹不知为何,居然互相争斗起来,李沧海姑姑在姑苏慕容家郁郁而终,李秋水姑姑却不知所踪,这两位被寄托了极大期望的天才一去,竟致使得大宋的李家就此凋敝,什么寻找李唐复仇,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忘尘听到这里,也是默然无语,盖因这一系列的历史传承浩浩荡荡,百年下来,居然也有几分厚重苍凉。 数百年来,大唐李家成了皇室天家,有李世民李靖这样的绝世人物,并不愿意搭理自己的两个分家,俨然是高高在上,但后来也被武瞾夺位的狼狈。 大宋李家寄望于复仇,可是造就的两个天才却又内斗,以至于毫无进展,一蹶不振,下一代的人物之中,只一个李莫愁算是出彩。 至于大明李家,自是看得开了,但却也因为这一连串的亲戚关系,遭受了日月神教的打击,大李探花夫妇竟然惨遭逼死,自然更说不上好。 房间沉默了一阵,李忘尘抬起头来,看向了李寻欢,“二叔,你真不知道秋水姑婆婆的踪迹么?” 李寻欢挑挑眉,“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李忘尘道,“因为你若真不知道秋水姑婆婆的踪迹,任我行也绝不会找上你来,他一定是有所根据的。你一定是在外展现了某些线索,令其有所猜测,他才会设下计谋。” 这话让李寻欢脸色一变,像是被抽了一鞭,忽地埋下脑袋,剧烈咳了两声,身子里传来了令人听得皱眉不止的声音,整个人像是头病牛一般颤抖起来。 李忘尘这才想起自己失言了:这无疑是指责李寻欢害了大李探花夫妇。 他连忙站起来,用手绢为李寻欢擦拭口鼻,并轻轻拍背,“二叔,抱歉,我……” 正想要道歉的时候,李寻欢却已抬头,朝着他微笑着摇摇头,意思是没有多想,不用在意。 他接过了手绢,自己擦了擦嘴,手绢便已是一片血红。 李寻欢看也不看一眼,面色如常道,“我不告诉你此事,只是希望你对此不知情,至少不会被这各路的奸佞人士盯上……谁曾想你自己却猜了出来。” 李忘尘偷偷看了看那手绢,暗暗担心之余,摊开手笑道,“谁叫我这样聪明呢?” 李寻欢深深看了他一眼,“其实就算告诉你,想来也没有什么。距今五六年前,我在大宋游山玩水的时候,偶然遇上了秋水姑姑,她知我身份后,要驱策我为她效力,我俩争斗了一些时日,我勉强脱身,却也因祸得福,从她那儿获得了逍遥派的奇功。”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抬手,手中已出现了一柄飞刀。 李寻欢以深情的目光注视着这柄飞刀,然后一字一字地说,“也正是这门武功,造就了我的‘小李飞刀’。” 李忘尘愣了一愣,“小李飞刀,竟然是来自于逍遥派的武功……到底是哪一门?” 不管是北冥神功、小无相功、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凌波微步还是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或者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都不像啊。 而且小李飞刀居然是从别人身上学来的,这也太糗了吧! 李寻欢道,“此武功说是武功,实际上只是一幅书稿——这手稿来源,便是‘不老长春谷’。其实世人有所不知,逍遥派众多惊世骇俗的武功,俱是自此谷中所得,其书玄妙之至,其中并非当朝文字,但任何人一看之下,都知道其中的意思,却正是昔时诸子百家中庄周的一篇《齐物论》。秋水姑姑猜测,这手稿恐怕正是庄周亲笔,她收藏许久之后,仍然不解其中奥妙,但我生死之间,一瞥之下,反而领悟其中的真意,挥出了独属于我的神来一刀,逼退了秋水姑姑,后来几经完善,便成了小李飞刀。” 李忘尘已没有吐槽的力气,“庄……庄周……” 这又是什么神仙? 不过,若小李飞刀是从这神人手中了领悟,而且还是半自创的属性,似乎也不算太糗了…… 李寻欢忽然大喝一声,“忘尘,我这就传你此功!” 李忘尘愣了一愣,打了一个激灵,“什么?” 李寻欢也不管他听没有听,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种奇妙而懒散的微笑,他朗诵了起来,“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 他一连念了下去,一边颂念,一边摆弄手中的飞刀,起起落落,摇摇晃晃,呼呼呼,在空中发出轻灵悦耳的声响,好像在为自己的颂念伴奏。 颂念声和飞刀风声相伴,节奏交错,似乎成了一种音乐,又似乎进入了某种悠悠扬扬、潇洒从容的氛围里去。 这正是庄子《齐物论》中的文字。 这段的主要意思,就是说有个叫做南郭子綦的人正在静坐,样子一时竟看不出生死来,他的学生就问南郭子綦到了一种怎样的境地,南郭子綦便谈起了天地之间的声音,分为三种。 第一种声音叫做人籁,是指人吹走箫管时发出的声音。 第二种声音则叫做地籁,是指风在天地之间各种窍穴之中穿堂而过发出的呼呼声响。 至于第三种声音,便是南郭子綦所达到的“天籁”境界,指的就是令这一切声音造作而出,主使着声音而出,在风的响声之上,那个并未发出声音的东西。 人籁则比竹而已,地籁则众窍而已,天籁者则是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 这个东西,又被庄子称之为“真宰”。 而这也是李寻欢自那《齐物论》之中领悟而来的东西。 他的小李飞刀,正是被那传言中由庄周亲笔的《齐物论》手稿之中领悟到的“天籁之刀”“真宰之刀”。 现在,李寻欢也以自己的刀法,模仿那一副《齐物论》中蕴藏着的韵味,期望着传道给李忘尘。 至于李忘尘到底能领悟多少,就全看他的悟性了。 李寻欢来回念了三遍,停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才问李忘尘,“你已领悟了多少?” 李忘尘迷茫地抬起头,“二叔,你刚才念的啥来着?” 李寻欢微笑的面容一僵。 李忘尘绷不住了,哈哈大笑,一跃而起,“骗你的啦。” 他抬手进步,摆一个架势,啪地一拳打了出去,正是饿虎扑食。 但这头老虎似乎今次有了些不同的味道,老虎还是那头老虎……却已经插上了翅膀。 心神气力,一切具足。 但见空中伴随着李忘尘一拳打出,赫然有了肉眼可见的扭曲隆起,气如排山倒海般朝着两边涌去,气势如虹的拳劲挥洒而出,哗啦啦,直打得一路所有物品,桌子椅子茶杯书架,一时全都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赫然是凌空三丈的拳劲,堪比外家功夫六品以上的水平。 如虎添翼的一拳! 李寻欢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敲了一下李忘尘的脑袋,“你这浑小子,就爱吓唬人!” 又呆了一呆,一品刚才那一招,喃喃道,“只听三遍就能领会其中精义,忘尘你果真是个天才。” 李忘尘嘻嘻笑着,却分心看了一眼眼睛旁边的词条——其实他刚才没有说谎,他并没有听懂李寻欢在说什么,因为李忘尘根本就没有武学基础,他连这一身体质都是加点加来的,哪里听得懂什么“齐物论”了。 但幸好,他有不需要武学基础就能够学武的东西。 【已领悟武学“齐物论”(残缺)】 【齐物论(残缺)】 【武学心法,黄金级】 【效果:获得‘人籁’状态,可使得任何黄金级以下招式类武学化腐朽为神奇,运用到极致】 【备注:消耗一枚黄金级勋章,可补齐一定残缺,达到‘地籁’;消耗两枚黄金级勋章,可补齐所有残缺,达到‘天籁’。】 第十五章 抽,就嗯抽 “天籁”。 原来那神乎其神的小李飞刀,其真相竟然是这样一门道家心法。 同时李忘尘也才知道,原来李寻欢和李秋水虽是名义上的姑侄,实际上却是敌非友,李寻欢是拼死才从李秋水手中逃生,但这事儿却又不为外人所知。 如任我行、朱无视、唐玉等人,应当是听得了一些线索,知晓李寻欢和李秋水有过邂逅,却不知道彼时两人正明争暗斗,并非想象中的亲戚。 这事儿让李忘尘也哭笑不得,心想李寻欢实在是冤枉得很。 今日所谈甚多,李寻欢也念及让李忘尘冷静下来消化一二,即刻离开了此地,房间里也只剩下了李忘尘一人。 其实这却是李寻欢多虑了,这种种消息,对于一个正常的十三四岁的小孩儿而言,自然是爆炸般的恐怖,但李忘尘是个外表看似小孩智商异于常人的西贝货,自然消化得当。 待到李寻欢离去,他就开始盘腿而坐,在心中默默思索。 “虽说各种消息接踵而来,但总算是安稳了下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孔子说,吾日三省吾身,首先是回忆之前的那一战,查漏补缺,以防不测,仔细思量一下,我当时所作所为有什么缺陷呢?第一应该是太过聪明,第二则是太过帅气,第三便是太有人格魅力,第四就是毫无破绽,难以弥补,总的来说就是太优秀了。” 李忘尘想到这里,得意地笑了笑。 然后他正经起来,皱着眉继续想下去,“第五是武功太弱,第六是见识和之前的李忘尘不匹配,容易惹人怀疑,第七是所用的武功来历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第八是对大李探花毫无了解,第九是对大李探花的死丝毫没有真情实感……” “总之,不管是任我行还是朱无视,若发现种种疑点,知晓江湖令的丝毫信息,又或是我脑中那些似而非是的武侠小说信息,也都无疑会将我视作不次于北冥神功的巨大宝藏。” “而李寻欢呢……他武功虽好,但一来年轻;二来这个世界也实在是能人辈出,保住自己恐怕都不太容易;三来,他若发现我的灵魂不同,只怕更绝非我的靠山,反而要杀了我这个夺人身体的妖孽才对。” 一念及此,李忘尘的脸色也忍不住白了一白。 他口中花花,将自己吹捧到了天上,但是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能成为此番破局之关键,其实是这个陷阱从未将小小李忘尘算入其中。 下次若还有来袭,必然周密齐全之至,怎能再留给他这样的大好机会? “所以该走还是要走,去大宋应该无错,二叔的安排实在明智。” 他立刻想到了自保,“至于二叔留在此处……哎,虽有些亲戚关系,但天下闻名的小李飞刀,武功智慧都是上上,也轮不到我关心才对……” 如是一个结论,李忘尘仿佛觉得心安理得,嘻嘻一笑。 但维持了片刻笑容,他又耷拉下嘴角来。 “若李寻欢真出了事怎么办?” “我虽不是什么大好人,但这家伙对我实在不错,而且总归也算我的一个靠山。” “可是我也不能以身涉险啊,大李探花死得是惨,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连他面也没有见过,凭什么要为了这么个便宜爹去送死?” “而且要是在这过程中被李寻欢发现什么,反而被他宰了,那岂非太乌龙了。” “要不……看看老天让我怎么做?” 一个念头在脑子里转转悠悠,李忘尘忽地一咬牙,一狠心,暗叫了一声“江湖令系统”。 之前一战惊险刺激,跌宕起伏,于是一路上李忘尘也一直养伤,不敢轻动所得的系统奖励。 但他有事无事,都暗中将收获计算一番,在心头暗爽。 这一笔东西,李忘尘不想用得那样快。 一来,此刻他大小也有人关注,忽然有了根本变化,自然惹人注意;二来,有些东西本就是放在那里,远比用出去还要让人欢喜的。 但现在李忘尘却要将其用出去。 他不用那些奖励点数,只动用所得的各种令牌。 “如果系统给我抽取而来的武功能够起到作用,我就留下来。如果系统给我抽取的武功,都是些鸡肋玩意儿,那我还是赶快跑路来得好。” 李忘尘如是下了决定。 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块水蓝色半透明的屏幕。 上面显示出李忘尘现如今的境况。 这一路以来,他相继见了李寻欢、林仙儿、段天涯、归海一刀四名江湖令中的人物,获得了四次“相识”的奖励。 其中李寻欢给予最多,是二十点奖励点数,一枚青铜令牌,而林仙儿、段天涯、归海一刀则都是黑铁令牌,只是林仙儿为五点点数,而其他两人为十点。 老实说,这江湖令的标准也实在令李忘尘疑惑无比,其实论智慧武功,唐玉和向问天并不输给其他人,甚至连江南四友,也都各有可取之处,但还是比不上区区一个林仙儿,一旦识破身份,立刻得到奖励。 江湖令,江湖令,似乎非得是某种“主角”一般的人物,才有进入其中的资格。 如唐玉和向问天,虽在江湖中也是令人威风丧胆的人物,却也是格位不够。 但江湖令系统虽将其拒之门外,却也并未忘了他们,如李忘尘杀死唐玉的“搏杀”奖励,居然也有二十点奖励点数,一枚青铜令牌,并不输给与李寻欢的相识所得的奖励。 想来若李忘尘亲手杀了向问天,所得的奖励又不知道如何丰厚了。 于是,李忘尘的属性变成了这样。 【姓名:李忘尘】 【性别:男】 【年龄:十三】 【精:22】 【气:0】 【神:3】 【武功:虎爪手(一式)、天滋地养生息神壮气勇大法(第一层)、心随意传、齐物论(残缺)】 【可用:奖励点数四十五点、青铜令牌一枚、黑铁令牌两枚】 【江湖令人物:李寻欢(一星进度)、林仙儿(一星进度)、段天涯(一星进度)、归海一刀(一星进度)】 目光着重在可用一栏扫视数个来回,李忘尘满意地点了点头,一阵爽感在心头蔓延,恰如赵德汉贪污两个亿却一分钱不敢花的样子,有些东西只是看着就够舒坦了。 又不免有些遗憾,因为他已经决定要用掉后面的三枚令牌了。 更不免还有期待,因为他已经决定要用掉后面的三枚令牌了。 李忘尘之前的两次使用,都处于危险境况之中,争分夺秒,难有闲暇,现在他反而有了几分前世手游抽卡一般的心态,患得患失,刺激无比。 第一枚使用的是黑铁令牌! 李忘尘面前的水蓝色屏幕忽地破碎,一枚通体黝黑,遍布奇特韵味纹路的令牌刺破一切,来到了李忘尘的眼前。 随即令牌旋转,渐渐发光,进而融化,而其身子上上下下的奇特纹路似是文字一般,飞散四方,然后重组,竟在白光之上排列组合,密密麻麻,最后形成了一篇武学秘诀。 【闭穴大法】 【黑铁级护体武功】 【效果:公孙止家传武学,可封闭穴道、抵御攻势,沾不得半点荤腥,一旦破戒,当即破功】 一看这描述,李忘尘立刻翻了个白眼。 他对这门功夫,也算有些印象,但实在不是什么好印象。因为这门功夫的破绽太大太大,说是荤腥,其实就连一丝人血也沾不得。 原作之中,公孙止就是被裘千尺用计骗得喝下一点点人血,立刻破去武功,快得像是基因武器一般,因此而败给了杨过。 李忘尘虽不是洪七公这样的老饕,但要一辈子吃素食斋,想想也太恐怖了。 ——甚至别说吃东西得藏着掖着,还得小心莫要牙龈出血。 而要说这武功真有惊天动地的威能,须得付出如此代价也就罢了。偏偏它也算不上多厉害,效用仅是防止打穴点人,杨过用玉峰针连续刺击,也可将其破解, 他立刻心念一转,根本不愿意学习这一门武功。 面前的文字也跟着变化。 【是否放弃这一门武功,将其转化积累,增加下一次武功抽取的福缘】 “放弃。” 李忘尘眼看着面前的文字一行一行退去,才有了些许的后悔,同时又升起了一丝丝浪费的快感。 他心思不停,立刻又点起下一枚黑铁令牌。 接下来又是一轮令牌突刺眼前,化作白光,纹路四散而成文字的过程。 再一门武功出现在李忘尘的面前。 【化功大法】 【青铜级内功】 【效果:常以毒蛇毒虫的毒质涂在手掌,吸入体内,以助练功。若有七日不涂,不但功力减退,而且体内积累数十年的毒质也不免渐渐发作,为祸之烈,难以形容。功成之后威力甚大,出掌击敌,或是直送剧毒,或是化敌内力,或是当场立毙,或是哀嚎而死,全凭施功者心意而定。】 【备注:若施加一枚白银级令牌,即可升级为‘北冥神功’】 【是否放弃这门武功,将其转化积累,增加下一轮武功抽取的福缘】 “……晦气!” 李忘尘沉默了良久,心里才冒出这两个字来。 化功大法自然是大名鼎鼎,丁春秋的星宿派只怕现在仍为祸江湖,威力也着实不低,但其后遗症与闭穴大法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一想到蛇虫鼠疫,李忘尘全身就忍不住出现鸡皮疙瘩。 内功是武学最大根基,自然不能轻易选择。 当然,化功大法也不是没有优点,比如后续升级路线前景无限,正是任我行欲求而不能的北冥神功。 可惜的是,李忘尘一时半会儿,又去哪里找到这一枚白银级令牌呢? 若是平时得了这门武功,他倒是可以不运转此武功,而是静待一枚白银令牌,到时候后期发力,凭借着北冥神功,距离高手之路并不遥远。 可现在偏偏他又是急需战力的时候,压根儿等不到白银级武功。 现在李忘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继续放弃武功,为下一枚——也是最后一枚青铜令牌的抽取,增加福缘。 但这样也太过冒险了,而且说实在的,化功大法能够速成,威力不俗,这也是切切实实的。 只是有点恶心而已,只是有点恶心…… 他犹豫地看向了最后一行,忽地一咬牙,“我是主角命格,位面之子,系统宿主,穿越来人,怎么还得练这样畸形的魔功邪功?他吗的,给老子滚吧!” 【放弃武功】 文字一行一行消失,李忘尘闭上双眼,看也不看一眼,好一会儿后,才将自己的目光投给了那最后的希望。 青铜令牌。 他终于开始了最后的抽取。 相比起黑铁令牌的抽取动画,只是变了个颜色,同样是令牌突刺入眼,随机幻化做光,上面的文字四散而成型,编排而重组,最终形成了一篇文字。 【玄武定】 【青铜级武学心法】 【效果:武当奇功之一,又称龟息大法、龟息真定功,由潜心、潜息、真定、出定四部分组成。并不修行内力,单纯修行精神,最高境界可断去呼吸数时辰,断去水粮月余,同时助益觉知。】 【是否放弃武功?】 “否。” 到了这一步,早已没了选择,李忘尘只好接纳了这门武功,顿时有无数的信息涌入心头,令他迅速掌握这一门武当奇技。 李忘尘施展了片刻,当下盘腿而坐,只觉心神如水,沉静入定,其生命各项指数,登时降低下去,体温、心跳、呼吸、脉搏……如是种种,全都维持在最低线的水平线上。 就算是耳聪目明,能闻辨方圆百米飞花落叶的高手,若非亲眼目睹,也难以发现李忘尘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进入这“潜心境”后,李忘尘的精神反而增加十点,比平时更能察觉四周的风吹草动,来来往往,事无巨细,悉以知之。 若继续修行下去,其他四个境界,想来会增加更多的精神点数。 倒也不是完全没用。 李忘尘退出了这个状态,却也没多兴奋。而是面无表情,皱着眉头,盘腿坐在床上,过了好久之后才忽然一拳砸在床板上,“草,上头了。” 第十六章 路上 一时冲动,三枚令牌换了个辅助性武功,李忘尘不免有了剁手冲动。 他这边儿正龇牙咧嘴,痛苦不堪呢,却听见楼下传来了一阵骚动的声音。 李忘尘好奇之余,推门出去一瞧,才发现客栈楼下的大厅中央,已走进来一个二十出头、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手持折扇,面如冠玉。 正是此人引起了巨大骚乱。 有些少女围拢在他身旁争奇斗艳,这自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所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我一个小小娘子见了你这么帅的小白脸怎么能够不欢喜呢?便是此理。 也有不少男人围在周围,则向他或是热切谄媚毛遂自荐,或是真情实意感恩戴德。至少从此看出,此人一方面身份特殊,手握大权,另一方面则为民做过好事,深受爱戴。 李忘尘从旁人口中,听出了“上官庄主”的称呼,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明白。 天下第一庄的庄主,自然是位高而权重的。 而四大密探中的“玄字第一号”,更是好人好事做得不少,人人都该知晓他们是大好人才对。 楼下的上官海棠似乎感觉到了李忘尘的目光,抬头一看,两个人对视一眼,他随即露出一个微笑,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更显得俊朗风雅。 “好帅……不对,他是个娘们。” 李忘尘摇晃了一下脑袋,然后又看了过去,“但是有一说一,还是很帅。” “他是来找我们的。” 不知何时,李寻欢和林诗音也打开了房门,从旁边相伴而出。李寻欢的目光像是水一样流过上官海棠的胸膛,露出似笑非笑的奇妙表情。 以他在花丛之中的阅历,自然可轻易看穿上官海棠的伪装。 不过这话嘛,倒不必说出来……李寻欢小心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林诗音,自从和这位表妹在一起之后,他已学会了如何收敛自己的一些能耐。 此时,上官海棠也已上了楼来,直接说明来意。 她来此是作为使者,传达朱无视的歉意,邀请李寻欢赴宴的。 护龙山庄受先皇敕令,拥有各项特权,却也拥有相应义务。大李探花身为朝廷命官,被日月神教的任我行所暗害逼死,正是他们不可推卸的责任。 “实在抱歉,大李探花的消息所以不能传达护龙山庄,实由天下第一庄的‘天下第一君子’白无瑕所为,原来他早已被任我行所收买,成了内应。” 上官海棠低声下气,诚恳地说,“有此恶行,他自称不上天下第一君子的名头,不过一刀冲动,已将其杀死泄愤。而在此刻的护龙山庄,也有各种证据,足以证明我们并非作假,但望小李探花赏脸一去,也算我们给个交代。” 这事儿固然叫人生气,不过李寻欢也并未为难她——这其中自然免不了有一份她是女子的因素在内。 李寻欢这样的男人,总会对女人特别一点。 但上官海棠这番话到了李忘尘耳边,却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哼哼,替死鬼么…… 李忘尘道,“不知道这天下第一君子的名头,预备找谁来顶替?” 上官海棠愣了一愣,她本以为李忘尘至少要义愤填膺一下,没想到这小孩儿面对自己的杀父之仇,竟然如此冷静。 上官海棠道,“此事事发突然,暂时还找不到下一位人选。” 李忘尘一本正经地说,“我推荐一人,乃是五岳剑派之一,西岳华山派的岳不群盟主。他号称君子剑,自然也称得上天下第一君子。” “君子剑……” 上官海棠疑惑地皱了皱眉,又抬头看了看李寻欢,却见李寻欢只笑了笑,似乎也不明白李忘尘的意思,只好点头,“是,海棠不会忘了小兄弟的提点。” 李忘尘忍住笑出声的冲动,又问道,“对了,那位跟随我们一起回来的林仙儿林姑娘,现在怎样了?不知道铁胆神侯,有没有从她的口中发现什么?” 上官海棠开口念出一个字,“她啊,她……” 忽然拖长了声音,却不说下去,眼见到李忘尘紧迫的眼神,才笑了笑,“抱歉了,小兄弟,这是护龙山庄内部的机密,事关重大,义父特地嘱咐,并不让外人知晓。” 哦? 李忘尘挑了挑眉,“想必神侯已审过了此女?也有了结果?” 上官海棠点头笑道,“没错,而且是极好的结果,义父甚至都已计上心头,初下布局,小兄弟不用担心了。兴许过上一些日子,义父就能将那任我行擒来了呢。” 她倒是自信满满,真心实意,并无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李忘尘和李寻欢对视一眼,两个人有相同共识:这女人,对朱无视也太盲目崇拜了。 上官海棠说到这里,行了一礼,“三位收拾一下,海棠去楼下静候佳音。” 说完便离开了。 笃笃笃,上官海棠下了楼之后,林诗音忽然开口了,“表哥,你看这上官公子容貌怎样?人才如何?” 李寻欢心头一紧,难道林诗音发现了上官海棠是个女子,因而吃醋了?“她……嗯,他正是个翩翩佳公子,世上只怕少有,打着灯笼难找啊,哈哈,哈哈哈。” 笑声太干了,别紧张啊二叔。 李忘尘暗暗吐槽。 林诗音则面色如常,“原来你也这样觉得,其实我一看他,就有了个念头,大宋家的莫愁儿,虽说和你是八竿子才打得着一点的亲戚,却拜入了我的姑妈门下,也算和我有些关系。算算时间,她也到了年纪,你瞧……” 她啰啰嗦嗦,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大堆,李忘尘和李寻欢才将将弄得明白:嘿,原来是想要当媒人了。 这或许就是有些女人的某种天性,一旦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就忍不住想要将别人的终生大事一并解决了。 ——这样的人简直巴不得这世界上的男男女女一并都涌入眼前,令她们一个一个拍板决定谁和谁在一起不可。 李寻欢松了口气,忽然含笑看了李忘尘一眼,“依我看来,她和莫愁儿只怕走不到一对,却能和我们家另一个晚辈十分合适了……” 林诗音眼前一亮,“啊,是谁?” 李寻欢哈哈大笑,“秘密。” 林诗音佯怒,“你卖什么关子!” 两人打打闹闹,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收拾衣装去了。 留下的李忘尘深深叹了口气,顿觉自己和这对男女在一起的时间应该要越短越好,只因若再长久了一些,他只怕要给满满的狗粮撑死。 不过转瞬间,他又皱起了眉,想到了接下来的宴会。 虽有危险,但以朱无视的性格,没有到扫清一切障碍的时候,应该不会随意暴露自己的真面目,至多有些试探举动。 此宴可去。 点点头,李忘尘也回头收拾衣装了。 …… 过得片刻,三人一起下了楼,跟随着上官海棠进了一辆马车,前往偌大北京城郊的护龙山庄。 北京城,这是大明的首府。 三国之中,以大唐疆域第一,大明疆域第二,唯有大宋偏居一隅,兵弱民柔,若非是汉人出身,文化昌盛,几不被视作汉家正统。 说到疆域,李忘尘还因好奇这世界的疆域划分,特意搜集了一些地图,结果看到的全不是前世熟悉的地貌,而是三家地域拼接而成的更大一片神州,面目全非。 在这其中,大明的首都是北京城,大宋的首府是南京城,而大唐的都城则是长安城。 一路上,上官海棠为三人介绍此地的风土人情。 在这其中,李忘尘也听到了一些奇妙而熟悉的名字,比如天下第一庄中的天下第一剑剑惊风,前些时候被一名叫做西门吹雪的少年挑战,竟然败下阵来。 可惜西门吹雪来如影去无踪,比剑之后又消失与人海间,上官海棠想要将其招揽进天下第一庄也没有办法。 又比如,段天涯、归海一刀、上官海棠三位密探虽然行事果决,武功高强,但在江湖上也有一个几次三番也抓不着的目标,此人几乎是强盗中的元帅,贼人中的公子,在江湖上渐渐有了“香帅”的名头。 说到此人的时候,上官海棠还挥了挥拳头,扬在半空之中作势欲打,脸色绯红如晚霞,似乎有一些不可告人的过去。 再比如,江湖上有个“世外三宫”的名头,乃是女子掌权的三个门派,神秘而又危险,其中的掌门人也被认为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三个女人,分别是灵鹫宫天山童姥、神水宫水母阴姬、移花宫邀月宫主云云…… 这也让林诗音听来,既感到一些不可思议,又感觉到了一些羡慕佩服。她悄声询问李寻欢,自家的姑妈林朝英和这三人相比,不知孰高孰低。 一路上李忘尘倒是长了不少见识,原来这上官海棠虽是足不出户,但护龙山庄总领大明境内的一切情报,她随随便便说出来的日常,在他人看来也都是一些难得的江湖秘辛。 不过这些秘密,她也终究是耳听为虚的,说来说去,自己也说不出什么真切感受。 最后只得苦笑一声,自嘲道,“我虽自诩是天下第一庄庄主,却实在是浪得虚名之至,从未亲眼见过天下。” 李忘尘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也没见过。” 这安慰实在算不得亲切,但胜在老实,上官海棠莞尔一笑,“不过,在这些虚无缥缈的江湖传闻之外,我到底也见识过任何人也瞧得见,更感受得到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忽然侧耳倾听,然后十分自信地说,“那正是这世上最有力也最实在的东西了。” 李忘尘疑惑道,“那是什么?” 上官海棠自傲地笑了笑,撩开马车的小窗帘子,“岂非正是我大明北京城的城墙?” 这是一座,三十丈高的城墙。 即使在进城时看过了一次,但当再一次有机会看到那无边无际目光所至无不是石块的城墙时,李忘尘还是忍不住探出脑袋,像是头有机会爬到井边的青蛙一样,去度量天的边沿。 答案只能是无望。 在这高达百米,深入云霄的城墙面前,李忘尘不管怎样伸长脖子,都瞧不见其边际,小小的马车进入连整座城墙千分之一都不到的小小过道,他顿感自己像是一只渺小的蚂蚁,甚至连蚂蚁都不算,只是一个黑点,一处墨迹。 一种无力感袭上心头。 但一转头,看到了李寻欢,这无力感不知为何就又消失了。 这或许是因为,李忘尘知道,这个看起来和自己没什么差别的“人”,却拥有着一击将这面前不可逾越的天堑击得粉碎的能力。 李忘尘忽然道,“也许,这并不是最有力而最实在的。” 上官海棠一愣,“哦,你这小小孩童,能见过比我北京城城墙更有力量的东西吗?” 李忘尘说,“当然有,那就是人,更准确来说是一个人。” 李寻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脸已经红了。而林诗音也浅笑着摇了摇头,听别人夸奖自己的情人,虽不免有些不要脸了,但却也总是听不厌的。 李忘尘大声道,“就是我——我李忘尘以后一定比这整座北京城都还要伟大。” 他话如晴天霹雳,震得在场众人都当场愣住。 许久之后,李忘尘才道,“愣着干嘛,鼓掌啊。” 李寻欢带头给他鼓掌,但也只有他给李忘尘鼓掌了。 林诗音和上官海棠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像是看到了一个小孩子……不对,不是像是。 就是看到了一个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吹牛。 第十七章 法有元灵 对林诗音和上官海棠而言,李忘尘不过是在说些小孩子气的胡话罢了,这样的话哪个小孩子都说过,哪个小孩子也都会说,算不得什么。 只有李寻欢深知,这个久违相见的侄子,其实已经历过一场任何江湖人都难度过的难关。 但他也不多言,有些事情无需说出,只需要行动就好。 李忘尘也只轻轻笑了笑,并不在意。 马车飞快度过了北京城三十丈高的城墙,朝着郊外的护龙山庄进发,不多时便已经到了一处华丽堂皇的所在。大片大片的白玉石铺就而成的广场中央,以精湛的技艺雕就了一条巨大的玉龙,玉龙通体温润,如有灵一般,威严十足。 四人下了车,绕过这白玉石围绕玉龙的广场,来到偏厅,两个熟悉的人正在门口等候。 正是段天涯和归海一刀。 眼见四人到来,段天涯微微一笑,迎了上来,“李探花,多谢赏脸。” 李寻欢行礼,“哪里哪里,久等了。” 他们两还在这边磨叽,李忘尘已找上了归海一刀,打了个招呼,“听说你将那什么白无瑕给杀了。” 归海一刀冷道,“你要责怪我?” 李忘尘摇摇头,“怎会怪你,这样一个龙套,也不配我杀。”因为没什么奖励。 归海一刀道,“你在讥讽我?” 李忘尘道,“怎么会,我是来感谢你的。” 这下子,归海一刀不由得露出了古怪神色,“……我现在明白了,你在戏弄我。” 李忘尘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跟你说话真是有趣。” 归海一刀已眯起了眼,手掌握在了刀柄上,侧过头去,“你却叫我烦扰了。” 一股杀意已经扑面而来。 李忘尘摆摆手,哂笑道,“好好好,但我仍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责怪你、讥讽你、戏弄你呢?明明你帮我报了仇呢。” 归海一刀一怔,松了松手中刀柄,他再次看了看李忘尘,而李忘尘一脸真诚地看了过去。 到这时候,归海一刀才醒悟到面前的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 对这个小孩子而言,或许很多事情都比大人眼中简单。 他之前忽略了这点,只是因为李忘尘一向的表现,都并不像孩子而已。 归海一刀冷冷道,“父母血仇,自当亲报。他人越殂代疱,何以能够接受?” 说出这番话的瞬间,他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但又模模糊糊,难以把握。 直到他看到李忘尘脸上浮现又收敛的一丝笑容。 李忘尘看似纯良地看向归海一刀,一本正经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对不起我——那你能给我道个歉吗?放心,我也不会怪你的。” 他双眼澄澈,一脸无辜,仿佛十分之不愿意说这般话,只是归海一刀一直强求一般。 但到了现在,谁听不出来,他其实一直都在装傻充愣,这才是真正的戏弄! 归海一刀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气急道,“你!” 李忘尘哈哈大笑,退后两步,已经来到了李寻欢的身后,“要吓唬我?先踩过我家二叔的尸体吧。” 李寻欢愣了一愣,苦笑道,“喂,你这话未免有点……” “一刀,停下!义父在房内已经久候贵客,不可无礼。”这时候,段天涯眼见事情越来越乱,赶紧喝止,然后让开了道路,“两位请随在下进入内廷。” “你也敢命令我?” 若无段天涯这段话,归海一刀见到了李寻欢后,兴许还能规矩一些,现在却如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再不管其他了。 他手一抹,长刀刹那之间劈杀而出,落入手掌,连续闪烁了三下,动作快似闪电行云流水,三道雪白发亮如同匹练一般凝聚了杀意和霸气的刀光已出现在李忘尘的眼瞳之中,分别从左中右劈砍向他。 “好可怕的武功!”李忘尘看得心惊胆战,“吾命休矣……哦,对了,我还有二叔——哈,谁敢杀我!” 甚至都用不到李寻欢出手。 段天涯叹了口气,轻轻一弹腰间的剑柄。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黯淡了,有一种莫大的力量吸收了所有的光,将其收束了起来。然后一道无比明锐的剑光浮现出来,那是这一片灰暗的空间中唯一炽亮的东西,照亮了周围的一切,如同太阳。 剑光一去一回。 段天涯似乎从未拔剑。 空气中传来了一个轻盈如同风铃的轻响。 李忘尘再看过去时,只发现归海一刀被拦在了身前五丈,手中的长刀反射着日前阳光,雪灿灿白亮亮的一片,伴随着手掌而微微颤抖。 段天涯朝着这边走了一步,腰间的长剑仍在剑鞘之中。 “好剑法。”李寻欢赞叹了一声,“此剑似乎法有元灵,达至小先天境界,却不知是三花得几?” 段天涯拱手道,“惭愧,惭愧,在下只能依剑法之威。此剑出自东瀛,名为幻剑,得了神力之花。” 李寻欢点点头,归海一刀却在这时候怒喝一声,飞身而去。 上官海棠和段天涯同时露出尴尬神色。 “海棠,你去告慰一刀。”正在这时,房间里伴随着一个声音,漫步走出来一个人,“天涯,你自行其是,下去忙碌即可。” 这个声音很平静,很沉稳,是一种很有魅力的领袖的声音,尽管他已经很尽力去做出一种亲切柔和的态度,但仍掩盖不住其中天然自带的一股子天威皇仪。 这是一种令任何人听到,都打从心底里升出臣服之意的天潢贵胄的威仪。 哦,朱无视来了! 李忘尘抬头一看,双目放光。 以朱无视的格位,自比什么林仙儿更加重量级,他若不算是江湖令中人物,李忘尘都得忍不住质疑自己这系统的含金量了。 这也是他近来有机会获得的最后一点奖励了。 果然,一抬头,就见到了一个年纪虽已不少,却还是那样有魅力,眼神很锐利很明亮很有神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刚走出来,就和李寻欢对视起来。 李寻欢也看着这个中年男子。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男人才拱手道,“好一个小李探花。” 李寻欢笑道,“果然不愧是铁胆神侯。” 一通商业互吹,上官海棠和段天涯依命行事,李忘尘、李寻欢、林诗音三人也跟着神侯进了厅子,各自就坐。 路上,李忘尘悄声询问李寻欢,“二叔,什么叫做法有元灵?” “武道境界通常是修行精气神三花,已达到先天境界为目标。但也有一些惊才艳艳的人物,总能另辟蹊径,钻研出惊天动地、内蕴真意的武学招式,本身就代表着某种先天境界。”李寻欢解释道,“若参悟了这样级数的招式,就算本身并没有先天境界,也足以短暂爆发出先天境界的水平,这就是‘法有元灵’。” 李忘尘恍悟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那位天字第一号老兄并未有先天境界,但是施展这一招‘幻剑’,却能够短暂到达先天境界?” 李寻欢纠正道,“不是到达,而是短暂拥有先天境界的威力,到底不能和真正的先天高手同台较量。” 李忘尘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小李飞刀似乎也是类似武功,只是更进一步,在气力和神力上都达到了法有元灵的境界。 当然,小李飞刀是小李飞刀,齐物论是齐物论。前者是李寻欢根据齐物论自创的武功,而后者则是记载着“天籁”之法的奇妙先秦古简,不可同日而语。 天籁只是一种奇妙的境界,用以提升武功、纯化理论,实际上并无任何杀伤之力。 故因个体不同,天籁也有不同展现。 李寻欢自然是内功和精神修为最佳,而以李忘尘现在的状况嘛……他看了看自己的精气神三项数值,悲剧地发现,到最后自己的“天籁”,恐怕是精力特化,莽汉专用了。 除此之外,李忘尘还看了看江湖令系统给予自己的反馈。 奖励点数十五点,青铜令牌一枚。 终究还是比李寻欢的地位差上一筹。 第十八章 发现 各人入座,李忘尘想了一想,并未使用这一枚青铜令牌。 他多少有些松鼠党气质,然而一旦积累众多资本,又乐意挥霍一空,以享受那一瞬间的快感,可是之后却忍不住后悔伤感,如是往复循环。 正如昨日一般。 这过程大抵还是爽的。 现在嘛,并未到最危险的时候,李忘尘也就决定先停留在松鼠阶段。 那边的朱无视已经和李寻欢聊了起来。 他的语气很亲切,很诚恳,因其天生的贵气和威严,往往使人受宠若惊。实际上以他的地位,已许久没有拿出如是态度,若非李寻欢干系重大,他也不愿纡尊降贵。 而李寻欢到底也是探花出身,也曾面临圣驾,应付这样的场面不在话下,一时从善如流,顾盼之间,酒杯轻举,嘴角含笑,甚有几分风流。 这样的李寻欢看来实在陌生,李忘尘看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别人家孩子的模式”:李寻欢空有这样一个寻欢作乐的名字,实际上在外人看来,却是最规矩,最明白,最清楚的那一类人了。 而另一方面,朱无视的话语浓缩起来,也就是几点意思。 第一点,仍是为大李探花的事情致歉,同时也拿出诸多确凿证据,已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这自然也不是假的。李忘尘暗暗冷笑。 以前世了解,再加上今生的猜测,这朱无视最擅长的无非就是鱼目混珠、因势利导的法子:只需要任用人事,将恰当的人放在恰当的时机,一切就会自如地运转起来,并不需要自己多加什么干扰。 一任自然。 ——这番行事,也不知道他和后来的嘉靖帝是否有什么关系。 那白无瑕自作聪明,以为骗过了天下人,却恐怕并不知道,他伪君子的面目自始至终就在朱无视的掌握中。这正如朱无视明明野心勃勃,却也真的将手下的段天涯、归海一刀、上官海棠教育成了国之栋梁一般。 这样的人好用之处在于,朱无视需要坏人,可以让白无瑕去当;朱无视需要做坏事,可以让白无瑕去做;朱无视需要抓住坏人,也自然可以一下子抓住这个白无瑕。 而他却可隐藏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事件之后。 李忘尘虽没有证据,却自觉关于这点,距离真相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不过他犯不着和朱无视对着干,现下心头冷笑不止,脸上却纯良如丁。 关于这点,李寻欢倒是接受得很有风度。 于是朱无视很是顺理成章地进入到了下了一个话题。 关于日月神教的话题。 朱无视道,“……明教曾经是我朝国教,后重归江湖,更名日月神教,朝廷也对其颇有礼遇。但近几十年来,他们却渐成奸佞妖孽之风,有邪祟鬼魅之行,江湖之中魔教之恶名不胫而走。而正道栋梁的武当,却因着昔日张真人与张教主的情分,对此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更助长了他们的淫威。” 李寻欢疑惑道,“听闻方今武当掌教梅真人,武功虽不如长老冲虚道长,威望也不及其师兄木道人,但毕竟是一方掌教,怎会如此迂腐木讷?” 朱无视道,“正因他武功威望皆有不如,得位不正,所以才如履薄冰,步步小心。他何尝不知道今日的日月神教,已非昔日的明教,但武当上上下下都看着他的一言一行,行差踏错半步,惊动了张真人,他的位置也难安稳。”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有道真人也活得如此累。” 朱无视淡淡道,“在这世上活着,本也不那么容易。武当派态度暧昧,于是五岳剑派应运而生,可惜他们武功太差,在日月神教面前也仅能勉力支撑,日月神教淫威日盛、气焰渐嚣,便渐渐做出了江湖人不该做的事情。” 李寻欢愣了一愣,“什么事?” 朱无视一字一字道,“干涉朝政。” 这四个字似乎有某种莫大的力量,惊天动地、骇然无俦,连随性如李寻欢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双眼。 房间内一片死寂。 干涉朝政,这是一个很含糊的词汇。其实很多事情都可以算是干涉朝政的范畴,有些事情听起来如天一般大,实际上做出来也无非是这样那样,并不出奇。 很多江湖人士总觉得侠以武犯禁,朝廷容不下武林,对他们恨之入骨,他们也常以对规则的叛逆而自傲。 但他们其实错了,朝廷真正的力量,根本不会将正眼放在他们的身上。 天下有的是贪官污吏,有的是外敌内忧,有的是天灾人祸,这才是真正的正道王道人道之所在。 所以才有了护龙山庄。 护龙山庄从不干涉江湖中事,这并不是他们不能干涉,仅仅是因为江湖中事本就和他们没有关系。 在朱无视的一生之中,也经历过数次的正邪相争,什么华山剑气之争,什么五岳剑派争夺盟主,什么东瀛浪人前来挑战,什么不败顽童屠杀武林人士……如是云云,或许是江湖之中天大的事情,可在他眼中并不比一位贪官、一件案子、一个情报更加值得关注。 但这次不一样。 非常不一样,特别不一样。 日月神教——毕竟是那个亲手创立了大明的日月神教,这个名字在很多皇帝大臣的心中,天生就有一种危险而敏感的气味,就好像能触发他们的某种过敏体质,提到就要打喷嚏。 朱无视也不免有这样的体质,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还是露出了几分难言的敬畏和忌惮。 要让他这样的人露出这种表情,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李寻欢忽然道,“神侯认为,魔教要行大不逆之事?” 朱无视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道,“听闻日月神教的东方不败,曾经并不叫这个名字。” 李寻欢笑道,“自然没有哪个爹妈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样一个名字。” 朱无视道,“没错,这是他自己改的,他神功大成,小视天下英雄,自诩日出东方,唯我不败——这确是气吞山河的大魄力、大雄风。” 李寻欢叹口气道,“我明白神侯的意思了,一个人能给自己改名叫东方不败,那就说明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所向无敌,至少他已经觉得自己在武学上走到了尽头。可他时至今日,好像也并没有过四十岁。” 朱无视点头道,“这正是一个男人精力最强盛的时候。” 李寻欢道,“他必须要找一件事情去做,而这世上配得上他这样一个人的事情,自然也是不多的。” 朱无视道,“而这正是我忧虑的地方。” 李忘尘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正说着话的两人一起看了他两眼。 李忘尘连忙抬手抱拳,“失礼了,神侯……” 朱无视倒没有在意什么,回头继续和李寻欢道,“李探花是否知晓,本侯与你谈这么多,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李寻欢苦笑道,“想要猜不着是挺难的。” 朱无视道,“好,那我也不废话了,李探花的意向是……” 李寻欢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天花板,“我兄嫂虽死,但直接的杀人者已死,算是报了半仇,而我毕竟势单力薄,还没有办法直面整个日月神教。而且任我行和东方不败,似乎也并非是一伙人……” 他又看了看朱无视,笑道,“当然,神侯所言之社稷大事,在下放在心头,若有出力机会,绝不放弃。” 这可算是十动然拒了。 朱无视居然也并没有生气,似乎这回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接下来他又谈了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则和李忘尘有关,朱无视询问了关于李忘尘的师承问题,这也曾是李寻欢问过的。 在情报中,李忘尘所得武功,是在被困三个月内偷偷修行而成。 但到了现在,李寻欢却不好直说出那几个无名老头、姓燕的、姓黄的人物,盖因以朱无视对天下情报的掌握,一听就知道这几人是谁,更知道这是在胡说八道。一时之间,只好将这个问题甩给了李忘尘自个儿。 他朝着李忘尘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弄点新花样。 “我的师傅有三四个,也有可能是五六个。”李忘尘擦擦嘴边的油道,“一个姓查,也唤金,一个姓熊,也似乎姓古,还有姓温的姓黄的……” “黄?”其他几个姓氏没什么高手,但唯有这个姓氏让朱无视警惕了起来。 就他所知,天下间姓黄的高手虽不多,但顶尖高手中,起码也有两位是让他都要重视的。 李忘尘却道,“没错,是个很色的老头子。” 朱无视仔细看了看李忘尘的脸,但李忘尘目光纯澈,只有一些仿佛天地下任何人也猜不出的自满,而无半分阴霾。朱无视一看就知道知道,李忘尘绝没有骗人,但他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有哪个又色又姓黄的人物能有这般手段,竟令得李忘尘能在三个月内脱胎换骨。 甚至再追问下去,李忘尘能说出大量细节,比如查先生书香门第,有宗师之风范,古先生浪子飘逸,嗜酒如命,黄先生格物致知,温先生好作诗云云……这都不是能随口胡编的东西。 朱无视只好记下这些。 这场宴会在一种若有所思的氛围中快速地度过了,而李忘尘在宴会的尾声忽然道,“神侯,不知道我能不能见那林仙儿姑娘一面。” 朱无视一愣,“你想要做什么?” 李忘尘愁然道,“我的心已经被她所动,以后都再没了悲喜。” 朱无视眯了眯眼,自然不信,只皮笑面不笑道,“她受了大刑,难以行动,小李兄还是莫要打扰比较好。” 李忘尘点点头,“是的。” 于是就这样,一行人离开了护龙山庄。 李寻欢和李忘尘一回到客栈,就立刻钻到了房间里,确保了没有任何人偷听后,一人说了一句话。 李寻欢说,“你的成见不错,朱无视毕竟和诸葛神侯没办法比。我去大宋那边时,听人说他模仿诸葛神侯的名头、弟子、职责、仪态……我一开始还不信,现在终于是信了,只要任何一个见过两人的人都会看出来的。他对我的邀请如此简单就作罢,反而让我警惕,他一定还有手段,但我其实本就是要留在这里的,我之所以初次拒绝,只是想要看看他的反应,试探一下。” 模仿?哦,这得怪王晶。 李忘尘暗暗吐槽,也跟着道,“我也看出来了,林仙儿根本没有出事。日月神教哪里有什么大秘密,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就在黑木崖,也都知道只要打败了东方不败就打败了日月神教,有什么需要施刑的必要?而且以林仙儿的性格,也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施刑,她聪明得见到任何人第一面就知道该说什么了,神侯说是刑罚,只是为了不让我们见到林仙儿而已,只怕林仙儿已经被放跑了。” 两人各自说完了自己的发现,相视一笑。 第十九章 散去 接下来的发展,果然正如李寻欢的预料,朱无视再度发起了攻势。 三日之后,一些人大叫着李寻欢的名字,来到了李寻欢楼下的客栈。 李寻欢一得到消息,也立马欢快地下了楼,一时惊喜无比,大叫这兄那弟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云云,当晚相伴而去,夜宿于外。 林诗音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脸先是涨了一涨,牙又咬了一咬,神色又暗了一暗,眼中有一片阴霾,似乎下了某个决定。 李忘尘一看这模样,就知道要出事了,连忙出声解释。 “表姑,别生气,这些人是朱无视请来的。”他说,“二叔昔日在京城求学的时候,也的确是放浪形骸过一段日子,交过许许多多的狐朋狗友。他猜想朱无视若要对自己下手,必然是请出来这群人来,若我们猜得没错,他们玩玩闹闹之后,那群人必然一个接一个地说出自己的悲惨遭遇,而那一切想必和日月神教脱不开干系。” 林诗音听完之后,才明了自己只看到了第一层,于是这才作罢。 但她终究还是不高兴,躲在了自己的屋子里看书,许久都没有出来。 李忘尘却在客栈的大厅一直等待,从白天等到入夜,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二天一早又找了个地方等待。 足足等了两天,才等到了李寻欢带着一身的脂粉气味回来。 李寻欢一踏进门槛,他就怒喝一声,“你这个混蛋,居然敢辜负我表姑,哇呀呀,看我邦邦两拳!” 说话间冲了上去,然后三招两式的被李寻欢擒住。 李寻欢脸色微红,似乎仍有几分醉意,被李忘尘吓了一跳,疑惑道,“忘尘,你做什么?” 李忘尘也怒道,“你居然还敢问我,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是个什么?一身的脂粉气,真叫人看轻!” 他们这一串对话,吸引着周围的人关注了过来。 其实小李探花本就是名人,普罗大众虽不知其与大唐皇室的复杂关系,却也知晓父子三探花、一门七进士的美谈,更不说前几日还有大名鼎鼎的上官海棠亲来接待,更令得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李寻欢如此被人围观,立时脸色一变,抓住李忘尘的后领呵斥道,“大庭广众,成何体统,跟我回房间里去。” 李忘尘大叫大嚷起来,“我不去,我不去,你是不是不给我爹报仇了,你这个混球二叔……” 两个人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了客房的走廊里。 下方大厅里的人们只待李寻欢一消失,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这些人中,一些是单纯的八卦,嘲笑就算是小李探花这样的青年俊才,终究不敢直面日月神教;另一些则是暗暗记下某些东西,将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传递了出去。 …… 而李家的叔侄,则一进入房间,立刻变了个模样。 李寻欢松开了李忘尘的后领,坐在了椅子上,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李忘尘则一边大叫大嚷,一边轻轻搬来了桌椅,并且为李寻欢沏了一杯醒酒茶。 喝了两三口茶水,李寻欢似乎清醒了一些,他忽然一抬手,对着李忘尘点头,“我以内力步下了封音之法,接下来可以说话了。” 李忘尘这才问,“二叔,你的那群狐朋狗友,是否和我们之前所猜测的一样。” 李寻欢脸上仍有醉意,但眼神却清澈无比,理智无比,“没错,他们的确都被日月神教残害过,有些被夺走了几亩良田,有些又被强占了钱财……但也算不上真正伤筋动骨的事情。” “若真正被伤筋动骨,只怕也见不着你了。”李忘尘笑道,这其实也算是某种幸存者偏差。 既要与昔日的学霸李寻欢相交,又现今仍活着居住在京城的,就算被日月神教所害,也自然不可能真正凄惨。 日月神教的手段,向来是不留活口的。 李寻欢也笑道,“可即使是这样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却已经是奇耻大辱了。一个一个,说出来都气得发抖,有些当年和我很不对付的,也请求我出手对付日月神教。” 李忘尘道,“这是真情实意的,他们一定都不认识朱无视,甚至连朱无视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李寻欢道,“按照你的说法,朱无视却对他们了如指掌,知道怎样让他们来找我,怎样让他们说出他想让他们说出的话。而最后的目的,也无非是让这些话影响我,让我做出他想要我做的事情。” 李忘尘说,“这正是他的好手段,看来经此一役,二叔已经对他有了印象。” 李寻欢叹了口气,“我虽觉得朱无视有所伪装,但实在难以相信有人的心机手段能如此之深……不过你放心,你的话我记在心头,自有防备。” 李忘尘知道,自己的一切不过是猜测,李寻欢不可能全部相信,但他也深知李寻欢的智慧,并不过多担忧,“而你面对这些人的话语,当然也义愤填膺了。” 李寻欢道,“没错,我乘着几分微醺,大拍桌案,怒斥日月神教的无道,朱无视没办法请我对付日月神教,这群朋友的遭遇却让我热血上涌,当即决定要重新去找朱无视——而如此一来,李寻欢若不是个重感情又没脑子的笨蛋又是什么了?” 李忘尘点点头,终于笑了,“二叔,你若能让人始终这样小瞧你,我也就放心了。” 李寻欢也哈哈大笑,“我知道,我毕竟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就算我一向不爱珍惜自己,也得为了你而珍惜我自己了。” 李忘尘忍不住为之动容,“我……” 李寻欢坐在了椅子上,抬了抬手,已止住了李忘尘接下来的所有话语。 他醉醺醺地、也笑呵呵地道,“去吧,去吧。” …… 接下来,这间客栈传出了更多的消息,这些消息终于是汇总到了护龙山庄的书房内,由朱无视细细品读其中的内容。 上面说:李寻欢在烟花场所,受到友人所激,愿意去直面日月神教,却被李忘尘所误会。李忘尘怒而攻之,更怨其不为父报仇,李寻欢顿感侄子无义不知感恩,两人大吵一场,闹得不欢而散。 最终,李寻欢喝令林诗音带走了李忘尘。 朱无视看完了这一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引动李寻欢加入的计划是成功了,那些李寻欢的“好友”都是他一个又一个精心挑选的。 这些人其实并不和李寻欢有什么亲密的关系,甚至在昔年求学的时候,还多有一些明争暗斗,他们与其说是李寻欢的朋友,不如说是李寻欢的对手。 偏偏有些人,尤其是年轻人,正是拒绝不了这样的“对手”的请求。 这些人的矛盾算不得什么多大的事情,但多少也能膈应人。而李寻欢一身惊世武功,当年却被这些纨绔子弟所排挤,可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却轮到这群人来求他,这个中变化,其实颇有一番诱惑力。 朱无视相信李寻欢抵挡不住那种诱惑力,名,利,色,这小子总该中一项才对。 而他也果然中了。 但之后的结果,和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 “还是没有留下李忘尘,而且恰恰还是这样一个时候,我若出去阻碍他们,未免显得我一直在监视他们,更会惹出怀疑,我和那群纨绔子弟有关。” 朱无视用手指按着书信上的字迹,正是李忘尘三个字,“如此一来,只能眼看着他们分道扬镳。这个小子身上的秘密,似乎难有解开的时候……” 他觉得这个发展有些太巧了。 按说李忘尘是因为李寻欢不为父报仇而愤怒的,可是李寻欢最终选择的仍然是为大李探花报仇,他俩本该因此而化解矛盾。 但是其中具体发展,偏又那么合情合理。 李寻欢为了大李探花要直面日月神教,这是拿命在拼,却得不到李忘尘的理解,到最后说出实情,心中只怕也是凄凉而愤怒的。 而李忘尘年纪轻轻,就算知道自己错了,只怕也难以承认。 他们叔侄虽是世界上最亲的两人,但上次见面也在好几年前,基本等同于陌生人了。 如此不欢而散,也并不意外就是了。 正在这时,他耳朵忽然一动。 一个常人听不到,但在他耳边却清清楚楚的声音,从某个远处传了过来。 朱无视站起身来,施展轻功,一步迈出,书房里什么动静也没有,连一张纸也没有飞起来,房门也没有传来声响,朱无视却已经无声无息间来到了十来丈外的亭台上。 他身影再一闪,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处。 而那个声音也在不停地移动,其移动之快,也不输给朱无视多少。 不多时,朱无视居然已经来到了北京城角落里的一排矮房子前。 他锦衣华服,气质贵不可言,和这一排土里土气的房子看上去很不搭,可他还是走了上去,轻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吧。”一个沙哑而平静,好像其中蕴藏着很多东西,却又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强行抑制下去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许久没见了,朱铁胆。” 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房门嘎吱一声就打开了,门后却空无一人,常人只怕很难想象这房门是怎样打开的。 朱无视一听这个声音,立刻浑身一震,脸上却不动神色。 他漫步进了房间,发现里面一片漆黑,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说,“任教主,没想到你居然敢亲来北京城,却不怕我门下的四大密探?” 嗖一声,两边光芒一起,忽然闪烁。 一张脸在火光的跳跃中浮现出来,这是一张年过四十,面色雪白的面孔。 这就是任我行。 第二十章 互相破防 任我行一身青衫,素淡地坐在椅子上,半灰半白的头发半披散着垂在肩头,和名字中唯我独尊、专断横行的霸气不同,他本人的气质却内敛之至,毫无半分外放的锋芒,连深邃的眼眸都是犹如寂夜寒星般吸引人,而非锐利逼人的。 他抬头看向朱无视的时候,虽面无表情,却不怎么吓人,像是一个落拓和善的教书先生。 但就是这副外貌气质,却令被朱无视内心微微惊讶,哦了一声。 这已经是海纳百川、藏锋集元之相。 同修吸人内力的武功,吸功大法比之吸星大法还是好在有梳理气息的方法。朱无视可以任意汲取他人内力,已至数千年之多,而这也不过是二十年前的水平。 若他还愿意的话,这个数字可以在这数十年间增加十倍百倍乃至于更多更多,但这样的量的增加完全是没有意义的,只是能让朱无视的持续作战时间增加而已。 耗费这样大的功夫,最后也不过是等同于先天境界中的“气力·周天不息”罢了。 这样的假先天,自然更比不过古三通精纯无比的“精力·金刚不坏”境界。 自此一役,朱无视总算知晓自己的道路之错漏。 他虽然天资不佳,幸好意志力足够坚强,这下便放弃了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以数十年的努力梳理经脉、导气归心,终于达到先天境界中的气力之花“周天不息”,并以天下各门各派武功参考,悟出属于自己的武学道理所在,达至“神力·六识通明”的境地。 甚至还更进一步,将气力神力水火相济,终至“气神·武道元神”水平。 武道元神者,既将自身内力凌空而去,寄托他物,隔空操作,如意随心,甚至令物质变化,虚空相生,干涉现实。 而朱无视所选择的元神寄托物,正是他护龙山庄门口的那一座玉石大龙。 只要在那个位置,将元神与大龙相合,自成真龙天子之气象,当即就是翻云覆雨等闲间、惊涛骇浪起自我,大势一成,一发不可收拾,自信就算是大宗师亲自前来,自己也未必会输! 其实李寻欢也是走的这条路子,只是他虽达到了气力神力的小三合境界,却终究没有踏出两两相合的一步。 他所选择的元神寄托之物,应该在那柄飞刀上。 至于任我行——当年的任我行毕竟是一代教主之身,其实比同时期的朱无视更胜一筹,早已达到了周天不息境界,武功境界更高得吓人,也到达金刚不坏的水平,只差一步就能两两相合,达到大三合中的“先天罡气”。 但无奈吸星大法自有缺陷,失了吸功大法之中导气归流的法门,以至于其时的任我行内力混乱,经脉受损,反噬自身,根底到底欠缺,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当日的任我行,水平和如今的李寻欢相似。 都是成了小三合中的两步功夫,却未曾两两合一。 事实上,这也是李寻欢一出手即技惊四座,打得向问天、唐玉等人瞠目结舌、望而生畏的原因。这样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青年,居然和任我行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怎能不叫他们敬畏? 不过这份水平,也并不放在现在的朱无视眼中。 凭着吸功大法优于吸星大法的特性,任我行这个“同道前辈”,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冢中枯骨罢了。 但今日一见,他却发现任我行的气质大为不同,虽境界未曾提升,却少了昔日的种种缺憾。 吸星大法,吸星大法——好啊,这家伙真正将自己的光星全吸到了体内,一切内敛,气力皆去,神意不在,成了个黑洞洞、深暗暗的无光所在! 这正也是解决了“吸星大法”的缺陷,突破指日可待,而以任我行所行道路,应该是“精气·先天罡气”。 不过既有了这路子……他要北冥神功又有何用? 在朱无视审视任我行的时候,任我行也审视着朱无视。 铲除魔头不败顽童古三通的铁胆神侯出名的时候,任我行也还在日月神教教主的位置上,自听过这个后起之秀的名字。 事实上,任我行虽未和朱无视打过交道,却见识过古三通这个桀骜不驯的狂徒。 大明朝的江湖毕竟就这么大,古三通立志挑战天下高手,来回来也就那么几个选择——他自诩不如张三丰,又小觑左冷禅,寻不到风清扬,这三位并未交手,一路苦寻下来,依次胜过了武当冲虚道长,峨眉独孤一鹤,薛家庄薛衣人等等人物,之后与如日中天的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交手,却是个不胜不败的平局。 当年的任我行,武功尤胜古三通一筹,但是吸星大法的忧患未去,不可久战,否则体内杂乱无章的内力作乱造反,立刻叫他生不如死。 一番酣战,两人都发现了这点,其实古三通依靠着金刚不坏体,本是可以拖时间取胜,却又自觉不够痛快,于是脱身而去。 这一战既叫任我行倍感屈辱,又令他清醒地认识到了吸星大法的缺憾,同时还令任我行对古三通此人颇有印象。 后来知道古三通被铁胆神侯朱无视所败,就记住了朱无视这个名字。可惜他兴致勃勃前来一探,才发现朱无视虽有真材实料,但要和古三通交手,这战绩还是水分过大,朱无视却大肆宣传此番战绩,毫无羞耻之心,足见所谓铁胆神侯,恐怕并不如众人所料那般堂皇正义。 当年正是大宋那边的老四大名捕之“诸葛正我”崛起之际,而细细观看朱无视的生平,有心人就会发现两者极为相似,朱无视可说是就照着诸葛正我的人设抄袭,一路都是炒作过来的。 铁胆神侯?网红神侯! 朱无视?炒作狗! 任我行本想调查其中内情,他乃天生枭雄,心知若能把握到一些证据,朱无视顾忌名望,恐怕要受到自己摆布,其人为皇亲国戚、威望日隆,将他安排了,大半个朝堂岂非都在自己掌中。 可惜此事还未实施,任我行即被东方不败篡位,久困西湖湖底,经年之后才得到贵人相助脱困。而那贵人知他亟需同道,一番牵线搭桥,找到的合作伙伴居然正是个朱铁胆。 ——嘿,我当年就知道,这小子并不老实,居然也混在咱们这个圈子,看来他只是个更高一层的左冷禅罢了。 这是任我行得知此情的第一个念头。 可以说,朱无视对任我行有不屑之意,觉得他老掉了牙,任我行也瞧不起朱无视的虚假伪装,手段下作。 当然,他们俩都是城府极深老奸巨猾的人物,这份真意自不会随意暴露出来。 任我行一伸手,皮笑肉不笑道,“朱老弟,你坐。” 朱无视冷漠道,“你叫我来做什么?你可知道,现在的情形并不容你进入到京城之中,若你我之间的见面被人发现,本侯只怕也担待不起。” 任我行神情自若,似乎并未听到朱无视的责怪,“我得到消息,李寻欢已中了你的招了。” 朱无视眯了眯眼,“哦?” 任我行道,“既然如此,你该将人直接交给我。他杀了向问天老弟,我要他受尽折磨而死!” 朱无视沉声道,“他的武功,并不可以小觑,若是一般高手还好,偏偏还是飞刀一类的杀器,一经发出,一切威力心神气力都集中飞刀之中,人不过是个空壳。就算你我同时出手,若一个不小心,也要被他重创致残甚至致死,若无精气神气的大三合‘天人合一’的本领,又怎能恢复如此伤患?” 任我行道,“那就偷袭、下毒、陷阱……嘿嘿,老弟只怕也不是想不到这些吧?” 朱无视凛然道,“任教主莫要胡说,我怎可做如此不仁不义的事情!” 任我行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朱无视,朱无视却神情自若,仿佛这番话发自于心,字句属实。 任我行看了半天,也见不得半点心虚,终于很是佩服地叹了口气,“不亏是享誉天下的铁胆神侯,即使是东方不败自诩武功天下第一,张真人修为震古烁今,王重阳号称再世人仙,他们的脸皮与你相较,只怕也输你一筹啊。” 朱无视面色不改,全当任我行并非讽刺自己,“不管如何,李寻欢暂时不能动。” 任我行却冷笑道,“我知道,你一来是不愿全心全意给我做事,二来是忌惮李寻欢背后的李唐李宋两家,三来是你眼见我的困扰,唯恐自己的吸功大法有所缺憾,所以也觊觎北冥神功,四来恐怕是想要用一用李寻欢,铲除一些异己,正如好不容易拿上一柄好刀,自然要物尽其用再融掉,是否如此?” 朱无视摇头道,“任教主却错了。” 任我行道,“哪里错了?” 朱无视说,“第一点就错了。” 他看着任我行,脸上忽地露出了讥讽而刻薄的神色,一字一字地说,“任教主有青龙会撑腰,朱无视怎敢不为兄尽心竭力乎?” ——青龙会。 这个名字从朱无视的口中说出来,却叫任我行的脸色微变。 青龙会,这正是救他出西湖的势力。 这话明里是在解释,实则却是在暗讽任我行堂堂日月神教的教主,现在却要靠着青龙会这颗大树才能回来夺权,任我行何等不可一世之人,怎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任我行忽然干笑了两声,声音尖锐,犹如金铁,“朱铁胆果然名副其实,胆大得简直能包天了。” 他却骂朱无视“狗胆包天”! 说话之间,椅子扶手之上,一根手指忽然弹了弹。 空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很奇妙的声音,就好像是朝着一个羊皮袋子里疯狂地灌水,一下一下涨大这个羊皮袋子一样,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但是若循着声音看去,只看得空无一物,怎么也找不到这个“羊皮袋”。 朱无视不知是比任我行更沉得住气,还是根本未曾听出来其中隐语,面色不改,只挑了挑眉。 他伸手一指,凌空点去。 空气之中忽地“啵”一声,登时一下爆裂开来! 伴随着这一个声音,房间里大大小小的桌椅、碗筷、烛火,在这一刻全都动了一动。 烛火飘摇跳跃,拉扯着两个人影起落。 碗筷和桌椅则在一连串咔咔声响中,尽皆当场碎裂。 那种碎裂根本不同寻常,简直像是他们本就是裂开的,只是被人用线拼在了一起,现在轻轻一扯,当场分崩离析,是那样的干脆,也那样的简练。 紧随其后,才有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侵泄出来的气流,从两人的中间一片空间,朝着四面八方凌厉无比地打砸过去,房间里的事物已经碎成了一地,只剩下墙体四壁遭受反复的冲击,甚至都有了一种摇摇欲坠的趋势。 对视着的朱无视和任我行发丝飞舞,却只看着对方。 过了好一会儿,朱无视背负双手,忽然轻轻一跺脚,“停。” 如同金口玉言一般,房间立刻就稳固了,不摇动了。 任我行目光一瞪,却不说话。 整个房间,唯有他坐下的椅子毫发无损,但他也只能保住这一张椅子了。 朱无视却笑了,笑得弧度不大,却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任教主的话我记着,但总归得从长计议。不过我有一事,倒是十分好奇。” 朱无视笑得越灿烂,任我行就越是面无表情,“请说。” 朱无视道,“依我看来,任教主实已完善了吸星大法的缺憾,早晚可达到‘先天罡气’的境界,也不输给在下,又何须什么北冥神功了?” 任我行似乎并未想到朱无视会这么说,愣了一愣,看了他两眼,忽然笑了,“我明白了,你还不知道,对对对,对极了,你哪有能耐看出来。” 朱无视一怔,“什么?” 任我行笑得已让朱无视觉得很恶心,“恕我直言,老弟你的武功天赋,实在是……” 朱无视皱起了眉,怒喝一声,“你什么意思!?” 任我行哈哈大笑道,“我说你天赋不行,正如你和古三通同样得到奇遇,怎么也要弱他一分一般。你若得到的是吸星大法,只怕也只能坐以待毙了,否则你怎看不出我只是暂时解决了问题,要再进一步就又会复发?” 朱无视双眸射出锐利无比的光芒,终于忍不住踏前一步,“你!” 即使是被骂作狗也未曾愤怒的朱无视,现在却被古三通三个字给激怒了。这个处处压他一头的不败顽童,实在是朱无视心病中的心病。 若说这话的是其他人,朱无视决计要让其见识见识吸功大法的厉害。 偏偏是任我行,此人现在背靠青龙会这座大树,这个势力是少数能够横跨三国的组织,其中深不可测,即使是朱无视也只见过他们冰山一角的力量,就这也足以令朱无视心生敬畏。 别说任我行武功极高,手段层出不穷,本就难杀。就算他束手就擒让朱无视去杀,朱无视也得投鼠忌器。 一念及此,朱无视面色又青又红,忽然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今日的事情就到这里了,李寻欢会交给你的,只待我用完了他之后。” 砰一声,房门已关。 但任我行传音入密的声音,却隔着房门传进了朱无视的耳中,“别怪为兄的没有提醒你,你的吸功大法虽比吸星大法完善,却也有自身缺憾所在,在此类武功之中,也就唯有北冥神功最佳,你若想要再进一步,也得指望着这门武功不可了——毕竟,以你的武学天赋,又怎能如为兄一般完善神功,就只能照本宣科按照武功练了!哈哈哈哈!” 朱无视面不改色,似没听到一般疾步而去。 他走过的路上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树冠如盖,但在他走过之后,大树的树冠上所有的叶子居然莫名其妙全部枯萎了。树叶之上,饱满盈绿的光芒顿去,变得萎靡干枯,丧失了一切生命力,似乎一下子全部都穿越到了秋冬时节。 风一吹,哗啦啦,大片大片的枯叶纷纷扬扬,如雨而落。 而另一边,黑暗的房间之中,任我行等到朱无视远去,笑容顿收,神色逐渐狰狞,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 他虽然激怒了朱无视,但自己又何尝好受?一代枭雄,几时轮到了靠着青龙会的名头才能保全自己的怂蛋?几时再嘲讽朱无视又能怎样,向问天和江南四友死了便死了,自己的人被杀了,自己居然连对李寻欢下手都没办法,这是怎样一种屈辱? 他吗的,久久未出江湖,这一个一个后辈,怎地都这样难对付!难道我真是老了没用不成? 任我行忽然怒喝一声,狠狠一踩地面,长身而起,也跟着离开了房间。 他离开房间许久之后,这间又矮又小,又黑暗又逼仄,处于整个北京城角落,谁也不会在意谁也不会注意的房间,忽地摇晃了一阵,然后坍塌了。 第二十一章 脱困笼中鸟,入海网中鱼 自李寻欢投入朱无视麾下,李忘尘本已整装待发,要和林诗音一同去往大宋避祸。 这自是他们的计谋,李寻欢先佯装不敢面对日月神教,引起李忘尘的愤怒,但他又须得有理由留在北京城,便要利用到朱无视的机心,可这事儿李忘尘自然“不知”,两人因此爆发矛盾,李寻欢虽然事事都顺着李忘尘,李忘尘却和他分道扬镳。 这事情发展过来,李寻欢自有不对,兄长之仇不报,却为了几个经年未见的狐朋狗友热血上脑,李忘尘不分青红皂白强行道德绑架,一对叔侄都是奇葩,却也都是人之本性,合乎情理之间。 即使是朱无视这样老奸巨猾的大枭雄,也只能觉得这事情有些违和,好像不想按照自己预想般发展一样,却很难说有什么真正的不合理。 自此之后,李寻欢自然孑然一身投入护龙山庄、日月神教等人的明争暗斗之中,而李忘尘却能够脱身这个混乱的大明,去向一个……嗯,或许更混乱的大宋。 但是一封信的到来,却打断了这个想法。 信的目标并非是天下皆知的小李飞刀,更不是虽寂寂无名、但在有心人眼中评价极高的李忘尘。 而是林诗音。 “这是……福威镖局所传出的信。”林诗音接到信笺,身子飘摇,面色苍白,“表哥,忘尘,我叔父林震南一家,近日遭逢了大难,所以特来求助。” 李忘尘听到一半,忽然打了个激灵。 李寻欢却接过了信笺,反复观看之后,忽地苦笑道,“近日我们林李两家似乎都挺倒霉的。” 他缓缓道出信中内容,原来是福威镖局的少爷林平之杀了几个四川人,整个福威镖局都遭了横祸,被人围困在镖局之中,因而遣人向亲戚求救,而使者得知李寻欢林诗音在此,也赶了过来——他吗的,这经历怎么有点熟悉。 李忘尘忽然大叫一声,“我去!” 我收拾不了朱无视和任我行,还收拾不了你余沧海和岳不群吗!? 在这几日,李忘尘早已打听过自己熟悉的几位“名人”的武功,如余沧海岳不群这样的二流门派掌门,武功也不过是六品七品左右,虽然在江湖上颇有威名,但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之中,与种种所见之人相比,却是一碰就碎的废柴。 其实近几日以来,他和李寻欢设下这弯弯绕的计谋,所为的不是其他,而是让自己脱身而去,和这件事情脱离关系。 这自然是一种理智的选择,但未免失去血性,暴露怯懦,李寻欢能理解他,可李忘尘自己都觉得有些窝囊。 ——他看起来洒脱豁达,实际上正觉着憋屈呢。 好啊,这时候你们倒是找上门来了?任我行朱无视欺负我也就罢了,你们两个什么货色,也敢欺负我?我的金手指系统早已经饥渴难耐了。 李忘尘摩拳擦掌,面带冷笑,李寻欢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我看不行,这件事情我要去告之朱无视,由我亲自前往。” “怎么不行?”李忘尘当场跺脚脚,“你敢小看我!” 虽然现在的李忘尘武功不过四品,照旧不是余沧海的对手,但其实他还藏有数十点的奖励点数,一枚青铜令牌,再加上天生神力,可说是底牌众多。 余沧海这样的对手,正好是李忘尘看似打不过,努努力还能打一打的水平,他吗的如此优秀的经验包,怎能错过? 李寻欢苦笑道,“你到底还是个孩子……” 李忘尘冷哼道,“但望小李飞刀切记,这小屁孩子救过你的性命。” 李寻欢凝重地看向李忘尘,李忘尘也回头看向他。 过了一会儿,李忘尘才轻声道,“二叔啊,你难道以为我这辈子能远离江湖了吗?我注定是要混迹江湖的人啊,早一步晚一步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寻欢愣了一愣,忽地偏过脑袋,“此事并非我的事情,而是你表姑的家事,你自问她。” 李忘尘甜腻腻道了一声,“婶娘!” 林诗音身子一颤,本来苍白的脸色也露出了几分哭笑不得的意思,她先敲了敲李忘尘的脑袋,“什么时候了,还胡说八道!” 又看了看李寻欢,“表哥,你该见过我叔父的辟邪剑法……” 李寻欢一听这话,脑袋里立刻浮现了昔日见过几次的“辟邪剑法”的画面。 他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别开生面。” 李忘尘在心头为他翻译:这剑法一坨屎。 林诗音轻声软语,“他们到底偏居一隅,虽行的是镖局行当,其实只能算半个江湖人、半个生意人。料想以他们的武功,得罪不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忘尘年纪虽轻,但机灵聪敏,武功小成,我看他去解决此事,未必不能成。” 李寻欢声音一沉,“但这到底是有干你亲戚一家的性命,怎能儿戏……” 林诗音转过头看向李忘尘,“但我却知道,忘尘并不喜欢儿戏,他做事看起来随性,说话也轻浮,实际上事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他一向都是成人的思维,也有成人的担当——忘尘,你说是吗?” 李忘尘叹了口气,“有时候男人更了解男人,但有时候却是女人更了解男人。” 李寻欢摇了摇头,摸摸他的脑袋,哈哈大笑道,“你长几岁在说男人的事儿吧!” 最终拍板,李忘尘去往福威镖局。 林诗音却不去了,她到底身无武功,不管是跟着李忘尘还是李寻欢,都是巨大的拖累。还是照旧去往大宋,远离这些烟雨纷争。 而李忘尘也与她相约,处理完了此事就跟着去往大宋。 为了表示李忘尘的身份,林诗音为他手书一封信件,上面表明了李忘尘与她的关系云云,以作证明。 李忘尘拿了大量盘缠,请了一辆马车,一位车夫,一柄长剑,几块火石,一本论语,一大清早和李寻欢告别,就此从北京城出发,前往大明国遥远的南方去了。 刚出北京城城门三十丈的时候,他还保持着冷静。 等到了北京城城门三里之后,李忘尘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又行到了十里之外的地方之后,李忘尘终于叫了一声停,自个儿下了马车,双手叉腰,站在荒郊野外的山野之间,抬头望去。 眼见苍天的深处,有一种浓浓的金色,那是晨曦的光。 晨曦的光穿透了白云,落在了苍苍茫茫起起伏伏的群山峻岭之中,像是颜料落入了水中,立刻和青山绿水中的黛色混淆一同,化作一片雄壮浩荡的图谱。 这是何等伟大的天地。 何等伟大的我才能见证着一切。 李忘尘眼中放着光,他忽然大笑三声,这三声以他体魄发之,中气十足,浩荡传播出去。那声音在群山之中回荡,不住传来回音,回音隆隆作响,如雷鸣如天震,一开始极大,后来渐而去之。 而等到一切平息,李忘尘才回过了头,对那马车夫道,“吾乃笼中鸟、网中鱼,此一行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不受笼网之羁绊也!” 马车夫挠了挠头,心想这小孩子嗓门够大的,道了一声,“老爷,俺内急,要屙屎。” 李忘尘神色定住,张了张嘴又止住了,然后才说,“……额,你去吧。” 第二十二章 虐菜 这是一间豪宅。 和本地任何人提起这一间豪宅,都会有说不完的话。 人们会提起它气派的大门,宽阔的占地,规整的石料,如是种种。 最少不得的还有两杆旗帜,上书四个大字“福威镖局”,以及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栩栩如生,令任何经过之人都心生敬畏。 但现在,两根旗杆已摧折了一半,上面的旗帜中“威”字被人裁去。两座石狮子的眼睛也被人挖了下来,空空洞洞,整座雕像的神气顿去,显得反而有种诡秘而邪恶的感觉。 在那或许曾经气派过但现在实在很荒凉的大门前,一阵风吹过,吹起了门栓上挂着的女人烂裤,也吹开青石板上的几片枯木残叶,露出几个早已干枯的血字“出门十步者死”。 一个十二三岁,样子懒洋洋的,似乎大人一般成熟,又好像什么也不在乎的少年来到了此处,端详了好一会儿,拍了拍脑袋,“像,真是像极了。” ——却真是像极了我的经历啊。 此人自然是李忘尘。 他星夜奔来此处,但也实在太晚,这座在本地小有名气的“福威镖局”,现在已经是一片荒凉。 据说是少镖主杀了青城派的少掌门,于是惹来了青城派的复仇,先是几名镖头被杀,后来是全镖局上下都鸡犬不宁,镖局的主人,林家一家三口也相继失踪。 李忘尘却知道,林震南落入了青城派手中,林平之却得到了华山派相助,暂时躲避了起来。 而青城派这群人大费周章,说是为了余沧海的儿子余人彦之死复仇,但根本目的却是昔日林震南先祖林远图威震一时的辟邪剑法。 他们运用这些神神鬼鬼的手段,就是为了避去嫌疑,免得江湖传出青城派觊觎辟邪剑法的消息,损了门风。 不过在李忘尘看来,在这么个混乱的江湖还这么“规矩”行事,循规蹈矩,没什么出格行为、突破精神,这青城派在反派里也实属简单难度。 “呵,就连侮辱人也只是挂一条女人裤裆到门上去么?”李忘尘抬眼一瞧,忽地走上前去,到底是林诗音的娘家,这东西看着也太碍眼了。 手刚取下裤裆,李忘尘动作一顿,定住不动。 嘎吱,门开了。 门后伸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正指着李忘尘的手掌,但凡一动,便能将其手掌削下。 一个脑袋跟着探了出来,看了李忘尘两眼,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还以为是林平之,怎么是个小娃娃。” 另一个声音则传了过来,“是来偷东西的崽种吗?” 说话间,一个身材魁梧,急冲冲的身影闯了出来,瞧见李忘尘的样子,怒眉一扬,抬脚就向李忘尘踢了过来,“我日你妈批,就你个龟儿子耗费老子时间!” “呵呵。” 李忘尘也不生气,只笑呵呵一伸手,接住了那魁梧男人的脚脖子,再顺势往后一拉。 他动作潇洒自如,除了右手之外并无多余动作,只轻轻往后走了两步,便顺着一股力道牵动,眼看要给这男人拉出一个半空中的一字马来。 对方到底也是会武功的,察觉到了不对,臀部一紧,另一只脚顺势往前踉跄几步,然后前脚用猛力,意图化被动为主动,整个人推金山倒玉柱般朝着李忘尘压了过来。 “水平大概是……二品。” 李忘尘摇摇头,这下子没奖励点了。 他摇头的同时,右手仍架着对方脚脖,而左脚乘势甩动一踢,如蛇窜动、火跳跃,却又携带着千斤之力,眨眼间已撞在了对方立足那只脚上。 这看似轻轻一点的动作,实际上却坚如铁重如锤,空气都被打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似乎不是血肉,而是一条铁做的鞭子在抽打。 咔。 是骨头碎掉的声音。 男人的整张脸都变了形,高声痛呼,他的整只小腿腿骨都被李忘尘硬生生碰碎、砸碎,整只腿不由自主地往后划拉过去。而李忘尘还是视若无睹一般,好像手中的不是男人的另一只腿,而是一个玩具,仍然牢牢抓住他的脚脖子。 这样的姿势只有一个结果。 男人身子一沉,胯下传来了一阵极为恐怖的声响,他的惨叫声猛地一下升高,又在转眼间衰弱了下去,像是一只鸡被宰杀的全过程。 一个声音这时候才传来,“申师兄!” 嗖嗖嗖。 李忘尘抬头一看,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点点剑光,如雪落风吹。 正是那另一位青城派的子弟来救。 这剑当然也已经够快了,青城派到底在江湖也有些名头,松风剑法有如松之劲如风之迅速,灵巧轻盈,怎么也有可称道之处。 其实这持剑男子的反应也是极快,当李忘尘抓住那魁梧男人的脚脖子时,已经一跃而出,剑光罩着人身,一起朝着李忘尘杀了过来。 可是他的剑光再快,却还是快不过李忘尘,只一个动作就废了他的师兄。 ——而且也将在一个动作之后废掉他。 李忘尘眼见无数剑光笼罩自身,似乎陷身天罗地网,怎么也无法逃脱,忽地打了个哈哈,然后一抬头。就是这抬头之间,这小小的、矮矮的,看上去甚至还有些玲珑的小个子身体内,所有的气血一瞬间聚集起来,爆发出来。 他抬手一拳,这一拳是看也不看,瞧也不瞧,抬手就打,几乎不经过思考,劈头盖脸地朝着那剑光打了过去,却形成了一种九头牛、两头虎也未必有的声势。 这就是九牛二虎之力! 那人剑光再快,剑影再花,也登时一滞。 下一刻,一个幼小的、白嫩的,根本看不出任何锻炼痕迹,却拥有着钢筋铁骨、九牛二虎的拳头,已狠狠地撞在了长剑之上。 长剑破碎。 然后再撞到了他的五官上。 那取自熔炉中好铁所锻得的精钢宝剑甚至都未令这拳头有一丝一毫的阻碍,它炸裂之后的许多碎片都落在了本来以此剑自傲的主人的面孔上,接着又被狠狠砸上了一拳,整个人的五官都和金铁密不可分地融在了一起,于是便不免又是一声令任何人听来都毛骨悚然的惨叫。 他的五官也跟着破碎了。 李忘尘收回了左手,甩了甩上面的血肉碎末和金铁碎片。 “啊,啊啊啊啊!你,你……”而那持剑男子闭着眼睛,满脸鲜血,踉踉跄跄地后退,整个人捂着面孔,如同鬼魅般尖叫,“你这龟儿子怎么敢!你怎么敢啊啊啊!!!你这龟儿子到底是什么人……” 李忘尘说,“我是你爹。” 他也不搭理那持剑男子的怒吼,转头看向那魁梧男人,问,“此地还有没有他人?林震南夫妻在谁手中?余沧海又在哪里?” 魁梧男子胯下剧痛,轻声哀嚎不止,本无心回答。 但李忘尘只一施加指力,他脚脖子上的血肉骨头都嘎嘎作响,哀嚎立刻变大为惨叫,果然立刻回答,“小兄弟,小兄弟饶命咯……此地只我们两人,用来埋伏林平之,没有他人了。林、林震南夫妇落入了方师兄手中,送去了衡山……掌门也在衡山等候他们。” 李忘尘点点头,自语道,“刘正风金盆洗手么……果然是少不了参加这场盛会。” 他的右手仍握着那魁梧男子的脚踝,说这话的时候顺势一抖,将那起码有两百斤的男人像是在田野间捡起一截麦穗般抬了起来,很随便地砸向了那持剑的男子。 但听风声呼呼,一声巨响下去,两个几百斤的血肉之躯跌跌撞撞,滚作一团。 李忘尘一抬脚,砰砰两下闷响,连续踢出两颗石头。 电光火石之间,两枚石头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响未绝,已精准命中了两人的额头。 两个人身子一震,便不动了。 “这般杂鱼,果然没有奖励。”李忘尘等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不过虐菜倒是虐爽了。” …… 半刻钟后,他来到了城外,一辆马车早在城门口等候,年迈的马车夫坐着打鼾休憩。 李忘尘笑嘻嘻走过去,手中拿着片叶子,在马车夫的鼻子上刮来刮去。 马车夫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脑袋下意识地左摇右摆,鼻孔也时而扩大时而缩小。李忘尘看着看着,露出了恶意的窃笑。 过了一会儿,马车夫终于忍不住了,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从梦中惊醒过来。 抬头一看,正好看到了李忘尘。 他还有些迷糊,并未疑惑自己怎么打了个喷嚏,而是问道,“老爷,您见了自家的亲戚了么?” 李忘尘笑着摇摇头,“没见到咧。” 马车夫愣了一愣,“啊,那您这意思……” 李忘尘道,“只得了消息,他们却省亲去了,我自然也要跟上。咱们接下来的目标是衡山……不过你放心,钱是少不了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车夫自然乐得。 李忘尘躬身进了马车,车夫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孑然一身细皮嫩肉,又如此东奔西走寻亲觅友,倒也可怜,但望不要受了他人欺负要好 第二十三章 初入江湖 这一路,先从北京城到福建,杀了福威镖局废宅那几人,再从福建到衡阳,也算有些波折。虽说这并非前世地球,地理位置移形换位,但这么折腾下来,也耗费了足足几日时间。 而李忘尘乘着这几日,也终于是认认真真梳理了一下他目前所有的武功。 首先是天生神力,再然后是心随意传,这两门武功伴随着他最初的危机,助李忘尘转危为安,光是看到了名字都让李忘尘心喜。 而至此之后,他又接连获得了“齐物论”、“玄武定”两门武功,也各有奇效,前景广大,在江湖上都足以惹得无数人的垂涎。 但细细算来,这四门武功,虽琳琅满目,均是不俗,竟然没有一门是真真正正的内功。天生神力是外功横练,打熬身体的法子,而齐物论和玄武定都是辅助性的心法,犹如乾坤大挪移一般。 心随意传虽然能够给李忘尘带来内力,但那内力质量之低,毫无控制力,一泄而去,只能在某些关键时刻用上一用罢了。 若李忘尘有内功根基,这门妙法的运用将更加厉害十倍不止。 没有内功,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这听起来很帅,但实际上真正混迹江湖,几乎可以说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别的不说,就说接下来就可能要见到的令狐冲,他经脉受损,半残状态之下,也的确能靠着独孤九剑大杀四方,岳不群、余沧海等辈都被他隐隐超出一筹。 但若遇上更高一级的对手,比如任我行,单凭剑法是不如令狐冲了,那就直接运足内力一声巨吼,令狐冲剑法再妙也切不到声音,当即就被震晕,任人鱼肉。 李忘尘的情况和未来的令狐冲也相似,在真正的顶尖高手面前,都是破绽百出的。 所谓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这实在并非危言耸听。 当然,这个世界混合了诸多武道,更加多元,若能剑走偏锋到了极致,也未尝不是一条通天大道。 ——如果令狐冲领悟到了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境界,练成独孤九剑中的“破气式”,也就是小三合中“神力·六识通感”的境地,那恐怕剑法真能妙至切削声音,万法不侵。 ——如果李忘尘将自己的耳膜、大脑、心脏都彻底洗髓易经,千锤百炼,也自然达到小三合中“精力·金刚不坏”的境界,任我行不亲自出手,想要吼两声就让他动摇,也无疑是痴人说梦。 内功一道虽然是武功的根基所在,但并无至高无上、不可或缺的关键位置。 不过这样的道,都是变态道、磨练道、苦痛道,一些走上这条道路的人物历历在目,也不知是否存在于这个时代,遇到了都得万分小心。 而李忘尘自不愿意走向这样的畸形路子,但无奈现在并没有渠道获得顶尖内功,他只得口嫌体正直,将所有点数尽数加在“精”一项上。 这是暂时来说,最能够提高战斗力的办法。 对“气”加点,虽可以获得一些基础的内力,但这些内力过于纯净原生,未有经过周天搬运的磨练,与其说是内力,不如说是一些天然的生命能量。 这只会让李忘尘看上去像是那种传说中“天生内力”的神童天才,但神童天才和武功高手还是有差别的。 至于对“神”加点,则是增加感知能力,能见微知著、巨细皆悉,甚至是增加武功悟性、招式境界、武道理解等等,但这一项能力在数十点的范畴内,应该都没有什么巨大差别,直到一跃而成为先天境界,立刻产生质变,能从精神侧干涉物质世界。 现在就算全加进去也效果不大,李忘尘就用玄武定所带来的点数弥补即可。 如此一来,点数全部投入精力一项,李忘尘几乎有脱胎换骨之感。 要知道,他所积蓄的点数可并不少,杀死唐玉,与林仙儿、段天涯、归海一刀、朱无视相继结识,唐玉二十点,林仙儿五点,段天涯、归海一刀各十点,朱无视十五点。 最后的结果是,一共六十点! ——从之前的二十二点,直接剧增数倍,达到了八十二点的夸张数值。 若再进入到天生神力的状态,李忘尘的精力数值直逼三位数,也就是常人力量的三十多倍。 他自诩有“九牛二虎”之力,绝非是自吹自擂! 现在的他若披甲执锐,放在普通人的战场之中,就是货真价实的战场收割机,碰到就死、挨着就碎,以一当百,并不夸张。 不过一想到李寻欢一飞刀能毁掉一座山庄,而只七品武功的黄钟公也能凝气成剑,所向披靡,威力远超过他的血肉之躯,李忘尘也难以乐观起来。 像他这样独修体魄的实属异类,以至于李忘尘从书中也查不出自己具体是几品,五品只怕太低,但有没有到六品呢? 这也实在难以肯定。 李忘尘很清楚,他正需要一番地方来检验自己的武功。 这天地实在太大,高手实在太多,有数不尽的危险,一个人若不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又怎能混迹于这个混乱而复杂的世界之中? ——衡山城,就是个最好的试炼地。 …… 衡山城坐落在衡山脚下,依山而建,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山城,其山上云雾缭绕,峻及穹顶。 李忘尘来到了衡山城后,拜别了马车夫,才知道刘正风金盆洗手的日子在四日之后,饶是如此,整个衡山城也人来人往,多了许许多多江湖人士,足见五岳剑派的威风如日中天。 人多自然房少,一时半会儿居然找不到了住的地方。 他接连找了几家客栈,终于还是无获,只得转身高声道,“诸位兄台,小弟初来乍到,实在找不着住处。现在愿花三倍价钱换房,请问是否有人愿意?” 大厅静了一静,许多人看向了李忘尘。 然后慢慢骚乱了起来,一些挤眉弄眼,一些人面露嘲弄,显然都是针对于他的模样,其实李忘尘所说的话自然是得体的,但这话从一个小孩子口中说出,终究还是有些滑稽,有些强装大人的可笑。 人们觉得这样子好笑,但到底没有人回应他。 李忘尘摇摇头,正准备继续离开,忽然听到了一个人站了起来,对着自己高声道,“瞧啊,这么个小家伙也攀关系来了。” 那人身旁的另一人搭腔,“毕竟是刘三爷的金盆洗手会,他三十六手‘回风落雁剑’号称衡山派第二把手,只比掌门莫大先生逊色一筹,人人都想和他套套交情,看看能不能得到赏识呢。” 先前那人哈哈大笑,“你看这小子也配?无非是个自以为是的富家公子罢了,带着点钱就出门,还以为自己在混江湖,殊不知江湖凶险,快滚回去吃奶吧。” 李忘尘听到这里,也只笑了笑,并不在意,便往外走。 他人见他听而不闻的样子,便爆发出更大的嘲笑声来。 正这时,一个人忽然眼睛一转,快步走上前来,拍拍李忘尘的肩头,低声道,“小兄弟,你真要房间?” 李忘尘惊喜地回过头,点头道,“兄台有意向?” 他注意到了,这个人出来的瞬间,大厅内的笑声似乎停了一停,有些人想要说话,却被另一些人制止。之前发声嘲笑自己的那人见状脸色一变,迈出了一步,“喂,你们……” 一个强壮男子走上前来,沉声道,“莫多管闲事。” 李忘尘身前的人嘿嘿笑道,先不回答,而是伸手一搭,已拥着李忘尘出了房间,“这群人嘲笑小兄弟,实在可恨。咱们出来说说,你家里人呢?” 李忘尘老实回答,“我孑然一身出门。” 那人露出佩服神色,“似小兄弟这般年纪竟然远行,果然是英雄少年。你这次过来,想来也是为了刘正风刘三爷的金盆洗手会。” 李忘尘道,“自然没错,刘三爷的武功人品资历地位,我早有所知,此生非得见识他的风采不可。” 那人道,“没错,没错,这自然是应该的。” 他说话的同时,朝着身后看了两眼,那强壮的男人也走了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相视一笑。 李忘尘则似乎视若无睹,继续问,“老哥,你有什么房间?” 那人道,“我自是一间上房,却花了不少银子咧。” 他说话已经有些随性了,不再做任何掩饰,因为两个人一路除了客栈,渐渐来到了一座人迹罕至的小巷。 李忘尘笑了,“真的?” 那人皱眉道,“有什么真的假的,我还骗你不成?” 李忘尘摇头,“不怕你骗我,只要你有房间这件事情没骗我就行了。” 那人觉得这话有点古怪,但也没工夫去品位其中的意思,已咧嘴松开了李忘尘,伸手朝着他脸上拍了两下,“哼哼,房间是有,但未必要给你,这房间给了你,老子接下来住哪里?” 后面,另一个强壮男子也走了上来,哈哈大笑道,“不只是房间不给你,你的钱财还得全给了我们,你现在明白了吗?你这个蠢货富家公子,今日给你一些教训。” 李忘尘道,“谢谢你们。” 两人本以为李忘尘不哭出来已算好的,却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强壮男子立刻疑惑无比,“谢?你谢什么……” 李忘尘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认真地说,“真是谢谢你们把房间免费送我!” 前一人怒道,“你没耳朵是不是,还是有什么毛病?” 说话间,一拳狠狠打在李忘尘的脸上。 李忘尘动也不动。 他大喜,回了两拳。 小巷里响起了砰砰两个沉闷的声音,然后就是一些哭爹喊娘的惨叫。 过了一会儿,李忘尘让两个人跪在地上埋着脑袋,他用左脚踩在其中一个人的脑袋上。 “你们俩也是给刘正风祝贺的?” “是……是……” 李忘尘收起了左脚,然后用右脚踩在另一个人的脑袋上。 “你们也算是江湖人士了,我问你们几个消息。” “小人但有所知,无所不应!” 他问一次问题,就换一只脚,这一次又踩在了另一个人的脑袋上,保证公平。 “你们该知道‘回雁楼’这个地方吧?” “是,是……此楼是当地名楼,本地人无有不知的。” 李忘尘继续换脚。 “最近那一家‘回雁楼’,有没有发生什么两个男人和一个尼姑的故事之类的。” “啊?” 李忘尘将脚放了下来,蹲下来看着两人,一字一字问。 “我问你们,有没有这事情发生!” “没……没有……”两人颤颤巍巍,满脸眼泪鼻涕,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小人实在……实在不知道……” 李忘尘点点头,伸出手,“好,那把房间的钥匙给我,还有你们身上的所有钱财。” 他毫无无损地回到了客栈的一楼,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李忘尘眼一扫,发现之前那个让自己回家喝奶的男人,脸上挨了一拳,本来正苦闷地吃菜,也惊讶地看向了自己。 李忘尘看向店小二,伸手转着钥匙,笑嘻嘻道,“小二哥,刚才那两位好哥哥把房间送我了,你记一下,莫说我是偷来的抢来的。” 店小二眨眨眼睛,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他自然不信那两人的人品会真送房间,但也绝不相信李忘尘是偷来的抢来的。 登记结束后,所有人的目光仍聚焦在李忘尘身上。众目睽睽之下,李忘尘走到了之前那嘲笑自己的男人身前,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掏出了一个银袋子,放在了他的桌面上。 男人疑惑道,“这是……” 李忘尘笑道,“这是钱,他们见我年纪太小,就把身上的钱也都送给我了。兄台,你好像吃错了东西,有点闹肚子,这些钱拿给你去治病吧。” 他伸手一挑,袋子被打翻,几两银子滚了出来。 男人愣了一愣,大厅内哗声一片。 如果说刚才的送房间还只是难以置信,这番话一下子就进入到无稽之谈的领域了。 男人忽然露出了羞愧神色,“你……你并非我所想的那样,是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 李忘尘一本正经地道,“其实也差不多,我的确也是第一次出入江湖,兄台所言都是好意。只是我太聪明、太厉害、太天才、也太了不起了而已。” 这一番话把男人整不会了,他苦笑道,“不知贵姓,真是羞煞我也。” 李忘尘道,“我叫李忘尘。”然后报菜名一般说,”我二叔是小李飞刀李寻欢,我的姑婆是逍遥派的李秋水,表姑婆是大宋古墓派的林朝英,铁胆神侯朱无视很看好我,希望大家传播出去,叫外人知根知底,晓得我的威风。” 他说完之后,转身离开大厅,已上了楼。 这样一来,余沧海,我李忘尘就能安心来草死你妈了! 第二十四章 初见令狐冲 李忘尘惊世骇俗的举止自一出现,就注定是整个衡山城最靓的那个崽。 许多人自不知晓什么古墓派、逍遥派,对很多大明江湖人士而言,远方的少林是浪得虚名,本地的武当都算式微,普天之下唯有五岳剑派才是正道栋梁,什么大宋的这派那派,两个女流之辈,怎么也比不上左冷禅岳不群这样的大人物。 相比起来,倒是李寻欢的名头颇为响亮,毕竟有个探花的名头,加之近日新得护龙山庄朱铁胆的起用,人帅气年轻武功又高,虽迄今为止未成一事,却已来势浩大,前景广大,值得任何人高看一眼。 李忘尘把这名字一说出来,自然得到许许多多好事者的关注。 他却在这众多的关注中,做了一件事情。 他在衡山最著名的回雁楼坐着,等待。 从清晨到黄昏,从天明到天暗,在人来人往中等了足足一整天,什么也没有等来,他便照旧回去。 第二天依然如此。 直到第三天,李忘尘正品茗时,却听见街上一阵骚乱,一瞥看去,正是一对男女。 那男的三四十岁,手里提着一柄刀,左肩衣服上有些血迹,看来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行走过处,他人无不让路,都为他的神采所震慑。 而女子则是一名年华尚浅的小尼姑,相貌十分好看,却带着难看的神色,跟着男子一同进了回雁楼。 “都不是江湖令人物啊。” 李忘尘吹了个口哨,眼睛动了一动,“不过田伯光若死在我的手中……” 他这边正想着,却见这两人已一路上楼,很快来到了二楼的位置,找了个桌子,开始点菜。 李忘尘看了两眼田伯光,估量他的武功。 然后又朝着仪琳看了两眼,这是因为没看过光头美人。 田伯光注意到了李忘尘的目光,抬头打量了一会儿,朝着他咧嘴一笑。之后他带着仪琳点菜,点的都是大鱼大肉之类的东西,仪琳面露难色,两个人争执云云。 李忘尘收回了目光,继续品茗,过了一会儿,两人之前所行走的路上,另有一个二十七八,神情潇洒,浑身鲜血,衣衫褴褛的青年跟了上来。 令狐冲! 这位老哥,应该铁定是江湖令人物了吧? 李忘尘精神一震,却见那人步伐太快,自己还未看清面容,就已经入了楼下的死角。 他骂了一句,已忍不住站起身来,朝着楼下走去。 其实李忘尘打听此处,正是为了此人。这世上有许许多多在旁人看来平平无奇之辈,在他眼中却能带来巨大利益,至于之前上楼的两人,应该也由不到他关心。 不过他这一动,却立马激发到了田伯光的反应。原来他所走的道路,正要路过田伯光和仪琳。 而刚才李忘尘看他两眼,他早早记在心头了。 田伯光大笑一声,站起身来,伸手拦住了李忘尘,“小兄弟,你要做什么?可是认出了这位师傅,要去通风报信?” 李忘尘止住步子,翻翻白眼,“你想太多了。” 他这话不太客气,仪琳忍不住露出了担忧神色,甚至都开始双手合十低眉顺目地念念有词起来,似乎已经在为李忘尘招魂了。 田伯光将信将疑,“哦,如此说来,小兄弟只是……” 李忘尘忽地提高了声音,伸手一招,对着那自楼下走来的男人喊道,“令狐老哥!” 田伯光一怔,不过他此时可不知道令狐冲的名字,也没见过令狐冲的面,只等回头一看,见到了那青年的满身鲜血和手中长剑,才知道是谁。 然后狰狞一笑,“你果然……” 他只说了三个字,一伸手,已摸到了桌子上的刀柄。摸到刀柄的瞬间,一道刀光就已涌现出来。 这刀光快得、轻得、灵动得只能用涌现两个字来形容。 “轰隆!” 但在刀光涌现之前,桌子就已经炸了。 木屑纷飞。 李忘尘自被田伯光拦住,整个人的肉体就已经紧绷起来,像是压缩到了极点的弹簧,他的浑身上下都充盈着一股天赐的爆炸性的力量,只待爆发的瞬间。 而现在就是那个瞬间。 刹那间一脚飞起,摧枯拉朽、披荆斩棘,从桌子下面像是另一把刀一般劈砍过来,腿很短但是掀起的气劲巨大,木质的结构在他的身体面前简直像是纸张一样脆弱,木桌在一声巨响中分成了大致上的两块,朝着两边飞速砸了过去。 仪琳尖叫了一声。 田伯光却闷哼一声,眼前的木屑纷飞,烟尘遍布,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眼睛眨也不眨,双手的肌肤却刹那间起满了鸡皮疙瘩,整个人一机灵。 “高手。”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 他此番擒住仪琳,又被令狐冲纠缠,知晓此女是五岳剑派的人。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是近年来大明江湖逐渐取代武当的正道栋梁,不可小视,故而早已做好了被五岳剑派纠缠的准备。 这也是田伯光被李忘尘看了两眼,便反应巨大的缘故。 但五岳剑派这个所谓的正道栋梁吓唬普通江湖人士还行,万里独行田伯光自然知道大明江湖之中深不可测,五岳剑派只不过是最表面也最无害的那一层东西而已。 他自诩武功之高,若非左冷禅亲至,即使是恒山派三定、华山派君子剑岳不群之流,也不过和自己伯仲之间,就算稍胜,也绝难追得上自己“万里独行”的轻功。 事实也是如此,令狐冲已算是五岳剑派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在他面前也是用智用勇到了极致,也还是无用。 但田伯光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能惹来李忘尘这样一个人物。 就这一脚的功夫,堪称石破天惊,已管中窥豹,足见其充沛的气血。 ——这小小一个矮个子少年,怎有着一身惊人的横练武功? 电光火石之间,田伯光已想到了接下来的发展:若自己执意出刀,李忘尘一脚点在自己持刀手掌,立刻阻截自己的刀势,然后连环两脚踩向胸口腰腹,若猛虎如狂龙般追击过来,自己将再无还手余地。 于是他立刻调转刀势,刀身轻颤下沉,直斩李忘尘的膝盖。 就这一招变化,狂风刀法的变化之精妙尽显无疑,田伯光自己也不由露出得意微笑。 没成想李忘尘似也早有预料,足一缩,却又再进一步,一退一进犹如天成,恰恰躲过狂风刀法。 刀落空,李忘尘伸手“饿虎扑食”,出手如风,动作如电,乘着田伯光刀锋向下的空档,竟大胆去抓田伯光持刀右手。 这一系列反应之快,田伯光几难应对。 但他到底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一身冷汗中紧急反应,撒手撤刀,与李忘尘对击一掌,足尖一点,将刀往后踢飞,整个人也借劲后撤一步,似仙鹤似飞燕,一步轻轻盈盈,便已距离李忘尘五六丈远。 只这一步的功夫,的确不愧“万里独行”之名。 呼呼呼,长刀旋转,三五秒后,已来到田伯光身前。 他一伸手,已在飞速旋转的刀光中精准握住刀柄,刀止住,手掌却轻轻颤抖,却是受了大力。他的双眸透过长刀冷冷的锋芒,如临大敌地看着李忘尘。 李忘尘站在原地,也甩甩右手,田伯光内力虽不算出众,但也不算低,尤其对付他这样毫无内力之辈,一时打得他经脉酥酥麻麻,五指几乎没有了知觉。 两人这一番交锋,却是不分上下的局势。 令狐冲刚上得楼,正思量着怎么对付田伯光呢,没想到就见着了这阵仗。 不过他此刻还不是日后深陷正邪之争、情网所困的颓废汉子,而是潇洒自如、智勇双全的华山派大师兄,脑子还没有僵死到成为权力斗争工具人的地步,灵活得很。 令狐冲只呆了一呆,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至仪琳身旁,一伸手就抓住了仪琳的领子,轻声道,“去!” 一个字的功夫,来到阳台,伸手一投,已经将仪琳丢向楼下。 仪琳看上去是个被抓来抓去的吉祥物,实际上也会一些三脚猫的武功,回雁楼的二楼不过两三张高,就这么丢下去,无需顾虑生命危险。 令狐冲还看了两眼,但见仪琳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落地,砸倒了两个行人,正在低头道歉。 他骂了一句,伸手掏出大把银子,高声道,“让她走,上来拿银子。” 李忘尘忍不住笑了,因为令狐冲只是在指尖捏着两粒银子,手里看起来鼓鼓囊囊,实际上都是空气罢了。这天天醉酒的华山派大师兄,有再多的银子,只怕都拿去换酒喝了。 “好小子!” 令狐冲动作之快,应对之及时,田伯光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眼见那如花似玉羊羔般的大美人凭空消失,立刻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看向两人,“你们俩真是会坏事!” “不敢不敢,都是小兄弟的功劳。”令狐冲眼见仪琳远去,总算放下心头一块石头,转身朝着李忘尘行礼,“不知道小兄弟是五岳剑派哪位前辈的高足?” 他听李忘尘叫自己令狐老哥,还以为两人以前有旧,只是自己忘了。 作为华山派的大师兄,令狐冲自小也少不得与江湖中人客套结交,但他生性洒脱自如,受不得羁绊,根本记不住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名字,常常发生这样他人认得自己,自己却认不得别人的事情。 不过令狐冲有一件好,就是别人再怎么和他套近乎,他也不摆架子,不管身份相貌,能否喝酒,只要热情大方,即可结为朋友。 李忘尘严肃道,“我可不是五岳剑派的。你听好了,我二叔是小李飞刀李寻欢,我的姑婆是大宋逍遥派李秋水,我的表姑婆是大宋古墓派林朝英,我还受到了护龙山庄铁胆神侯的赞美……” 这一连串名头说出来,令狐冲和田伯光都愣了一愣。 过了一会儿,令狐冲才喃喃道,“抱歉,小兄弟,你能不能重新说一次,我,哎,我记不得那许多名字……” 李忘尘只好叹了口气,“我叫李忘尘,你记得这个就行。” 在见到令狐冲的第一面,他果然也得到了奖励。 “初识江湖令人物令狐冲……获得黑铁令牌一枚,十点点数。” ——令狐冲果然是令狐冲,和之前那两个“令狐冲”点数一样。 第二十五章 田伯光之死 李忘尘照旧不顾令牌,直接将所有点数加在“精力”一项。 咔咔,他身子一颤,双肩扭动,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又激增数分体魄。李忘尘一抬头,朝着田伯光咧嘴一笑,忽地抬起右手,五指猛地一捏。 砰! 一声闷响,一大把空气被他握在手中,竟硬生生被他捏得爆炸。 李忘尘就用这样一个拳头指向田伯光。 他的意思很简单:我就要用这个拳头,打死你! 眼见此景,田伯光神色不变,持刀动作森严,只有眼皮子微颤,“这小子的表现……刚才莫非还在隐藏实力?” 这不到他一半年岁的小鬼头,武功之高骇人听闻,更兼之剑走偏锋,还是世间少有的外功莽夫,赫然已足够成为他生平罕见的对手。 连田伯光自己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对这样一个小鬼感到棘手。 “嘿,这位小李兄弟的横练功夫可真是怪物级别的。”旁边的令狐冲也被那鞭炮般的声响吓了一跳。 他偷偷看了看李忘尘的神色,这少年眼中简直有光在放,一看便知是那战起来不知天不知地的武痴战狂。 但这样的武痴战狂若是队友,自然是足以令任何人放下心来的。 令狐冲疏懒一笑,趁着这田伯光和李忘尘都没有动作的时候,他居然先一步往来路过去。只是几步路的功夫,就已经堵在了回雁楼二楼的楼梯处,同时也是田伯光的最大退路。 “诸位,小弟有些要事处理,请尽快离开。” 旁人一听,赶紧离开了。 令狐冲说话的同事,手中的长剑懒洋洋地一转,剑尖微微颤抖,映射出的日色明明亮亮,闪闪发光,遥落在了田伯光的身上。 田伯光的背脊忽然发冷。 他暗暗叫苦不迭,李忘尘的武功极高、行事果敢不说,这个令狐冲的武功也不算差,到底有个四品左右,更兼察言观色、机敏伶俐,也是五岳剑派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难道老田我今日就要丧命于此地? “没错,你今日就要丧命于此地!” 等到二楼旁人尽数离开,李忘尘好似是能通人心思,忽地爆喝一声,如春雷炸地。 田伯光一怔。 李忘尘瞬间爆发,身影如箭,步伐如炮,整座回雁楼颤抖了一下。 而这颤抖未停,他便已经来到了田伯光的面前,抬手就是一拳。 仍是一式饿虎扑食。 这一招“饿虎扑食”早已今非昔比,凭借着齐物论中“人籁”境界的纯化提升,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绝不会逊色于狂风刀法中的任何精妙招数。 田伯光瞳孔收缩,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不只是面前,身后也有。 李忘尘的这一动纵然快极,却也立即激起了一阵剑啸,如狂潮如波涛,剑光闪烁,起落惊人。 那是令狐冲的华山剑法。 他的精神意志都凝结在李忘尘的身上,李忘尘一动,他便遥相呼应,剑光一动,人随剑影而来。 嗡嗡嗡嗡嗡,剑气编织成罗网,剑风扫开周围的桌椅,整个二楼的大厅都在回荡着刹那之间接连响彻起来的剑吟,尖锐的鸣响本身就是极致的剑。 令狐冲能以残躯、疲态发出如此严谨缜密、汹涌澎湃的攻势,足见其人虽是个懒惰性子,但平日的修行并不马虎。 两大杀招来袭,田伯光怒喝一声,终于出手应对。 他左手一引,头也不回,猛地一抓,五指狰狞,内蕴气流,涡涡涡涡涡涡,发出奇异声响,如蜂鸣似水流,空气之中出现了奇异景象,竟然是凌空架住了令狐冲的长剑。 这一架只在片刻,令狐冲剑势一滞,田伯光立时侧头一让,令狐冲来不及反应,剑势继续,却穿过了田伯光耳朵与脖颈之间的空处,与田伯光相距半寸。 田伯光对近在咫尺的锋芒视而不见,全不管身后的令狐冲,已收手握刀,大喝一声,迎面朝着李忘尘劈砍过去。 狂风刀法果然是狂风刀法,分明是后发却又能先至,李忘尘但觉忽地一阵狂风呼啸,长刀立刻到了眼前,自己的拳头却距离田伯光还有一段距离。 “田伯光的战斗经验也极为丰富,我们不过交手几何,他已经看清我的弱点,就是没有内力。所以虽然被同时攻击,却先远程以内力对付令狐冲,再来对付近处的我——我俩虽是同时攻击,却被他把握到了其中的不一致,变成了两次单独的攻击。” 李忘尘心思通明,明白其中端倪,立即一顿步,停手,五指一一如盛放的莲花般摊开,露出白皙掌心。 然后肌肉如同一面战鼓,动了一动。 砰! 空气之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短暂而有力的声响。 本该斩杀到李忘尘面门的长刀一歪,刀锋上有一道印子。田伯光面露不可思议神色,双手如遭雷击,颤抖不止,竟好似握不住刀一般。 而空气之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白烟,那是巨大的能量在极短时间内爆发并且燃烧沸腾所产生的烟气,烟气自李忘尘的掌心延伸到刀身的位置,久久不散。 “好家伙,竟能以掌心发劲,截断我的杀势。”田伯光又惊又怒。 惊的是李忘尘体魄之离谱,居然用掌心的肌肉发出一股力道,通过空气凌空打在了田伯光的刀上,打得田伯光刀法凌乱。 怒的则是自己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又被李忘尘给化解,接下来又不免要以一对二。 果然,田伯光脖颈一阵寒意,令狐冲已变刺为切,朝着他脖颈削去。 田伯光内力一涌,颤抖的双手一定,忽地自上而下,如流云如轻风,划出曼妙弧线。刹那之间,一道弧形刀劲如细柳般垂下,笼罩在自己身前。 他这一刀,分明是砍向了李忘尘,但刀劲却竟然能往身后发去,形成了一种回旋的力量。 刀身与刀劲,在田伯光的掌中,竟然好似是分离的两种东西。 砰,令狐冲的剑锋距离田伯光的脖颈不到半寸,却被凌空刀劲磕碰开来,甚至整个人都退后两步。 而另一边,李忘尘一拳砸开田伯光手中长刀,又一拳朝着田伯光的面门打去。 但田伯光居然躲过了这一击。 他看似朝着左边一倾一压,整个人身子下沉,实际上却是弯下了自己的左腿,然后猛然炸开,反而往右撤去。这个动作看起来极具欺骗性,犹如太空步一般,拥有一种魔术般让人眼花缭乱的效果。 李忘尘一拳击出如炮,气流汹涌呼啸,本是朝着田伯光左边位置打出,却万万没有想到田伯光能够朝着右边移动。 两个人如同跳舞一般,就这么错开了。 李忘尘纵然铁拳无双,动作也足够快,并不在田伯光之下,可是身手步伐方面,还是失之几分灵动。 他毕竟是没有内力,依靠的是肌肉力量。 “再见了,两位俊才!” 田伯光哈哈大笑,今日所面临的虽是两个小辈,却堪称他人生最大危机,但只要有这一身万里独行的轻功,天下之大又有什么人能够擒住他? 他施施然三两步,动作轻盈灵巧,已来到了回雁楼靠窗位置。 再回首看向李忘尘和令狐冲,只一个呼吸的功夫,双方已相距五六丈的距离,而田伯光只需踏出一步,就立即融入人潮人海,再来十个李忘尘也捉他不住。 只可惜了那小尼姑! 田伯光恨恨看了李忘尘和令狐冲两眼,转身正要飞身离去。 他的步子停了下来。 李忘尘和令狐冲追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田伯光的双眼大睁,瞳孔之中倒映着一道杏黄色道袍的身影,婀娜曼妙,袖袍飞舞,恰时自楼下飞身而起,身法轻盈得如同一只飞燕,已站在了他的身前,俯瞰这位大明江湖知名的淫贼。 李忘尘远远看去,却因此女逆着阳光,脑袋顶上就是太阳,在这个位置根本看不清面容如何。他暗暗给对方取了个外号,叫“大灯泡”。 田伯光却定定看着此人,似乎发了痴,连逃跑都忘了。 忽地惊叫一声,“好美的道姑!” 他本是色中饿鬼,说话的同时,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对方的脸蛋。 “大灯泡”只轻哼了一声,声音甜腻柔美。 然后田伯光便定住不动,他维持着一个伸手的动作,忽然踉踉跄跄退后了两步,紧接着惊叫两声,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却又带着一丝丝迷恋,“美……美……” 身子一颤,噗通倒了下来。 李忘尘和令狐冲同时一惊,再一看去,发现田伯光喉咙间不知何时,只出现了一枚细细的银针。 回雁楼的二楼早已清空,只剩下李忘尘令狐冲两人,现在更是安静无比,连呼吸声都细若蚊蝇。 笃,笃,笃。 大灯泡踩着田伯光的尸体,慢慢进了房间。 真正走了进来,才发现是个年轻女子,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杏黄色道袍,手持拂尘,唇红齿白,高傲清丽,昂着脑袋看向了李忘尘。 她轻声道,“小侄子,你可认识我?” 李忘尘皱着眉头看了她许久,才尝试着问,“李莫愁!” 这名字让道姑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眉头一竖,面色一沉,有一种炸毛的表现,“你怎么敢直呼我的姓……” 李忘尘则像是被抢了饭的狗一样,一拍脑袋,一跺左脚,直接跳了起来,“你怎么敢抢我的人头!” 第二十六章 闹剧的结束 没有了田伯光的人头,李忘尘很生气。 以唐玉来计算,田伯光若死在自己手中,纵然没有青铜令牌,也该有一枚黑铁令牌才对。 可现在却全没了。 别说是黑铁令牌,连哪怕一点点数都无! 一时之间,李忘尘的心情,真可与田伯光眼见仪琳远去时相差无几了,也不管面前这人有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一抬头就劈头盖脸地喷了过去,恨不得生吃了李莫愁一般。 而他这样愤怒,却激起了更多更大的愤怒! “你说什么!” 清冷高傲的道姑本不是受气的主儿,登时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骄横的声音,拂尘一扫,人已到了李忘尘的身前,内力汹涌而出,气流涌动,嗖嗖嗖,千百根雪白丝线四散而开,如浪如波,朝着李忘尘扑面打来。 这拂尘看来轻轻柔柔,实有力道千钧,周围的气浪汹涌,给人的感受简直是千军万马的利箭。 李忘尘头皮一麻,几有窒息感受。 他五指抬手一抓,可只一触碰拂尘青丝,立刻只觉身体如遭雷击,丝丝缕缕冰冰凉凉的古墓派内力循着每一根青丝入侵体内经脉,根本动弹不得。 砰一声,他被那轻轻柔柔的拂尘击中了面孔,整个人如炮弹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二楼的角落。 轰隆,整座回雁楼都摇了一摇,晃了一晃。 烟尘散去时,李忘尘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垂着脑袋。 李莫愁漫步走了过去,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俯瞰李忘尘,“小侄儿,你太无礼了。” 这一撞声势虽大,确也不算狠手,李忘尘倒是不怎么痛,只是眨眨眼睛,低头苦笑起来,“你……哎,形势比人强,谁让你武功高呢?只可惜了我的……哎……” 李莫愁一怔,却只见李忘尘那低落神情,心中的骄傲得意也收敛了一下。 李忘尘虽有九牛二虎之力,令田伯光甚为忌惮,实则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而已。 李莫愁纵然下手狠辣,更直接令田伯光归西上天,却仍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 再厉害的女子碰上了孩子,总归有些天生的母性。 一时之间,李莫愁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一些疑虑和歉意,暗道:李莫愁,你也是要当娘的人了,和一个小孩子较什么劲?看他这般失落,莫非自己搞砸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说来李忘尘也是大明李家的重要人物,而自己代表宋李,昔日能够去往古墓派也仰赖于林诗音的举荐,这下可万万不能弱了气度。 家族使命之感笼罩全身,什么怨气愤懑也消去了,李莫愁挑了挑眉毛,摆了摆拂尘,轻描淡写地说,“我做了什么么?若真是也就罢了,任其万难,以我武功,再去帮你挽救便是。” 嗯嗯,这话真真是十分合乎法度,谁能挑出毛病? 李莫愁暗暗为自己点赞。 “你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呢?”李忘尘长叹一口气,忽地又露出笑容,供一拱手,站起身子再弯下九十度来,“哈,姑姑说的哪里话,刚才是侄儿孟浪了,请受了小侄一拜。” 他自看得出来,李莫愁杀死田伯光只用一针,一扫拂尘更能压制自己,对付自己虽有偷袭之利,对付田伯光则有其鬼迷心窍之功,但的的确确是只有明显的强于两人,才有这样的战绩。 这个年轻版本的“赤练仙子”,武功该有六品,算是登堂入室,进入了高手的门槛,与岳不群、任盈盈、莫大等人相差无几。 李忘尘察言观色、见机行事的本领,早在不日前那一战锻炼得烂熟于心,此刻怎会逆了时势? 而这番作态正正挠到痒处,李莫愁唇角掀起一丝不容察觉的微笑,霎时间明艳动人,美不胜收,又立刻恢复一张清清冷冷的面孔。严肃道,“你这小鬼,说什么欺软怕硬的胡话,这样做只怕长不成经天纬地的大丈夫了!” 李忘尘躬身走了过去,嘿嘿笑道,“哪是欺软怕硬啊,姑姑行正道说正理,小侄受用无穷,感激还来不及呢,碰着了什么硬了呢?” 旁边的令狐冲左看看右看看,虽被刚才的交手吓了一跳,却又立即见到了之后的亲密交流,心道这对姑侄不仅好武功,相处起来也其乐融融,只是这姑姑未免下手狠辣了一些,那田伯光虽是淫贼,倒也是一条汉子…… 他性子散漫,脑筋神奇,到了这里又忍不住看了李莫愁两眼,胡思乱想起来:但话又说回来,这姑姑的容貌真是绝世无双风华绝代,尤胜小师妹三分,和仪琳师妹相若,自是难以忍受这般淫贼的……不过她脾气太过暴躁,仪琳师妹则太老实,都没有我家小师妹来得好,嘿嘿,小师妹,我的小师妹,嘿嘿…… 令狐冲正想到这里,耳朵忽然一动,感到一阵风声,心头登时激灵起来:怎么还有人在动手。 下意识握紧了剑。 而他握住剑的同时,李莫愁就已经倒了下来。 她的武功虽高,但同样没有达到金刚不坏的境地,只要没有达到这个境界,点穴自然是有用的。 只听砰一声,李莫愁软软的身子已跌倒在地上,一身杏黄色道袍散开,仰着的面孔则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令狐冲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也看到了李莫愁倒下之后,从她身上收起手指的李忘尘。 点她穴道的,赫然就是李忘尘! 他一边说着奉承话一边靠近了李莫愁,就在李莫愁最得意的时候忽然袭击,动作如电起落惊雷,以心随意传将全数精力转化为最纯粹的内力,一指点中穴道,之快之突兀,实是出乎任何人的预料。 李莫愁好像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你……你……” 李忘尘嘿嘿笑了两声,蹲下身子,拿走她手中拂尘,水平放在李莫愁眼前,用垂下的拂尘丝轻轻扫她的眼耳口鼻,令李莫愁那张姣好的面容的五官变形扭曲,变得又难看又奇怪。 好像是想要笑,好像又要打喷嚏,好像又有几分惊怒,她的表情复杂,每一寸肌肤都几乎有自己的想法,然后胡乱地拼凑了起来,难以用任何语言来形容。 但眼神里面的情绪很简单:那是一种要杀人的情绪。 李忘尘就看着这神色笑道,“我什么我?你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装什么大高手,武功高就能行走江湖了?那要脑子做什么?你啊你,说是头猪都算夸奖了。” 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你这个……” 李忘尘笑意不改道,“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这个天才嘛。我年纪比田伯光小,却能逼得他逃跑。你武功比你弱,可现在倒下的却是你。我不是天才,谁又是天才了?表姑表姑,我现在倒是要问问你,我现在有没有欺软怕硬了,又有没有一点经天纬地的大丈夫样了?” 令狐冲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敢打包票,这世上任何人看到这样一个场景,听到这样一番自吹自擂的“豪言壮语”,都会忍不住笑的。 可惜,李莫愁绝不想笑。 她只是怒道,“你绝不是,你根本不配!你以为自己是谁,像你这样的小聪明,只配给他舔鞋罢了!” 李忘尘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回以之前李莫愁的话语。 可是听到了这里,李莫愁话语之中,倒想真有个“经天纬地大丈夫”的标准模板似的,而且这个模板这样了不起,自己居然只能够给人家舔脚? 李忘尘收起了拂尘,认真地问,“姑姑,你这话说的,我还真有点好奇了。敢问一句,这样一个大丈夫,这样一个‘他’到底是……” 李莫愁虽躺在地上,受制于人,可到了这一刻,却还是露出了骄傲的神情,像是个华贵的皇后说出皇帝的名字,又像是天上的凤凰朝着神龙高鸣。 她大声道,“他正是我的爱人,陆展元!” 李忘尘失声道,“谁?” 李莫愁哈哈笑道,“陆展元,陆展元,陆展元,陆展元!你若愿意,我可说千百次他的名字,叫你知道你和他一比,真是天差地别,如腐草之荧光比天空之皓月,有千倍差距!” 她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陆郎虽是天下最好最优秀的男子,但李忘尘也不算差——至少在武功上,他足以和陆展元抗衡,甚至还稍有胜场。 不过若论及其他部分,如相貌人品温柔体贴言谈举止风度翩翩……等等等等,李莫愁觉得公正来说:两个人最多有百倍差距。 她满以为自己说出如此刻薄话语,李忘尘一定气急败坏。 可没想到的是,李忘尘却只是怔了怔,然后若有所思地说出三个字,“陆展元。” 他又看了看李莫愁,眼中流露出了一种让李莫愁很不舒服的怜悯,又继续念道,“陆展元,哈哈哈,陆展元。” 说到这里,李忘尘忽然噗嗤一笑,将李莫愁搀扶起来。 自听了陆展元这三个字,他就好像已经完全不想折磨李莫愁了。 另一边,令狐冲看了半天戏,终于忍不住了,“小兄弟,你接下来……” “抱歉了,令狐老哥,这是我们自己的家事。”李忘尘苦笑道,“我家比较复杂,今天的事情万望莫要说了出去,田伯光就算是死在你的手中了,如何?” 令狐冲皱眉道,“我不是贪图杀贼之功的人,更何况杀人也绝非任何值得炫耀的功劳,我只是觉得对于这位道长,小兄弟的手段似乎……” 李莫愁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有了某种希望,其实她从进入回雁楼开始,都并未将令狐冲放在眼中,没想到令狐冲居然为她说话。 李忘尘道,“令狐老哥放心啦,我不会伤害她的,只是她毕竟危险,你没看到田伯光的死状么?” 令狐冲一怔,还有些犹疑,“这……” 李忘尘道,“下次见面我送你两坛美酒。” 令狐冲下意识道,“好啊,不知是什么美酒?” 愣了一愣,才连忙辩解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他看了看李莫愁,李莫愁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以一种鄙视的眼神看向了自己,他顿觉百口莫辩。 令狐冲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长叹一口气,“哎,小李兄,你真不会对她做不利的事情?” 李忘尘道,“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他吐字如风,几个真的冒了出来,人也搀扶着李莫愁,几步笃笃笃地跑到了楼下去。 令狐冲还没反应过来,回雁楼上就只剩了他一个人,这场闹剧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一地狼藉、残羹冷炙,令狐冲顿有人走茶凉的感慨。 而华山派自幼传文习字,凭着这份感慨,令狐冲竟一时涌现了数分诗意。 “啊……” 他抬头,长叹,正要吟诗。 忽然心中一动,“等等,这里的损坏,莫不是要我来付钱?” 立刻脑子清醒,什么诗不诗的,令狐冲手持长剑,神色如常地下楼,乘着店家没反应过来,忙不迭离开了回雁楼。 第二十七章 审问与合作 地点是客栈。 时间是刘正风金盆洗手会的前两天。 事件是帅气聪明强大天命眷顾的主角李忘尘审问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但是说归说还是长得很漂亮的反派李莫愁。 因为确实长得很漂亮,所以强调一次,真的很漂亮。 胸也不小。 腿长。 还有……嗯,不说了。 李忘尘背着双手在李莫愁面前来回踱步。 他的样子严肃,抿着唇,皱着眉,如果不是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应该会和忧国忧民天下大事联系在一起,但偏偏他的确只有十三岁,还不满,于是这份严肃就变成了今天去城南逗猫还是去城北玩泥巴。 就在刚才,他审问了李莫愁,其实也不算是审问,李莫愁是有啥答啥,只是过程中常常回以诅咒、呵斥与叫喊,但她这一套是对牛弹琴,李忘尘全当听不见一般。 他只是好奇,作为宋人的李莫愁为何会忽然到来这座大明地界的衡山城。 而所得的信息十分诡异。 李忘尘细细在脑子里回想了一边,转头看向被点了穴道、坐在椅子上的李莫愁。 “林震南姑爷爷也送信到了大宋古墓派,林朝英姑奶奶便遣你处理此事,你刚到了衡山城,就听说了我散布自己的来历,便跟踪起我来,最后眼见了田伯光要逃,所以要助我一助,便将其杀死……是这样么?” “除了这样还有哪样?”李莫愁怒道,“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小畜生,不识好人心,恩将仇报……” “有古怪啊……” 种种咒骂话语全是耳旁风,李忘尘已经低下头思索起来。 盖因他分明记得,“原作”中的林震南面临青城派的步步紧逼,也曾送信求助,只是那另一个林震南自然没有林诗音、林朝英这样的亲戚,求助的对象是岳父“洛阳金刀”王元霸。 但这信件并未送了出去,即被青城派所截。 既然在原作中已经被截,即便这个世界的林震南靠山更硬关系更多,青城派只需多增人手,这信件又怎么能够送得出来? 要说李忘尘得到信件,尚属说得过去,毕竟同在大明。 可远在大宋终南山的古墓之中,也能得到求助之信,这就有点离谱了。 这信件不像是在绝境之中的孤注一掷,倒像是……刻意送来的。 陷阱? 为了什么,似乎只有北冥神功了。 不是朱无视,朱无视已经将李寻欢掌握在手,未来有太多机会,何必急于一时。 更何况,以他的风格也做不出这样重痕迹的事情,别说只是北冥神功的线索,就算是北冥神功真本放在眼前,朱无视也不会牺牲自己经营数十年的良好形象去换取。 再想想有什么特点?首先是很冒险,不顾后果,两人但凡出事,林朝英和李寻欢都有反应,更能牵扯出一大片人,任何一方势力都不会有这样的决策,只有那种亡命之徒、失去所有、只能最后一搏的人,才会如此冲动。 其次是对大明江湖很了解,知晓青城派当年与林家的些许龌龊。 答案很明显了。 李忘尘看了两眼李莫愁,“姑姑,照你这么说,你也是来保护林家那一伙子人的?我也有此任务,咱们应该合作才对。” 李莫愁骂也骂累了,轻蔑地扫了扫李忘尘,轻哼一声,“你也配和我合作?我已一路打听到了消息,罪魁祸首无非是那青城派的余沧海罢了,此人武功平平,本姑娘自然轻松拿下,何须你来多事?” 李忘尘微笑道,“的确的确,以姑姑神功,小侄自然是多余的了。” 说到这里,李莫愁已露出“正是如此”的神色,而他旁若无人般就朝着门口走去,自言自语道,“既然如此,此事有个妥善解决,想来指日可待了,我在这里多待也是无益,正该离开了这衡山城才对。” 李莫愁愣了一愣,然后反应了过来,“等等!” 李忘尘果然等了一等,转过头来看向了李莫愁,一脸的无辜纯良,“姑姑,何事?” 他这一副表情装得太像,连李莫愁自己都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变成这样好像和他无关一般,迷迷糊糊了一会儿才道,“你就准备这样走了?” 李忘尘点头,“是啊。” 李莫愁怒道,“那我怎么办?” 李忘尘惊奇道,“咦,姑姑不是神功盖世、无需旁人么,自然是自己冲开穴道,立刻去干掉余沧海了。” 李莫愁万万没有想到李忘尘用自己的话回坑自己,立刻涨红了脸,有一种吐血的冲动,“你!你这个、你这个……” 其实以她的功力,若只是刚开始那一指,李忘尘内力有一定折扣,又不通晓类似一阳指的独门点穴手法,只要有一定时间,自然不难解开。 但偏偏李忘尘也知道此事,一路上又加料不加价,几乎把李莫愁全身上下所有能制服她的穴道点了个遍,保管三五天内她都动弹不得。 李忘尘嘿嘿笑道,“小侄其实有心为姑姑解穴,无奈姑姑拒人千里之外。但望姑姑冲穴够快,否则迟早为外人所发现,到时候对你做任何事情,都不是小侄能管的了……哎,可怜姑姑对那陆兄一往情深,下次见面只怕……哎,只怕……” 说罢,一边摇头,一边作势转身。 李莫愁听着李忘尘话语,忍不住想起一路上许许多多行人的目光,彼时她被点了穴道,四肢无力,软绵绵落在李忘尘怀中,反而更显得身姿婀娜妩媚,再加上被李忘尘气得面红耳赤,轻轻喘息,却又有一番娇艳欲滴的滋味,整个人简直如一朵盛放大开的玫瑰,不知道多么夺目靓丽。 可这样一朵玫瑰,若是无刺,那会有怎样的结果,可想而知? 最重要的是,李莫愁前些日子才与陆展元定下情缘,一想到只是小别一番,自己却失去清白之躯,再无颜面对陆郎,整个人心也空了,只觉得什么自尊也好架子也罢,和爱情一比也没了价值,就算失去一切,都不能让自己落入那般境地。 李莫愁一抬眼,看李忘尘背影远去,忙不迭叫道,“你停下!” 李忘尘并未止步。 李莫愁急道,“侄子……侄子,李忘尘!你快回来,你回来给我解穴,你必须回来,你不能丢下我,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李忘尘走到门口,心想这女人还不服软,真是够倔强的,回头看了李莫愁两眼,“姑姑,你让我回来倒也可以,只是有一个要求。” 李莫愁铁青着脸,本仍想要骂下去,却还是止住了,“你……你说。” 李忘尘道,“接下来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言简意赅。 李莫愁的反应却甚为剧烈,眼睛瞪得极大,声音也放得极大,“你……你这个无耻的混账!你怎能说出这样有悖人伦亵渎祖宗的话语……恶心!肮脏!龌龊!混蛋!可恶!” 李忘尘挠了挠脑袋,脸色很奇妙,“我是指接下来营救林家的计划,你要全权听我的。” 戛然而止。 李莫愁的反应,像是一只狂躁的小狗被掐住了脖子,她张了张嘴,定定看着李忘尘,想要说些什么,却好像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了,才喃喃道,“原、原来如此。” 这还是李忘尘首次看到李莫愁势弱的样子,他装作纳闷的样子,“不知道姑姑觉得是什么呢?” 李莫愁“啊”了一声,已不敢直视李忘尘的双眼,羞红了脸道,“我觉得……当然也是这个意思。” 李忘尘快绷不住了,终于哈哈一笑,“那姑姑是否同意我的要求?” 其实以李莫愁的性子,本不可能同意李忘尘的要求。她眼高于顶,自命不凡,不管武功辈分年龄,都甚于李忘尘不少,怎么可能听从这个小辈的命令? 但偏偏发生了这样一个误会,李莫愁羞愧难当,根本无暇多想,“……只要你给我解穴,此事,此事我就当是听了你的。” 李忘尘听得舒舒坦坦,却发现李莫愁脸色难看无比,仍然不敢与自己对视,便忍不住笑道,“姑姑说着好话,怎么也没个好脸呢?” 李莫愁似乎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终究挤不出来,她脸色由红转白,偏着头,却又闭上了嘴,沉默不语。 嗯,看来这也是她退让的极限了。 李忘尘不得不感叹这女人疯是够疯,骨头也是够硬。 走上前去,抬手连续三十三道手法,为李莫愁解了穴道,轻巧无比,拢共只用了不到十个呼吸。 李忘尘收手道,“搞定。” 他的动作太快也太果断,连李莫愁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体内封存停滞的内力自如贯通,才愕然抬起头来,“你……” 李忘尘道,“我们毕竟是亲人嘛。” 这话又让李莫愁意外了,她沉默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你解开我的穴道,我会对你做什么?” 李忘尘惨笑道,“我当然知道,也做好了准备。更何况,我们毕竟是亲人嘛。” 李莫愁认真地点了点头,“放心,你不会死的。” 等等,底线这么低吗? 李忘尘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些什么。 但下一瞬间他被打飞出去,轰隆一声砸碎了房间的墙壁,带着一大片的木屑碎石尘埃烟灰稀里哗啦也噼里啪啦地坠落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一阵惊呼,一声冷笑。 李忘尘到底是皮糙肉厚,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抬头却发现李莫愁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身前,道袍无风而鼓动,显是汇聚内力,正不怀好意地着看向自己。 “哎,继续吧。” 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站起来了,干脆又四肢摊开躺了下去。 …… 李莫愁的确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女人,她说了不会让李忘尘死,李忘尘果然没有死,五毒神掌冰魄银针一概不用,只是让李忘尘体会了一下天罗地网势。 这正如她以后说要杀人全家就真的杀人全家一般。 两个人闹出这一番事情,自然住不得原来的客栈,李忘尘鼻青脸肿浑身酸痛地去找了店家,赔了钱财,便又换了一件客栈,重新开了两间房。 这一番折腾已到了黄昏时分,吃了饭菜,两个人来到李忘尘的房间商议事情。 李莫愁本以为经此一役,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侄子纵然不惨呼痛叫,也得愁眉苦脸一阵,至少要怨天尤人片刻,但没想到李忘尘被痛揍一顿,居然还能够满脸微笑。 她忍不住道,“你莫要这般笑了,你笑得好恶心。” 李忘尘道,“能得到姑姑的效力,我再怎么笑也不为过。” 李莫愁冷冷道,“谁要给你效力了。” 李忘尘正色道,“姑姑,你莫要小看此事,依我看来,你一个人真的处理不了。” 李莫愁哼了一声,“区区一个余沧海……” 李忘尘道,“不只是余沧海,这背后一定有其他人,而且是个非常危险的人。” 他的话太正经,口气也太严重,李莫愁本来态度懒散,但被他这样严肃看来,不知为何也跟着正了正身子。 但她嘴上还是不屑,“能是什么人物?” 李忘尘一字一字道,“任,我,行。” 房间沉默了瞬间。 然后李莫愁满脸茫然,“他谁啊。” 第二十八章 戳破鲁莽,以勇对敌 当李忘尘把任我行的来头讲清楚之后,李莫愁本来倨傲张狂的脸色,也不得不变那么一变。 她不能不变色。 日月神教由明教演化,而明教和武当山就是昔日支撑着大明雄立北方的两大势力之一——这两个名头,对李莫愁各自具有特殊意义,因为她们古墓一派视作仇敌的邻居全真教,正是既与武当山齐名的道家双柱,又有与明教争夺天下第一大教的竞争关系。 南有全真,北有武当,三国武林向来有此一句。 如此一说,前任日月神教教主,只怕也是祖师婆婆那样的水平了? 李莫愁脸色苍白,但大抵还是保持着冷静,“你是说,这样的人物竟要来伏击我俩?” 李忘尘道,“他毕竟新进重新出江湖,正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的时候,近来连最后的心腹业已死去,又有大敌东方不败逼迫,而朱无视朱铁胆看样子也不帮他,如此逆境,别说是对付我们两个小辈,就算是再卑鄙的手段也得用一用了。” 李莫愁深吸一口气,然后苍白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丝笑意,一甩拂尘,“好,好,好,这正是本姑娘名扬江湖的时候!” 她说话间,伸手去端一杯茶,想要豪迈地畅饮下去。 可惜一握住茶杯,手指忍不住颤抖不稳,哗啦,茶水洒了将近一半在桌子上。 李忘尘说,“姑姑,你害怕了?” 李莫愁怒道,“谁害怕了,我只是太过……太过兴奋。”她赶紧一口饮下茶水,然后怔怔看着桌面,重复一遍,“是的,太过兴奋!” 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她也的确兴奋,甚至到了不正常的地步,说完这番话后就站起身来,在房间里绕着圈子走,双眼一会儿看着天花板一会儿又看着地面,纤细白皙的双手握在拂尘上,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 李忘尘也不说话,只单手撑着自己下巴,默默看李莫愁的这反常的模样。 此时此刻,已到了深夜,房间里点燃了烛光,豆大的火苗一跳一跳,倒映在李忘尘眼瞳之中,包裹着里面李莫愁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姑姑,你自尊太强了,不允许自己有半点丢人。” 李莫愁听了这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是自与李忘尘相处以来,首次听到这顽劣圆滑的小鬼作如此温情态度,而且这分明和接下来要面对的强敌无关,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迄今为止所作任何事情,虽屡屡出人意料,却绝非儿戏,反而比许多成年人都值得重视。 她冷哼道,“可我在你面前,已丢过许多脸面。” 李忘尘道,“看姑姑年岁也不大吧。” 李莫愁更奇怪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忘尘,忽地露出闷闷不乐神色,“我今年十九,在与你同龄时,的确也比不得你,你要洋洋得意了吗?” 李忘尘愣了一愣,才明白李莫愁误会了,忍不住笑了笑,又道,“其实十九岁的姑娘,害怕死也是极寻常的。” 李莫愁怒道,“你说什么胡话,我何时怕了死了!” 她反应极大,甚至笃笃快走两步,已经到了李忘尘的身前,身影笼罩着李忘尘。 李忘尘面色如常地抬头,“那我何时又说你了,你该不会以为我长这么大,没有遇到过其他十九岁的姑娘吧?” 李莫愁一时语塞气结,无话可说,但忽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忘尘,先是冷笑了两声,后又冷笑了两声,道,“好啊,我知道你为什么罗里吧嗦的了。” 李忘尘一愣,“哦?” 李莫愁伸手指着李忘尘道,“你怕死怕到了极点,就指望我比你更加不堪,结果事实却与你期待不符,于是自惭形秽,气急而怒,要寻我麻烦,是也不是?” 李忘尘瞪大了眼睛,一抬脑袋,一拍桌子,“嘿!” 反将一军。 李莫愁已哈哈大笑起来,这既是李忘尘首次在她面前失态,也是她首次在李忘尘面前展露真心笑颜,一时笑得花枝乱颤,宽松的道袍四下抖动,拂尘指着李忘尘,竟有种男儿也少有的英气。 李忘尘看她笑着笑着,过了一会儿竟然自己也笑了起来。 因为李莫愁所言……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 自己的内心,只怕的确是有怕死念头。 李寻欢寻不了欢,李莫愁注定要愁,自己这个李忘尘只怕也忘却不了许许多多的凡尘杂念,在生死面前难以保持冷静了。 而李莫愁自然还是笑声不停。 这两个一见面就打生打死的姑侄,现在竟在这房间里相视而笑,犹如两个疯子傻子,看来既滑稽又荒诞,又不知为何颇有几分悲凉。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已累了,倦了,李忘尘倒还仍坐在椅子上,李莫愁却已经倒在了一旁的床铺上,身姿如蛇一般妖娆柔细,抱着一大块软软的枕头,脑袋放在枕头上,神情似乎是痴了,正念着远处的某人。 李忘尘忽然道,“姑姑,你已知道,我所说的是真的,是吗?” 李莫愁斜斜瞧他一眼,这眼神像是烟一样轻,“正如你也知道我所说的是真的一样,你这个胆小鬼。” 她说到这儿,又自嘲般笑了笑,把脑袋埋在枕头里,“我也是个胆小鬼,你说的没错,我是怕了。” 声音很闷,有气无力。 这个看起来刚强、坚韧、不可摧折的女人,总算在莫大的压力和李忘尘的言语面前,展露出了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真正的内心。 李忘尘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戳破这点?” 李莫愁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无非是见我如此莽撞冲动,难保性命,想要劝我逃走罢了。” 李忘尘却摇头道,“不,我们是逃不掉的,我们俩闹出的事情太大太多,任我行一定已经得到了消息,他没有立即杀来,想必有所顾忌,却也一定在城门之处步下了人手,只待我们一有逃走迹象,他只怕立刻对我们动手。” 他的声音冷静,但所描绘的情况却反而更加危险了。 李莫愁猛地抬起头,手上抓了一把枕头,五指深深陷了进去,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忘尘,“照这么说,我不能战,不要逃,那该做什么?难不成要坐以待毙吗!?” 李忘尘道,“错,我恰恰是要你战。” 李莫愁一愣,“那你为何……” 李忘尘道,“但绝不能是那样的战斗,其实敌我之间差距固大,可只要冷静对敌,未必没有机会。而你扪心自问,你之前的模样,真能算是冷静对敌吗?那不过是惧怕被我嘲笑胆小,于是故作豪迈罢了,那不是勇气,而是送死,我要击碎的正是你的这点!” 这才是李忘尘的真意。 但人心难测,李莫愁自然也有几分真正勇气,李忘尘自然也有几分真正的胆怯,适才李莫愁所言,李忘尘自我审视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甚至,其实他说这番话,也有几分是看不惯李莫愁年纪轻轻就要强撑高手,扭曲自我,希望她能回复少女本性。 李忘尘想到此处,立刻又暗暗夸奖自己既聪明又温情,还能听取他人意见,善于自我总结。 而李莫愁听到这一席话语,方觉如梦初醒,回想自己刚才的表现,果真是被李忘尘说中,那样子去找任我行并非勇气,而是送死,一时不由冷汗涔涔,心生惭愧。 她想着想着,已慢慢坐正了身子,抱着的枕头也从床铺上放在了双膝上。 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已逐渐重视这个年轻的侄子的话语。 见了这幅模样,李忘尘点点头,“我仍要战斗,但要的不是送命之人,而是胜利之人,要的不是心怀死志的牺牲者,而是死中求活的强大者。姑姑,你刚才污蔑了我的人格,请立即给我十三岁的人生道歉!” 李莫愁一听这话,脸色有些不自然,但也没有再想以前一样发怒。 她先是低下头用手指玩了玩枕头上的针针线线,发现李忘尘只是直愣愣盯着自己,大有不道歉就不继续的意思,终究还是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道,“对不起啦。” 李忘尘道,“好,很有精神。” 李莫愁又面色如常故作镇静地抬起头,好似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道,“所以你到底要如何对付任我行?” 李忘尘笑道,“自古以弱胜强,无非天时地利人和。” 他站了起来,想象自己手中握着鹅毛羽扇,眼前虽百万雄兵,信手一挥间,尽皆灰飞烟灭,“试问姑姑,今日之衡山城是否热闹?我们的目标在于何处?任我行又有怎样的桎梏?” 李莫愁到底也不算彻底的笨蛋,沉思片刻,“衡山城的确热闹,汇聚无数人物,虽笨蛋蠢货极多,但也有几位好手。我们的目标嘛……你是说林家一家?那是在余沧海手中,这点由我反复确认,应当属实,不知道余沧海和任我行有没有关系。至于任我行的桎梏,他既是邪派巨擘,自然人人喊打,日月神教虽曾是他的所属,却也改弦易张,绝难容他。” 李忘尘拍拍手,“没错,任我行虽是兵行险着,要对我们出手,但他也有所顾忌,难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们两人直接下手,否则他武功再高,只怕也走不出这衡山城。” 李莫愁摇头道,“不不不,若任我行的武功真能与师祖媲美,这衡山城绝对不够他杀的。若我师祖亲来,这一城土鸡瓦狗,只需三招就能杀得干净。” 李忘尘一愣,这个世界的林朝英这样离谱的吗? 他无奈之余,只好纠正说法,“你放心,任我行若有这番本事,现在你我都已被他找上门来。你我既然还活着,恰恰说明他的武功差了表姑婆不少。” 李莫愁侧头一想,脸色好了不少,“也对。” 她一直以来,都将任我行安放在林朝英的位置上,实则是大错特错。 明教、武当、全真三门名气大致相当,按说各自掌门实力自然也不能差距过大,而林朝英又与王重阳相若,明教教主怎么也不该弱太多才对。 这推理过程并无大的问题,结果之所以出现差错,实是因为真正能代表明教底蕴的绝非任我行此人。 前有张无忌,后有东方不败,这才是明教或是日月神教真正的底气所在。 而任我行这个教主的名头,在有心人眼中,并不比梅真人这个武当掌门更加有说服力。 李忘尘继续道,“以任我行的视角,我们自然不知道他的存在,而他最好能够抓住我们的机会,莫过于一个人多眼杂,众人注意力集中,我们又必去的所在。” 李莫愁道,“你是说……两日之后的金盆洗手会?” 李忘尘道,“没错,他既已确定计划,自己又人人喊打,这两日只怕不会对我们有任何干涉,以防打草惊蛇。也就是说,只在这两日内,我们无有出城的迹象,那就可以任意施展拳脚。” 李莫愁疑惑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忘尘道,“任我行既然怕了衡山城的全部高手,那我就偏偏要在这两日内,找上衡山城内所有高手,一并寻他的晦气。彼日的衡山,绝非刘正风的金盆洗手日,而是任我行的认罪伏诛日!” 他话语斩钉截铁,眼神杀气四溢。 这话说出,李莫愁也愣了一愣,因为她根本没想过杀死任我行。 别说是她,天下九成九的人能从任我行手中逃走便已满足,可李忘尘却还非要杀了任我行不可。 以他武功,这分明是天方夜谭,荒谬无比,可不知为何,李莫愁却有种感觉。 他真能做到。 李忘尘说完之后,只觉得李莫愁许久没有说话,抬头一看,发现李莫愁远远坐在床上,正用一种很特别的目光呆呆看着自己。 好一会儿后,她才如梦初醒,怔怔道,“小侄子啊,你不会真是个经天纬地的大丈夫吧!” 第二十九章 衡山城的高手 就李忘尘所知,在现今的衡山城内,数得上的高手有十来人人。 这里高手的定义,至少都得在田伯光之上。 其中有刘正风、曲阳、莫大这样的本地衡山派高手,也有天门道人、定逸师太、岳不群、余沧海、木高峰等外来的祝寿者,还有嵩山派十三太保中的费斌、丁勉、陆柏等不速之客,以及一个深不可测的局外人,仪琳的老爹不戒和尚。 将这群人细细算来,应当是以一己之力力压桃谷六仙的不戒和尚武功最高,其次是能激发紫霞神功的岳不群、莫大、天门道人这三派掌门,再之后才是其余诸人。 不戒和尚的武功恐有七品,岳不群、莫大、天门道人则是六品,在这之后则是和田伯光伯仲之间余沧海、木高峰、刘正风以及十三太保,都是五品。 次日一早,李忘尘去街头巷尾打听了一番。 结果居然还更加乐观。 在衡山城的高手居然比想象中更多。 李忘尘愕然之余,也顿觉合理,这个世界毕竟更大,也更加卧虎藏龙。 当然,以刘正风的名头,真正了不得的高手是来不了的,但也有一些李忘尘听来十分熟悉的名字,比如这第一个……“江枫”。 ——这个据说在天下第一庄挂名的“天下第一美男子”。 相伴而来的有另一个熟悉的名字,上官海棠。 就这两人的武功,已不在岳不群之下。 除此之外,还有如薛家庄薛衣人独女薛冰、丐帮在大明境内的分帮主解风的养子南宫灵、峨眉派的苏少英、武当派的卓一航等人,也都是年轻一辈的翘楚,有五品以上武功。 如果能结合这十多人的战力,和任我行一战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李忘尘可还记得,任我行深受吸星大法武功之限制,有难以久战的缺憾所在。 只可惜的是,这十多人各怀鬼胎,有的想要离开江湖纷争,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的前来探查辟邪剑法,有的身怀五岳合并之重任……彼此之间冲突甚多,是决计不能够统御在同一面旗帜下的。 “在这群人中,最无法团结的就是刘正风以及嵩山派了。其他人都尽量可以争取,但这两伙人我们只能够选择一方,而且选择之后,就代表着与另一方为敌。” 李忘尘回到客栈,对李莫愁痛陈厉害、分析局势,“嗯,姑姑,你什么眼神?” 李莫愁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你……你怎么知道这样多?” 李忘尘干笑道,“额,四处打听来的。” 李莫愁哼了一声,“不想说就算了……你准备帮助哪一方?” 李忘尘道,“刘正风和曲阳一伙,而嵩山派却遣来了三位五品高手,按说我们应该帮助嵩山派的。” 李莫愁已逐渐弄明白了李忘尘说话的方式,眼睛一转,“但是……” 李忘尘笑道,“没错,但是我不愿意。而且我又‘打听到’一件事情,虽然江湖传言刘正风武功比莫大高、徒弟比莫大多、人望比莫大足,令莫大难以相容,实则却是大错特错,他们师兄二人只是性子相悖,难有多交,但也并无仇怨,莫大是个明白人,自知道嵩山派的野心,也知道师弟并非恶人,令他相助刘正风不难。” 李莫愁点点头,“咱们怎么办?” 李忘尘摇头道,“不是咱们,是你怎么办。” 李莫愁眨眨眼睛,“哦?” 李忘尘道,“时间紧迫,我们须得分头行动,你去处理这档子事情。以你的武功,无论加入任何一方,都是巨大砝码,你带着这些消息去见刘正风,他必然以你为依仗,而以他作为衡山城地头蛇的本事,只要占得先机,找到嵩山派几人不难,你出力将这伙人灭了即可。” 李莫愁点头,已站起了身子,“好,我明白了……那你接下来去做什么?” 李忘尘道,“我先去找不戒和尚。” 李莫愁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露出茫然神色,“谁?” 李忘尘解释道,“就是仪琳……昨日那位尼姑姐姐的老爹,他的武功只怕比姑姑更高一筹,应是此次衡山城中除去任我行外的第一高手。以我昨日出手救下他女儿的功绩,请他相助想必不难。” 李莫愁面露狐疑神色,“真的?” 她既是不相信有什么和尚武功比自己还高,更不相信的则是李忘尘能以救下仪琳的功劳请动此人——这可不是儿戏,而是真要命的事情。 刘正风曲阳这边是大恩大德,曲阳虽是魔教中人,但都有了隐居的心思,任我行任他行也无什么大碍。 至于莫大,作为五岳剑派掌门,任我行的名字出现在任何地方,他自然都责无旁贷。 对他们,李莫愁都没有担心的理由。 而这不戒和尚听来似是个世外散人,这般人士多半逍遥自在、明哲保身,听到了任我行这个名头,跑也来不及,怎么还能被说动着去送死呢? 李忘尘笑而不语,李莫愁的担忧的确极有道理,但若她亲眼看过不戒和尚,就知道此人憨直简单、天不怕地不怕,任我行武功虽比他高了不止十倍,却吓不住他。 李莫愁眼见他的模样,也不纠结。 而这一番对话下来,说定的也只有四人,而他们预定要在两日之内,将全城高手跑遍。 于是他们继续讨论不停,分配各自的任务,李忘尘因着北京城的一段相处,得以去说服上官海棠,顺带着还有岳不群、天门道人、定逸师太、江枫以及薛冰。 至于李莫愁,她则相继拿下了木高峰、南宫灵、卓一航、苏少英等人的任务。 诸多高手之中,只有一个余沧海被他二人略过。 因为这家伙是万万不能活下来的,否则李忘尘对不起林诗音,李莫愁也对不起林朝英。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重要人物,那就是林平之。 李忘尘自然知道林平之现在扮作了 两人就此说定,也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便不废话,各自动作去了。 …… 要找不戒和尚,说容易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对大部分人而言,此人颇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范,但在李忘尘眼中,他这条神龙却有迹可循。 这“痕迹”自然就是仪琳。 李忘尘打听得知恒山派的住处,其实也正在刘正风府内,便跟着李莫愁一起过去,李莫愁藏在府邸之外,李忘尘则上前说是有事拜访仪琳。 仪琳得知是昨日救下自己的小兄弟,连忙出来相见。 而李忘尘不愿耽搁时间,就在门口等着,便进入玄武定状态,心神如同泥沙侵泄于湖水,一点一滴慢慢沉积下来,本来杂乱不堪、污秽浓浊的湖面也逐渐变得清澈,安静而祥和,忽地耳朵一动,抬头瞧向刘府后院,但见一抹杏黄道袍的色彩正一闪而去。 哦,李莫愁已去找刘正风了! 李忘尘点点头,同时也暗暗惊讶,玄武定果然是武当派不外传的神功,古墓派的轻功纵然不是天下绝顶,也是世间罕有,而且李莫愁武功境界比他更高,现在却被李忘尘发现踪迹。 迄今为止,李忘尘尚未遇到能够令自己底牌全出的险境,李莫愁本有机会逼他手段,却被李忘尘用脑子轻松制服,所以对这些奇功绝技的认识并不完全,有待开发的余地。 也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小施主,小施主……”声音清丽可人,轻柔温婉。 李忘尘扭头一看,果然是仪琳来了。 她面带喜色,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一身朴素的僧袍,却难掩绝世风姿,两只纤细的手掌从袖袍里面深处,朝着李忘尘远远拜着走了过来,“小施主。” 李忘尘笑着招手,“哈,尼姑姐姐,一日不见,你更漂亮了。” 仪琳一怔,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小施主谬赞,小施主和令狐大哥为救仪琳而与那淫贼厮杀,不知道多么危险,仪琳却私自逃回此处,实在惭愧。幸得后来听闻令狐大哥回来,说是淫贼已死,小施主无恙,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说着又盈盈一拜。 李忘尘敷衍道,“嗯嗯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其实尼姑姐姐,我来找你呢是有事相求。” 说着他道出来意。 仪琳虽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一流高手,但不戒和尚自小与她交流,彼此却有一套联系此人的办法。她心思单纯,也不多想李忘尘的用意,听闻能够报恩,立刻答允李忘尘联系上自己的父亲。 李忘尘拜别了仪琳,寻了一间酒楼坐着。 他却不敢去找那回雁楼了——昨天砸人家二楼的钱还没给呢。 而不多时,一个高大健硕、灰色僧袍,看样子像是个屠夫多过和尚的中年和尚上了楼,来到了李忘尘的面前坐着。 他看了李忘尘两眼,浑不在意地伸手拿筷子,已动起了酒菜,“就是你个小不点要找我?” 李忘尘说,“就是我这个小英雄要来找你这个大光头。” “好!” 不戒和尚一愣,大叫一声好,声如震雷霹雳,令得周围食客们无不吓了一跳。 声势虽大,手中的动作却快得无声无息,筷子忽然一送,已闪电般到了李忘尘的面前,直插他的双眼。 只听细小无比的风声猎猎,不戒和尚随手一送的筷子就已比天底下任何将军的长矛都要猛烈,还未真正触碰到李忘尘的双眼,扑面打来的狂风就已撞到李忘尘的肌肤头发,令他发丝矿物,面皮也如同刀割火烧一般隐隐作痛。 而李忘尘却不急不慌,洒然一笑,竖掌在胸,五指如钩,猛地一捞一扑,自下而上凶猛无比地撕扯上去。 仍然是饿虎扑食。 第三十章 绝境与笑 这一下饿虎扑食本就是他受困三个月来,习练得最为精熟的招式,现在又得到了齐物论人籁境界的纯化提升,已彻底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一时是正着用反着用起手用反击用偷袭用抵抗用,各种用法一应俱全,了然于心。 电光火石间,李忘尘后发先至,已狠狠扣住不戒和尚的右手脉搏。 他五指其实未经锻炼,只是有一种天赐般的气血骨壮,现在是肌肤白皙光滑,看似无害,一发力间,却又根根粗壮有力,发出骇人听闻的咔咔声响,就是金铁都被如纸一般地撕碎。 “哦?” 不戒和尚微一挑眉,心中对李忘尘武功惊叹同时,也以并拢的食指中指往回一按,朝着李忘尘如骑枪利矢突刺而来的筷子迅速回转,已抵住李忘尘的手背。 咯,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吓人。 李忘尘手臂一震,顿觉肌肤发麻,骨头发凉,血液发冷,好像刺中自己的并非一对筷子,而是烧红而通电的铁棍。 不戒和尚惊异道,“你竟不通内功!?” 这确实出乎他的预料。 李忘尘却只一笑,手一抖,霎时间足发力,大腿紧绷,腰紧挺胯,胸扩肩收,全身上下的所有大器官肌肉群同时发力,一连串骨骼也跟着起落攒动。 虽坐着不动,但全身上下所有力量,具已直达手背,透体而发。 不通内功又怎样? 不戒和尚手上一震,忽地已站起身子。 他这一站起来,带起骇人声势,哗啦啦直响,皆因身量极高,庞大腰圆,像是头黑熊多过像个人。 待站直之后,才听到咔哒一声,手中的筷子,面前的桌子,两人屁股以下的椅子,都同时粉碎破裂,散落开来。而桌上满满酒菜,也登时摔了一地,白瓷固然破碎开来,红黄白绿的色彩也胡乱蔓延,已分不清原样。 只有两样东西还留着。 那是一个酒杯,一只酒壶。 酒杯和酒壶提早被李忘尘拿在手中,他也站起身子,伸手一甩,不戒和尚看他一会儿,伸手顺势接过,却摇摇头。 “不痛快。” 回手将酒杯一掷,李忘尘接住之时,他自己一个人已高高举起酒壶,抬头畅饮起来,咕咕咕声响不绝于耳,那清凉的酒液闪烁光泽,自他下巴脖颈一路流下,竟然是一口气喝完整壶酒水。 好不豪迈的酒肉和尚! 李忘尘微微一笑,手中把玩两下茶杯,已来到了旁边桌子,那桌上的客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两。 “借点茶水。” 那桌人呆了一呆,李忘尘眼睛一扫,立即点头如捣蒜,自不敢有神异议。李忘尘倒下一杯茶水,回头遥遥对着不戒和尚,也一饮而尽。 “武功不错。”不戒和尚对着这小鬼比划一个大拇指,然后拳头一转,拇指倒悬向下,比了个向下的拇指,语气遗憾,“怎么不喝酒?” 李忘尘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未成年呢。” 不戒和尚没听过这说法,却明白其中意思,他看似张飞却不是张飞,没劝酒习惯,只点点头,低着头开始盘算起什么来了。 李忘尘走上前去,“老前辈,小子不敢相瞒,实是有事求助,此地不是说话地方,请另寻他处。” 不戒和尚点点头,转身就走。 李忘尘却一把抓住了他,不戒和尚疑惑回头,却见他认真道,“先给了钱再走啊。” 不戒和尚一愣,“我还要给钱?” 李忘尘点头道,“没错,桌椅是一起砸的,咱们自然平摊。” 这话也没啥毛病,就是怎么那么怪呢? 不戒和尚拧巴着眉毛看李忘尘,看了一会儿重重哼了一声,一撒手已丢下银子,然后转身离开。 他背影摇摇晃晃,似乎还在盘算什么,倒不在意这点银钱。 李忘尘也细细向店家问了价格,然后给了价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戒和尚留下银钱甚多,李忘尘却不让他多出。 他不是缺钱吝啬,只是不想吃亏,又不愿占别人便宜。 至于昨天为何谈单——令狐冲的便宜可以占一占,因为他前世太气人了。 两人一路前进,不戒和尚知道李忘尘不会内力,施展不得轻功,虽以其体魄之强,更胜虎豹,单纯奔跑也绝不会慢于各种轻功,但在无声无息上就做不到了。 为了避免一脚一个坑损害公共设施或是别人家的房子,他倒也没走太快。 终于出得城去,来到荒郊野外,幽静无人处。 不戒和尚停驻回头,袖袍一抖,发出哗啦啦响动,“其实我知道你找我何事。” 李忘尘一止步,面露疑色,“哦?” 这光头怎么会知道?难道他另有身份?是了是了,“原作”对他身份武功刻画几乎没有,只知道他是仪琳父亲武功极高,但若有其他身份也实属—— 不戒大声道,“你的武功不错,比那个令狐小子好,但年纪太小,我不赞同。” 李忘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该不会误会我喜欢尼姑姐姐了吧。” 合着这就是你一直盘算的东西? 不戒瞪大眼睛,疑惑无比,“误会,什么误会?” 李忘尘苦笑道,“误会就是我请你来是谈其他事情的,我年纪还小,哪有男女之情的念想啊。” 其实是有的,但对尼姑绝对没有。 不戒皱着眉头看他,似乎又有些失望,嘀咕道,“怎么一个一个都是如此,令狐小子也对我家仪琳没兴趣……” 说着说着,还恶狠狠看了李忘尘一眼。 这老父亲本来误会之余,是嫌弃李忘尘年纪太轻,武功虽高,却不是仪琳的良人,想要回绝李忘尘的情义。但等到李忘尘自说了对仪琳毫无兴趣,他又觉得不太舒坦。 按他想象,非得是李忘尘爱仪琳极深,而他跳出来大加驳斥,李忘尘怒而对自己大打出手,最后被自己轻松打服才对。 而接下来自然是一辈子都念着仪琳,却又爱而不得,于是不娶妻不生子,孤独终老。说不得到了晚年时候,仪琳的儿子女儿有了什么事情,一来求助,立刻把命也献上。 这才叫“正常发展”。 在这之前,他也抱着如此期望找过了令狐冲,结果令狐冲一听这话,全当他是个疯子一般,避他如虎,更不谈什么爱上仪琳了。 这一个一个小子,莫非都是瞎子! 不戒很纳闷地想。 李忘尘瞧出他脸色不对劲,连忙道,“令狐老哥是喜欢仪琳的,他不说罢了。” 这老和尚活得糊涂,一辈子就是老婆女儿热炕头,此事在旁人看来只是自作多情失望而已,对他而言却就是生平最大打击,若不给点甜头,只怕心灰意冷,什么也做不了。 李忘尘自不愿意献出尊严,但别人就不管那么多了。 ——令狐老哥,这就对不住了,不过岳灵珊不管家世人品相貌,怎么也比不上仪琳,我这算助你一把脱离苦海! 不戒和尚果然是精神一震,“哦?从何说来?” 李忘尘道,“关于这次事情,不知道大师是否知道原委?” 他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之前还是和尚光头,现在就是“大师”了。 不戒和尚点点头,紧接着道出自己所知一切。 不只是回雁楼一战,还有在这之前野外一战,先是仪琳被田伯光掳走,后来令狐冲跟上,与田伯光斗智斗勇,拼着一身伤势,将将刺了田伯光一剑。 而田伯光已摆脱令狐冲,掳着仪琳来到了回雁楼,令狐冲居然复再追来,锲而不舍,以命相拼。 至于之后,就是遇着了李忘尘相助,两人合力将仪琳救下,再杀了田伯光。 ——不戒和尚所听到的版本,全由仪琳转述,并未涉及到李莫愁的出场,他还以为田伯光的死就是李忘尘和令狐冲所为。 李忘尘听出这点,倒也不纠结,点头道,“是了,之后就是我与令狐老哥合斗田伯光,终将其所杀。你想一想,令狐老哥一次战败,自己险些丧命,已是仁至义尽,偏又二次追来,这是何等执着,何等情谊?若非一见钟情,哪有这般道理?” 不戒道,“但你也出手……” 李忘尘道,“那我再问大师一个问题,我一身武功,与田伯光比起如何?” 不戒扫了扫李忘尘,沉吟道,“你二人武功伯仲之间,你不怕他,他不惧你。但他轻功更胜一筹,占据些许优势,你们这次能杀了田伯光,应有令狐小子一份功劳。” 李忘尘也不透露李莫愁的存在,只点点头,“没错,关键正在于此,我并不惧怕田伯光,自然可以行侠仗义,因为就算不成也绝无损害,这只是适逢其会罢了。若田伯光有大师武功,我只怕就要斟酌轻重厉害了,皆因我无法因一个陌生女子,拿出自己性命冒险。” 这话说得厉害,暗示自己远不是不戒对手。不戒当即一愣,想要谦虚,“哎,我哪有……”又摸摸脑袋,说不出谦虚的话,只乐呵呵笑道,“好眼光,好眼光。。” 看了李忘尘两眼,是越看越喜,只觉得这个小子武功又好,说话又中听,虽成不了女婿,但却可做个忘年交。 李忘尘瞧他模样,心中偷笑,脸上则义正言辞,“但小子却敢明言,若田伯光有大师武功,令狐老哥也一定会去救仪琳姐姐!这并非大师武功不高,而是令狐冲对仪琳姐姐一番情谊,已非世上任何人力所能阻碍,田伯光不行,大师也不行——这岂非正是情根深种!?” 这话一出,恰如石破天惊。 不戒当即动作一顿,人呆在原地,思量李忘尘的话语,是越想越有道理,忽然一跺脚,“哎呀,这小子,这小子怎么不早说!” 李忘尘道,“我说过,这感情至深,并非人力所能阻,却有己心成为隔阂。只怕是令狐老哥见大师武功太高,仪琳姐姐太美,以至于自惭形秽,难以明言。哎,这其实也是正常的,谁让他遇到了我呢,以我武功智慧,无一不在他之上……” 不戒朝着这边瞪了一眼,打断道,“哎,谁让你这么说我女婿的!?” 啊!?这就是你女婿了? 李忘尘话音一顿,只能干笑两声。 不过不戒确实见到了李忘尘的能耐,只道了一声别让李忘尘说实话,也没办法说令狐冲强于李忘尘,便不纠结,“好小子,确实是心里亮堂,若没有你这番话语,我险些丧了佳婿!不过你找我过来,莫非就是为了此事?” 李忘尘严肃道,“不,是有另外一事请大师相助。” 不戒道,“果然是有备而来。好说,你也点透了我,这番恩德记着,能给仪琳觅得佳偶,什么事情我也答应了你。” 李忘尘道,“我要大师助我打退一人。” 不戒满不在乎道,“我还当什么大事,你说说名字吧,也不用打退了,只要在这衡山城内,我立刻与你擒来就是,你想杀就杀,不愿杀也不杀。” 李忘尘道,“任我行。”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哪一个字很用力,快速而咬字清晰,不带有丝毫情绪,任何人都不会听错。 不戒却动作一顿,沉默不语,似乎一下成了个僵尸,定在原地许久,才回头看李忘尘,声音也紧绷绷的,好像是觉得自己听错了,或者期待李忘尘说错了,“你说谁?” 李忘尘重复一遍,“任我行。” 不戒脸上的肉都在抖动,脸上露出好像要哭的模样,“任我行,任我行……”他快速念了两遍,苦巴巴看向李忘尘,“换个人行不行?” 李忘尘摇头道,“这不是我能选的,是他要我的命。” 不戒道,“我……我……你怎么惹上了他?” 他涨红了脸,似乎想要回绝,却也找不出理由。不戒和尚爱面子,可并非不谙世事的憨货,若连自己和任我行的水平如何都估量不到,也活不到今天了。 他自知若答应此事,直面任我行的话,自己必死无疑。但若回绝李忘尘,却又有违自己的信条,更对不起仪琳。 李忘尘含糊道,“此事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的意思就是不想说,他连忙转移话题,“大师放宽心,绝不会只令你单独出手,我会亲自找上城内大大小小的高手,一起对付此人,只是大师武功最高,也最为重要。事实上,我正想问问,若是有岳不群那般水平的人物,要多少个才能与任我行交手?” 不戒一听,总算舒了一口气,“这样啊……” 他皱起眉来,一盘算,“岳不群……岳不群的武功在六品左右,倒也勉强够看……而且听说任我行一身吸星大法虽有神威,却自有缺憾,难以持久,否则必将反噬,若能拖到此时,那他只怕也会退却……” 不戒和尚就这么自言自语起来,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指,五指屈伸,计算着其中的得失胜负。 李忘尘静静等待,过了一会儿不戒忽然抬头,“十个。” “哦?” 不戒道,“你武功只压得过五品,但皮糙肉厚,若是拖时间的话,比一般六品更甚。而算上你我,至少需要十人——十人身怀六品武功,勉强够格与任我行拖上一拖,赌他一个忌惮反噬而自退。” 李忘尘又问,“成功率多少?” 不戒惨笑道,“只怕……只怕不足三成。老实说,这实在……” 这话让李忘尘心头一沉。 他本来料想以任我行身份,陷入衡山城中,正道人士自然群起而攻之,自己只需要散布消息,自能集齐他人相助——可这是建立在能赢的情况下。 不戒所言阵容,几乎已是李忘尘现今情况下所能寻找的最佳状态,所求目标也不过是任我行在武功缺陷的情况下退去,依然不过三成成功率而已。 他终究小瞧了任我行的武功。 现在,那些正道人士愿意赌在这三成上吗? 不,甚至就是不戒本人,他也愿意加入到了三成里面吗? 李忘尘想要张嘴,再搜肠刮肚找找字字句句,施展出自己如簧巧舌来,可是任我行的压力已令他脑中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找出了几道残句,嘴巴却如打了结一般,磕磕巴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 他怎么能说服一个人去送死呢!? 但别人不去送死,他可不就得等死了吗? 不戒看着李忘尘那模样,忽地叹了口气,“哎,仪琳是我的心肝,她只怕实在不愿看着你死。小子,你若能找到十人,就来联系和尚吧。” 李忘尘身子一震,抬头道,“大师!” 不戒连忙转身,以袖袍掩面,大叫道,“莫说莫谢,再多说一句,我都怕自己后悔!我的天呐,我怎会说出这种糊涂话,我现在已后悔,我已悔得……哎!若不是我家闺女,若不是……哎呀!!!!” 说完这番话,他看也不看李忘尘一眼,已施展轻功快速离去了。 李忘尘静静看了一会儿不戒,忽然将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系统上去。 “原来这就是江湖嘛,好刺激,好有趣,好可怕。”李忘尘自言自语道,“接下来抛开杂念,用一切可以用的力量,想一切可以想的办法,在绝境中冷静,一定不要慌,坚强,思考,想着赢,笑容,对,要笑得起来。” 然后他果然笑了,笑容干瘪,僵硬,不自然,但终究是笑了。 能笑出来,那就代表着还没有到最糟的时候。 李忘尘对自己说完这句话。 他朝着未来迈出一步。 第三十一章 会谈 李莫愁、莫大、刘正风、曲阳、岳不群、天门道人、不戒和尚、上官海棠、江枫。 若真计算下来,此时衡山城内的六品以上高手,就有这么一共九位,加上李忘尘自己有个皮糙肉厚的前排属性,是将将够了十位。 真是一个也少不得。 而人多自然不愁,其他五品高手能加入也是好事。 李忘尘拜别了不戒和尚,天色不晚,一路又打听到了上官海棠和江枫的住处。 这两人的身份,其实算是朝廷官方的使者——毕竟刘正风此番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大小也是买了个官位,归根结底其实是为了入了体制,而且从来人身份可见,应当是抱上护龙山庄的大腿。 原作中江湖众人,对刘正风金盆洗手后当官之事极为鄙薄,但到了这个世界自是不同。江湖之中虽分正邪二立,但隐隐约约暗流之下却还有第三第四股第五股力量,分别为东厂曹正淳,西厂雨化田,护龙山庄朱无视等等。 在这个江湖中,对这些力量的存在是承认的,甚至会报以尊敬。 若能说动这两人,以他们出面,起码能够拿下岳不群、天门道人、定逸师太三大掌门。 果然,上官海棠和江枫名气极大,只稍稍一问,便知道住在何处。 李忘尘前去拜访,道出自己名号,不多时便有人请他入了房间,作书生打扮的上官海棠正和另外一人交谈着,李忘尘一进门看了那人一眼,当场浑身一震。 “卧槽,好帅!” 那是一张几乎没有瑕疵的面容,兼备阳刚阴柔之美,仪态万中无一,别说是男人中没人能够和他比较,就算是女人里的上官海棠、林诗音、李莫愁、仪琳、林仙儿,似乎也欠缺了他几分魅力。 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两人愣了一愣,谁也没想到李忘尘一进门就是这番话。 那美男子好像有些尴尬,上官海棠则忍不住笑出了声,“小李哥儿,你说话还是这样直接干脆。话说回来,你不是要去大宋么,怎么来了此处?刚才听了消息,还以为是谁给我开玩笑呢?” 她作为天下第一庄的庄主,早已习惯了和人结交来往,又深深觉得李忘尘年纪虽轻、前途广大,只在北京城的不长时间内,两人就已颇为熟稔。 “哼,我不受那胆小鬼的安排,就算要去也绝不能按着他的说法去。”李忘尘牢记人设,昂起脖子,面露不屑,要与李寻欢势不两立云云。 上官海棠摇摇头,不赞同他的话语,“哎,你们怎地闹成了这样,李兄不是已答应了为尊父复仇了么?”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李忘尘已冷哼一声,“这是我们家事,还请上官大哥勿要复言——话说回来,这位莫非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江枫江兄?” 说着还抱了个拳。 江枫还观察着他呢,毕竟这江湖再大,再是千奇百怪,李忘尘这样十三四岁却说话做事和大人无异的孩子还是少见的,此刻赶忙回礼,脸色却微红,有几分害羞和不好意思,“小李兄弟,此称号、此称号实乃谬赞,我受之有愧……” 哦,你脸红了? 李忘尘何等机敏之人,一看就知道这什么“天下第一美男子”,被江枫听来,只怕极为刺耳。 想也知道,一个男人即选择了混迹江湖,自然无不在意神功威名,而以端丽容貌扬名,到底是老天爷赏下来的,并不足以自傲。 更何况,江枫之结义兄长,还是那个“燕南天”。 李忘尘一想到这个名字,心头一片炽热,若是他在,任我行也绝非麻烦! 这毕竟是“大明第一神剑”。 大明江湖的剑客高手绝对不少,如薛家庄的薛衣人,拥翠山庄的李观鱼,峨眉派的独孤一鹤,嵩山派的客卿郭嵩阳,渡海东来的白衣人,武当派的冲虚道长,华山派的风清扬……这些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剑客绝非浪得虚名,每个人都是费尽了常人想也不敢想的苦工和天赋才闯出来的,每个人也都绝不甘居于他人之下,却都公认自己比不上燕南天。 甚至连天下第一庄未曾选择燕南天作为天下第一剑,而选择了剑惊风此事,都饱受争议,人人都因此怀疑天下第一庄的含金量。 后来庄上顶不住压力了,不得不曝光内幕,众人才知晓燕南天看不起天下第一庄以虚名动人,徒增江湖中的无谓争斗,并不屑于名列其中,一时引为美谈。 燕南天并不需要天下第一剑的名头来证明自己,天下第一庄反而需要被燕南天认同才能让人心服。 最可怕的是,燕南天也不过三十出头,正值当打之年,现在就已如此可怕,谁也不知道他再过十年将会是何等境界。 大明江湖二十年前属于古三通,上个十年属于东方不败,而这十年却属于燕南天。 当然,李忘尘听闻近几年来,剑客一道的后起之秀也有不少,如南海飞仙岛白云城城主叶孤城,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杀手中原一点红等等。 但这些人和燕南天不是一个辈分,等他们成长起来,只怕也要一段时间,到时候和燕南天想必也是一场龙争虎斗。 不过话说回来,燕南天虽看不上天下第一剑的名头,但江枫却加入天下第一庄,成了天下第一美男子。 李忘尘问道,“久闻江兄的义兄大名,不知是否在近?” 江枫和上官海棠对视一眼,都同时笑出了声。只是江枫的笑容无奈,上官海棠的笑容揶揄。 她眼见李忘尘疑惑,笑着解释道,“小李哥儿,你虽总能做出出人意料之举措,但在这事儿上却和常人无异——自我们到了衡山城以来,人人见了江兄,莫不是与你一般,非要绕到燕神剑身上去。” 江枫道,“以大哥神威,自然人人欲求见其一面。不过大哥这几年来,早去了神州诸国游历,并不在大明境内。他要去寻那大唐慈航静斋的剑心通明、大理国的六脉神剑、大宋境内翠云峰下绿水湖前的神剑山庄……他虽久不在大明江湖,群雄却个个都念着他,人人一听他的名字,都万分地佩服崇敬。”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减弱,忽地长叹一声,“哎,不知我何时才能如他一般。” 李忘尘情知燕南天只怕看不上刘正风的金盆洗手会,心生失望之余,也不由为江枫的神色所动。其实李忘尘的处境也和他类似,李寻欢现今虽未彻底打出名头,但武功却绝不在燕南天之下,他也颇能共情。 有个光芒耀眼的大哥,自己又以容貌出名,这对任何一个有志气的男人而言,的确是莫大的压力。 李忘尘道,“江兄有此大志,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又朝着江枫拱拱手,“适才言语,多有忽视江兄心情,见谅见谅。” 江枫一愣,呆呆看了李忘尘许久,终于还是笑了笑。 这笑容和之前相比,多了几分暖意,他本有满腹经纶,但此刻一时语塞,想了半会儿也只道,“多谢,多谢。” 语气情真意切。 李忘尘却只笑笑不说话。 除了燕南天不在,另一件令他失望的事情是,江枫帅归帅,却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奖励。 显然,此人并非江湖令中人物。 偏偏李忘尘现在正缺了这个,几乎就恨不得当场给江枫找只鸡试试,看看能不能生下来自己想要的那两个江湖令人物…… 心中微微一叹,李忘尘直接谈起了正事。 面对这两个人实在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他将来龙去脉说了清楚,上官海棠和江枫细细听闻,到了后面都神色微变,知晓事关重大。 江枫立马站了起来,“我立即去请来几位掌门。” 上官海棠朝着他点点头。 于是两人就在房间等待,上官海棠似在思考什么,而李忘尘看了看上官海棠,忽然有个疑问,忍不住嘿嘿笑道,“上官老哥,你是见过楚留香的吧?听说也是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主儿,不知道他和江枫怎么比?” 上官海棠一愣,面色微红,抬手打了李忘尘一下,“多事。” 李忘尘只笑道,“说说嘛,没事儿的。” 上官海棠眼睛一转,道,“江兄武功虽绝不算弱,但要和那贼人比,自然是比不得的……” 李忘尘闭着眼睛大喊大叫,“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怎么到这时候反而小孩子气了,上官海棠只好叹了口气,“好好好,我说,你别吵吵了。若只是单纯对比容貌,江兄要胜过那……那姓楚的一筹,但要说起对付女人的手段,江兄实无那般风流的性子,而那姓楚的却是行家。” 李忘尘听到这里,畅想了一下楚留香的风采,忍不住道,“要说了解人心说漂亮话,其实小李我也有两手,也不知道我长大之后……” 上官海棠看了他两眼,露出古怪神色,摇摇头。 李忘尘怒道,“嘿,你这动作是什么意思?” 上官海棠只说了一句话,“不管是江兄还是姓楚的,他们的武功都以飘逸灵动取胜。” 李忘尘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双铁拳,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 如是斗嘴一番,一会儿后江枫带来了一群人。 其中有岳不群、天门道人、定逸师太,还附带上两个人。 一个是个看来文静秀气,腰间持剑,但是眼神锐利得像是针一样的少女。 这应该就是薛冰了。 另一人则是个个子矮小,消瘦骨感的男子,身穿着宽大的袍子,和自己的身材形成一种滑稽的对比,但是他又背负双手,颇有宗师的气质。 这应该就是余沧海了。 看见了余沧海,李忘尘目光动了一动,眯了眯眼,却不再有更多神色。 众人一进来了,先对上官海棠行礼,再多看了李忘尘两眼。 上官海棠回了礼,“诸位应该已听了江兄所言?” 余沧海踏出一步,不太客气,“任我行真在衡山城内?有何证据?” 看起来气魄极盛,来势汹汹,似乎一知道任我行在哪,就要立刻冲上去厮杀一般,但李忘尘却能从他语气眼神之中瞧出几分色厉内荏的感觉。 上官海棠摇头道,“暂时没有证据,只是小李兄弟的推断。” 余沧海一听,登时大为轻松,不屑道,“一孩童之推断?哈哈,这也值得请我等来,上官密探小题大做,大题小做。” 上官海棠微笑道,“或许的确是大题小做,但近来任我行脱困而出,委实也做了几桩大事,不可不防。几位或许不知,此贼袭击过朝廷命官李大人,而小李兄弟正是李大人的独子,能从天王老子向问天手底下逃脱出来,奉劝几位掌门莫要小看。” 余沧海一惊,而其余几人再看向李忘尘时,也颇有刮目相看之感。 他们几人就算合力一起,都未必是向问天的对手。 定逸师太赞道,“还是个少年英雄。” 李忘尘笑道,“没错,我正是个少年英雄。”他昂扬自信,气度不凡,这话虽未免不得体些,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也只当是孩子戏言,不会在意。 岳不群动动眼珠子,不动神色地审视李忘尘。 薛冰露出好奇神色。 余沧海则哼哼两声,“我也知道此事,他二叔是那位神侯面前的新进红人是吧?难怪上官大人几经维护,听说其飞刀绝技不俗,能杀了向问天,但终究是暗器功夫而已,上不得台面。” 上官海棠忽然一拍桌子,长身而起,“余掌门!我请你来,是详谈对敌之要务,而非请你捣乱来的。你若再谈这些事情,烦请自行离去!” 她不愧是四大密探之一,平日里看来是个普通女子,一旦谈到正事来,就果敢刚毅,能镇得住场面。 余沧海愣了一愣,其实他也没其他意思,就是一来不愿意和任我行拼个你死我活。 二来习惯性气量狭小,总觉得这江湖上许许多多的青年俊才,其实并无他人所吹捧的那样厉害,这江湖终归得看自己这样老一辈的人物,而上官海棠礼数不周,李忘尘又和李寻欢扯上了关系,令他分外不喜。 但真要他和朝廷,和护龙山庄,和铁胆神侯,甚至是和李寻欢说这话,他也绝无这样的胆子。 能杀死向问天的飞刀,自然也能杀死余沧海。 一时之间,余沧海有了几分后悔,一张嘴,“这……”想要服软。 但是目光一扫,其他几人都看着自己两人,这其中既有天门道人、岳不群、定逸师太这般的同辈掌门级人物,也有薛冰、江枫这般的后一代翘楚。 他们的目光送到余沧海身上,霎时间给他针扎一般的感觉,令他面红耳赤,最终服软话语,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眼看要下不来台,李忘尘忽然道,“咳咳,小子自然是人微言轻,却不知道可否多嘴?余掌门是一方宗师,声望武功无不是江湖中拔尖儿存在,小子毫无证据就请来谈事,自是折辱余掌门,先陪个不是。” 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他这一番作态,实是出人意料,那些初次见面者自然觉得这小子说话做事,果然真如大人一般成熟,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大大缓和场间气氛。 而上官海棠这早认识的还另有一份感触,那就是这小子说起违心话怎么一点儿不脸红的? 余沧海得了台阶,却还卖乖,“话倒是说得好听,只是连一孺子也知道这点,上官密探为国效力,组建天下第一庄,却……哼哼……” 哎哟,这意思是我连小孩子已不如了? 上官海棠秀挺的眉头一挑,冷冷道,“却怎么了?余沧海掌门若对在下有任何意见,大可以一封书信传递义父手中,取缔在下职位,在下只会万分感激。” 本来有些缓和迹象的气氛,登时又僵硬起来。 李忘尘也暗自摇头:这矮子怎么这么嘴贱啊,都快其乐融融了,还搁这儿惹是生非的。 他只好又上前一步,“上官大哥或许觉得此话刺耳,但余掌门向来也是关注民生、重视社稷的一代宗师,大哥上为朝廷效力,下为万民谋福,所言所行无不事关重大,有时候甚至代表国家之身份体面,的确是万万大意不得。掌门对兄长有所苛刻,其实也是长辈之殷切期望,但望兄长明察。” 上官海棠听了这话,脸皮扯了两扯,埋怨般看了李忘尘一眼,意思是你就帮着这家伙说话是吧? 李忘尘只微微一笑,眨一下眼。 余沧海听得大为舒坦,只觉得自己的确是上为了朝廷的连绵,下为了黎民的福祉,所以对上官海棠大为苛刻的,甚至大有意向直接手书一封信件,真向朱无视提出上官海棠种种失职之处云云。 但他到底还不是真正猪脑,连续两次台阶,无论如何都该适可而止。 当下拱了拱手,傲然道,“罢了罢了,任我行毕竟声势慑人,不能小觑,既已来了,有任何事情但请吩咐,我青城派的松风剑法必成一大助力。” 解决了余沧海,其他几人自然更没有他一般的没眼力劲。 天门道人、定逸师太都嫉恶如仇,自然愿意加入;岳不群虽一万个不愿意和任我行这般人物拼命,但外在人设是君子剑,这时候若不加入难免惹人非议;薛冰则是武二代心态,心中想着能见见世面,说不得展示武功,自然更加愿意。 这样一来,就有岳不群、天门道人、上官海棠、江枫四名六品高手,余沧海、薛冰、定逸师太、李忘尘四名五品高手,已加入到了任我行围剿计划之中。di 第三十二章 捉仙 这边一经敲定,李忘尘又询问刘正风等人,听说是被一位神秘客人召见,便安下心来,回到客栈,等待李莫愁的消息。 入夜时分,房门轻响,李忘尘前去开门,正见到李莫愁站在门外,仍是那清绝冷傲的道姑,只是脸色略显难看。 李忘尘一看这模样,心头咯噔一下,问,“结果如何?” 李莫愁沉默不语,进得屋中,也不看李忘尘半眼,先左走两步,再右走两步,长吁三声,又是轻轻一叹,始终以背对着李忘尘。 过一会儿,她才扭扭捏捏道,“我坏事了,你怪我罢。” 第一眼看她模样,李忘尘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李莫愁性子急,手底硬,确实做不了说服招揽的事情。但莫大、刘正风、曲阳三人都饱经沧桑世情,受不了的是虚伪江湖,而非李莫愁这样的赤诚仙子,这三人身上的事儿应该没坏。 有这三人同意,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他便笑道,“你是姑姑,我是侄子,这世上哪有侄子怪姑姑的,岂非大逆不道?” 李莫愁惊奇回头,眼睛瞪得极大,“你真真的不怪我?” 李忘尘道,“真真的不怪你。” 他说话诚恳,笑容真切,李莫愁看了半响,总算安下心来,抱怨道,“哎,其实你也怪不得我,那嵩山派的几人太难缠了,虽被我等击溃,却又四处拼命奔逃,费了好大功夫才斩草除根。等到我找去其余目标时,首先是那姓木的对本姑娘无礼之至,我杀性一起,也顾不得许多了。” 她说着,竖掌如刀,朝着李忘尘做了个向下比划的姿势。 还“杀性一起”……怪不得成了那赤练仙子。 李忘尘暗暗嘀咕,却也不甚在意,“那塞北明驼木高峰是邪道高手,杀了也是杀了,姑姑正是除魔卫道,做了大大的好事。等等,除此之外呢,不是还有南宫灵、卓一航、苏少英么?” 这几人可都算少年英杰,背后靠山不小,丐帮解风算是最弱一人,也有七八品功力,而且再往上追溯还能去到大宋的丐帮总舵,乔峰和洪七公的威名自不必多言,在大明也如雷贯耳。 武当峨眉更无须提,当世正道高手之中,总少不了冲虚道长、独孤一鹤、木道人三个名字。 这三人再算上薛家庄薛衣人门下的薛冰,真可谓是货真价实的武二代,大明F4,自身武功可匹敌余沧海这样的三流掌门不说,背后的大佬也一个比一个给劲。 相比起来,令狐冲这华山大弟子只能算是武二代中的边缘人,这也实在没办法,他师傅一不小心,过几年都得被别人追上了,更何况他。 李莫愁脸色一变,低头道,“我……我也一个没带来。” 李忘尘吓了一跳,“你真给全杀了?” 他脑子闪电般开始计算林朝英和这伙人的后台比较起来到底谁给力…… 李莫愁道,“这倒没有,只是被我以一敌三给打败了,我再说了他们几句,便无颜留在此处,一个一个都跑了。” 她说到这里,几分自豪,几分害怕,看了两眼李忘尘。 李忘尘其实已算出来了,林朝英应该还是更给力一点,但还是松了好大一口气,“这还好这还好,若你杀了人,只怕不死不休,咱们是彻底留不得大明了。” 李莫愁也一愣,“那我是做对了?” 李忘尘苦笑一声,“是是是,您对极了。其实以他们武功拙劣,被姑姑以一敌三而败,自不该参与此战。姑姑此举说不得救了他们一命,怎能算错。” 李莫愁本来以为自己任务未曾完成,一定遭到李忘尘喝骂,没想到李忘尘能说出这番言语。 她听得耳中,越想越有道理,乐呵呵笑了起来,“你说话倒是中听……”忽地眼睛一亮,抬头看向李忘尘,“哈,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任务也未完成,所以不好意思怪罪我!” 她争强好胜,全忘了任我行之威胁,只盼着能够胜过李忘尘一亩三分。 而李忘尘失了三位强助,虽然这三人怎么也不算至关重要的人物,还是不免失落,但是李莫愁这“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举措一出,却令他心中郁闷一扫而空,忍不住笑了笑,心想这不是撞上来了吗? 他风轻云淡,脑袋偏过,尽量不太着痕迹地道出自己成绩,道完了来一句,“哎呀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姑姑神威啦。” 李莫愁一听目标全数选入,甚至还带上个并未计算在内的余沧海,可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这要是两个人去铺子工作,李忘尘是双倍工资,自己只怕还要倒给老板开钱,一时脸色不太自然,直说累了休息。 李忘尘心中得意,不太能够表露,只等李莫愁关上房门离开房间,才在房内哈哈大笑出声,声音张狂至极。 李莫愁在门外一顿,狠狠一跺脚,才回到自己房间。 李忘尘熄灭灯烛,洗漱上床,夜晚的客房静悄悄黑漆漆,静谧清幽,最是好睡眠。 但是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之后,李忘尘还是睡不着觉。 他想着两日之后的刘正风金盆洗手会,将是何等惨烈危险。 过得一会儿,李忘尘忽地回过神来,这时怎能熬夜?赶紧运转起玄武定心法,以收敛心神、抛去杂念,然后他渐渐闭上了眼睛,陷入某种奇特无比的状态中去。 滴答。 仿佛是最为安静的湖面上落入了一滴水珠,激荡起微小却又真切存在的波澜,悄然地扩散却又悄然地消失,湖面看似仍然平静,深处却已暗流涌动。 黑暗中,李忘尘睁开了双眼。 有人。 他的身子无声无息而动,像是一条蛇,或者是一条壁虎,贴着床铺缩了下去,先进了被子,再从内部把被子挤压成有人的形状,最后从被子里抽身而出,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更没有激起哪怕一点风。 迄今为止,李忘生所用的都是铁拳蛮干的路子,这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只会一把子九牛二虎、铜头铁额的本领。 但其实精气神三项之中,任何一项走到了极处,都能刚极而柔生,柔极而刚生,最后达到刚柔并济,不分彼此的境地。 现在的李忘尘当然并不算是走到了“精力”的尽头,却也有其些许征兆,尤其是与田伯光一场大战之后,更颇得领悟,能操纵自己全身大部分肌肉,使得其硬时如铁,软时如棉。 他真如一团棉花般滚到了地面上。 然后是观察。 一个呼吸声开始回荡在李忘尘的心头,像是钟摆,像是发条,富有节奏又轻又脆。呼吸声来自于屋顶之上,李忘尘尽力用肌肤去感受,发现了某处有风,这证明着那里的瓦片被揭开了,一处视线从外界扫进来,却略过了自己,只盯着床上的杯子看。 李忘尘慢慢蠕动着过去,同时继续观察这个呼吸。 一次呼吸,两次呼吸,三次呼吸…… 就在第十三次呼吸的时候,李忘尘来到了目的地,他鲤鱼打挺,猛一起身,然后踏步。 砰!整座房间一震一响,他已如一道横空的闪电般蹿了出去。 又是轰隆一声,房间的穹顶被破开一个大洞,两个身影在翻飞的石屑和惊天巨响之中碰撞在一起,哗哗哗三个交手的声音之后,他们同时落了下来。 李忘尘一身睡衣,站在屋顶之上,目光发亮,里面竟然有喜色闪动,“好啊,是你!” 能让他如此欣喜的人不多了。 面前的黑衣人虽头戴面巾,但是身材婀娜,体带幽香,而且一双秀美瞳眸令人一眼难忘,却不是林仙儿又是谁了。 果然是任我行的阴谋! 黑衣女子又惊又怒,“你的武功,什么时候竟有如此长进……” 她说话时双手又酥又麻,颤抖不止,这是适才接了李忘尘三掌,因事发突然,并未施展乾坤大挪移,纯以内力对抗李忘尘的蛮力,竟已落入了下风! 李忘尘不答不语,只双眼放光地盯着林仙儿。 咔一声,他脚下瓦片碎裂。 身影已消失。 林仙儿只觉得一阵恶风扑面而来,而李忘尘的拳头几乎和风声同来,快得不分彼此。 她冷哼一声,曼妙的五指轻抚而过,只闪电般沿着李忘尘手臂这么一抹,李忘尘本来直来直往一以贯之的拳劲忽地一转,擦着林仙儿脖颈过去,仿佛体内再有另一个意识给他的肌肉下达命令一般。 乾坤大挪移么! 李忘尘怒喝一声,登时双腿一开,扎马步稳下盘,使得是一个千斤坠的功夫,脚下的瓦片咔咔作响,拳虽打歪,肘却下沉,狠击林仙儿的肩头。 林仙儿脑袋一缩肩头一挺,内力灌注,与李忘尘手肘一碰,却并未真正爆发撞击,竟然是以自己的肩头贴到了李忘尘手肘上,产生了一股子黏劲儿。 李忘尘顿觉手肘部分好像被徒然加了五二零,和林仙儿的肩头死死接在一起,成了一个整体。 他没反应过来,林仙儿肩头往后一拉,李忘尘整个人失去平衡,面门已朝着林仙儿撞了过去,而一只纤纤素手早在那里等候,五指如钩,狠插李忘尘的双眸。 砰砰,两片瓦片旋转着飞射,那是李忘尘早早飞脚踢出,力道虽不大,但总归砸得林仙儿素手一颤一歪。 李忘尘乘势张嘴一咬,林仙儿一缩手,总算解了他伊利丹之灾。 但解了戳眼,却未解开后续。李忘尘平衡仍失,脑袋打向林仙儿手掌,林仙儿收了手指,立刻竖掌如刀,斜斜切向李忘尘的额头。 间不容发之际,李忘尘猛地发力,咔咔咔,一条手臂上的气血骨肉登时变化,如地龙翻身一般,由肩起到肘,一阵肉眼可见的起伏携带着雄奇壮阔的力道,一路传达到手肘部分,狠狠地一打。 林仙儿的肩头如触电一般,动作一顿,已与李忘尘手肘分开。 而另一边,李忘尘额头与林仙儿手掌只差半寸,忽地狂啸一声,脑袋微侧,带着身子如陀螺般地一转,右手旋转两圈之后,一脚狠狠踩在屋顶,拳头已自上而下,如狼似虎地打杀过去。 林仙儿回头一掌,啪一声脆响,和李忘尘手掌一撞。 两人各自站立不稳,退后两步。 可林仙儿尚需换气之机,李忘尘却已哇呀呀一声大喝,双手五指大张,再各自一握成拳,发出噗嗤声响,竟然硬生生又壮大半圈。他挥舞拳头,气势更强数分,宛若战场上的猛将一般,再次朝着林仙儿汹涌杀来。 来,尝尝老子的天生神力! 林仙儿已接连后退,心惊胆战。 不只是激增数倍体能,招式打法也圆熟无暇……和上次相比,哪里是同样一个人? 迄今战了数招,林仙儿心中简直升起了无数问号,这个李忘尘上次见面,武功勉强四品,已坏了大事,这次怎么还变强了数倍,拥有了这般恐怖的横练功夫!? 她高声叫道,“且慢,少爷,许久不见,咱们聊聊!” 李忘尘道,“好,我且听你说说。”说话间动作丝毫不停,踏前一步,肩肘如弓手如箭,五指一送,来到了林仙儿的面门三寸。 林仙儿却也时刻警惕,有所防备,一个后仰,绣鞋顺势一划,倒冲而起,踢向李忘尘的下巴。 李忘尘侧头闪过,伸手一捞,一把抓住她的脚腕。 她却脚踝一抖,一股内力勃发,李忘尘的食指撞了一下自己的中指,指力一松,林仙儿挣脱开来,头下脚上一个旋转,五指对地面轻轻一按,却爆发出无法形容的大力,整个人轻盈如没有重量般斜飞而去,直达十丈外另一间屋子的屋顶。 林仙儿要逃! 原来这才是她这一踢目的所在。 须知此女本非热衷于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人,更兼李忘尘气势之盛,展开天生神力之后,几有那传说中越战越强的本领,更令她害怕万分,根本不愿意继续打下去。 “哪里逃!” 李忘尘轻功是最大劣处,根本来不及跟上。但他立在原地,丝毫不慌,只是遥遥一望,忽地连环数脚,已接连踢出瓦片,碰碰声不绝于耳,这边的屋顶上只留下几道硝烟。 以他九牛二虎之力,施加在瓦片之上,其威力之大,足以一片洞穿顽石,绝不下于前世的散弹枪。 “这人太阴毒了。” 林仙儿本来觉得自己变招迅速,手法得当,就要逃脱,而只往任我行处去往报告消息,立刻回来杀死李忘尘。 却万万没有想到,李忘尘的反应也极为迅速,居然立刻有应对之策,内力较之蛮力有万点好处,唯有一点不如,那就是回气时间。 而李忘尘恰恰就是卡着一个林仙儿施展轻功远遁,身在半空不能改变的时间点,对她动手。 林仙儿登时叫苦不迭。 这样一个练习横练功夫的莽撞人,本该是她最擅长对付的那一类——不管是在床上、行事上还是武功上,她向来都有令百炼钢化绕指柔的本领。 但偏偏李忘尘看来莽撞,骨子里却是个比她还要奸猾、还要聪明、还要机敏的家伙。 她怎能不输? 她怎能不输! “中!” 李忘尘站在原地,狠狠一握拳。 远远望去,月光中的林仙儿如折翼的飞鸟,整个人本来曼妙的身姿忽地一颤,一身惨叫之后,紧接着便已直坠而下。 …… 两人几番交战,说来话长,却也过不得十招。 十招解决一个五品高手,听来不可思议,其实若林仙儿真愿意与李忘尘拼命,又有乾坤大挪移这专克蛮劲的武功,李忘尘再怎么勇猛也须得一百招后再见胜负。 但偏偏她心思太灵动了,也太贪生怕死了,一招就有三四个想法冒出来,每打一招,战意就去了一分,七八招下来就只想要逃走了,这逃走的想法又被李忘尘所捕捉到了,勇气、智慧、斗志,处处差了一筹,自然别无他法。 有赖于此,两人交战虽是激烈,却并未惊扰任何人。 除了一个人。 李忘尘刚要追上去,却正见到一个身影已跃上来,身穿杏黄道袍,手持雪白拂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朝着自己伸出手,“来吧,小侄子,握住姑姑的手,你轻功太差了,但凡有个大动作都扰民得很。” 李忘尘并不意外,李莫愁的武功比他和林仙儿都来得高,而且只怕也心忧任我行的事情,自然对一切风吹草动都有感应。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李莫愁刚睡醒的模样,也是觉得有趣。 那个在他人看来又高傲又冷艳的女子,现在在月色半耸拉着眼睛,头发也杂乱,这边翘起,那边蓬松,和平日几乎像是两个人,但月光洒落,与她肌肤抹上一层冷色,却也别有一番慵懒美感。 李莫愁睡眼惺忪地问,“那人是谁?” “任我行的人。”李忘尘说,“应该是调查到了我们今日白天的行为有异,故而过来探听虚实。” 一听到任我行的名字,李莫愁精神一震,眼睛一亮,也不打哈欠了,只看了李忘尘两眼,“我并未发现她的踪迹,若非是你,只怕消息已经泄露。” 说话之间,她一手携着李忘尘,足尖轻轻一点,已飘然来到了林仙儿坠落之处。 只见林仙儿卧在屋顶上,脑袋向下,背朝后,肩头、腰间、大腿上三处穴道,各自中了一记暗器,身子不动,似乎昏了过去。 李莫愁大大咧咧,朝她走了两步,被李忘尘一把扯了回来。 她不解地看向李忘尘,李忘尘却又抄起一片瓦,遥遥朝着林仙儿脑袋砸了过去。 林仙儿忽地一跃而起,身子旋转间光芒闪烁,四射出各种暗器,笼罩李莫愁李忘尘两人。 李莫愁心中一惊,知道刚才自己若猝不及防,在极近距离遭受此劫,只怕已中了暗算。但现在这个距离,她武功实在太高,根本不会给林仙儿一丝一毫机会。 只拂尘一卷,已将所有袭来的暗器尽数打落。 林仙儿趁此良机,拔腿就跑。 可是李莫愁又挥手一洒,五枚冰魄银针飞了出去,林仙儿小腿一崴,健步如飞的身形一顿,又扑通一下,跌倒在了不远处。 这下子,才总算真正将她擒住。 第三十三章 二星江湖令 一盆冷水打在了林仙儿的脸上。 她打一个激灵,从昏厥中迷迷糊糊醒来,抬头一看,昏黄灯色之下,李忘尘和李莫愁一左一右坐在身前,三人围着一张桌子,看来似乎朋友闲聊一般。 李忘尘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种很和蔼的笑容,“林仙儿,许久不见了。” 林仙儿以最快速度讲,“少爷,我知晓重要消息!” 李忘尘并不意外,“你周身穴道被点,身上亦中了冰魄银针之毒,你说出消息,我为你解穴祛毒。” 林仙儿沉默片刻,已经恢复了冷静,只看了看旁边的李莫愁,“这位就是大宋李家掌门人,古墓派当代大弟子,李莫愁李姑娘了?” 李莫愁笑道,“你倒有些见识。” 林仙儿眼睛一转,正要继续说下去,李忘尘抬手一个巴掌,已狠狠打在她的脸上,啪一声,留下一个火辣辣疼痛的五指掌印,“不要说没必要的话,先回我的话!” 林仙儿低着头,啜泣道,“是,少爷。” 李莫愁看她可怜,张口想要劝解两句。 李忘尘却朝她摇头,然后想了想,忽然伸手一掐林仙儿的两颊,晃了一晃,一根闪闪发光、细弱牛毛的银针已从牙齿缝里掉了出来,落在桌子上,叮叮两声。 李莫愁和林仙儿的脸色一起变了,只有李忘尘笑了,“果然是嘴巴,刚才姑姑你若和她真聊起来,一旦掉以轻心,她立刻施以暗算,保管你俩只能互换解药了。” “贱人,怎敢害我!” 李莫愁脸色煞白,眼中凶光一现,她也是个一旦情殇立刻黑化的辣手人物,几次三番见这林仙儿的诡计,终于明白决不能给她丝毫的怜悯。 当即长身而起,拂尘一扫,狠狠打在林仙儿的胸口,林仙儿登时已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 砰一声,她掉了下来,然后脑袋一歪,呕出两口鲜血。 李忘尘面色如常地走上去,搀扶起林仙儿,“姑姑,别打死了她。” 李莫愁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心中却仍后怕不已,手心全是汗水。她虽对林仙儿予以重创,但真正发慌的却是她,只因若无李忘尘识破,林仙儿至少已让她栽了两次跟头。 这女人的心机,简直是李莫愁生平所见女人之最。 也幸好,李忘尘的心机智慧,绝不在林仙儿之下。 而林仙儿被扶起来时,脸色是苍白了一些,发丝也凌乱了一些,却不损其半分妩媚,反倒令她有种雨后娇花般的楚楚可怜感。 她抬头对着李忘尘笑道,“李少爷,刚才只是小小插曲,咱们可以继续了。” 李忘尘叹了口气,将身不能动的林仙儿重新摆在了椅子上,“林小姐,我已有些佩服你了,不管任何时候,你好像总在第一时间想着怎样活下去。” 林仙儿幽幽道,“少爷,你只是佩服我,可你却不知我已惧你怕你甚深?你已多少次看破我的心思,真真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了。” 李忘尘笑道,“你若不想见我,就老老实实回我的话,我自放了你。” 林仙儿道,“请问。” 李忘尘问,“这一切的幕后是否任我行?任我行是否来了衡山城?任我行的武功和江湖传闻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任我行手底下还有多少你这样的人?任我行的背后是否有其他势力?” 林仙儿听着听着,忽然笑了笑,“少爷所问,皆是关键,我确实知道不少呢。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任我行手下已看护住了各处要道,之所以不立即动手,只是处于突破隘口,而你们俩但有任何逃跑的举措,就要迎来他的追杀。” 李忘尘不说话了,只挑了挑眉,意思是继续说。 林仙儿笑得很甜蜜,也很神秘,“剩下的,我却不说了。” 李忘尘当即大声道,“我以小李飞刀的名誉发誓,若林仙儿肯道出消息,我绝不对她下死手。” 林仙儿的笑容更甜蜜,也更神秘了,“少爷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小李探花有你这么个侄子,也真是大大的辛苦了。” 李忘尘叹了口气,并不慌张也不愤怒,“没错,你确实难信我,其实连我自己都信不得我自己——既然如此,我说个法子,我将你送往上官海棠手下,再令护龙山庄拿你一次,这如何?” 林仙儿却只看了李忘尘两眼,淡淡道,“少爷想要害我。” 李忘尘哦了一声,神色如常,“哪有的事情?” 林仙儿轻轻笑了两声,“少爷自重逢以来,并不疑我如何从护龙山庄走脱,只因你已猜出了一些端倪,我也干脆说开了吧,朱无视是有问题。既然如此,我若再被送回护龙山庄,他唯恐我传出第一次走脱的内幕,只怕令我进得去,出不来——这不正是少爷害我的法子?” 李忘尘这下皱起了眉,“瞒不过你,不过你看穿了此事,我就不会送你进去了,因为你到时候对朱无视引出我来,对我也百害而无一利。” 林仙儿点点头,“没错,此事无须再提,你我都不愿意招惹那朱铁胆。请少爷另想法子,若少爷不能令我信服,我死也不肯说出你想知道的一切。但我保证,我所知的消息,绝对令少爷有一线生机。” “好说,好说,你也跟着想想。” 李忘尘说着说着,已沉思起来。 林仙儿点点头,也跟着露出思考的神色。 李莫愁听着刚才那一番对话,看着沉思的两人,露出古怪的神色。 她只觉得这两人虽是生死大敌,但彼此之间却有一种朋友也没有的难言默契,他们已忽略了许许多多常人间的交流方式,渐达心灵相通的境地。 虽然若有机会,李忘尘绝对杀了林仙儿,而林仙儿若处于上风,自不会饶过了李忘尘。 但偏偏到了现在,他们却要一起思考出一个能令林仙儿逃得性命的办法。 李莫愁有些不是滋味地想:相比之下,我倒是外人了。 过了一会儿,李忘尘忽然一拍大腿,“好了,我想明白了。” 他站起身子,来到林仙儿身后,忽然一掌自上而下地拍了过去,打在林仙儿的死穴上,“答案就是我想不到,我不跟你玩这种游戏了!” 林仙儿身子一震,大叫一声,“你!” 身子一软,已一头撞在桌子上,鼻子眼睛耳朵都流出鲜血来,像是脸上出现了七八条蜿蜒的小蛇,呼吸也若有若无,奄奄一息。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别说是林仙儿没想到,连李莫愁也猝不及防,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她刚才还想着,这两个人亦敌亦友,心意相通,比其自己和陆展元都要默契,若有机会未尝不可以因恨生爱,这本就是江湖千百年来最常见的故事。 可谁也没有想到,李忘尘前一个呼吸还温温柔柔地说话,下一个呼吸就直接动起手来。 李忘尘喝道,“林仙儿,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说是不说?” 他说话时,一下子提起林仙儿的脑袋,动作凶狠蛮横,充满压迫力。 林仙儿仰面而起,只见烛光照耀之下,只有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容,看来甚是骇人。 过了好一会儿,林仙儿才勉强睁开眼睛,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了,但仍旧坚持己见,“你,你就是想要吓唬我,你绝对不敢杀我!你……你若杀了我……任我行,任我行……必然取你性命!” 李忘尘面色如常,居高临下,直视林仙儿的双眸,一字一字道,“你,说,不,说?” 两人互相对视,彼此的容貌都是颠倒的,只有眼睛对着眼睛,汹涌的光焰在互相的瞳眸里跳跃。 林仙儿惨笑道,“不说,不说,我就是不说。这就是你的手段么,对我实在无用啊,快救下我吧,不要色厉内荏了,你骗不过我的。” 李忘尘露出了奇妙的神色,“我确实没有骗过你!” 他说话间,左手一动,并指如剑,闪电般在林仙儿额头上轻轻一点。 咔,一声轻响,李忘尘收手,起身,林仙儿的额头无声无息地裂开,双眸中的神采和最后一丝生命力终于逝去,而她的表情还维持在那自信的笑容上。 林仙儿死了。 她至死为止也不相信,李忘尘真的会对她下杀手。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李莫愁才道,“她本不是个忠义之人,她从头到尾在意的只有自己的性命,可她却好像做了忠义之人应该做的事情。” 李忘尘摇摇头,“她不是忠义,而是聪明。不管她说不说,都要死,她的选择很正确,最后就是看我们两谁能妥协——而我最后还是没有妥协。” 他握了握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们都同样的聪明,所以只能够两败俱伤。” 李莫愁想象了一下那片刻间两个人的心理活动,只觉得触目惊心,摇摇头,“但这也代表着,她的到来,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我们还是对任我行一无所知。” “不。” 李忘尘却笑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意味深长地说,“有好处,不多,但总是有的。” 【杀死江湖令人物林仙儿。】 【解锁并完成二星任务分支“林仙儿之死”,获得二十点奖励点数,青铜令牌一枚。】 【林仙儿已死,获得二星江湖令‘毒心美人’】 在水蓝色的江湖令系统中,江湖令人物林仙儿的那一条,已经彻底变成了灰白色。 …… 收拾了林仙儿的尸体,两个人当无事发生,各自回房休息,而李忘尘却已睡不着了。 他打开了江湖令系统细细查看。 只因这还是李忘尘首次干涉到江湖令人物的生死,也是首次进入到“二星任务”的范畴。 这也实在始料未及,一下子吸引到了李忘尘的注意。 在此之前,他所杀的唐玉,武功虽仍还是李忘尘所不可企及的高峰,却并没有林仙儿一般特殊的地位,所得奖励大致相差无几,却还多了个什么二星江湖令。 “一星是邂逅,二星就是杀死?”李忘尘看着那灰白色的江湖令词条暗忖,“不,这应当只是我选择了杀死林仙儿而已,二星任务用到‘解锁’二字,自然不是千篇一律,而是个人有个人的任务。” “甚至,我若并非杀死林仙儿,说不得也能用另一种方法,去完成属于她的二星任务,甚至往后还有三星四星。而我现在杀死了她,给了她此生一个明确的‘结果’,所以不得不进入二星分支,这词条也就变成了灰白色。” 李忘尘想到这里,暗暗点头,心知应该差不多是这样子。 然后他翻看了一下那个什么二星江湖令。 这一看,李忘尘才明白江湖令的意思。 就是指对应人物一生之浓缩,给予李忘尘对应提升。所有江湖令人物的二星任务,都能获得对应的二星江湖令,然后随着三星四星,跟着提升。 不过林仙儿已死,自然无法提升,永远只是个二星江湖令。 至于这江湖令的效果嘛…… 【二星江湖令·毒心美人:心越毒,人越美,杀人越多,容貌越好。效果:杀死一百人,获得容貌正向修正。】 ……这什么几把。 李忘尘无语半响,他一个小屁孩子,现在差的是容貌吗?差的是绝世武功啊! 但仔细想想,若干掉一个林仙儿就能有什么好效果,也不现实。 等等。 李忘尘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令狐冲来。 这是衡山城内,除去林仙儿和未曾谋面的任我行外,唯一一个江湖令人物。 虽然他现在武功低微,但未来却有一番成就,那笑傲江湖的一生浓缩而成的江湖令,应当是在战斗方面颇有作用。 “可惜这一点知道得太晚了,后天就是金盆洗手会,只剩下一日时间,我总不能把令狐老哥给杀了吧?” 李忘尘暗暗叹息,“若早知道一段时日就好了。” 他若效仿着对付林仙儿来如法炮制,也去刺死令狐冲,只怕立即就能完成一个“令狐冲之死”的二星任务,获得对应江湖令,但这做法李忘尘是想也不想就放弃的。 当然,死马当作活马医,李忘尘也拿定主意,就在这一日时间找一找令狐冲,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在一日内完成他的二星任务。 李忘尘点点头,又扫了一眼自己所有的奖励,有刚刚才获得的二十点点数,之前积攒下来的青铜令牌两枚,黑铁令牌一枚。 因有心随意传的功效,他直接大手一挥,将点数加诸于精力值上,此刻若再运用起天生神力来,李忘尘的精力一值将迈过三位数的门槛。 再运心随意传之后,内力也有七八十点了。 这数值实在不算低了,但若没有好用内功法门,便只是单纯的生命能量,一泄而去,只能用在偷袭、点穴、解穴等特殊状况之中。 忙完了这边,接下来,李忘尘就要用一用这三枚令牌,给自己最后提升一次战斗力。 第三十四章 南辕北辙 【消耗一枚黑铁令牌,获得黑铁级武学‘铁布衫硬气功’,是否放弃以提高下一次武学抽取的品质?】 李忘尘啧啧嘴,心想怎么是这样一门功夫,来点飘逸的行不行? 他还念着再长了几岁和楚留香江枫比一比呢。 但说归说,这功夫还是挺有用的,所谓硬气功其实并非内功,而是一种以吐纳为主运用体能的法门,更确切来说是运用肌肉、筋骨、皮膜的法门。 按照此功描述,练到上乘境界,只需运转念头,念头到了何处,肌肤立即紧如铁、硬如刚,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李忘尘点点头,“不放弃。” 一旦选定,立刻有诸多信息,涌入李忘尘脑中,那是各种对身体的运用法门。李忘尘一抬手,五指狰狞,肌肤紧绷,作铁青色,门窗外投来幽幽月色,在上面反射出极渗人的光泽,抽出一柄匕首划去,如同钝刀碰到了老皮,只摩擦出一道道白痕。 他满意地点点头,收回功夫,动作不停,立刻选择下一枚青铜令牌。 这次出现在面前的名字,令李忘尘脸色精彩了一些……事实上,他很想要直接出门,大呼小叫,先叫上余沧海,再叫上林平之,为两家化解恩怨。 【消耗一枚青铜令牌,获得白银级武功‘葵花宝典残卷辟邪剑法’,是否放弃以提高下一次武学抽取的品质?】 【特殊提示:本门武功有体质上的特殊需求,一旦接受将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以辟邪剑法之玄妙,若能尽情掌握,自然对迎战任我行有巨大助益,但是限于诸多众所皆知的缘由…… 李忘尘轻声道,“放弃这门武功。” 晦气晦气晦气,李忘尘使劲地甩着脑袋,以期忘却刚才看到的字眼。 继续,下一枚青铜令牌。 【消耗一枚青铜令牌,获得青铜级武功‘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法’,是否放弃以提高下一次武学抽取的品质?】 无尘道人的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么……是比不得真刀真枪的辟邪剑法,但不知与衡山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华山夺命连环三仙剑相比,到底孰强孰弱? 李忘尘心中满意。 虽然这提升品质之后的一次兑换,实则效果还不如之前的白银级,但可用胜过不可用,他自不纠结。 另一方面,以剑法对付任我行,远比肉掌更好。 他虽没有内力,按说不惧什么吸星大法,但连七弦无形剑也成了真正的无形剑气,鬼知道这世界的吸星大法是什么底细,说不准是天魔四蚀,自然要小心为上。 “还有一点,我明日要去试试令狐老哥的二星任务,从林仙儿看来,江湖令内容与人生际遇相似,令狐老哥之所以能列入江湖令中,不外乎几点缘由,一是剑法,二是倒霉,三是喝酒。” 李忘尘顺着思路想了下去,“我喝不了酒,也比他幸运……嗯,应该吧。目前看来,唯有在剑法一路上下苦功夫,这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正是天降甘露,嗯,看来我的确比他幸运,这点不假。” 他一转头,关上了系统列表,已经沉沉睡去。 …… 次日天尚未亮得完全,李忘尘已偷偷出门,收拾了林仙儿的尸体,然后再和李莫愁一同会见此事衡山城下被他俩联合起来的诸多高手,彼此有个照面,心头有数。 在这其中,曲阳虽已露面,却改名换姓,说是刘正风结识的好友,并未引起天门道人、岳不群、定逸师太的反感。 接着李忘尘再次通过仪琳的关系呼唤出来不戒,给他细数此地高手,莫大、刘正风、曲阳、天门道人、岳不群、定逸师太、李莫愁、上官海棠、江枫,正正好九位六品以上高手。每多说一位,不戒的脸色便差了一分。 除此之外,还有余沧海薛冰二人,则是不足六品的添头。 这九人再算上皮糙肉厚的李忘尘,一共十人,达到了之前所说的要求。不戒一时无话可说,只得便秘般地点头同意。 同意完了他便离开,按照他的说法,“今日一过,生死难知,我得去和仪琳讲讲我和她娘当年的事情,一件件说,一桩桩说,非得她用纸笔记下不可,否则我这一辈子稀里糊涂,只怕也真没人记得住了。” 他这一番话语说来沉重,也感染在场多人,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是哪位。 一时厅中沉默起来,彼此低头不语,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这群人会合起来,机缘巧合,其中有的是嫉恶如仇,有的是受困于名,有的是不知天高地厚,有的是报恩,有的是为求自保,有的是肩负责任,有的想证明自己……个中想法,不一而足,却都明白明日一战的凶险。 也不知是谁开始,有人道了一声“明日见”,便第一个离开了大厅,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李忘尘心中好奇这些人去干吗,今日也不着急,便跟着每个人过了一段时日。 他先跟着刘正风和曲阳,两人各自带了琴萧,去往城郊的竹林,一路看山看水,不发一言,到了地方却已开始了琴萧合奏,音节暗合,默契极佳。 这是高雅。 李忘尘离开了这两人,又去寻莫大先生,老迈的衡山派掌门带着胡琴颤颤巍巍去往了市井之间,也是一曲潇湘夜雨,凄惨孤寂,活像是个孤苦伶仃的可怜人,不似笑傲江湖曲一般洒脱随性,却也自有其妙。 这是生活。 李忘尘给莫大先生三个铜板,再去找那天门道人,天门道人性急暴躁,平日里对弟子动辄打骂,此刻却一一叫来自己亲近弟子,耐性慰问他们的武功进展,令人大跌眼镜。 这是温情。 李忘尘在门外偷看被发现了,把天门道人整得脸红害臊,他只抱歉似笑笑,便又转去找了定逸师太。定逸师太正教训仪琳,仪琳也真是可怜,刚摆脱了她爹,又要被她师傅说教。定逸师太刚说完莫要和令狐冲厮混云云,抬头瞧见了李忘尘,又叮嘱也莫要和李忘尘结交。 这是如一。 李忘尘摇摇头,又去找到了上官海棠和江枫,两个人最是正常,一个在写信,另一个也在写信。上官海棠是写给了朝廷,一板一眼地报告此事过程,想了想又多写了三封信,分别给朱无视、段天涯、归海一刀,而江枫则是写给了燕南天,写时身上充满了勇气和自信,像光是给这个人写信就足够让他振奋。 这是亲情。 李忘尘也想给李寻欢写信,但他不认为自己会死,也就放弃了。其实衡山城内也有他的亲人,虽然是名义上的挺远的亲戚,李忘尘回到了客栈,发现李莫愁正靠在房间的床上,倚在床头上,痴痴看着窗外的天空,脸上带着甜蜜的笑。 这是爱情。 任谁也知道她在想谁,李忘尘也不打扰她了。他转身便去了青城派暂住之所,或因林家之事,这里对外人防备得很,李忘尘通报之后,坐了一会儿才等到余沧海过来,而且这矮子心不在焉,到这时候了似乎还想着别的事情,看得李忘尘暗暗摇头。 这是没脑。 他随便奉承余沧海两句,其乐融融一番,便去找了薛冰。薛冰正在绣鸳鸯,薛家庄虽出了个剑法惊人的薛衣人,实则自祖上便有“神针薛家”的美誉,薛衣人的剑法其实也来自于针法。李忘尘问她是否有了意中人,她只摇头,又浅浅笑道,自己不爱死水般的生活,别的不求,只期待未来能找个可爱活泼的。 这是预言。 李忘尘祝她愿景成真,最后去找了岳不群,本以为岳不群应该和岳灵珊或者令狐冲说会儿话,却发现岳不群只在院子里孤身一人练剑,面色肃然,剑风激荡,胸中藏有惊雷而面不改色。 这是城府。 李忘尘看完了这一切,心中似有所感。 他转身而去,找到了令狐冲。 令狐冲所在不远,就躲在隔墙的树下,嘴里叼了根草,看上去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忧愁。 他本来在偷听旁边院子里师傅舞剑的声音,一抬头看到了李忘尘走出来,愣了一愣,赶忙凑了上来,“李兄弟,家师这是怎么了……我从小跟着他长大,实在没有见过他这样沉重的模样?我、我实在是很担忧他!” 李忘尘笑道,“一些小事而已,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都在做自己,很好,很好。” 说话间,他忽地一伸手,“我也该做自己的事情了。” 令狐冲只觉得风声一动,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眨眼间来眨眼间去,像是蹿出了一条毒蛇,吓得后退一步。 下意识就要拔剑,手上却拿了个空。 再一看,李忘尘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剑,连剑带鞘,样式十分熟悉——这岂非正是自己腰间的长剑!? 剑客以剑为友,以剑为命,被人取下长剑是极大侮辱,不过令狐冲性情豁达,只当李忘尘是在和他玩闹,哈哈一笑,“李兄弟,你莫不是要试试我的武功?” 踏前一步,就要去拿。 “令狐老哥,看剑!” 李忘尘笑了两声,忽地拔剑一起,寒光闪烁,手中荡漾一道秋水波光,如瀑布般侵泄而出,美不胜收,靓丽惊艳。 令狐冲心下惊骇,顿时停下动作。 瀑布奔到一半,忽然一凝,分化作五股激流。这一变化快得惊人,令狐冲一动一停的功夫,它已在令狐冲周身上下闪了一闪,五股激流又复合成了一泓秋水。 咔一声,李忘尘收剑在手。 令狐冲什么也没看清,只觉得浑身上下凉了一凉,再抬头一看,李忘尘正朝着他嘿嘿一笑,“令狐兄,我的剑法怎么样?” 令狐冲没有回答,神色茫然之余,忽然朝着自己浑身上下抓了一抓,抓住五片破布来,却是身上的衣裳被剑锋戳破五处,但衣裳下面的肌肤皮肉却毫无损害。 令狐冲呆愣愣看着手中一把破布,瞠目结舌道,“这,你,这……” 李忘尘为他提醒,“我剑法高明。” 令狐冲大叫道,“岂止是高明,简直是高明。” 他简直语无伦次,只因连他自己也清楚,恐怕岳不群的剑法也未有如此境地。 这其实也是正常的,李忘尘所习得的“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乃是书剑恩仇录中无尘道长的看家本领,而且经由系统传功,直接吃透个中奥妙,堪比无尘道长真人降临。 虽然这套剑法,整体不过是青铜等级,自比不上辟邪剑法、独孤九剑,甚至和五岳剑派剑法中的精华相比,也恐怕略有不如。 但岳不群自诩气宗传人,剑法本就难有什么精妙的,而整个五岳剑派剑法也各有失传,其中真正精妙剑招,全在华山思过崖的山洞之中深藏,外边各派所传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现今五岳剑派之中,不算风清扬在内,稳稳能在剑术上压过此种水平的,也不过嵩山掌门左冷禅、客卿郭嵩阳两人,而莫大先生与华山剑宗的封不平、成不忧等人,当与李忘尘在伯仲之间。 这等境界,自然不敢在燕南天、风清扬、薛衣人、木道人、西门吹雪、叶孤城等等人物面前献丑,但对眼界极为窄小的令狐冲而言,却已然是冲击了世界观般的表现。 尤其是,李忘尘还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尤其是,李忘尘之前还一双肉掌打得田伯光溃逃…… 李忘尘看了看隔壁岳不群所在的院子,忽然道,“令狐老兄,我有事跟你说,请移步。”说完转身即去。 令狐冲不明所以地跟了上来,两人来到刘府之中一处寂静无人之地。 李忘尘止步回头,低头看了看掌中长剑,道,“不是我高明,是这剑法本身不俗,而以令狐老哥你的悟性,达到这等水平不难。” 令狐冲一愣,老脸一红,“李兄弟说笑了,我年岁只怕高你一辈,你却可打我五六个有余,谈什么悟性。” 他二十七八,其实已不算小了,以前只在二流门派的圈子里晃荡,还觉得自己武功尚可,偶尔能欺负一下青城四兽什么的。 可近日来到了衡山城内,先眼见李忘尘这年纪轻轻的奇才,又接连见到了苏少英、卓一航、薛冰、南宫灵一众十七八岁的大明武二代,武功均不在田伯光下,这才知道以前的自己多么井底之蛙。 李忘尘却摇头,“错了,错了,全然错了。” 令狐冲一愣,“什么错了?” 李忘尘道,“令狐老兄,你练错了。恕我直言,你一直以来武功平平,其实并非你的问题,而是武功的问题——这世上本就有些人,练这样的武功无甚进展,练那样的武功却一飞冲天的。” 令狐冲指了指自己,瞪着李忘尘说,“你是说,我就是这样的人?”他又摇摇头,“不,不对,家师说过,我资质普通……” 李忘尘道,“其实世上哪有什么武功资质一说,就算有也千人千种,各有不同,哪能一概而论?我就知道有位大侠天生适合练内功,一练灵巧百变的招式,就显得愚笨不堪,最终寻得正道,成就了绝世高手。而令狐老哥,你却是反了过来,你内功资质不行,岳掌门所说的就是这个,但手长脚长,脑子灵活,正是个练剑法的绝世天才。” 他说话间,拔出剑来,轻轻晃动,剑尖微微颤抖,如同毒蛇一般靠近令狐冲。 这一剑速度不快,李忘尘放慢了速度。 令狐冲只看了一眼,一下便想起了刚才李忘尘的那一剑,脑中自然而然地演化出下面的发展变化,手中并指如剑,已下意识模仿起这一式剑招。 李忘尘斜眼一看,便看出这一招已有八分形似。 令狐冲动作一顿,似乎自己也吓了一跳,将信将疑,“这……这不对……我以前在山上也练过剑招,何曾有这般,有这般……” 李忘尘道,“我说过,是武功的问题。现在的华山剑法,重内力而非招式,令狐老兄你虽然对几何图形……我是说招式形迹的捕捉十分精准,但若内力不够,劲力便要失真,自然不如了岳掌门的意思。而这一路‘追魂夺命剑’却不要求内力达标,你自然如意随心。” 令狐冲眼中慢慢亮了起来,似乎已有了七八分相信,忽然又摇头道,“不,不对,这岂非是背弃了家师的路子……” 李忘尘也不非要令狐冲看清岳不群的能耐,只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岳掌门有复兴华山之重任,平素日理万机,已非常人所能及,稍有疏漏,岂非常理?他眼见你自寻正道,又哪里会不开心了?” 令狐冲喃喃道,“也是,也是……” 趁着他脑子还不清楚的时候,李忘尘再度拔出了长剑,耍了一个剑花,引起了令狐冲的注意,然后道,“令狐老兄,我这一路剑法,是一位前辈传授,意在叫我寻觅一位传人。我苦寻多年……嗯,你别管我多大,就是多年,才终于找到了你,但望兄不要违了前辈美意。” 说话间,拱了拱手,神色肃然。 李忘尘早知该如何对付这样的人,就在于要给他好处时一定不能够以给友好的感情的态度,而应该给他责任、负担、压力、期待、使命,公事公办,然后他就会自然而然地为你拼死拼活,什么也不要。 ——你既能在整本笑傲江湖之中,被华山、少林、武当、日月神教轮流推着走,今日也不妨被我推上一推! 令狐冲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果然是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为兄的自然不敢违逆。” 接下来,李忘尘开始教授令狐冲剑法。 【触发二星任务“南辕北辙”,纠正令狐冲武道选择】 【奖励:十点奖励点数,二星江湖令·空蓝剑客】 【二星江湖令·空蓝剑客:以三品内功为界限,内力越低,出手越快。】 【可升级为三星江湖令·空蓝剑客:以五品内功为界限,内力越低,出手越快。】 果然没有猜错,人物任务就是靠这个思路完成! 李忘尘教到一半,身子一震,动作忽然变形,盖因他此次招式一出竟猛然加快,快得超乎寻常,一动一停,只听噗嗤一声,长剑飞射而出,正插入了当前一颗树干之中,威力之大,直没到剑柄位置。 令狐冲还以为李忘尘是失手,连忙去拔剑,李忘生却站在原地,脸上渐渐浮现出微笑来。 为了明日,我已尽了一切…… 李忘尘眼睛瞥到了系统面板,心绪一顿,先把得到的十点点数先加在精力值上,这才点了点头,继续下去。 为了明日,我已尽了一切努力! 第三十五章 金盆洗手会 清晨的雾气通常很浓,好像伸手抓一把就能留在指缝似的。刘府矗立在浓雾之中,时隐时现,似乎随时都可淡去,直到金乌升腾,云破天开,一线炽亮的金芒透下,雾气才渐渐消散。 许许多多的人,也在这时候来到了刘府。 林平之便是其中一个,他弓着驼背,贴上药膏,一个好好富家少爷,变成了如今这么个畸形丑陋的怪胎,只怕他琴爹亲娘也认不出来。而旁人看他怪模怪样,知是江湖中的怪客,心中忌惮,不愿招惹,也算清净。 他一路自家乡逃出,现在正心心念念想着丢失的父母。 “不知道余沧海这老贼何在……”林平之低着头,却以眼睛上挑观察,忽地在人群上首位置的椅子上,看到了个趾高气昂的矮子,路过的人面带谄笑,敬称他为余掌门。 就是他!? 林平之心急气盛,虽知道了余沧海武功地位均高不可攀,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但家破人亡父母被擒的深仇大恨又怎能冷静下来,忍不住直视过去,握紧拳头,双目如火。 哦? 余沧海正谈着今日面对了任我行该如何大显神威,却觉察到一双不太友好的目光。他知觉敏感,反应极快,抬头便循着那目光的位置一看…… 却是一张笑脸看了过来。 原来是那个叫做李忘尘的年轻小子,朝着自己遥遥一拱手,礼节完备,心意十足。在他的身侧站着个弓身的驼子,被李忘尘挡了半张面孔,瞧见了余沧海,赶紧低下头,却无什么特别之处。 是错觉么?这小子对本掌门心悦诚服,何曾会发出杀意? 余沧海倨傲地点点头,也回了一礼,他对李忘尘印象不差,兼之从上官海棠处确认了神侯有意令其出任“黄字第一号”的事实,更是怠慢不得。 余沧海移开目光之后,李忘尘才回过头来,笑着对林平之道,“小兄弟,莫冲动。” 林平之低头,粗声,茫然道,“兄弟,什么兄弟?” 李忘尘拍拍他的肩膀,“自然非你莫属。”不等林平之驳斥,已低声道,“过来说话。” 他们来到僻静位置,李忘尘从怀中逃出信件,拿去给林平之看,“你可记得的堂姑姑林诗音?” 林平之愣了一愣,仍警惕看了李忘尘一会儿,只是李忘尘目光清澈态度诚恳,还是个孩子,他终于忍不住接过信件看去,不一会儿已抬起头来,“是我堂姑姑的笔迹,你……” 李忘尘道,“你可以叫我李表哥。” 林平之疑惑道,“可你看上去比我年幼这样多?” 李忘尘一本正经道,“这是童子功,童子功的意思就是练成之后相貌如童子,其实我已二十七八了。你也不想想,若我真如外表般年幼,哪里来的本事敢来相助?你莫要纠结了,喊表哥吧。” 他眼见林平之还是不信,忽然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一运劲力,一只白白嫩嫩的幼态小手,立刻哧地一声膨胀,变得又大又青,有根根粗壮的青筋暴突,狰狞恐怖,如同夜枭的爪子。 李忘尘握紧了那银子,成一个拳头,晃了一晃,再摊开的时候,手心上只剩下了一块圆圆扁扁的银饼子。 赫然是以巨大力量,将银两捏得变形扭曲。 林平之看得目瞪口呆,终于抬起头来,毫不犹豫地叫了一声“表哥”。 李忘尘面露笑意,十分畅快。 ——他吗的,自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不是叔叔伯伯便是姑姑婶婶,见了谁都要低人一头,今日却总算能踩着别人当大哥了。 李忘尘爽归爽,立即说道,“此地将有大事发生,你即刻离开刘府,去这个地方呆着……”念出了自己的客栈所在,见林平之记下才继续道,“你记住,要时刻关注这边的消息,若有人说金盆洗手会出了事,我又没有立刻回来的,你就赶紧离开衡山城吧。” 林平之为难道,“可我父母还在余沧海的手中。” 李忘尘道,“这点你大可放心,不管我怎么样,保管余沧海是要留下性命在此的。至于尊父尊母,嘿嘿,乘着余沧海来此,我已遣人料理了——你瞧,这便来了。” 林平之一愣,顺着李忘尘目光一看,却见从人群之中走过来一个道姑,一袭道袍,目光冷,态度傲,抿着嘴,配着剑,整个人浑身上下,有一种不可逼视的锋芒。 但她又美得无人不被吸引,以至于人人都想看她,人人都只看了一眼,即被那威势所摄,情不自禁移开了目光。 她走到了李忘尘身前,低声道,“已经按照你所说的做了,保准青城派来此的人里已没有了活口,至于表哥表嫂,均已安置好了。” 李忘尘皱眉道,“其实也未必要杀这样多……” 李莫愁只冷哼一声,道,“这也算多?我连余沧海也想一并杀了。” 李忘尘只笑道,“他?还得用一用。” 这道姑不可置否,又转头扫了扫林平之,“你就是林平之?” 态度高高在上,若仙子,如神女。 林平之听她说杀人如砍瓜切菜,心中已怕了七八分,又被她一看,登时都感觉自己给切开了,猛低下头,“是,是……” 李忘尘解释道,“她是你我的表姑,姓李名莫愁,既然她说处理了,那就是处理好了,表弟去吧,烦请代我给叔叔婶婶问好。” 听到“表弟”二字,李莫愁疑惑地扫了两人两眼,忽地已明白了,翻了个白眼。 林平之听他们只言片语,就解决了一直以来困惑自己的好大难题,真是闲庭信步一般,一时也是将信将疑。其实他自小到大,也未听过自己林家的亲戚有多么厉害,倒是娘亲的娘家洛阳金刀王天霸,名号如雷贯耳,更得他信任。 但此情此景,林平之也顾不得其他,即刻点点头,忙不迭离开了刘府。 至此,李家两人来到衡山城的目的已经达成。 李忘尘看了看李莫愁,“今日你的杀气很大。” 李莫愁冷笑道,“若杀气不够大,实在很难活得下去啊。” 李忘尘又看了看李莫愁手上的剑,“你也不佩拂尘了?” 李莫愁哼了一声,“我古墓派自祖师传下来的,本就是剑法。我之前是以拂尘使剑法,已足够纵横江湖,但今日面对强敌,非得拿出十成十的实力不可——倒是你!” 李忘尘眨眨眼,“嗯,我怎么了?” 李莫愁厉声道,“还这样吊儿郎当的,不好好调整自己的状态,你当这是儿戏!?” 李忘尘只笑了笑,忽地手上一扬,竟然也掏出一柄剑来,“我已经调整好了。” 他到底只有十三四岁,手脚较之常人短了一截,这柄剑也是柄袖珍短剑,二尺来长,玲珑巧妙,与他身材匹配。此前藏在身侧,竟然无人发现。 这是李忘尘昨日拜别了令狐冲后,在衡山城铁匠铺里花重金买下来的。 李莫愁愣了一愣,迟疑道,“……你还会使剑?” 在她印象之中,李忘尘还是那个一双铁掌,使着威力莫名奇大、能破许多招数的饿虎扑食的莽撞少年。 李忘尘神秘地笑笑,“请君拭目以待。” 他说完这话,转了转手中长剑,又藏在身侧,优哉游哉,摇头晃脑,已离开了去。 李莫愁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才喃喃道,“但愿吧,只因你这样的人,今日若死在了这里,未免太可惜了。” ……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十分顺利。 没了嵩山派一伙捣蛋鬼,刘正风自然是金盆洗手,彻底摆脱了江湖一干恩恩怨怨、爱恨情仇。 而他所邀请而来的好友“杨渠”站在一旁,忽地高声祝贺,愿他未来能遨游天地、纵情世间,纵享好大一场自在。 众多江湖人士齐声欢呼,然后便该吃吃,该玩玩。 当然,也有人闲谈聊天,说华山派来了岳掌门,泰山派来了天门道长,恒山派来了定逸师太,甚至连传说与刘正风不合的莫大先生也亲来,怎么嵩山派一点儿没有动静?近几年来,他们急切合并五岳,常常提及什么五岳剑派同气连枝的说法,今日却不到此,真是说一套做一套。 并没有人注意到,几位城中公认的高人前辈,在这大好日子里,却并未开怀畅饮,甚至可以说是滴酒不沾。 自刘正风金盆洗手之后,他们便围拢一起,坐在刘府最大也最中央的那圆桌子周围,彼此看着对方,面色沉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有人上前询问,“几位值此大好日子,为何不大吃大喝?” 这人走上前来,提出问题,其实是周围无数人心中同样的疑惑,可他们瞧见这群人肃穆的模样,哪个不是一派掌门,又有谁敢多提多问? 也幸好,江湖上从不缺乏愣头青。 刘正风抬头,眼见是个彬彬有礼的青年文士,他最敬重文人,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我们在等人。” 哦,等人? 一些竖起耳朵的江湖人士,心中暗暗惊讶,到底是谁人能得到这样多的掌门静待,甚至一口酒也不喝?难道是嵩山派的左冷禅亲至!? 青年文士似乎也很疑惑,又问道,“到底是等谁呢?” 他这问题,令许多人吓了一跳,心想此人真是大胆又无礼,得了刘正风一次回答还不够,还非得追根究底不可,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么? 刘正风笑容一僵,已失去了耐性,使个眼色给旁边的管家,想要将这人劝退。 忽然间,化名“杨渠”的曲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那文士,看了许久才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不知为何,我瞧你容貌甚熟,难道是故人之后?” 嘿,原来是个有背景的,难怪这么不知礼节。 旁人一听,心中立刻脑补众多东西。 青年笑了笑,摇了摇头,“我非你的故人之后,但却和你的故人有些关系……我猜,那也就是你们等待的那个人。” 曲阳本来细细看着这青年,一听这话,忽地眉头一挑,脑中一张须发皆白的面孔一闪而过,眉眼竟和这青年有八九分相似,只是少了几许皱纹! 但他下意识摇了摇头,却不敢相信。 不过不需要更多,目前暴露的信息已经足够,圆桌上的众多掌门人物,全都紧张起来,同时看向了这青年,各个目光不善。 青年好像根本察觉不到这些恶意,甚至都根本不看这些人了,而是背负双手,抬头看天,忽地叹道,“曲阳啊曲阳,你和江南四友一般,玩物丧志,已疯掉了。你甚至比他们疯得还厉害,身为神教中人,居然和这自命正道的废物们混在了一起,真是可笑,何其可笑。” 此话一出,自诩魔教中人,声音虽轻,实则却如平地一声雷,炸得场间一静。 忽地所有人有了反应,拔剑的拔剑,喝骂的喝骂,起身的起身,甚至那余沧海一抬脚一踏步,手上一推,便已施展出青城派绝学“摧心掌”,直往青年胸口而去,这是下了死手。 昔日他率众围困福威镖局时,布下出门者死的威胁,正靠着这一门掌法,出门者受了一掌,被马送回镖局内部时,心脏已碎裂成了七八瓣。 对待这神秘的魔教青年,本不该下死手,而是生擒最佳,但魔教武功诡秘奇特,也不需要任何人留手留情。 余沧海大喝一声,“魔教孽畜,速速伏法!” 其余众人也绝不含糊。 “大胆!” “说,你和任我行什么关系?” “诸位宾客可自行去留,接下来但有伤亡,我刘正风实难负责啊!” “什么,魔教?” “日月神教来砸场子了?” “我说嵩山派怎么不来……” 一时间场面混乱,而混乱之中只有一件事情切切实实地发生了。 余沧海一掌狠狠打在了青年的胸口,发出一个浑厚的声响。 人们的脸上已露出了笑容。 余沧海也哈哈狂笑,“你这小贼,太不经打……” 曲阳却忽然道,“不对,不对,不对,你这张脸,你这张脸……”他身子极颤,瞪大眼睛,声音徒然高亢起来,情绪混乱而激烈,活像是只待宰的猪。 刘正风匆忙道,“怎么了,曲兄,此人到底是谁,和哪位魔教人物有关系?” 曲阳根本不管,只胆怯地看向那青年,忽地大叫一声,“任我行,任教主,你是二十五岁的任我行任教主啊!”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没有一个面色不是大变! 而在这其中,脸色最难看,最惊惧,最害怕的,莫过于余沧海了。 他惊骇地看向那青年,才发现自己十成功力的摧心掌下去,此人身子不摇不晃,脸色不喜不怒,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看向自己这边一眼,根本不受任何影响。 余沧海正要收手,青年已看了过来。 他就看了余沧海一眼。 余沧海就成了干尸。 第三十六章 任我行,神剑诀 余沧海的变化从接触到青年的手掌开始。 自这青年看了一眼,自己体内的内力顷刻间狂泄猛撤而去,永久地离开身体,这番景象,犹如海洋中出了个漩涡,有无法形容之大力,牵扯着周边一切,是止也止不住、堵也堵不得。余沧海脑中闪电般浮现一个字,是个“吸”字! 吸星大法的吸字! 这一招“吸”字诀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到了后来,已并不只是汲取内力。 还有精力、体力、生命力! 余沧海原本内功有成,虽年过半百,肌肤却饱满、弹性、光滑,可随着一身功力的散去倾泻,他全身上下的肌肤也逐渐变得松弛干枯、皱皱巴巴,一头黑发逐渐发白,额头上、脸上冒出汗水,眼珠子乱窜,慌张到了极致。 青年却闭上了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就好像是在享受什么人间至极的美味佳肴。 而这一切变化,只在刹那之间。 刹那间又有人动。 天地一白。 电光二闪。 青年哦了一声,忽地撤身退步,两道剑光适时从他身后左右位置擦过,仿若他早有预料一般。 余沧海幸运得救,踉跄几步退了回去,被岳不群搀扶住了,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半死不活。 而剑光落空,还原为两个男子,一个是李忘尘,一个是莫大。李忘尘手中是一柄短剑,而莫大手中则是一截胡琴,胡琴的底子有一截寒光锋芒,是一柄藏剑。 两人一左一右,以两柄奇剑对准了任我行。 任我行伸手拍了两下,朗声笑道,“好剑法。” 莫大持剑在手,弃胡琴于一旁,细细审视面前的青年,神色中带着一种难言的复杂惊惧,“任我行任教主,您的容貌是……” 岳不群安置了余沧海,站起身子,一抖衣裳,“好一个任我行,居然易容改装,想要暗算!” 大厅内的许多人终于明白了形势,一些人眼见不对,已暗暗逃走了,但更多的人选择了留下来,只是让开了一些,走远了一些。 任我行瞥了一眼岳不群,摇头道,“暗算?哈哈,不识货,实在是不识货——你是华山派的?” 岳不群冷哼一声,暗暗数着在场有多少人看得见这一幕,沧浪一声已拔出腰间长剑,“华山派君子剑岳不群在此。” 意气风发,正气凛然。 这卖相实在不俗,远处隐隐有人为他叫好。 任我行却露出兴致缺缺的表情,“岳不群?便是那个气宗的小子,哼哼,若你是剑宗的也就罢了,身为气宗却还不识得我何以这番容貌,你修得是不到家。” 他说到这里,不再看岳不群一眼,回头看向了莫大,“你是识货的。” 莫大老迈的面孔上闪烁起一些惊惧而肃穆,肃穆而敬佩的神色,他叹了口气道,“据说这世上有些内功,修到了极高的境界,便自然能反老而还童。其他两国不知,但我大明的张三丰真人、张无忌教主等人,皆有如此本领,因而以百岁高龄与人交手,仍是天下无敌。” 任我行得意无比,连连点头,“是极是极,你说的自然无错。昔日的吸星大法有重大缺陷,自无有机会功行圆满,而如今几经苦工,我终于弥补其中缺憾,也到了如此境地,总算是不输前人了。” 听他承认,在场不知道多少人,都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任我行的吸星大法有缺陷之时,尚是席卷天下的魔头,而如今更上一层楼了,又该如何恐怖?难道他真的已经达到了和张三丰,张无忌一般的仙佛境地? 莫大握剑的手紧了一紧,“任教主神功盖世,莫大佩服。张教主是您的前辈,他的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是天下多少人梦寐以求也求不来的神功,可张教主仍甘居张真人之下,可见他的胸襟气魄,任教主有此前辈,何必自走偏锋?” 任我行大笑道,“张老教主乃我神教之开创者,神功盖世,何须你多言?他自是胜过了张三丰老道士,只是辈分不如,以让其名罢了。他敬老爱贤,却把振兴神教、扫荡天下的重任交给我等后辈,任我行不敢不从,只能与江湖动动干戈,这哪里是偏锋,正是最大的正路。” 他名气霸气,唯我独尊,说起话来也是自有一番道理,旁人哪里能够动摇?莫大闭口不言,任我行再次转头,这次却看向了李忘尘。 他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好好看了一番李忘尘,终于道了一声,“好武功,好少年。你刚才那一剑,在你这个年龄,着实不错,可你却害得无数人因你而死,你可知错?” 李忘尘笑道,“你若杀了人,那是你犯的错,管我什么事情?他们被我说动,各有理由,为名为利的自然活该,我理解,为了江湖正道的也算死得其所,我佩服,却实在不必歉意。今日不论其心,都是战友,我还是第一个拔剑的,何错之有?” 任我行沉默了,这还是他自入得场中,第一次沉默。 他就这么沉默着看李忘尘,看了好一会儿道,“你只有一项错误,那就是太弱了。” 李忘尘只好苦笑道,“这能算我的错吗?” 任我行淡淡道,“我说算,那就算。” 转过头,又看向了一旁的上官海棠,“你就是朱无视手下的老三?” 再看了看江枫,饶是他也为江枫的容貌所惊,眸子亮了一亮又黯淡下去,“而你则是燕神剑的义弟。” 最后再看了看薛冰,“你自然是薛家庄的,薛庄主可还好?” 三人齐声喊是,齐声喊是。 “你们三个可以离去。”任我行一挥袖袍,“至于其他人嘛,就是有了退意,今天也得留下,冒犯了我而能活下来的人,这世上不必太多。” 他轻描淡写间,似乎已决定了在场众人的生死。只给朱无视、燕南天、薛衣人的面子。 三人却不动。 上官海棠面无表情道,“任教主,你想杀人便杀人,这有违大明律法,须得********枫则脸都涨红了,“任我行,你莫以为兄长会喜欢我用他的名头!” 薛冰笑盈盈道,“叔父剑法虽高,可我们家还是学针的,但望任教主不要忘了。” 任我行摇头道,“冥顽不灵,该死!” 他也不甚在意,这次在大明的东山再起之关键,早被李寻欢毁于一旦,朱无视又是喊两声不出力的货色,此次行动本就是绝境中的孤注一掷。 接下来擒拿了李忘尘和李莫愁,还得以此要挟李寻欢,再来还得去大宋寻觅李秋水,一路计划都是九死一生,踏空一步就要粉身碎骨,也不在乎得罪谁了。 但这也是唯一能对付东方不败的办法。 东方不败,东方不败! 一想到这个人的名字,任我行的目光就一凝,拳头就一握,心脏也一停。 他本来是被青龙会救出,青龙会意在以任我行为棋子,布局大明。 这计划本是小觑了任我行,却暂时可为他助力,帮助他铲除东方不败,任我行也只好听之任之,步步慢来。 可未曾想到的是,连同青龙会中提出计划的“十月十五”在内,再加上“九月初三”“八月二十”“三月三”等十五名或是小三合、或是九品以上拥有‘法有元灵’武学的绝顶高手,连同着任我行、向问天一同潜入黑木崖,最后也只有任我行与向问天两人狼狈逃了出来。 ——这昔日的风雷堂青年,光明右使,副教主,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任我行想也不敢想的位置。 仅此一役,饶是青龙会这跨越三朝的黑暗组织,一时也只能暂歇了此计。饶是任我行这唯我独尊的狂徒,也不得不心惊胆战,另谋他法。 最终,青龙会几经考虑,放弃了任务,只为任我行联系了朱无视和唐门便撒手不管,似乎他国另有要事。 而唐门到底内部派系复杂,死了一个唐玉便没有了后文。朱无视也出工不出力,不愿为任我行的事情动摇自己的形象,若早日派遣段天涯、归海一刀与向问天等人合力,李忘尘再是计谋百出,也拖延不到后来李寻欢的大展神威。 如是一连串的失败,失败,失败,已终于令任我行消磨了一切耐心。 所以才有了今日衡山城的一聚。 他费尽了心力,甚至还不顾身份地对李忘尘李莫愁这样的后辈出手,便是因为他确确实实已经到了绝境,不兵行险着,东方不败会杀他,朱无视会卖他,青龙会也不知道会不会拿他当做筹码。 不过若非如此,他也无法在巨大压力之下,再度突破了吸星大法的一重关隘,有如此返老还童之迹象。 只是这仍然不够! 要对付东方不败,只靠吸星大法永远也没有办法,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都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 任我行想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既然如此,便动手吧!”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了李忘尘的身前,抬手就是一抓。 这一抓也不见什么精巧玄妙的地方,就是快到了极致,嗖一下已到了李忘尘的面门前,在场其他诸多高手之中,只有莫大一人能够反应过来,却还只是持剑的手腕微微一动,长剑剑锋侧身一扬为止,根本来不及救人。 光是这一招擒拿,若是对在场任何一人使用,结果都是一般无二,想杀就杀,想废就废,全凭任我行心情。 唯独李忘尘不一样。 李忘尘今天的话很少,若是往日的他面对强敌,非得和对手说天说地,胡搅蛮缠,乱七八糟,云山雾绕地来上一大段不可,能拖延多少时间,就是多少时间。 但这一招却唯独不可以对付任我行。 任我行的武功太高了,一旦有丝毫的不专注、不用心、分心去思考接下来要用什么话语,都会立刻被抓住秒杀。 所以李忘尘只回了那么一句话,接下来全程都只做一件事情。 他进入了“玄武定”的状态之中。 心清,神定,念纯,气正。 心如碗中水,杂念如水中尘,一切杂念沉淀下去,在水中清晰可见。 这是极为通明的心境,李忘尘敏感得就好像是指南针的指针,外界任何一丁点的变化都将引起他心灵的轩然大波,再进而转变成肉体上的应对。 任我行一招擒拿,李忘尘早已后撤,缩身,他双目无神,甚至都没有聚焦在任我行的身上,因为他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任我行的身形。 但他还是反应了过来。 任我行一招未成,挑了挑眉。 而李忘尘本就是个未成年的矮个子少年,现在一缩身便更是小只,腰部如虾一般弓到极致,然后身形一顿,忽地伸展,一道绚丽夺目、光耀万人的剑光闪烁了一下,自下而上、爆射而起。 简直像是地上起了个太阳。 这股缩身、伸展、爆射的意境,其实正是饿虎扑食加上追魂夺命剑,再在“齐物论”人籁境界纯化下的一招,已汇聚了李忘尘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 他知道面对任我行,能出几招便是几招,所以一出手就务必拿尽自己、掏空自己。 而此招威力虽大,但在任我行看来,仍是不值一晒。 他只一眼看去,就起码发现三个破绽,手腕一转,神情懒散,就这么随随便便一搭,给李忘尘一种莫大的难受感觉,仿佛自己倾尽了所有,送给一个人礼物,却被这人随便丢在垃圾桶里一般。 这感觉随即消失了。 因为任我行的手一变到这儿,就立马收了回去。 他收回去的目的很简单,莫大的剑终于还是来了。 潇湘夜雨,千幻百变云雾十三式。 他是在场众人里面,武功最高的一个,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本来以他的功力,面对任我行的吸星大法,就算比余沧海好,也好不了太多的。 但他手中偏偏有剑,而且还是世间罕有的名剑。 莫大人剑合一,剑气激荡之下气流动摇,发出呜呜呼啸之音,周围的桌椅板凳,凡被卷入其中者,尽数被一股极为锐利的气流所切开。 任我行回头,抬手,莫大停留在了半空。他一挥手,莫大已飞了出去,砸在墙壁上。 任我行侧头,退步,让开李忘尘的剑光。他一吐气,李忘尘手中的宝剑立刻粉粉碎。 然后他站定不动。 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了天门道人、岳不群、定逸师太、上官海棠、江枫五个人,五把剑。 远处的薛冰摊开手,朝着这边吹了一口气,银针穿梭而来。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任我行狂笑三声,“哈,哈,哈!”头也不回,复长叹道,“曾几何时,我竟沦落到与尔等交手论道……可笑,实在可笑!” 怒喝一声,长袖一挥。 身后齐出的五人五剑,剑锋尚未触及任我行的衣袖,已被其狂猛汹涌的内力震飞,五柄宝剑咔咔咔连续发响,最后在一个浓缩起来的巨响之中一起粉碎,激射出无数的碎片,朝着五人面门死穴炸去。 而远处的薛冰同样遭受反击,刚刚发射银针,忽地一个警惕,摊开的手掌一抬一掀,凌空内力发出。 在她面前,本来发出的银针不知何时,已倒飞而回,朝她袭来。 这反应本来已是极快,银针被内力一震,落了下来。 薛冰却还是身子一僵,面露不可思议神色,道了一声,“好、好内力。” 话音未落,已是溃不成军,踉跄了几步,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呕出一大口鲜血。而后乓地一声,正面墙壁连带着整座大厅都一同颤抖了一下,接着已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任我行神色如常,再度朝着李忘尘伸手。 轰隆一声,天花板忽然碎了个极大窟窿,一个大和尚从天而降,手中竟然抬着一座高三丈的无比巨大的铜钟,怕不是有数千上万斤重,面色涨红,朝着任我行砸去。 任我行头也不抬,五指并拢如刀,信手一挥,“你以为我没有发现你?” 不戒心中警惕大起,脑袋一侧,一阵凉意擦过面门。 刺啦一声,不戒只觉得手中铜钟一轻,人虽躲了这凌空一刀,铜钟上却出现了个巨大而光滑的切痕,巨大的铜钟直接拦腰截断,上下分离,不戒手中的顿时只有一半重量,而另一半铜钟却砸向了他。 铜钟被任我行信手一指拦截。 铜钟之内忽然爆发出光芒来,有一袭杏黄色的道袍,一柄轻灵洁白的剑,直刺任我行。 任我行毫不意外,只笑道,“好个一步一杀,你也是我要的人。” 食指一动,一缕指风弹出,李莫愁身子一震,手中长剑已脱手而出。她一下子落了下来,任我行信手一抓,抓住她的领子。 而另一边,他的另一只手照旧摸向李忘尘,李忘尘怒喝一声,剑碎而出拳,拳劲浑厚有力,发出砰砰响声。但这一切对任我行都是儿戏,天生神力下的饿虎扑食挣扎过了一招,却还是被打得手臂酥麻不止,中门打开,一只手穿梭而来,点了他的穴道。 轰隆! 任我行左手李忘尘,右手李莫愁,他的背后,两截铜钟的部分各自落下,溅起尘埃无数。 不戒滚落在地,只觉得一股内力从铜钟里打来,在全身上下肆虐,已经不太起得来了。 十个六品以上高手的结合,几处埋伏几多突袭,对任我行而言犹如笑话,闲庭信步几招之间,便已溃不成军。 可他却在这时候还有闲暇的心思,去思考一个问题。 ——若是东方不败在此,须得用几招? 一个答案浮现在心头,任我行怒意大盛,杀意大盛,恨意大盛,他忽地转身,内力汹涌而起,如山崩海啸,拟以“狮子吼”神功震死在场这群乌合之众! 然后他一怔,因为他看到了江枫在做一个动作。 这是一个不亲眼看到,绝不会理解到其中含义的动作。 江枫呕血坐在一旁,从怀中掏出一柄玩具似的小玉剑,忽然朝着这边掷来,此剑锋利,眨眼间已经到了任我行的面前。 任我行的声音未起而先停,化作一声短促有力急乱惊惧的啸叫。 “——燕南天!!!” …… 天上有剑。 附近几条街都能看到这柄天上来的剑,似是云气凝结,似是日色化作,似是气流幻形,又或者是以上所有方式都不及的某种更神秘的方法。 一种道之所在。 这柄剑有数十丈高,五六丈宽,成形之后,虽只有形而无质,却仿佛比其他的存在更加真实,它下方的整座刘府,其中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与之相比都好像是虚幻的、是虚假的、不是应该存在的。 人看得久了,仿佛有种特别的感觉,此剑虽凌空而立,却好像有个无形的身影将其单手握在手中。那身影魁梧,高大,有种天的宏大,神的威严。 谓之天神。 天神掌中,自是神剑。 神剑一剑劈斩而下。 此乃神,剑,诀! 第三十七章 追魂夺命 神剑诀斩下。 大地震颤不止,房屋的建筑体无声无息地一分为二,阳光顺着断裂的屋脊而下,照耀出一张惊怒交加的面容,正凝神死盯将来的巨剑。 “好神剑!” 任我行大喝一声,衣衫狂舞,发丝飞乱,巨大的压力降临于此,令他全身嘎吱作响,脚下更无声无息地陷入地面,宛若踩在了泥沙沼泽之中,青石砖在他脚下像是豆腐一般脆弱。 电光火石之间,他衣衫一震,双手左右一抛,李忘尘和李莫愁像是两个圆球般同时滚了出去,砸在一旁,身上已中了穴道,不能动弹。 而任我行双手抱圆,勉力一抬。 就在这个动作完成的瞬间,他的肌肤像是变成了“无”的颜色。 不是黑色,不是白色,而是吸取了所有的颜色,肉眼无法辨认,言语无法形容。混乱、驳杂的色彩在任我行的体表肌肤上游离,比油彩画更加绚丽百倍,比雨后虹更加复杂千倍,却又比水中油更加污浊万倍。 这几乎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油污、迷彩、色相的混合物,着上了衣衫,勾画了人形。 他吗的,这是什么,奥特曼片头曲么? 李忘尘抬头一看,即便身处绝境之中,心神也即刻狂乱迷离,痴痴而去,忘却一切,仿佛连自己的视线、神智、心意、精气等等一切诸在,皆要为其所汲所取——在这一刻,他忽然体会到了余沧海适才的感受。 一个“吸”字,升上心头。 吸星大法,吸星大法,吸星大法,吸……不准吸! 狠狠一咬唇舌,玄武定那心中杂念沉淀入水一片清明的意境降临灵台,李忘尘登时清醒过来,但他还是穴道受制动弹不得,又不敢多看任我行一眼,只能侧开头去,恰恰瞧见了对面的李莫愁。 李莫愁也和他处境相似,目光迷离地看向任我行。 不过李莫愁也到底是古墓一派,自小学的武功便讲究清心寡欲——虽与她性子实在相悖——却也和李忘尘一般,只是稍被迷惑,立即摇摇头,恢复清明。 但清醒并不代表着希望,李莫愁绝望抬头,她也没想到任我行这样强大。 这群人面对任我行,哪有三成胜算,连一成都不到! 她本以为李忘尘也会和自己一般绝望,一想到此,她还有点最后的慰藉,大致就是自己考差了希望同桌也一样的想法。 可两人目光相撞,才发现李忘尘的双眸清澈无比,里面还有一团火,一点光。 ——即使到了这时候,他似乎还没有真正认命! ——他还保持着反抗的心思! 李莫愁惊讶无比地看过去,不知道李忘尘哪里来的自信。 她当然不知道这自信的根源——那就是任我行所带来的江湖令奖励。 十点奖励点数,一枚青铜令牌。 比朱无视略低点数,比三个令狐冲又高了令牌等级。 任我行的确有资格算是江湖令人物,这本是应该及早处理的东西。但李忘尘一见此人,就明白自己必须时时刻刻处于玄武定状态之中,忘却一切杂念,否则即刻被秒杀,直到现在才算有了闲暇。 死马当作活马医,给我抽! 李忘尘双目大睁,水蓝色的屏幕中青铜色的令牌破碎开来,而与此同时,外界的任我行已飞身而上,和那从天而降劈斩下来的神剑撞击在了一起。 霎时间,两道不同世界的光芒,同时吞没了李忘尘。 轰隆隆! 刹那间天崩地裂,在一个简直像是两座山峰撞在一起的巨响之中,一股无法形容的宏伟力量炸开了,带起狂风呼啸,带动余波震颤,电闪间传递房间、大厅乃至于整座刘府。而刘府在之前的战斗中早已是几经冲击,现在终于支撑不住,一声巨响,登时分崩离析。 尘埃四起,乱石横飞。 如岳不群、天门道人、定逸师太等人,虽都已身受不轻伤势,但面临这些阵前波及,还是能拨开巨石横木,勉强顾全自己。 “啊!” “我的腿,我的腿!” “老三,兄弟,快——啊!” 而如周围那些只是稍站得远一些的旁观者,却是做梦也未曾想到,人力能达到如此境地。一个一个登时成了被殃及的池鱼,一时惨叫连连,有的被压住要害,有的被撞飞倒地,有的更是直接一声不吭便被活埋,凄惨无比。 许久许久之后,这混乱无比的势态才将将平息下来。 此时此刻,这刘府已成了一片废墟,当场死去的人难以计量,而将死未死的、残疾的、重创的,却仍在不住哀嚎,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这魔头……”上官海棠勉强站起身来,满身尘埃,却眼见这些无辜的江湖人士惨状,双目发红,气得浑身颤抖,当即转头看向一旁的江枫,“江兄,我们一同救人。” 江枫也将将站起,苍白着面孔点头,他实在未曾看过这样多的死人。 更令他难受的是,这些人死,和他那一柄小玉剑有极大关系。 那柄玉剑,乃是他兄长燕南天耗费功力所制的“武道神兵”——有一股先天罡气盘踞常在,能不衰、不灭、不增、不减,虽人在千里之外,却等同于亲身降临一击。 朱无视、李寻欢所走的“气神·武道元神”境界,是将内力与神意所结合,能够赐予草木竹石以性灵的生机,朱无视山庄前的石龙,李寻欢掌中的飞刀,莫不如是。 而大三合境界之中的另一条路,“精气·先天罡气”,其神奇之处则在于罡气不灭,离体而存,此境界者对这自人体升华而出的内力能量本身拥有着精细操控能力,所谓“内力”对他们而言,早已不是“内在的力量”,故而称之为“罡”。 既然已无分内外,那人体和刀兵也没什么区别。 既然人体和死物没有区别,那么内力寄存其中,想要什么时候引发,都等同于真人亲临一击。 燕南天有此境地,的的确确是超迈了任我行一个档次。 这位魔教教主沉寂十年,既被东方不败吓破了胆子,又遭到了朱无视的压制,再被燕南天所挫败,可见江湖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舞台,但凡前进的步伐停驻片刻,即有无数的后起之秀相继崛起,各领风骚。 上官海棠动作刚起,一只手已按在了肩头,“不要动,上官兄。任我行此贼未除,不可妄自消耗体力,这些人虽极是可怜,但事有轻重,但望明察。” 语气甚急,上官海棠回头一看,正是脸色苍白无比的岳不群。 上官海棠倒不是无知之人,“这……这话是有道理,但……”回头一看,惨状实多,仍然露出不忍神色。 岳不群见她不动,心下稍安。 那些人死伤了也就是死伤了,他心中虽不免有些怜悯,但若非亲眼见到了任我行的尸首,他决不允许己方战力再有任何缺损。 这不是为了什么正道——狗屁的正道! 他,岳不群,华山掌门,未来要光复华山派之人性命,这才是当下或者说在任何情况下都最最最重要的! 又回过头来看向江枫,“江兄莫要自责,你若不释放出令兄神剑,任魔头更是无所顾忌,当下魔头未除,重任仍在!” 江枫一听,顿时神色肃穆,“岳掌门不愧是岳掌门——我有书童江琴,常常提及你来,言语间甚有崇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倒是在下矫情了。” 江琴,那是谁?什么阿猫阿狗也来套近乎了么? 岳不群礼貌性恭维两句,再回头看向另一边。 莫大、刘正风、曲阳、天门道人、定逸师太也挣扎着起身,远处的薛冰功力虽是最低,但离得极远,反倒是众人中最无大碍的一人。 这几位高手在岳不群的号召下,聚集在了一起。 恰在此时,忽地一声巨响,众人心头一跳,警惕地看向来处,各自已经凝聚真力。 结果废墟之中却只冒出了个白白胖胖的大手来,“呸呸呸,他吗的,这任我行的武功怎么比传言中更进一步,这天上来的神剑又是怎么回事……” 说话之间,一个光头渐渐从废墟中爬了出来,过程中不住呕血,满脸的横肉挤成了痛苦而虚弱的模样。 原来是不戒和尚。 岳不群一见不戒和尚虽受了重创,却也算生龙活虎,无碍性命,立刻心头一突,心想这不戒和尚适才所在,除了任我行、李忘尘、李莫愁三人,便是距离爆炸最近。 这和尚竟然都能无碍,那岂非说明任我行也…… 岳不群本来是觉得,以任我行武功再高,也决计不可能在这样一场惊天动地、波及方圆数百米的爆炸之中活下来,就算能活下来,也再不复之前勇武了。 在那一刻,岳不群就立下主意,要起来稳定人心,亲手摘下任我行的人头。 但现在他却不免迟疑了起来,不戒武功之高,的确超乎他的想象,一个人能抬着近万斤的铜钟站在屋顶,却又不发出一丝一毫声响,这要求的不只是内力,更是对劲力流转运用上有着超绝理解。光是这手功夫,即便是莫大也做不到——这位衡山掌门长于剑法变化,体能和内力都非优势。 而就是这样一个大高手,和任我行一比起来,却简直像是个孩子。现在他都能够无碍,任我行的伤势情况,只怕不能太过乐观。 幸好,这结果虽不算好,却也在岳不群的算计之中。 岳不群神色不变,招呼两手,让人去接不戒和尚。 脚下却悄然间往后踱了几步。 江枫最是热心,一个翻身已来到了不戒身旁,满脸歉意,“抱歉,这都是我……” “你什么你,别废话了,先别管我,快去看那李小子!”不戒趴在地上抬头叫嚷,一边叫嚷一边大口大口地呕血,血水不要钱一般从他口鼻之间涌出,整个下巴连同胸口都一片血污,他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大吵大闹,“他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他要是死了,我怎么有脸去面对仪琳啊!” 江枫愣了一愣,便按着这话走了两步,心想不戒虽惨,但到底还活着,而且还好像挺有精神的,李忘尘李莫愁两人则悄无声息,好像确实更值得注意…… 他只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不只是身子停了下来,思想和表情也停了下来,或者说僵住了。 仿佛一个很有活力的东西,忽然被冰封住了。 不戒仍自叫嚷着,“你干嘛,继续啊,继续找啊,你到了这时候还嫌弃泥巴瓦片石头脏吗?我知道你英俊,英俊得我都想把女儿嫁给你了,但你也不必这么娇……” 他的话语也忽然间停了下来。 也好像被冰封住了。 两个人之间的诡异表现,让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愣。岳不群却已经乘着这个时候,悄然间来到了众人之中最后的位置,没有人注意到这君子剑的动作。 咔,咔。 是掘开泥瓦的声音。 声音来自于江枫的脚下,原来是不知何时,有一只发黑发焦发烟的手掌,已经死死握住了江枫的脚踝。 江枫的瞳孔放大,牙齿打颤,恐惧在心头积蓄,忽然响起了周边惨叫的众人,终于化作了怒吼,“任我行!” 他真气一动,双手齐动,连续十指凌空点向面前的空处。 “——正是本座!” 一声尖啸,江枫的身子一歪,地下已冒出一个黑影。 十道接连而至的凌空真气打在他的身上,就好像是水融入水一般,激荡起一阵涟漪便罢,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地下男子狂笑一声,正是衣衫褴褛的任我行,但见他披头散发,浑身上下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半截头发都掉了,肌肤也大面积地呈现出焦臭状态,一些地方的肌肤糜烂而淌血,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个被野狗咬了十天十夜半死不活的乞丐,足见燕南天这一剑让他实在受得艰难。 但这反而更显得出他的武功之高,在这种状态下居然还能一招秒杀江枫。 眼看他抓住右脚,自己被信手提起,江枫面前已天旋地转,立刻怒喝一声,既然凌空真气对吸星大法无用,他就以近身肉搏——一伸手,两指分开,直刺任我行双眼。 任我行轻蔑一哼,抬手一拍,咔嚓,江枫的手指已经被打得扭折过去。 而他面不改色,手掌紧握江枫脚踝,手臂在微微颤动之间,已通体再度变幻成了那迷离、污浊、混乱的色相。 正是要以吸星大法,汲取江枫体内功力,以弥补自己伤势。 “放下江兄!” “贼子你敢!” “住手!” 所有人都在这时候动了,包括本来躺在地上只能动动嘴的不戒,也包括武功最为低微的薛冰,七道身影一起冲向了江枫,准确来说是冲向了将江枫倒提的黑影任我行。 唯有岳不群是一个人倒飞而去,往与任我行相反的方向逃走。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他的表情仍然是正气凛然的,眉毛笔直,嘴唇紧抿,两眼若有光,令任何人看了都觉得一定是在除魔卫道,而绝非是临阵逃窜。 不,连他自己也不觉得自己是在逃窜。 “我只不过是……我只不过是……保留最后的火种!”岳不群在心头对自己说,“没错,我和他们不一样,泰山派人丁兴旺,尚有诸多玉字辈前人坐镇,天门道人死了无妨;恒山派定逸师太不过是三定之一,并不是门派重要人物,又何须惜命;上官海棠是朝廷中人,职责便是以命守护大明黎民百姓,自然不必多说……” 只电光火石之间,他就在脑中为众人找了足够理由:薛冰这样一个少年,这时候不冲上去一辈子后悔,莫大早活够了,没了挂碍,正该以身殉道,刘正风和曲阳这魔教中人成了好友,自然应该为了道义而死……所有人都有死的理由,他们壮烈。 ——但我不一样。 我岳不群,身负华山派复兴之重任,怎么能、怎么可以、怎么应该死在这里!? 我不是贪生怕死,只是责任让我必须活下来。 没错,我是为了责任而苟活,这岂非比单纯送死更加可贵!? 就在岳不群说服自己的时候,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狂笑,笑声之中七名高手已经飞了出来。 又是一招秒杀! 不管是高如莫大先生、不戒和尚这样的人物,还是薛冰这样的小年轻,都在此刻一视同仁,被任我行袖袍一挥,就有一股庞然大力扑面而来,甩飞出去十五六丈,重重砸在了地面上,都是难以动弹。 这一切变化太快,任我行吸引了一切注意,甚至都没有人发现岳不群并未参战。 “你们一个一个,接下来想死都难。”任我行哈哈大笑,他实在没料到今日一战能有这样艰难,一番大喜大悲,大急大缓,到现在总算放下心来,“都是本教主的内力养料,只待我将你们尽数吸干!” 正说话间,却还在寻思着李忘尘、李莫愁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糟糕!以他们两人武功,那个距离虽难以毫发无损,但被自己点了穴道的话,只怕无法自保……任我行一念及此,笑容微敛,已放开了感知,去四处搜寻周遭生命迹象。 他独走“精、气”两道,目标是和燕南天一致的“精气·先天罡气”境界,若能成功,方有机会面对东方不败这一级数的人物。 相对来说,“神”上的修行稍微次之。 尤其是受困十年,更是令他横生心魔,看似冷静正常,实则心中对东方不败有了极大的怨意、恨意、仇意、杀意……无数的负面情绪,几乎难以自控。 正常来说的小三合先天高手,就算不主修神力,也至少能在眼耳鼻舌身五识达到巅峰,进而触摸“意”这个心识,也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 不入先天,尤胜九品。 而任我行心性缺憾,只能有个八九品的神力修为,勉强过目不忘、听声辩位,仔细催动心意,才能感知到方圆半里左右的风吹草动。 李莫愁,找到了,在三丈外被埋着,奄奄一息,但无生命大碍…… 李忘尘……没有声息,难道死了? 倒也无妨,只剩下一人也是足够,哼哼,这小子天纵奇才,终究还是死在我的手中…… 任我行放下心来,眼睛微闭,站立不动,已开始汲取江枫的内力。 江枫在他手中,只稍微挣扎,便也没了知觉。 远处的岳不群本来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可就在这时,耳边听到了一个声音,“这人使用吸星大法的时候,好像无法动作……” 哪来的声音? 岳不群左看右看,周围并无他人,这声音好像也不是传音入密,但这话说来的确有理,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他的脑中,立刻有了一丝极为冒险,极为疯狂,但又极为有吸引力的想法…… 岳不群捡了柄剑,收敛声息,绕过任我行的正面,来到了身后。 慢慢地靠近,一步一步地靠近,终于来到了一丈之内。 岳不群聚精会神地看过去,忽地缓缓伸出长剑,却并未用上真力,连一丝一毫风声都无,但只任我行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他立刻弃剑而去。 长剑距离任我行不到一寸,任我行竟仍然沉浸在汲取内力之中,并未有分毫察觉。 岳不群面色大喜,面上紫气一现,全身真力推动着长剑一送。 也就在这一刻,任我行转身,抬手,并指,截剑。刺啦,岳不群猝不及防,长剑直入任我行指尖,那双手指立刻迸发出奇幻迷离的色彩。 岳不群只觉得自己一身紫霞神功的真气,循着这柄长剑狂泄而去,而自己则慢慢四肢无力。 他的脸色渐苦、白、惨、颓。 “你当我不会防着你?”任我行狞笑道,“我一看你,就知晓你天生是个卑鄙无耻、喜暗算、惜生命的胚子,若无甚大把握,你绝不会前来送死。我探得你状态完好之后,却故作不知,以运转大法之姿态诱你而来——什么人!” 他忽然一下厉声大喝,松开长剑,想要回身。 却已经来不及了。 在任我行的背后,忽然不知从哪里流泻出一连串的剑光,像是夜空的流星闪烁着戳破幽暗夜幕,像是远山上的冰雪反射日光直刺天际,剑起而剑收。 李忘尘喘着粗气颓然收剑,一屁股栽倒。 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 第三十八章 破绽 【消耗一枚青铜令牌,获得白银级武功‘龟壳神功’,是否放弃以提高下一次武学抽取的品质?】 这就是当任我行抵御神剑诀时,李忘尘从初见任我行所获得的奖励中所得的武功——出自《武林外传》之中,海龟道人专修,公孙乌龙独善,专克葵花点穴手的“龟壳神功”! 同时也是一门极重防御、万物难破的护体神功。 在这一刻获得这样一门功法,李忘尘几乎怀疑江湖令系统能够检测自己的情况,又或者此前放弃的许多次武功抽取,已积累到了现在,化作了一门最适合解决当下困境的武功! 但无论如何,这结果只好不坏,李忘尘立刻接受。 若要说有分毫不爽,那就是自己一身神功,怎么越来越像乌龟靠拢? 龟壳神功也是一门心法,并无内力,按说就算其中记载的解穴方法再妙,没有内力也无法冲破点穴。万幸李忘尘仍有“心随意传”,一身三位数的精力值转化为七成内力,纯净无害的生命能量转在四肢百骸流转,转瞬间连破十八手点穴手法。 他再转玄武定心法,整个人隐藏在了暗处,观察着这一切的发展。 刚才撺掇岳不群动手的,自然也是李忘尘。 若非有岳不群,他现在也难以得手。 ——但是,真的得手了吗? 李忘尘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剑发出咔咔声响,竟然寸寸断裂开来。 任我行的背后,却只是衣衫出现几道细而长的破损痕迹,肌肤上几道浅浅的血痕,似乎无甚大影响。 “李忘尘,以这姓岳的为饵,你果然是个人物,但你高估了自己的剑法武功。”任我行转过头来,哈哈大笑之中,带着一丝怒意和欣赏,“我早已金刚不坏,岂是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能够动摇!?” 说话间,他已撒手放开江枫、岳不群,身姿消瘦,衣发飞舞,双眸发亮,如同一只山中豺狼,一步一步朝着李忘尘前来。 李忘尘看着慢慢靠近的任我行,忽然也哈哈大笑起来。 任我行顿住了步伐,“你笑什么?” 李忘尘挣扎着爬起身来,“我笑你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非得装作掌握一切的模样,实在是可笑了。” 任我行万万没想到李忘尘会说出这番话,他自己仿佛都觉得听错了,“你说什么?我是强弩之末?可笑可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难道是个瞎子,看不出你那伙同伴的样子,他们任何一人都不下于你,却又被我一招所败,这也算是强弩之末?” 李忘尘道,“你就是强弩之末,我现在已更加确定了这一点,从一开始到现在,你身上的破绽实在太多太多。” 任我行道,“哦?” 他居然并没有很愤怒,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这是静静地看着李忘尘。 但这样的安静,反而有一种骇人的意味在其中。 李忘尘道,“第一点就是你的动手时机,我和李莫愁来到衡山城已久,你一直都没有动手,这足以说明你的确顾忌着把事情闹大,那你到底在顾忌谁呢?我想也只有这在场的众多高手了,你顾忌他们,所以不愿意将事情闹大。” 任我行转过头去,环顾四周倒下的众人,发出冷笑,“高手,高手?我会顾忌他们,哼哼……” 但凡被他目光所触,无论天门道人、定逸师太,还是不戒和尚上官海棠,都露出了自惭形秽的神色,低下了脑袋。他们这一群人在江湖之中,一向也享有盛誉,不可一世,可今日却在任我行面前,几乎不堪一击。 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李忘尘的话语何其可笑,在场诸人没有一个觉得自傲,甚至都感觉到一阵刺耳。 到了现在,他们都认为,任我行之所以没有继续出手,就是李忘尘话语太过荒谬,实在让任何人想听他能胡说八道到什么时候,其实他们也包括在内。 死前能见到这样一段荒唐可笑的话,也不算亏。 李忘尘却还是很认真,“没错,你就是顾忌他们,而林仙儿的出现,更是佐证了这一点,她被我擒拿之后,笃定掌握你的弱点,起码能够保我离开。虽然至死她也没有说出来那弱点是什么,但至少存在这样一个东西。” 任我行摇了摇头,话语中带了几分怜悯和笑意,“你居然会相信林仙儿的话?难怪,难怪,我看你已接受不得现实,完全地疯掉了。小子,她不过是在哄骗你而已。” 李忘尘笑道,“林仙儿的话自然不能全信,但若你真正毫无瑕疵,又何须让林仙儿窥伺于我?更何况,林仙儿说你面临重大关隘行将突破,而你果然也返老还童,既有一能对,自然能对其二。” 他看着任我行道,“而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弱点从未改变,就是那一身吸星大法所带来的内力反噬!” 任我行面色如常,背负双手,“可惜可惜,我既已返老还童,吸星大法的种种缺憾,也被我一一弥补,哪里来的内力反噬!” 李忘尘的脸上露出了讥诮的笑容,“任我行,你不要把我当成傻子,你何以找上我和姑姑,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这就是第二个疑点。” 任我行找上两人,冒着被李寻欢、东方不败同时追杀的风险,所为的无非是北冥神功。如果他真能够抵御内力反噬,自然不需要此功,还不如就此隐藏蛰伏,等待神功大成的一日。 他既然找上李忘尘,就说明他有破绽。 他没有了破绽,就根本没必要找上李忘尘。 任我行听闻此处,哈哈大笑,“我所求的武学境界,你自不懂。” 李忘尘继续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敢对我动手,你看似是觉得我说话可笑,想要以此为乐,实际上你早已经心乱如麻,所以只好强装镇定,意图驳斥我的理由,让我分心。” 任我行面带嘲弄道,“我的所有举措,你仿佛都能找到一个合理正当的理由,这让我如何是好?现在就算我当场杀了你,你只怕也觉得我武功有失,强提真气,以防这群土鸡瓦狗看出不测了吧?” 李忘尘继续道,“是也不是,拭目以待即可。任我行,你的第三个疑点,就是你迄今为止‘打人不用第二招’的恐怖表现。” 任我行眯起了眼,别说是他,连其他几人都觉得李忘尘这话太搞笑了。 本来有一些机灵聪慧的,如上官海棠、岳不群,虽不知道任我行找上李忘尘是为了北冥神功,却也觉得李忘尘所言或有百分之一是真,但这一刻也真真正正相信李忘尘是疯掉了。 打人不用第二招,这样的武功还有得质疑吗? 这非但不是有力的质疑,反而更像是佐证其武功之强的重要消息才对。 李忘尘却继续道,“打人不用第二招,重点不在于不用第二招这件事情,反而在‘打’——你为什么只是打,而不是杀?” 他看着任我行,一字一字道,“老家伙,你迄今为止,一个人都没有杀啊。” 这段话语宛若画龙点睛,又似惊雷一般,炸在了众人心头。 所有人一瞬间,又想起了之前种种,果然,就算任我行神功再强,威风再大,他也未杀一人。众人联手,虽不是他一合之敌,却也没有一个人真正有生命危险。 这样说来…… 他们一起回头,几道目光,牢牢锁定了旁边的任我行。 任我行仍然心平气和,轻蔑一笑,“你这话语,看来似乎有道理,实则狗屁不通。吸星大法若有问题,我则更该加紧破于一点,在极短时间之内,杀死尔等一人,削弱你辈力量才对,哪有如此雨露均沾的?” 李忘尘道,“这看似矛盾,实则内有道理,盖因吸星大法的反噬并非威力有损,你的武功的的确确是我们再增十倍也甘拜下风的,可是前提是你能一直如此发挥——因为吸星大法的真正反噬,其实来自于你体内的内力造反自乱,一旦全力久战,便要自受其乱,对手武功无需和你对等,正如不戒大师的推断,只需要十个六品高手即可。而你若杀死我们任何一人,其余众人立刻同仇敌忾,与你拼死一战,你不免就要拖长战线,又不能杀了我和姑姑,自然有一定风险。而你自知道了林仙儿失踪,立即明白我会布下埋伏,又有如此顾忌,于是干脆直接前来,展现威风,虚张声势,威慑众人,你这魔头都未杀人,他们自然更不敢拼命了,他们不敢拼命,只是三招两式试探,你的吸星大法更绝不会反噬!” 他这一番话语说完,又笑道,“你的确是心思高妙,拿捏到了人心深处,我都一时被你所蒙骗,还真以为你自返老还童之后,已经无虑吸星大法之忧。可惜燕神剑将你打至如此境地,你居然还对众人留手,这一点着实露出破绽……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在场众人一听,立即跃跃欲试,看向任我行的目光极不友好。 而任我行听完了这一切,仍然面色不改地笑道,“看来你为了自己的性命,果然已经疯狂了,你无非是编个了瞎话蒙骗众人,想要借他们围攻我的时候私自逃走罢了。” 这话一出,众人的意动又立刻消失,怀疑地看向了李忘尘。在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上官海棠,她虽与李忘尘相知,却并未相熟。 只有不戒和尚,并未看了过来。 李忘尘毫不在意,只笑了笑,甚至还忍不住鼓了鼓掌,“任我行果然是任我行,到了这个境地还想要反将一军……可惜可惜,谎言始终是谎言,我只需要一个方法就能破除你的诡计。” 话音未落,他身形如箭,一去远射,竟直接朝着任我行冲了上去,“只要我第一个拔剑就行!” ——既然是第一个上的,自然不是想要诱骗众人逃命的那个。 ——但这同时,也几乎是要在极短时间内,与任我行单挑。 拔剑,剑在何处? 我的手就是剑。 但见李忘尘身影一闪,动作如电,已来到了任我行的面前,他五指并拢,以手为剑,肘推臂送,掌锋锐利,正是追魂夺命剑! 而任我行冷笑一声,挥手一打,一股劲风已砸向李忘尘面门。 他几经消耗受损遭创,又要顾及接下来的内力作乱,这一招只用了三成功力,却也自诩七品以下的高手,绝对无人能够无伤硬抗。 但是李忘尘伸手一档,啪嗒,手掌忽地涨大一圈,又变成了铁青色,恰恰挡住这一股劲风,震了一震,随即无事。 他一身体魄,已在诸多次的奖励点数堆叠之下,渐渐迈过了五品的关隘,达到了六品,而一朝接连催动天生神力、铁布衫神功、龟壳神功,终于在防御层面跃升一个层次,达到了七品水平! 而另一边,掌剑迅捷,仍继续以追魂夺命剑之杀招出手。 “怎么这样硬朗!”任我行心头一惊,五指一动,化掌为钩,连忙伸手去扣住李忘尘的掌剑。 他武功太高,动作太快,虽是后发却能先至,但只捉拿李忘尘的手掌,立即就要催动吸星大法。 即使以任我行的眼光,也实在看不出李忘尘到底有没有内力,按说是没有的,却又能够冲开穴道,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不管有无内力,吸星大法都可形成一股牵扯的力道,足以将那万斤重的铜钟都扯碎撕裂,更遑论李忘尘的血肉之躯。 偏僻就在这关键时刻,李忘尘动作突然加速变招,仿佛手肘部位有人猛力推助一把,五指并拢而出的掌剑融汇了饿虎扑食的意境,更成一道流光,直刺而去,竟然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任我行的一捉,来到了任我行中门大开之处。 ——正是二星江湖令·空蓝剑客的效果。 李忘尘从始至终,都隐藏着这一个效果,就是为了在类似场合,打一个出其不意。 其实以任我行的武功,就算李忘尘速度再快一倍,也绝不会超过他的反应极限,但他这等高手早已习惯将每一招每一式的出力计算到了最精准的状态,李忘尘这忽然一下极不合理的加速,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也终于令得他再度失手。 以天生神力、铁布衫、龟壳神功挡住劲风,用齐物论、追魂夺命剑、饿虎扑食、空蓝剑客躲过擒拿,李忘尘几乎将压箱底的全部功夫都拿了出来! 砰地一声,流光顿停。 李忘尘终于以一招饿虎扑食推动的掌剑,狠狠戳中了任我行的胸膛! 但还不算胜利,一股如狂风海啸般的巨力反震回来,赫然是“精力先天·金刚不坏”境界。 ——任我行的底牌也足够多,或者说武功足够高。 在这股反震之巨力下,自身体魄的力道眨眼用尽,眼看遭到反扑,李忘尘在心头默念“心随意传”,体内竟又升出一股纯澈洁净的生命能量,随着掌剑变拳,狠狠灌注在任我行的体内。 体魄的力道虽一时用尽,但在“心随意传”的判定之中,精力值的数值不变,相当于在转瞬间后平白无故给李忘尘七成气力值。 这一门心随意传的神功,几乎被李忘尘开发出了一种卡BUG的运用方式。一股体能,一股内力,两两相合,一加零点七,远远超过了三的水平! 两个人力量就这么一撞! 旁观众人无不屏气凝神,观看这边。 而任我行也终于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低头看了李忘尘一眼。 “他妈的!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武功!” 心中骂道,身子一震,面色青白交加,忽然呕出一口鲜血,怒吼声中,已脱身后撤。 这还是他此战之中,第一次吐血,第一次后撤。 这其实并非是金刚不坏被破,任我行虽前所未有之衰弱,李忘尘虽有心随意传开发而出的“精气二叠击”,但两人也只是将将打一个平手罢了。 只是,这个平手的后果,却也终于引发了李忘尘所一直期待的——吸星大法反噬! 这一个动作,就好像是一个信号,在场的其他众人立刻面带喜色,围杀上来,可是他们动作还是慢了,任我行一把抓住了旁边倒下的岳不群,身影如电般逃离。 到了如此处境,他已不得不放弃了捉拿李忘尘的想法。 至于随便抓住一个岳不群,也是为了汲取内力,平复吸星大法造成的反噬罢了。 天门道人等人眼看着魔头一走,登时都松了口气,心道此事总算了结。他们也各有伤势,本身又是以弱战强,自然不好再追过去。 然后他们感觉到了一阵劲风从身旁刮过。 赫然是李忘尘! 他虽不会轻功,但每一步踏出,都跃得极高极远,一落地又深深蹲下,地面震颤不止,却又再次推动他一跃而飞起,动作如此大开大合,纯靠肌肉力量的反弹,却反而有一种大鹏展翅恨天低般的恢弘气魄。 任我行,你想要抓我就抓我,想要放弃就放弃? 现在,该轮到我来追杀你了! 第三十九章 从害怕之中找到变强 白马过隙的瞬间,一道身影像是飞燕一般掠过街头巷尾,其形容外貌难以看清细节。只能见他一去似箭,衣发飘飘,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甚是飘逸大气。 忽然间,这身影一顿,停在了一处屋脊,伸手用力按在胸口,狂喘几口气来。 下面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发出失望的声音。 因为此人并非是个想象中风采过人的世外高人,而是一位头发枯焦、衣衫褴褛、一身半数有血,如遭了雷击的青年,甚至在他的肩头,还如抗麻袋一般扛着另一名男子,却是个相貌堂堂的好男儿,只是现在被背在身上,以至于看来可怜,而这令青年更显猥琐可怖。 一些人议论起来,有的人笃定地说,近些日子听说万里独行田伯光这个淫贼来到了衡山城,此人轻功如此之高,行事如此鬼祟,自然该是本人无疑,不过兴趣怎么换成了男人…… “任我行!” 似平地炸开了个雷一般,在场人都是身子一震。这声音竟然是从天上来的,而同样随着声音而来的,却是一个灰尘扑扑、目光明亮的少年。 少年从天而降! 轰隆一声,他像是一枚炮弹般砸落到街道中央,溅起无数尘埃,双脚踩地,顿时在地面上砸出两个圆坑,龟裂的纹路四下扩散,足有四五寸方圆。 那疑似田伯光的青年一见这少年,脸上立即闪现了一抹极复杂的神色。 惊讶,愤怒,耻辱,杀意…… 情绪一闪而过,又被一股涌上来的奇异青白之色盖过,青年身子一颤,似乎有几分难言的虚弱。 忽地转头,足尖轻轻一点,身子已飞掠划空,宽袍大袖带起猎猎风声,眨眼间已来到了不远处的另一屋脊。 少年抬头捕捉到青年的背影,又运足了气力,大喝一声,“你逃不掉!” 轰隆隆,这声音一传出来,登时炸在半空,以至于气浪翻滚,久久不息,简直像是少年的体内酝酿着千百道雷霆,这下子一经激发,威势无匹。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只觉得扑面打来一阵狂风,脑袋也嗡嗡作响,好几个离得近了的,踉踉跄跄几步,被吓得狼狈跌倒。 这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竟有如此神威!? 少年也不管这些人怎么样了,伴随着这一声大喝,已屈腿再跺脚,两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在他这里却仿佛有一种别样的魅力,有一种单纯而直接的力量感。 砰一声,他身子一动,已斜飞而起,继续追击前方那青年去了。 而类似这样一个过程,已不止一次发生在今日的衡山城。 那疑似田伯光的男子,当然不可能是田伯光,他是任我行。 后面的除了李忘尘又有何人。 任我行已扛着被点了穴道的岳不群,在衡山城疯狂地奔逃许久了。 其实他虽外有神剑诀伤势,内有吸星大法作乱,但在轻功一途,也还能够保持七八品的水平。按理来说,以李忘尘那甚至难以称之为轻功的跑法,是绝难追得上的。 但偏偏吸星大法时而反噬,任我行甚至连这样的速度都难以长时间维持,一旦多走了几步,身影就要顿一顿,歇一歇,以觅得回气机会。 再加上他形迹可疑,动静不小,远远听得到几声惊呼,跟过去绝对无错。 如此一来,李忘尘虽追得吃力一些,却还勉强能够追得上。 两人就这么一追一逃,不多时已接近了衡山城的城门。 这城门虽不如北京城三十丈高,却也有十七八丈,远远看去便似雄踞一方的天之壁垒,而城楼下的人如同蚂蚁一般,大小对比十分强烈。 “若我未有此乱,倒能够越过如此城楼。但现在……”任我行回头一看,刚才歇息了一次,李忘尘已紧追不舍,两人相隔只在五六丈了。 他心头一狠,“现在只能硬闯了!” 刚念及此,李忘尘忽地一下加速,再度拉近距离。 任我行只觉得身后一阵气势逼人的劲风袭来,回头就是一掌打了过去,啪一声! 两个人身子都是一震。 然后任我行却飞了出去,直撞入了城门前的甬道口子上,刚站起来又不稳地半跪在地,大口大口地呕出鲜血。 刚才那一掌,李忘尘并没有讨到便宜,但任我行被逼的运用内力,所受的伤势远比李忘尘更大。 此时城门前正检察着来往行人,却忽见到任我行扛着岳不群被撞入人群之中,领头的将士见他形迹如此怪异,一身是血,顿觉不妙,话也不问,“众人拔刀!” 抬手按住刀柄。 但朴刀只拔刀一半,半跪于地的任我行看也不看,伸出一只手来,已点在了他的额头。 领头的将士摇晃了一下身子,已无了声息软软倒下,任我行则长舒一口气,其他将士才反应过来发出尖叫时,他已站直了身子展开了身法,再掠过了三人,尖叫声戛然而止,只是倒下的尸体又多了三具。 而这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任我行一手扛人,一手杀人,甚至还有时间回头看向李忘尘,而步伐始终不停,只一眨眼便杀了至少五六人。 在这一眨眼之间,他又吐出一口血来。 平民百姓们哭闹起来,将士们有的冲了上来,有的吓得呆傻,有的直接逃跑,而任我行也不管多的,只杀死挡在自己路边上的人。 他只管一件事情:杀出一条血路! 果然是一条血路。 李忘尘被那一掌震得气血翻涌,只慢了片刻砸落下来,眼前的出城甬道内就已横七竖八躺下二十多条性命,热而亮的鲜血流淌、激射、泼洒,或是在路人身上,或是在墙壁上,或是在尸体自身,让这条甬道几乎完全被人体内涌现而出的生命力充盈涂抹。 “好家伙……”连李忘尘都被这场面给惊了一惊。 在他迄今为止所见的人里,李莫愁已经是动辄杀人的杀星了,可和这个前任魔教教主而言,她简直乖巧得应该回学校拿小红花。 在任我行眼中,别人的性命简直比狗都不如。 “你他吗该死。”李忘尘再一踏步,身影一闪,已冲过了甬道,朝着远处踉跄狂奔的任我行追去,“让我要打你一千拳也不够!” 再追就到了城外。 衡山城外,自然就是衡山。 远处的衡山在太阳下犹如一头黝黑的野兽,俊奇雄伟的山势投影出一道无比巨大的阴影,而任我行的身影便朝着阴影之中逃去。 李忘尘如此一见,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任我行要去山中。 这荒郊野外,本是天大地大,极有可能跟丢,而且地形复杂,容易埋伏反攻,所谓逢林莫入,便是先人的明智警告。 但李忘尘步伐并不停下,仍然固执地追了上去。 任我行罪行罄竹难书,现在的状态也是浑身淌血,内力作乱,不管外伤内患,都在不断恶化,只会越来越差,今日不除,更待何时!? 老实说,李忘尘并无十成把握成功,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把握都不知道。 但没有把握,那就找理由吧。 任我行该死的理由是…… 呵呵,十成! 衡山看来极近,实则也有一段距离,两人再跑几里地,终于才是靠近。 任我行忽地大叫一声,“有胆的便来!” 步子一转,撤离了官道,已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深山老林之中,身形如影步伐如蛇,发出簌簌几下声响,随即隐藏了起来,再无声息。 轰隆一声,李忘尘随后降临,一具娇小而精悍的肉身再次在地面上砸出坑洞,站起来时,脸上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自然也听到了任我行的叫嚣挑衅。 “有胆?”李忘尘冷笑道,“赵子龙人称小李忘尘,只怕你并不知道。” 又把步子一缓,由刚转柔,足尖轻点,动作灵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一头小猫般蹿进了丛林之中。 他是坚定了杀任我行的把握,却反而更加小心了。 虽然这样小心,极有可能让任我行逃走,但李忘尘想任我行已经不可能逃走了。 原因很简单,任我行即使状态再差、形势再危,也并未放开过岳不群。但纵然他神功再高,一个一百多斤的正常中年男人在身上背着,也绝对是不小的阻碍。 如果任我行愿意安心逃走,放开岳不群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放弃岳不群,正是要岳不群做自己最后的武器,为此宁可多费体力。 这就正如一个老兵即使再累再疲,也决不能丢下手中的枪一般。 一进入了丛林,李忘尘觉得自己的血液、心跳、呼吸,仿佛都和周围的环境一样,变得静谧平和起来。 在那一番追逐战中,他们虽只交手一合,但彼此之间能咬得如此之紧,都是在激发甚至是透支自己身体里最根本的力量。其实任我行固然是遭受内忧外患,李忘尘又何尝是完好无缺的状态? 他激烈得就好像是一团火在冲天燃烧,虽能绽放出最激情热烈的能量,却无疑也会让自己燃烧的时间变短。 而现在,这团火却收了起来,敛了起来,所有的光与热都浓缩成一处亮晶晶、红闪闪的红点。但体内的大小力量,一切生机,却又都蕴藏在了其中。 在热血上头之后恢复了冷静,这样的冷静反而好像比平日更加真切,李忘尘忽然盘腿坐下。 他闭目,凝神,在脑中想到了一只乌龟和一条蛇。 乌龟沉溺在水中,蛇游走在水面,两者都无比静谧,以某种奇特的方式结合。但在结合之后,彼此的静谧便显现出了差异,乌龟的静谧拥有生机,而蛇的静谧则隐藏着杀机。生与死或者说阴与阳的对比呈现在李忘尘的心灵之中,就好像一轮旋转的八卦鱼,尽显难言的妙处。 先怎么样?李忘尘问自己,然后回答:先去死吧。 他果然体会到了死,那是一种无比巨大无比静谧无比空洞无法形容的东西,一口将自己给吃了。然后李忘尘的脑中闪过了一个任我行一掌打死自己的画面,画面中李忘尘倒在地上的样子像一条野狗,他的面孔不断放大放大再放大,最后连毛孔也清晰可见,却唯独见不到生机。 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的死。 什么智慧什么技巧什么勇气什么花言巧语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就好像美丽的女孩子见到了狰狞的野兽,尖叫和惊吓之后,过于纤细精巧的结构的分崩离析是如此自然。 李忘尘被蛇咬了一口,他死了,尸体沉入了水中。 骄傲的蛇摆着身子离开了。 接着是长时间的害怕,一种并不惊动任何人却唯独只有自己能够感觉到的独属于死的害怕,尸体在水中被冲刷,被腐蚀,被分解,被消化,一点一点的残缺,一点一点的面目全非,什么都在逝去,什么都在离开,自己正逐渐一无所有。 最后剩下了什么? 最后剩下了什么! 是…… 害怕。 没错,当勇气、智慧、技巧、语言……这一切种种全都没有用的时候,人只有用害怕连面对死亡。但是害怕也是一种活动,也是充满生机的。 从畏惧死亡之中寻找生机。 李忘尘睁开了眼,乌龟慢慢浮上了水面,一步一步走到岸上,龟壳上面载着一具完好无损的尸体,尸体上一尘不染。李忘尘睁开了眼。 我怕死,所以我变强。 这就是道家吗? 【自行修行顿悟,领会玄武定心法第二重心境“潜息境界”】 【效果:提升“神”三十点】 【自行修行顿悟,领会玄武定心法第三重境界“真定境界”】 【效果:提升“神”五十点】 足足八十点的奖励点数! 再算上第一重境界“潜心境”所给予的十点属性,李忘尘依靠着这一门功法,其“神力”便直达九十点大关,几乎追上他一直以来苦心孤诣加点的“精力”! 原来玄武定四重境界中,第二重境界就是死,第三重境界就是生。 李忘尘站了起来,朝着东边走了三十步,枯黄的叶子在地上铺了一层一层,有一颗极大极大的树。 他看着这棵树不动,忽然伸手一拳,打在了树身上。 砰的一声,但声音有点奇怪,有点发闷,就好像……树身之内是中空的。 咔,咔,咔。 几个微小而刺耳的声音之后,那巨树的树身忽然被“打开”了,好像此前不过是拼凑起来的玩具一般,树干分成了四份,朝着东南西北裂开,露出了其中的树芯。 但并不存在树芯,存在的只有一个在地上盘腿而坐的男人,手里提着另一个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几乎不成人形的男人。 任我行睁开眼睛,眼球中有血丝,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阴恻恻看向了李忘尘,过了许久才叹气道,“你……好天分,好悟性。” 他竟然无声无息间就挖空了一座大树,自我屏气凝神藏身其中,就在里面吸收岳不群的功力。可没想到的是,李忘尘这看似莽撞的货色,竟能察觉到这其中微小的呼吸,堪破了他的隐藏。而任我行是何等武学修为,一眼就能看出,李忘尘适才经历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李忘尘道,“如果我晚上片刻发现你,你就能以岳不群的内力强压伤势和内乱,恐怕死的就是我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现在已经不会是自己死了。 任我行忽然扬天大笑,再笑声一收,猛地看向李忘尘,“你以为你吃定我了?我就现在吸收的这份内力,已足够料理你这个小辈!” 说话之间,伸手一丢,将岳不群丢向了李忘尘,风声呼呼之中,人紧随其后出手。 他这一下突如其来,就是要李忘尘因岳不群而耽搁半分,自己可稳稳占据先机。这样的手段本不该对后辈用,但任我行此时此刻,哪里敢小看李忘尘半分? 而李忘尘不为所动,抬手一掌就打在岳不群的身上。岳不群身子一滚,又砸向了任我行。 第四十章 结束 岳不群只觉得头昏脑涨,又冰又凉,被折磨得几欲先死。 他自一开始被任我行拿住,即去了小半内力,幸得李忘尘的偷袭解围,方才不至于转瞬间化作干尸。 可是任我行心细如发,不给岳不群丝毫机会,脱手间点了他浑身上下十几处大穴,令他不能有丝毫动弹的机会。 之后任我行被李忘尘戳破伪装,他也对这个年轻人的洞察力暗暗惊讶,这才知道众人若一开始便怀死志拼战,兴许还真有点机会,却是被任我行唬住了,才搞到现在这个地步。 不过他固不期待任我行能够得胜,也不愿瞧见李忘尘胜过任我行,只因李忘尘言语之间透露其全程旁观,自然知道自己临阵而逃的丢人事情,一旦传了出去,君子剑顷刻间身败名裂。 所以岳不群暗忖:最好这两人两败俱伤,这姓李的身死,其他人自难发现我的丑态,我冲破穴道上去一剑了解了任我行,君子剑之名头更稳之余,而再掌握了那李姓姑娘,探听任我行欲求的所谓神功消息,不知道与辟邪剑法相比如何?若能兼而得之,何愁不能光复华山? 他素怀大志,虽身在险境,仍不忘败中求胜、绝处寻生。 可惜任我行不愧是一代枭雄,说战能战,说跑能跑,一旦被李忘尘抓破一切伪装,立刻不顾脸面,远遁而去。 而且还顺手抓住了岳不群。 这一抓,岳不群不仅坐收渔翁之利的美梦破碎,自身更是受了好大苦头。 他这一路,跌宕起伏,险象环生,任我行慌不择路,让他撞头撞尾,一身起码三四处淤青、五六处磕破,更是摇摇晃晃,整得人晕头转向,脑袋几乎成了一团浆糊。 到了此处,又被任我行强塞进了树干之中,和这老魔头挤在闷热温湿的狭小空间内,再尽享吸星大法从体内扯动内力、生命力、精力的虚弱感,短短时间,已被折腾得半死不活,意识都模糊不清了。 直到此刻,任我行忽然袭击,将他抛了过去。 李忘尘却回手一掌,又将岳不群打了回去。 啪一声闷响,岳不群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七窍都溢出鲜血,刚才他还是半死半活,奄奄一息,现在却已是九死一生了。 他身子带起强烈劲风,已翻滚着砸向了任我行。 任我行也是一惊,没想到李忘尘这样果决,他本以为李忘尘身为正道子弟,再怎么也要顾忌同伴性命,没想到自己对岳不群下手都仿佛不如此人狠辣。 同时感觉到大地一震,风动气流,任我行眼睛一跳,已知道在岳不群之后,就是李忘尘的杀招。 他本想要乘着岳不群砸向李忘尘的机会对李忘尘袭击,但现在却全然反了过来。变成了另一种势态:他若不接住岳不群,岳不群就要砸中他;他若接住了岳不群,李忘尘的杀招就紧随而来。 一时间竟已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怎么办? 答案还在岳不群身上。 任我行一手探出,五指如钩,铁钳般牢牢锁住了岳不群,运力一扭,岳不群身子旋转,由横飞至站立。而任我行身子一缩,已紧紧靠在了任我行的身后,赫然是将岳不群当做了自己的盾牌。 李忘尘的拳头果然来了,砰一声,任我行移转“盾牌”,已狠狠击中了岳不群。 岳不群再呕一口鲜血。 但这反而是好事,能呕血就代表着还活着,还活着就代表着李忘尘的力量并未尽数灌注在他身上。 这是隔山打牛。 真正降临到岳不群身上的力量不过一成,途中再浪费一成,剩下起码八成力道,都通过了岳不群的身体,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一股一股如海浪地震向其后的任我行。 任我行按在岳不群身后的手掌却忽然一揉,一撑。 岳不群只觉得体内的真气忽地沸腾、炸裂,像是自己全力催动下的“紫霞神功”,却又比“紫霞神功”最巅峰时期都要剧烈十倍不止。 这剧烈的真气虽在他的体内,却仿佛全由任我行随心所欲,岳不群全身大大小小数十条经脉,都在这超负荷的真气运转之下,又胀又痛,又冷又热。 “不,不要继续下去了,再继续下去我会……”他很想要嚎叫出声,可任凭心念再强,外表还是难动分毫。 借此内力一助,拳力被截住在岳不群体内,宛若泥牛入海。 李忘尘一拳击中,也不停歇,霎时间双手起落如同狂风暴雨,数十拳接连不断地倾泻到了岳不群的身上。偶尔想要偷两手饶过岳不群,均被任我行所察觉,以岳不群的肉身轻轻一动抵挡,其余拳劲则照单全收。 “好小子。” 但任我行还是脸色微变,他立即明白,李忘尘已经看破了自己的伎俩。 他现在所用可并非吸星大法,而是另一门盖世奇功——名为乾坤大挪移,当年明教的镇教大法是也! 此法乃是天下运转内劲外劲的至高法门,向来与逍遥派的小无相功并称于世。 只可恨明教最后一任教主、日月神教第一任教主张无忌之所以东移教址,改头换面,意在大明既成,明教理当远庙堂、归江湖之意,甚至也应当褪去其外来宗教的身份,成为大明江湖中无数门派的一份子。 故而他虽一身神功盖世,传下来的却多有斟酌。 其中太极拳剑乃是武当张真人所授,自不能外传;圣火令出自波斯明教,向来只传教主,日月神教却要脱离明教,更应断绝干系;乾坤大挪移虽也是波斯总教传来,却又几经汉人教主修缮,故传得下半套来;九阳神功倒是全须全尾地传了下来,却又几经风雨,已残缺有损,不能修炼。 一套用不了的九阳,半套乾坤大挪移,这就是张无忌为日月神教留下的东西。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任我行去寻了这一门吸星大法,苦心孤诣地修行,走火入魔,被一个小辈逼到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 而他所知的半套乾坤大挪移,比起林仙儿所知亦不算多,而现下施展的便是其中“牵引气力”的法门,以手接触,操控一人内力,使得其做出种种举动,一应如心,几乎等同于传说中的身外化身一般。 这样一来,看似无碍,避开了任我行自己体内的吸星大法内乱,却终究不是完美无缺的应对方法。 其缺憾就在于,到底是隔着一人躯壳,念头生灭到具体动作之间,总有那么一丝丝的凝滞停顿。 如此一来,面对频率极快的攻势,自然难以为继,怎么也跟不上。 而这正是被李忘尘所看破的地方。 几十拳下来,任我行终于手忙脚乱,难以操控岳不群体内的内力了。 噗嗤一声,岳不群再挨一拳,终于是难以支撑,大口吐出鲜血。而他体内内力,也再无法抵挡李忘尘,身后的任我行脸色一变,只觉得手中一震,一股沛然掌力袭来,犹如大坝破开,大股大股汹涌的洪水急冲,手臂咔咔作响,只承载这般万斤之力片刻,几乎面临崩溃的境地。 “没用的东西。” 任我行怒视岳不群的背影,倒也不慌,只轻踩地面,噗嗤——旁边五尺之外的大地忽地轰然一声,方圆尺许方位的泥尘如同内部埋藏了炸药,竟一下子全部坍塌下来,形成好一个大洞。 这好似任我行下了什么咒法,将自己所受一切力道,全部搬运到了此处,令其代过。 而这一踩之间,任我行已悄然急退数丈,背脊靠上一棵大树,身上的力道立刻由水平转为垂直,整个人已贴着大树滑了上去。 簌簌几声,他已闪电般穿过树冠,脚下轻轻一踩,飘然而去。 这撤手、卸力、退身、上树的功夫,江湖上就没有几个人做得到的。 李忘尘当然也做不到。 他也不必做到。 李忘尘眼见任我行欲去,根本没有追击的意思,而是就这么站在原地,拳化爪势,一把抓住岳不群的领子,这百来斤的男子在他手中如同一只小鸡。 李忘尘昂首,挑眸,单手抓着岳不群,往后举起,如同天神举起长矛。他人身虽小,可身体弯曲到了极限,肌肉拉伸到了极限,整个人就仿佛一张大弓,已蓄势待发,充满了力量。 蹭! 空气发出尖锐的鸣啸,林中的鸟儿惊飞而起。 岳不群也惊飞而起,一掷而出。 ——李忘尘竟要用岳不群去撞下任我行! 这抓人拿人掷人的功夫,没有半点巧妙,只有满满的蛮力,但有时候,蛮力恰恰最是有用。 半空之中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任我行身在半空,眼见岳不群身子砸来,不得不回手一掌,打落岳不群的同时,也截断自己的退路。 轰隆一声,不远处的林子中央,岳不群被砸落在地,同样落下来的还有任我行。他面色难看,落下的时候还踉跄两步,一口气难提上来。 李忘尘却已经来到了面前。 而五指并拢、肘推肩送,结合了饿虎扑**要、再以追魂夺命剑招法所推动,宛若流光的一记“掌剑”,也跟着他的人,一起到了任我行的面前。 任我行半是压制体内真气,半是看准李忘尘破绽,二指并拢,斜斜一刺,正是要以自己的“指剑”,破去李忘尘的“掌剑”。 他天纵奇才,无论掌法指法拳法腿法剑法刀法,都是一绝,世人但学了其中一手两手,皆可以纵横披靡。而此时此刻,李忘尘心神如镜,映照一切,忽地明白了任我行如此全才的根本缘由。 还是乾坤大挪移! 明明只是两根手指,可是李忘尘却好像生怕沾上了一般,忽地变招为爪,饶过那两根手指,一把抓住了任我行的手腕。 任我行手腕一麻,又不愿意以内力震开李忘尘,这样反而更令自己伤势恶化,顿时使不出劲。但他不慌不忙,手腕一扭,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劲力,肌肤一下子柔得像是条滑溜的泥鳅,从李忘尘铁钳般的指间逃脱。 抬手一拳,如蛇蹿出,中指指骨突出,乃是日月神教中一门极为狠辣的“透骨拳”,狠狠朝着李忘尘胸口砸去。 另一只手如长鞭般柔软,轻轻一抖,已到了李忘尘的肋骨侧面,此乃日月神教的“无影鞭手”。 透骨拳力透全身骨骼,若修炼得当,以其中蕴含的莫大震力,足以将一个人全身上下三百多块骨头悉数震得裂开。 无影鞭手则不针对全身,但却足以将自己所鞭挞的那一块骨骼、血肉、皮囊打得彻底失去知觉,仿佛身体失去了那一块一般。 面对两式辣手,李忘尘眼准手快,上身猛地后仰,躲过“透骨拳”,手如穿花蝴蝶,诡异而曼妙地自肋下升腾而来,又将将挡住了“无影鞭手”。 他反手一抓,扣住“无影鞭手”指骨,往自己这边一扯。脚下顺势一踢,自下而上,乃是一记撩阴腿。 任我行左腿一抬,以膝盖抵住撩阴腿,两个人闪电般一碰又闪电般分开。李忘尘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落在了三丈之外。 这几下交手,李忘尘四肢发麻,甩甩手掌,一边笑道,“你就算不用内力,单用招式也惊天动地,但身心俱疲,大半心力又要镇压体内吸星大法的隐患,终究不是我的对手。” 任我行怒喝一声,踉跄几步,忽然脸色青白色一闪,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李忘尘顿觉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一阵危机感传来,他撒手,翻身,后撤,灵活如狐。下一刻就感到了一阵来势汹汹的凌空力道,将原来所在的地面给炸出一道坑洞。 紧随其后,气流涌动,一股一股无形而有质的力量,铺天盖地朝自己挤压过来。 他面临如此危机,不悲反笑,“吸星大法!?好,再来!” 任我行却不说话,只是眼睛越发明亮,遥遥朝着李忘尘一抓,五指发力,喉咙却有鼓起上下滑动,脸上五官眼耳口鼻都开始慢慢溢出小蛇一样的鲜血。 他终于再引动了吸星大法。 自伊始任我行扑杀刘府,紧接着是李忘尘众人商量下的陷阱,到后来江枫激发神剑诀,再到后来任我行已残躯威吓众人,然后便是两人之间的追逐战,接着又是任我行隐藏在树干之中的埋伏战,紧随其后的则是刚才的招式拆解…… 这一战一路过来,形势何其多变,直如风起云涌、难以预测,李忘尘固然是见招拆招,却也有设下埋伏,任我行固然是老奸巨猾,却还是渐入绝境。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要和李忘尘这个孩童、少年、男人、对手战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越是不想要付出代价,就越会陷入被动。 ——那么,就拼命吧! 巨大的压力裹挟着空气呼啸而来,空气挤压着空气,形成一层一层肉眼可见的无形气浪,任我行猛地一掌打来,李忘尘立刻脸色一变,猛地踏步就要冲上前去。 为今之计,只有迅速靠近任我行。 可拿出真正实力的任我行何其恐怖,李忘尘只迈出半步,空中轰隆一下,这道雄伟壮大的凌空真气就已来在了他的胸口,其中无坚不摧之意,顿时带给李忘尘巨大的威胁感。 危急关头,李忘尘大喝一声,左手竖掌如剑,肌肤下的青筋一根一根冒了起来,如巨蟒缠身,肌肤更泛起铁青色泽,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人手,狠狠刺了过去。 砰! 空中仿佛有一枚无形的炸弹在炸开,巨大的能量轰然扩散,连正下方的地面都承受不住,猛地下沉寸许。李忘尘的左手一震,巨大的力量渗透骨髓血肉,整条手臂都在顷刻间被震得畸形断裂。 噗嗤! 抬头一看,远处的任我行又猛地身子一颤,大吐一口鲜血,手掌却稳定无比,又朝着李忘尘凌空一送。 “你想和我拼命!?”李忘尘叫道,“好,来!” 他怒喝一声,就站在原地,再全力施展出龟壳神功、铁布衫、天生神力,全身的肌肤硬如钢铁,左手废了就上右手,李忘尘又乘势迈出一步,一拳狠狠打了过去。 又是一声巨响,两个人又各有损伤。 李忘尘右手再震,跟着废掉,双手如同两条面团,挂在躯干两边,身子摇晃一阵,咬牙切齿地支撑下来。 而任我行也绝不好受,连手都仿佛抬不起来了,那张年轻而潇洒、意气而桀骜的青年面孔,也不知何时爬满了皱纹,一头乌黑的长发现在已半数苍白,而自眼耳口鼻之中流淌下的鲜血,更是布满全身上下,看来恐怖得如同恶鬼。 但他的眼睛还是亮着的,亮得吓人,亮得刺人,亮得能杀人。 这样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李忘尘。 李忘尘即便双臂已废,并不怯场,还是大喝一声,“再来!” 踏出一步。 任我行仿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双眸更亮,本来垂下的手臂似乎受到某种刺激,无力的指尖又微微一抬。 再是一道凌空真气,面对这一道凌空真气,李忘尘抬脚就踢,腿如弯刀。 砰一声,他的左脚也断了,整个人就这么倒了下来,重重砸在地上,先惨叫了一声,又怒骂了一声。 可这两声后,他还是摇摇脑袋,并不放弃。既然全身四肢有三处不能用,只用最后一只脚不断往后蹬,像是一条毛毛虫一般,朝着任我行慢慢移动过来。 这样的李忘尘,别说是之前那份威风了,简直连普通的同龄孩子也不如。 任我行的眼睛越来越亮。 接下来,只要再来一道凌空真气,甚至都不需要之前的水平,只需要之前的一半,乃至于三分之一,对准脑袋,就能够轻松干掉李忘尘。 没错,只需要这么简单,就能够把这个难缠的小鬼干掉了。 当然,现在自己的脑袋有点不清晰,但这无碍。 眼睛看得很模糊,还是无碍。 心脏有点痛,无碍。 全身无力,无碍。 无碍,无碍,无碍,我绝对无碍。 任我行眼睛放光,痴迷地想:没错,终究还是我赢了,这不过是我东山再起的第一步罢了,这一步很辛苦但也很成功,正该有这一步才对,只有这一步才配得上我,也只有这一部才配得上东方不败,只有这一…… 李忘尘一下一下移动,靠近了任我行三尺之内。 从始至终,任我行还是没有打出第四道凌空真气,李忘尘靠近了他,才从这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恢复老人模样的遣人魔教教主口中,听到了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 “东方……东方……东方……” 任我行的双眸灰白,喃喃自语,这时他的手忽然垂了下来,风一吹,身子摇晃不止,似乎就要倒下。 李忘尘腿猛地一动,上半身弹射而起。 砰,他像是一条飞出去的柱子,狠狠撞在了任我行的胸膛。一个清晰的咔声,进入了李忘尘的耳中,那是任我行的胸口碎裂的声响。 一个身子轰然倒下,并且再也站不起来。 然后李忘尘也跟着翻滚跌落下来,滚在五尺外的草地之上,忽地瞪大了眼睛,仰头看天。 茂林掩映之中,苍穹高远,如一天幕,白云的白和蓝天的蓝在上面肆意纠缠,延绵万里,波澜壮阔,分不清谁胜谁负。看了一会儿,一线金光在这时候传了过来,被树叶切成零碎的光斑,在李忘尘的脸上大大小小地散落着,很耀眼。 李忘尘闭眼滚了一滚,侧身撞到了一团泥巴,他把口鼻埋在泥巴里面,像是在享受很可能再也无法享受的美味。 呵,真香呢。 【以弱胜强,搏杀小三合境界武者“任我行”,获得五十点奖励点数,一枚黄金级令牌】 第四十一章 大奖 李忘尘躺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不太对劲,他的皮肤温度有些变化。 抬起头来,一个人正站在面前。 “小李兄弟,任我行这老贼……真被你给……” 岳不群的声音。 他终于是以一身紫霞神功的真力,冲破了穴道,重返自由。 这个在交战过程中几经折磨的男人,到现在居然还能够正常说话,而且除了身子佝偻一些,气势萎靡一些,气色虚弱一些,便也无甚大的问题。 说到底,他遭遇的一切虽倒霉可笑,但磕头碰尾、头昏脑涨的不算,真正伤筋动骨的也不过是任我行汲取了部分内力,兼之李忘尘那几十拳而已。 更不提那几十拳招,要么是隔山打牛,要么是被任我行以乾坤大挪移化解,就算真正伤到他的,也十不存一了。 他的状态,比之拼上性命搏杀的李忘尘、任我行二人,自算是好之又好了。 李忘尘眸子动了动,仍躺在地上不动,笑道,“自然,他死的不能再死了。” 岳不群道,“恭喜恭喜,小李兄弟诛杀此贼,功劳显赫,不日就要成为当下江湖炙手可热的新星了。哎,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李忘尘笑道,“但此战若非有岳掌门鼎力相助,焉有如此战果?小子行走江湖,到底是后进末学,少不了岳不群这样的前辈高手襄助……” 岳不群哈哈笑道,“比如现在,是吗?” 他说着,已伸出了手,好像要拉李忘尘一把,将其搀扶起来。 可他好像并不知道,李忘尘只有一只脚能够站立,所以并未蹲下,这一只手伸得再长,也拉不起躺在地上的李忘尘。 于是他维持着这个动作,疑惑地看着李忘尘,“小李兄弟?” 李忘尘苦笑道,“有劳岳掌门,非是下有心失礼,实是此番苦战,在下的双臂兼一腿,都已经被任我行那恶贼所折,实在是有心无力……” 岳不群露出担忧表情,“果真?” 李忘尘道,“果真。” 岳不群终于点了点头,“好,我这就来救你。”说话间已蹲了下来,朝着李忘尘伸手相助过去。 忽然之间,一个猛地加速。 李忘尘猝不及防,终于被岳不群一下抓住,像是拖麻袋一般抓起来,大惊失色道,“岳、岳掌门,你……” 岳不群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平静得甚至有些冷静,冷静得甚至有些冷酷,“不用叫我岳掌门了,岳某实在担待不起。” 李忘尘仓皇道,“啊,岳掌门何出此言,在下……” 岳不群冷声道,“你不用装了,我为何这个态度,你心里只怕清楚得很。从一开始,那段引我去杀任我行的话,就是你编造出来的,你已看到了我逃跑时的模样,是不是!?” 说到最后,手中一紧,眼睛一瞪,十分骇人。 李忘尘眼中露出惊惧神色,连声道,“岳掌门息怒,岳掌门息怒,在下看到的一切,保证不会外传出去。” 岳不群冷笑起来,“你这孩子,倒是聪明,难怪能胜了这老贼。只可惜,你既已深知我的不堪模样,我今日饶你性命,他日难免为你所制,此非智者所为啊。” 说话间,脸上已蕴满了一层一层的紫气,看上去甚是威严。 李忘尘尖叫起来,“岳不群,你自诩名门正派,怎能如此滥杀无辜!” 岳不群面上紫气愈浓,杀意愈重,到这时候反而心平气和,微笑了起来,“名门正派?哈哈,我告诉你什么叫做名门正派,你李忘尘一路追杀任我行,拼死搏杀,以命争之,总算在死前将我岳不群穴道解开,我心念你死,怒不可遏,奋力一搏,险险将任我行这恶贼击杀——这才叫名门正派!” 李忘尘恍然大悟,“哦,原来这叫做名门正派啊。” 话应刚落,岳不群立即感觉到不对劲,可是李忘尘已经动了。 他唯一能动的那只腿斜斜点出,岳不群本来心头一紧,但见这一腿竟虚浮无力,全没有李忘尘之前一身横练功法,立刻放下心来,随手一探,就要抓住。 眼看就要抓住这李忘尘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肢体时。这脚忽地加速,竟轻轻碰在了岳不群的手背,然后晃荡晃荡,就这么垂了下来。 这一脚没什么力道,手背上自然也没有穴道可点。 岳不群愣了一愣,额头上汗水刷地流了下来,喃喃道,“万幸、万幸……” 李忘尘笑道,“万幸什么?” 岳不群哈哈大笑道,“自然万幸是你这一招回光返照,绝命反击,毕竟力有未逮,没能点中我的穴道。”忽地脸色一变,恶狠狠道,“你这臭小子,真是诡计多端。” 李忘尘却还是笑道,“真没点中吗?” 岳不群道,“不要再耍花招了,给我去死——”说话间,就要抬手,却只觉得手脚酥软,大惊失色的同时,已经跌倒下来。 而李忘尘却一个翻身,单脚一踩,落在了远处,斜斜靠在一棵树旁,虽两臂一腿残疾,却仍然面带掌控全局的微笑,“岳掌门,你这话可说的实在没错,我李忘尘诡计太多了。” 岳不群瘫软在地,怒道,“你这臭小子,到底刷了什么花招……怎么我的一身功力虽能运转,却毫无作用,又像是中了毒,又像是被点了穴……” 李忘尘道,“这当然不是点穴,也并非中毒,而是截脉——天旋地转移穴截脉法,此种神功,以岳掌门的身份,这辈子别说是见过,只怕听都没有听说过,也可以谅解。” 他说话间,笑意已实在是止不住了。 这是一种非常欠揍,非常恶心,非常可恨,非常惹人讨厌的笑容——只有当一个人在抽奖的时候,得到了最大最好的那个奖项时,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这个奖的名字就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残篇):书中藏于七种这世上最可怕最邪门的武功,传说此书成时天雨血,鬼夜哭,写下此书的人也在写下最后一个字时吐血而死。此功是大宋阿修罗魔教秘传宝典,而自百年前阿修罗魔教被韦青青青、逍遥子、燕狂徒三人联手所灭,已失传。】 【描述①:本有七门神功,此次抽奖获得其中三门,分别为天旋地转·移穴截脉法、天成地授·嚼铁铸兵术、天诛地灭·化龙无相功。】 【描述②:所缺为天绝地灭·搜魂紫阳手、天翻地覆·跨海飞天步、天塌地陷·夺灵摄元气、天愁地惨·极乐大悲咒。可分别使用三枚白银令牌补全手、步、气三门神功,使用一枚黄金令牌补全极乐大悲咒。】 【天旋地转·移穴截脉法:分移穴、截脉两部分,移穴至多可移开全身穴道一寸;截脉用于气血而非穴道,须得计算全身血液流经的关键一‘窍’,再以真气戳中其‘窍’,至此阻碍全身,若无金刚不坏之体质搬运气血,将无法可避,全身酥软半响,若再点气血一次,此人立死神仙难救。】 【天成地授·嚼铁铸兵术:分嚼铁、铸兵两部分,嚼铁大法乃是锻炼五脏六腑,能生吃金铁,增长根基,为修炼大有好处;铸兵术则以嚼铁大法为根基,用体内金铁之气勾连外物,锻造魔兵胚胎,胚胎杀人饮血而成真正魔兵,世上只能有一柄魔兵,前一柄魔兵为魔刀“小楼一夜听春雨”。】 【天诛地灭·化龙无相功:分化龙、无相两部分,化龙大法乃是增强体魄的至高锻炼法门,以猎杀野兽、茹毛饮血,夺其智、勇、狠、灵、巧等一应神意而跃龙门;无相大法则能锁骨拉骨,改头换面,随心所欲,无相无形。二者合一,直指金刚不坏之至境。】 (关于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原作没有这么厉害,那个传说应该就是传说,只有搜魂手、紫阳手、移穴法三门,而这个是综武世界加强版,这个传说就是曾经发生的事情,所以我将搜魂手和紫阳手二合一,移穴法加上了恶人谷的截脉法,跨海飞天步、夺灵摄元气和极乐大悲咒为我自己想的,化龙无相功来自于以牙还牙、神龙无相大法,嚼铁铸兵术则综合了嚼铁大法和魔刀小楼一夜听春雨——不过显然不包括神刀斩就是了。) 没错,李忘尘这下用的,便是天旋地转·移穴截脉法的截脉术。 在岳不群看过来的第一时间,李忘尘就直接将杀死任我行的那一枚黄金令牌使用了。 而他后来之所以费那么多话,伪装成色厉内荏的模样,就是要等到岳不群全身血液的‘窍’流经手背的时候,再一脚点过去,运用起移穴截脉法解困,他虽已没了力气,却有空蓝剑客的加成效果,仍能够猛地一下加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结合了以上种种,这才有现在的战果。 至于那剩下五十点点数,李忘尘本在第一时间,想要继续加点在精上,让自己筋强骨健,至少能够活动手脚,面对岳不群更有保障。 可是在看到《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时候,心中一动,立刻停下了这个想法。因为《大悲赋》之中,有一门强大的内功,正是“天塌地陷·夺灵摄元气”。 李忘尘一路打打杀杀,至此仍无内功,以拳脚体魄搏斗,其实并不是想要强行装杯,实在是老天不给面子,从未抽到好用内功。 而此番大悲赋三门武功中,也没有内功。 但若有一枚白银级令牌,即可以补全大悲赋的方式,获得“天塌地陷·夺灵摄元气”。 既然有了获得内功的机会,李忘尘便不愿将点数全部浪费于精力一值上。 尤其是他还掌握了一门“天诛地灭·化龙无相功”,此功本就是天下少有的邪派横练功夫,光是猎杀动物、茹毛饮血就能够增长体能,可谓直指金刚不坏之境界,而自己也不过才十三岁出头,有大把大把时间参悟其中精妙。 如此一来,若再浪费点数在精力一值上,便是太浪费了。 李忘尘心中想着,动作却不乱,他虽单脚站立,但是平衡性极佳,拖着另一只脚,慢慢靠近了岳不群。 岳不群躺在地上,看着李忘尘逼近,实在不清楚李忘尘所说的移穴截脉到底是什么意思,已经满头大汗,慌乱无比,正以体内真力四处冲脉。 但是李忘尘截取的是气血,而非经脉窍穴,他再怎么运转内力也是无用功的。 不过岳不群居然没有开口求饶,倒也是条汉子。 “岳掌门,你刚才所说的着实不错,只是我要略加修改。” 李忘尘一边拖曳着残腿逼近,一边微笑道,“什么叫做名门正派来着?好像是我一路追了过来,拼死搏斗,以命争之,却还是敌不过任我行这魔头,正巧岳不群岳掌门以紫霞神功冲破穴道,替我挡下致命一击,我适时反击,终于重创魔头。而岳掌门也就此仙逝,呜呼哀哉——岳掌门,你说这故事好不好?” 他说话间,已来到了岳不群身前。 岳不群眼珠子转了一转,道一声,“且慢……” “不慢!” 李忘尘已浑身跳起,然后一脚自上而下地戳出,他只有一只脚可以用,所以只能这样截脉,脚尖精准无误,戳到了岳不群的背脊上——而那正是他此时此刻,全身气血之关窍。 岳不群话音未落,浑身气血与气血相互挤压,登时浑身一震,眼睛已经彻底涣散了,然后脑袋一摆,当场气绝身亡。 【击杀岳不群,获得五点奖励点数,一枚黑铁令牌。】 李忘尘愣了一愣,“啧,还有经验惩罚机制。” 他注意到,这次的提示之中,没有了以弱胜强四个字。 这应该是奖励减少的关键,此前两次击杀,一次是四品对唐玉八品,一次是六品上下对任我行小三合境界,都获得极大增益。 但以现在李忘尘的功力,又获得了大悲赋其中神功,和岳不群比较起来,尤有胜场,自然算不得以弱胜强,也自然没有了奖励增益。 李忘尘叹了口气,“算了,蚊子腿好歹也是肉。” 剩下的六十点奖励点数不动,黑铁令牌随手一抽,嚯,黑铁级武功“松风剑法”。 到底也是青城派的精要,应该不会怎么差吧? 李忘尘点头接受,站在原地体会了半天,最终无言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种吃到屎的表情。 他转身,拖着单脚,朝着官道上去,过得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了一位路过的拉货车夫。 车夫自然惊慌失措不止,但是李忘尘诚恳无比、几番请求,将自己全身上下所有银两交出之后,终于引得了一些要钱不要命的贪欲,再加上距离衡山城不远,便同意带着李忘尘和两具尸体,一同回城。 第四十二章 句号 衡山城内,被损坏的刘府内,那些被巨石坑埋压下的无辜者,都已被收拾送走,刚才围攻任我行的一群人围拢在了一起。 李莫愁也躺在一旁,薛冰为她推拿一番,才悠悠醒来,问答了几句,得知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一跃而起,当场勃然大怒,“你们说李忘尘那臭小子去追任我行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任由他胡来,以他三脚猫的功夫,这不是送死吗?” 在李莫愁心中,李忘尘还是那个和田伯光五五开的水平,不管任我行多么虚弱,只怕都能一招将其轻松秒杀。 莫大叹了口气,“这也实在无法,当时我们都身受重创,实在是拦不住……” 旁边的不戒和尚、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也羞愧地低下了头。 李莫愁咒骂道,“废物,你们都是一群废物。”说话间,已随手从地上提了一柄剑——死去的江湖人士太多,这东西没人认领,处处都是。 她这就准备要冲了出去。 一个声音却适时响起,“你说什么?放肆!” 光是这番话,李莫愁是绝不会停下来的,但偏偏这个人说了这番话,还出了手。 一剑寒光。 松风剑法。 出手的正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 作为第一个被任我行所袭击者,他反而受损最小,只是损伤部分内力,而花白的头发、皱巴巴的肌肤,则随着时间过去,又慢慢恢复了原样,只是略显憔悴。 也正因此,他并未真正察觉到任我行的恐怖,相比起其余人对任我行的心有余悸,余沧海则是怒大于惧。 哼,若非本掌门一时不察,被他的吸星大法贴近身来,焉能如此狼狈? 因着如此想法细细想了下去,便更觉自己败得冤枉,小小一个李忘尘都能够追着这邪道巨擘,若当时自己尚有战力,岂非更是大显神威,一剑斩去其人头? 而李莫愁一句话开了个地图炮,顿时引起了这份愤怒。 余沧海本就不太看得起这些小辈,又对自己第一个倒下耿耿于怀,生怕他人小看了自己,一时出招袭击,既有挽回形象的考虑,又有施加小小惩戒的意味。 而这一出手,是谁也未曾预料到的。 李莫愁耳朵一动,足尖轻点,古墓派的轻功施展出来果然不凡,居然就这么能硬生生止住去势。 与此同时,埋身弓腰,手中按着剑鞘轻轻一挑,呼呼呼风声呼啸之中,长剑旋转起来,手掌带着旋转长剑往后背腰位置一抖,沧浪一声,长剑已出鞘半寸,寒光闪烁,正巧横在李莫愁的身后。 砰一声,余沧海的剑锋一掠而过,却将将碰上了李莫愁背手而来的剑刃,两柄剑同时一颤,余沧海却后退两步,李莫愁回身站起,慢慢拔出长剑。 “好啊,你这个废物。”李莫愁柳眉倒竖,眼中杀机隐现,“还敢对我出手,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不要命了!?” 她年纪轻轻,六品功力,本就是天之骄子,而且性格凶戾,易走极端,余沧海惹上了她,实在是找错了对象 要知道,李莫愁能对李忘尘几番忍耐,一是林诗音荐她去了古墓派,有一定恩德;二来李忘尘这小子本事不小,她见了有几分敬意。就算如此,也狠狠揍了李忘尘一顿,否则连李忘尘的面子也不给。 现在余沧海将她当做小辈,她怎能不怒? 余沧海一怔,冷笑道,“老夫的胆子大不大我不知道,你这小女娃的口气倒是大得很。罢了罢了,本想给你小小惩戒,你若要自取其……” 话音未落,嗖嗖嗖嗖细细风声不止,余沧海忽地退后了一步,手上的长剑一闪,舞成一片剑影,最后横在了胸前。 叮叮叮叮叮,一连串清脆的金铁交击的声音,几乎连成了一片。 再看余沧海的脸色,已经满头是汗,瞳孔收缩,满满都是惊怒。 而几根银针,则已滴滴答答地落在了他面前的地面上。 正是冰魄银针。 原来,就在余沧海废话的时机,李莫愁就已经出手,直指余沧海面门咽喉胸口三处,下手毒辣,几要将其置于死地。 若非李莫愁刚刚苏醒过来,手上劲力不准,光着一下就能要了余沧海的命。 余沧海还未来得及震怒,抬头一看,李莫愁身影倏忽而来,琼鼻轻轻一声,手中的长剑一抖,幻化成三道剑气,真幻难辨,每一剑之快准狠辣,都令余沧海头皮发麻。 他慌乱之下,后撤一步、两步、三步,三步拉开距离之余,手中长剑已连续格挡两下,均被骗过扑空,而最后一剑已来不及抵挡,正要刺他眉心。 危急关头,只得脚下一屈,行了个半跪的姿态,然后就地一倾,顺势一个懒驴打滚,狼狈无比地躲过此招。 饶是如此,头顶仍有一股凉风挥洒,原来是李莫愁一剑打落了他头上发冠,一头长发随他一滚散落开来,杂乱无章,甚是不雅。 周围众人均为高手,眼见这一招凶险之处,都传来惊呼。 余沧海误认为这是众人嘲笑,心头一急,暗忖自己出了大丑,日后若要在江湖立足,此战非赢不可,这女娃子剑法精妙,动作更快我七……五……嗯,三分,似乎出自名门,但她年纪轻轻,怎能比我四十年精纯内功,我与她比拼掌力试试? 青城一脉剑掌双绝,剑是松风剑法,掌是摧心掌。 这一念头前后皆在电光火石之间,余沧海滚地而跃起,动作行云流水,抬手就是一剑刺去。 李莫愁将将追击至他身前,眼见此剑,轻蔑一笑,一剑破去,却觉手感不对,抬头一看,长剑后根本没有旁人,余沧海一缩身已欺近自身。 原来余沧海自那双剑交击的瞬间,便弃剑而急冲。 现下他一步闯入李莫愁三尺之内,右手暗运真力,已是一掌打来。 这个距离对剑客而言极为尴尬,长剑难以施展,足见余沧海到底是一代掌门,有一些战斗智慧,知道扬长避短。 ——但可惜的是,李莫愁是样样都比他长,全无比他短处。 李莫愁并不慌张,左手一掌击出,正对上余沧海的手掌。 余沧海心中一喜,可临近接触时提前感到对方内力激荡澎湃,又猛地一惊。 他自然不知古墓派寒玉床的功效,李莫愁自幼栖身此床,修炼内功向来是事半功倍,内功自然不能够与同辈等而视之。她一发力,丹田内八成内力猛地涌现出来,如同排山倒海,一泄而去,有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在里面。 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双掌一对,发出巨响。 旁人一看,便知道他们到了比拼内力的时候,人们窃窃私语,都认为以年龄记,李莫愁只怕要吃亏了。 但这推论在短短书个呼吸之间就被推翻,但见李莫愁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一丝嘲弄惬意的微笑;而另一边的余沧海却面色僵硬,似乎常人口鼻不能呼吸一般,死死憋着一口气,憋得脸都发红了。 李莫愁叫了一声,“去。” 手臂一送,内力再增三分。 余沧海终于支撑不住,被一股澎湃力量推飞三丈来远,狠狠砸在一块半破不破的石壁上,只听轰隆一声,石壁竟被他一头撞毁,上面的一截直飞了出去。 登时石屑纷飞,尘埃遍布,他整个人也被反弹力道重重砸落地面,趴着挣扎片刻,却始终站不起身,看来甚是可怜。 到了此时,有眼睛的人皆知,余沧海是败无可败,一塌糊涂了。 李莫愁击出如此一掌,哈哈娇笑,“我说你们是脓包卵蛋,你们还不相信!” 她一身武功在之前围攻任我行时,看来也是不堪一击,此时才真正尽显自己本领,一时之间在场众人除去莫大和不戒之外,竟都无必胜把握。 再加上她此番是关切自己爱侄,说些过分话语,着实情有可原。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虽有暴躁脾气,也只能撇撇嘴,并不搭理她。 而天门道人眼见余沧海一派掌门,落得如此下场,当下也是长叹一口气,飞身上前想要将其搀扶。 过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惊异,回头怒视李莫愁,“李姑娘,此乃一时口角,你何以用毒!” 李莫愁冷哼道,“我可不是故意的,这是五毒神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环顾四周,面露喜色,“对了,你们快跟我去救李忘尘,若不愿意,你们一人一掌,没有我的解药,都得给我小侄子陪葬!” 她语气嚣张,气焰霸道,竟好像将周围几大掌门视作玩物一般,可以轻松搓圆捏扁。 这本来是不戒和尚以前做的事情,人类向来双标,他自然极为看不惯,但是一念及李忘尘生死未卜,的确有自己一份责任,只好拍拍自己的光头,叹一口气,缩在了原地不动。 而另一边,刘正风和曲阳两人均为李莫愁所救,但他俩又一心退隐江湖,既不愿意与李莫愁为敌,又不愿意跟着李莫愁去找任我行送死,只好装聋作哑,远眺这刘府基业所铸就的废墟,似乎能从里面看出点音律妙理一般。 除此之外的众人,莫大、天门道人、定逸师太,乃至于上官海棠、江枫、薛冰,一听此话,都是脸色一变。 到这地步,他们才终于瞧出点不对劲来。 ——这李忘尘还算少年英才,知书达理,说话好听,有勇有谋,怎么他的姑姑却这般性情?她今次的举止行事,简直跟日月神教的人物如出一辙,甚至都更为过分! 天门道人放下余沧海,长身而起,冷声道,“李姑娘这样霸道,在下不是不愿意救李兄弟,只不愿意为人所胁迫——请了!” 说话间,也拔出一柄从地上捡来的剑。 他们讲究江湖道义规矩,天门道人站了出来,其他人虽有意动手,却还是缩了回去。 李莫愁则冷笑道,“怕了便是怕了,哪里来得这样多理由。此一战怎么也要有个赌注,你若输了,供我驱策一次,我带你去杀任我行,怎么样?” 余沧海一搅和,她倒也想通了,李忘尘去了这么久还没个声息,多半已死得不能再死。 一想到此,李莫愁心里还莫名有些空落落的,眼睛也眨了眨,有些酸涩的味道。 哎,这小子虽然古灵精怪,但为人还算赤诚,对自己也实在不错,抛开武功不谈,和自家陆郎的差距已快速缩减到了十倍以内,可算是个好男儿了。 而此一役好歹也是共患难过,怎么也要为他报仇才对,但任我行武功太高,自己二三十年内只怕都不是对手,非得需要强援不…… 正想着呢,门外忽然传来了一连串敲锣打鼓喇叭唢呐的声音,嘈嘈切切,叽叽喳喳,喜庆之余,不免吵闹。 在场许多高手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心想这边高手对决呢,能不能把气氛搞得正常一些。再不济你看看这边废墟一片,死伤无数,唢呐能不能不要那么喜庆? 李莫愁怒道,“吵什么吵!”足尖一点,飞身而去,已来到了刘府的门口——或者说本来的门口,现在早被神剑诀和吸星大法震塌,距离他们之前所在的地方,也就几堵残垣断壁罢了。 其他人一见她出去,生怕此女一时兴起,殃及无辜,也各自施展轻功跟了出去。 唯有天门道人心善,还把余沧海搀扶着带了出去,余沧海则已说不出话来了,一张嘴就是冒出黑血。 但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李莫愁来到了门口,居然并未大开杀戒,甚至连骂都没有骂上一句。 她只是呆了一呆,静静地看着前方。 不远处的担架上,李忘尘脸上仍带着那可恶而熟悉的笑容,正半躺着,而左右两边还有两处担架,上面各自是一具尸体。 其他跟来的人,便也跟着呆住了。 而周围的敲敲打打,唢呐喇叭,则依然响彻个不停,离得近了才听见有人大叫,“少年英雄李忘尘,这就是杀了魔教教主任我行的少年英雄……” 话音刚落,李莫愁身子一缩,快进几步,已经来到了李忘尘的身前,吓了其他人一大跳。她却细细端详着李忘尘,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旁边的任我行,看了一会儿再回过头来看李忘尘,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你……”她说,都有些结巴了,“你,他……你……” 指了指旁边的任我行,似乎都不敢提及此人的名字。她虽然心高气傲,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但任我行的身手,还是深深镌刻在脑中,挥之不去。 至于岳不群,没人关注他。 李忘尘苦笑道,“我什么我,你若要问周围的几位搞音乐的仁兄是怎么回事,我只能说是在进城的时候,有些江湖人士认出了岳不群,知道是我杀了任我行,大家便四下宣扬,跟来起哄的人越来越多,有些还会乐器,就这么顺势弹唱起来……哎,他们以为这样很威风吗?可我都快羞死了。” 李莫愁听着听着,不禁莞尔,“你还会害羞啊。”说话间摸了摸李忘尘的脸颊,才发现上面有污泥、尘土、汗水和伤痕,除开这一切的面孔还显得稚嫩。 她不知不觉间看了许久,才发现李忘尘居然有几分帅气。 这家伙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但不过是个孩子的他,却已经完成了天大的伟业。 李忘尘抬头看了看那边,又说,“姑姑,你刚才和这群人在交手么?其实任我行已死,在这衡山城里,咱们是天不怕地不怕了,但是杀人还得有理有据,我已经让人通知了林家一行过来,你这就去杀了余沧海吧。” 他虽还躺在担架上动弹不得,但说起话来却能直言天不怕地不怕,简直小视群雄,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都没人放在他的眼中的。 李莫愁点点头,笑了,“嗯,这话我爱听。” 转身径直走到天门道人身旁。 天门道人没听到两人对话,还疑惑地看了过来,心想李忘尘年纪虽小,却是个忠厚人,应该劝解了这狂妄自大的李姑娘…… 直到李莫愁伸手拔剑,心头一紧,却已经来不及了。 剑光闪烁间,余沧海人头落地。 ——衡山城的故事,就此画上句号。 第四十三章 笑傲江湖 李莫愁如此杀了余沧海,这自然惹得一阵是非,天门道人怒不可遏,浑身发抖,正要与这行事偏激杀性奇大的女子斗一斗,而李莫愁也不怕他。 一时气氛针锋相对,但不多时,林家一门三口已经被请了过来。 他们一来,立即讲清楚福威镖局遭了何等横祸、自家一家如何被找了麻烦、林震南夫妻一路上又被何等折磨等等事情,一字一句皆自真心,闻者无不深感情真意切。 其中尤以林平之少年气盛,得知余沧海已死,竟哈哈大笑,还尚嫌不解恨一般,忽地抢过天门道人手中长剑,反复刺戳那无头尸首,一边刺一边大口咒骂。 天门道人等人见此子疯魔,也只好呆了一呆,便不做多说。 一方面来说,余沧海为了辟邪剑谱如此丧心病狂,逼得人家家破人亡,这孩子看来行为冲动,但反而更令人体会到他心中悲切,这样看来,余沧海真真死不足惜。 另一方面则说得难听一些:在李忘尘击杀任我行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面前,区区一个余沧海死了,实在是小之又小、不值一提的。 他们很快便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一群人围拢了李忘尘和两具尸体。 自然免不了反复询问起李忘尘个中细节,李忘尘则应对得当,如之前所想,匀给岳不群偌大功劳,说成了两人配合,岳不群为救他丧命,他也为岳不群报仇而杀任我行云云。 “哎,岳掌门对我实在是……实在是……哎,我恨不得自杀以谢天下!” 说话时神情悲切怅然,望向岳不群的眼神更饱含歉意、敬佩、崇拜之意,而岳不群竟愿为救他而死,最终致使击败了任我行这一魔头,也实在不失“君子剑”这一美誉,更令旁人也无不肃然起敬。 一时之间,这一场“李忘尘岳不群恶斗任我行”,俨然已成了武林之中前辈后生之间继承正道、弘扬侠义精神之典范。 周围那些起哄的江湖人士,也是才听到了李忘尘第一手口述消息,一时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了出去,令无数人得知了这一场经典案例。 而在这之中,唯有莫大脸色微妙,深深看了李忘尘一眼,李忘尘也偷偷看了他一眼,面带微笑。 莫大是通达之人,早看出了岳不群本性自私,绝非什么君子剑,李忘尘所讲述的只怕并未有那么美好。但他只点了点头,闭口不言,万事点到为止即好,深挖不美。 除去莫大之外,其余众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莫大行事低调,不戒方外之士,上官海棠身穿官场,天门道人便是众人中的领头羊,当下先遣人将尸体送去华山派,询问大师兄令狐冲意见。 自己则代表众人搀扶起了李忘尘,脸带敬佩道,“好,小李兄弟,你实在很好。遇强敌而不气馁,承前志而成侠义,今日以后,大明江湖庙堂上下,都该知晓你‘铁拳神童’的名号了!” “铁……铁拳神童!?” 李忘尘本来笑嘻嘻的,一听这话,一下子脸色一变。 “怎么样,贫道取的名号还好吧?”天门道人呵呵一笑,轻抚自己胸前长须,脸上露出得意神色,“江湖上许许多多的年轻人里,如你这般能让贫道亲取称号的,只怕实在不多。说起来,小兄弟诛杀恶贼,有此高义,但一身伤势也不可耽搁,贫道愿请动泰山派内的高人,为小兄弟治伤……” 话音未落,李莫愁一下子挤开了他,天门道人猝不及防,手上一松,李忘尘已被李莫愁抢了过去。 “和臭道士废话什么?”李莫愁双手抱着李忘尘肩腿,轻轻一跃,如飞燕腾空、凤凰展翅,来到不远处的高楼之上,转身俯瞰众人,尽显傲然,“什么铁拳神童,难听死了。要我说来,李忘尘的称号应当叫‘赤练小侄’,无比合适。” 喂,人家那个属于难听,你这属于蹭热度了!还带拉踩的! 李莫愁刚志得意满地说完了,忽地察觉不对,一下埋头,一道劲风扫过她原来脑袋的位置。 而她这一埋头,双目却正好和李忘尘对视起来,两张面孔只相隔半寸,彼此肌肤都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温度。李莫愁瞳孔收缩、眼眶放大,两个人对视片刻,李忘尘苦笑不说,她脸色也猛地一下,染上红霞。 就这么怔了一怔的功夫,李莫愁只觉得手中一空,李忘尘竟然又被人抢走了。 这次抢走他的人是不戒和尚。 不戒和尚抱着李忘尘,身影一展,宽袍大袖呼呼作响,大步大摇地跑到了十多丈外的街道上,哈哈大笑,“可笑,可笑,老道士和凶女人一般可笑,这小子救了我家仪琳,那是仪琳的大恩公,他日后称号分明应该由仪琳来取才对!哈哈哈,小李啊小李,有你这层关系,以后天下再没人敢欺负仪琳了!” 嗖的一声。 寒光一闪,快到了极点,不戒和尚猛地停住了步伐。 但见他面前的地砖忽然诡异地飞起,咔咔咔,三个声音之后,便碎成了无比齐整的三块,然后无声无息、如三块豆腐般落在了地面上。 面前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老头儿。 衡山莫大。 莫大佝偻着身子,神色平静,指了指地面,“这是衡山城。”又指了指自己,“我是衡山派掌门。” 便只微笑看向李忘尘,却不多说其他话语。 可他的意思,简直谁也懂了。 “非也非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恒山城也好,恒山派也好,也都是朝廷的一家人。”这时候,又有一个温文儒雅的声音传来,却是上官海棠带着江枫,也跟了过来。 她摇曳折扇,风姿绰约,微微一笑,“其实我们护龙山庄,对小李公子早有意向,那天地玄黄的最后一位‘黄字第一号’,正是为他而设的。他本就是从京城出来,正该送回了京城才对。” “你错了,这糊涂和尚说得对。”定逸师太一个轻功,翻身而来。 她是个不善言辞的老尼姑,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但只知道不戒和尚要令李忘尘和仪琳扯上关系,那就等于和恒山派扯上了关系,便涨红着脸强行道,“他……他就是说得对,老尼支持他。” 她刚说完,李莫愁和天门道人也跟了过来,几个人围成一团,互相对视,谁也不敢先动。 忽然间,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冒了出来,“要我说……” 几道目光齐刷刷过来了,原来是薛冰。 她武功最差,来得也最晚,却也听到了前面众人说相声般的声音,也跟着起哄。却没料到这么一句话就被几个前辈高人们死死盯着,也算是生平仅见,简直比面对任我行的时候压力还大。 干巴巴一笑,双手举起了起来,整个异国他乡的礼仪,“我……我没什么好说的,我来看热闹罢了,呵呵。” 一时之间,除去刘正风和曲阳两人,其他人都来到了此地,为李忘尘而反目。 李忘尘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们这群货色,打任我行的时候没见着多厉害,现在开始八仙过海了? 他清楚,这些人争执这么多,也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声望。 任何一个人杀了任我行,若非张三丰这般高人,都会引起他们这般的争夺。 当然,人非圣贤,有所私心倒也能够理解。 而且硬要说的话,这里面最有私心非李莫愁莫属,其他人不是为了门派就是为了家人,唯独她是为了出名,而且拿自己当垫脚石,哼哼,十分可恶! 但这一番闹剧该如何解决呢? 老实说,这一干人等的人品其实都算不错,他们的目的也无非是结交一下李忘尘,可一旦真进入到了势力漩涡之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怕他们自己也说不准了。 不戒和尚本来可靠,可是他在治疗伤势这一块的造诣,实在是有“前科”的,而且他现在也算是和恒山派捆绑了。 李莫愁其实也算不错,但她给自己的名号只怕是…… 正当此事,李忘尘听到了一个声音,“师傅、师傅、师傅!” 一个矫健的身影疯狂地奔跑过来,几大掌门本来还以为是为了李忘尘而来,都紧张无比,朝着李忘尘靠近了两步。 直到那人走得近来,才发现根本未看这边半眼,而是朝着刘府的废墟原址而去,脸上已流满了泪水,痛苦凄惨无比,令人一看就极为揪心。 令狐冲。 好啊,就是这个。 李忘尘忽然大叫一声,“别争了,我去华山派养伤!” 华山派? 众人一怔。 不戒一拍脑袋,左看右看,喃喃道,“怎么了,岳不群复活了吗?没有在周围啊。” 李忘尘严肃道,“自不是岳掌门邀我的,而是即将接任的下一任华山派掌门令狐冲要我去的——就算他不邀请我,我也要去,岳掌门以性命救我,我非得去华山派看着令狐掌门接任不可,如此方能慰藉岳掌门之英灵!” 这话一下把岳不群搬出来了,死者为大,其他人虽不情愿,却也不好多说,一时间收剑的收剑,收手的收手。 接着一行人重回刘府,却远远瞧见令狐冲跪倒在岳不群身前,磕头不止,流泪不停,大叫师傅,声音尖利凄惨,喉咙都似乎喊破了。 此情此景,旁人见了无不惊骇。 旁边的林氏夫妻因一路受了青城派折磨,有了内伤,不能久在外边,已被送回客栈。而林平之虐完了余沧海的尸体,正站在一旁,静静看令狐冲哭丧,眼中有些好奇,又有些震撼。 忽见到令狐冲仰天怒叫一声,竟呕出一口鲜血,当场昏死过去。林平之也生出恻隐之心,连忙跟了上去,将其搀扶起来。 刘正风和曲阳两人则站在一旁交流。 曲阳道,“任教……任我行死在小李兄弟的手中,在当下格局,左冷禅野心勃勃,致力于合并五岳剑派,其势难挡,小李兄弟有此功劳,地位身份便大为不同,有若三国时的献帝,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刘正风点头道,“没错,所以各位师兄师弟师妹在内,都去争他夺他,谁也不愿意放手。因为一旦拿他在手,左冷禅五岳合并的谋划在自家一派就要止步,他的威望想要压过此子,非得去宰了东方不败才行。” 曲阳看向了令狐冲一眼,低声道,“岳掌门为救李忘尘而逝,其实这位令狐冲侠士若愿意出言,旁人实在难以争夺。” 刘正风道,“没错。” 曲阳道,“可是他不争。” 刘正风看了看昏迷中的令狐冲,“也许是因为他并不知道,一旦知道,也许便跟着争了。” 曲阳摇摇头,“不,我总有种感觉,他就算知道此事,或许也不愿争——刘兄也应该知晓,我一向看人很准。” 刘正风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回忆,“没错,当年你我狭路相逢,我受制于侠义之道,与曲兄相争本来骑虎难下,若非曲兄看出弟的性子,以乐理相谈,化解恩怨,你我岂有今日……” 说话间,又看了看令狐冲,若有所思一会儿,“他若真不愿意争,或许能继承我等的东西。” 曲阳神色一动,“刘兄是说?” 正适时,李忘尘一行回来,刘正风顿时上前,先朝着救命恩人李莫愁抱拳,后又朝着师兄莫大抱拳。 最后来到了李忘尘身前,从怀中掏出一本秘籍,殷切道,“小李兄弟,此谱可为我……” “带给令狐冲么?”李忘尘接过话茬,“我知道的,放我怀中吧。” 刘正风愣了一愣,苦笑道,“听李姑娘说,传来嵩山派众人消息的也是小李兄弟,难道世上真有未卜先知者?” 李忘尘不答不语,打了个哈哈,刘正风也不追问。 再向其余众人抱拳,“诸位,自那任我行道出曲兄身份之后,大家便再未与我搭话,其实我也知晓诸位心头疑虑,我不得不坦白,曲兄确是魔教长老,可平生素不为恶,也厌倦魔教中的尔虞我诈。今日毕竟是金盆洗手会,我愿与曲兄退隐江湖,过些清淡日子,但望诸位师兄师妹怜我谅我,今日之后,江湖的诸多纷争,尽皆离我兄弟二人远去。” 其他几人面色难看,对视一眼,毕竟是生死一战过的战友,而且又兼刘正风以金盆洗过手,按照江湖规矩,是什么冤仇也不该追究的。 最后由天门道人长叹一声,一甩手,脑袋侧过去,也不说话。 这是默认了。 刘正风哈哈一笑,已转身甩袖,走向了曲阳。 两人会和之后,互相点了点头,心中落下一块大石,顿生出无限欢喜。而自明确了要在此地对任我行后,刘正风也早把家眷送走,便也不在乎此地本是自家废墟,两人一唱一和,相伴远去。 历经一日起起伏伏,到了此时,金乌下垂,残阳如血。 在这昏黄垂暮之时,影子拖着极细长,声音传得极悠远,众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听着那远远的歌声,心中有种特别的感觉。 许久之后,不戒和尚忽然伸手从李忘尘怀中一掏,“他俩到底给了什么武功秘籍?你可别乱练,他们武功不太好。” 李忘尘摇头道,“不是武功秘籍。” “哈哈,你还想瞒了我,我才不信,额……” 不戒和尚自信一笑,都没看书名便翻开一看,但只看了一会儿,便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头晕目眩,大叫不合情理,“这是什么玩意儿?” 合上书籍,上书四个大字。 正是《笑傲江湖》! 第四十四章 武当!武当!武当! 衡山一役,只不到五日,便已传遍了整个大明朝江湖。 所有听罢此传言的人,起码都会有三次震惊——第一,是任我行居然重出江湖;第二,是任我行居然死了;第三,任我行居然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手中。 李忘尘这个名字,一下就好像流星一般,划过了大江南北。 BJ城内,护龙山庄,一处偏殿内,站着好几个人。 分别是朱无视,李寻欢,段天涯,归海一刀。 李寻欢一听这消息,先是一阵欢喜,又是一阵后怕。 因为这消息本是传至林诗音手中,最初目标该是自己,而李忘尘此去衡山城,却是为自己代为受过,若是有个好歹,真不知道怎么给黄泉之下的老哥交代了。 同时暗暗疑惑,朱无视没有和任我行一同出手,上官海棠也险些死在当场,代表这应当是任我行自作主张,而非护龙山庄的意思。朱无视无法约束任我行,也应当不是令任我行脱困之人,那救下任我行的人到底是…… 他心下里一个呼吸便是一个念头,转得奇快,但表面上却平静无比。 朱无视看着手中的消息,也忍不住抖了抖眉,然后呵呵笑了笑,看上去很和蔼的样子,“寻欢,你的侄儿着实不凡,以你的飞刀绝技,尚未能名扬天下,他却先一步成了天下的大英雄啊。” 李寻欢闻言一笑。 虽然已和李忘尘“决裂”,但他也不会特意做出与其势不两立的样子,那是李忘尘这个孩子应有的作态,而以他一向的性格,太激烈的态度反而刻意而突兀。 “他是个闹腾的孩子,我是个闲散的浪人。他做他的英雄,我做我的浪子。” 段天涯道,“义父,小李兄弟应该仍藏有不少秘密,在此一役之中,他起码展现出了五品气力,六品的剑法,七品的铁布衫,还有一些诡异的特点,比如饿虎扑食这一招的演绎,一些隐藏气息的特征,有可能拥有极为玄妙的心法……” 他说话间,将一张帖子呈上去,上面是一些上官海棠事后总结此战,观察到的李忘尘武功特点。其中观察之深,连玄武定、齐物论的存在,似乎都能揣测出来。 李寻欢坐在一旁,也适时挑了挑眉,露出“惊讶”神色。 虽然他的确是很惊讶的。 归海一刀皱眉深思,“这小子是此前隐藏了武功,还是真的就在这段时间有所长进?” 朱无视看了帖子,也疑惑道,“如果追求速成,世上武功,莫过于本侯的吸功大法、任我行此魔的吸星大法、逍遥派的北冥神功三者,但看李忘尘这孩子,并无深厚内功之表现,一身武功全赖体魄之强力,这向来是难以一蹴而就的。” 没错,内功深厚虽难,但这是有先例的,许许多多武功都能做到。 可是体魄要陡然提升,这就有些违背常理了,再是天赋奇才的人物,肌肉、皮膜、骨髓等处的成长,也得一步一步来,这是自然定论。 可李忘尘的表现,却好像打破了这定论。 在场几人都是当世高手,最差最差的段天涯和归海一刀,也有九品实力,足可以与武当冲虚道长、嵩山左冷禅一较高下了,他们的眼界视野,均非寻常,可也对此难题苦思冥想不通。 最后朱无视也只好叹了口气,“只可惜海棠未能将其劝动回来,否则大可当面问他……”看了两眼李寻欢,没发现有几分异样。 看来和逍遥派没什么关系…… 朱无视点点头,散开会议,各令三人前去执行彼此任务。而他则独自一人,匆匆来到了BJ城内的天牢深处,寻找一位故人。 “古三通,莫非是你的传人?世上能速成体魄之武功虽难成,却也有那么一两项,大明近五十年来,亦只有你的金刚不坏神功了!难道你违背诺言,偷偷出了天牢,来坏我的好事?” “你最好不要这样做,我的好兄弟,你最好不要逼我杀你……” 武当山太和峰。 梅道人练完了一套太极剑法,旁边有人为他斟茶,也有人送来了消息。 “哦,任我行死了……李忘尘……十三岁吗……哦……” 梅道人喝茶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好像这并不是很大不了的消息,“任我行这恶贼,死了也就是死了……不过他好像是明教教主……啊呀!” 他想到此节,倒吸一口冷气,挑眉,缩瞳,手一用力,瓷碗被捏得粉碎,滚烫的茶水落满了手,却动也不动。 梅道人毕竟还是武当掌门,虽远不如冲虚道长等众多长老,却也有八品左右的实力,这点茶水还是无碍的。 旁边有人提醒,“掌教师尊,现在是日月神教了。” 梅道人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已低下了头,来回来地踱步走,一边走一边盘算着,“不不不,就是明教,就是明教,岂不闻史书上昔日三丰祖师爷和无忌尊教主共助洪武大帝的旧事,武当明教该犹如兄弟姊妹一般……啊呀,不行,明教教主死了,我得有反应,对,我得有反应才行!” 他擦擦汗,一挥手,“去敲太和钟。” 在武当山上有九等钟,有早课、御敌、大会……等等效用。其中只有太和钟是最严重的,这代表着掌教要请动一切可以请动的重要人物。 但这样的大钟,几乎已有百年未曾敲响。 须知自三国初立迄今,历经数百年时光洗刷,当年存在的门派大多十不存一,即使有,也如或明教一样要改头换面为日月神教,即使有东方不败这等人物横空出世,终究大不如前,或如慈航静斋一样归隐山林,避世逃人,不为世人所知。 而仍能有昔日荣光,甚至再进一步的,几乎如煌煌大日、永恒不变的,也就只有少林武当两家了! 如此家大业大,自然有揽尽了天下的英杰、雄才。 再加之武功一道,深不可测,若臻至小三合境界,自可以返老还童,长生久视。 如是经年积累,武当山中的高手早已是卧虎藏龙、数不胜数。 而现下太和钟一经敲响,顿时群雄响应,群山惊动。 哗啦啦! 武当山的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十一洞、三潭、九泉、十池、九井、十石、九台……各大山野老林之间,前后飞腾起落近百道飘逸霸气、灵动迅捷的身影,齐齐朝向最高处的太和宫而去! 他们并不走修好的山道,而是直接踩山攀岩,如履平地。 传说中武当派最难修炼、最为飘逸,光是入门都需要十五年苦工的“梯云纵”,人人都能使用,而且轻松自如,皆是最高境界,随心所欲。 但见那崎岖峻岭的山林之间,一个一个的黑点相继飞起,只是一跃而去,便跨过足足数十丈宽的距离,如御风踩空、踏云行天。直到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一个一个黑点,竟然都是一个一个鹤发童颜的道士! 一些人哈哈大笑,对着彼此打招呼,张口便是“三十年未见”云云。 另有一些人物,长发飘飘,一边朝着太和宫进发,一边随手抛开腰间葫芦而去,互换美酒品尝,潇洒之至,真如仙人一般。 还有的仿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掌对撞,轰隆一下震塌了旁边半截山峰,便又哈哈大笑,被他人劝去喝酒高歌之类。 这番景象,看得一旁官道之上的两个扫地道童吓得目瞪口呆,连扫把掉在了地上都未曾发现。 许久之后,一个年幼一些的才道,“师、师兄……若我没看错的话,这一位位前辈,每个人的武功,都接近冲虚师叔祖了……” 另一个见识更盛一些的则苦笑道,“依我看来,只怕不是不下于冲虚师叔祖,而是……而是没有一个人的武功比冲虚师叔祖低啊……” “……原来我们武当这么厉害吗?” 太和宫上,梅道人已来到了金碧辉煌、空旷巨大的广场,等到了这一个一个前辈高人前来,旁边的亲传弟子石雁全身冷汗涔涔,拿出了一本老旧的花名册,为这些汇聚而来的武当长老们一个一个点名。 “木道人、愚茶道人、冲虚道人、紫阳真人、铁骑长老、银瓶长老……大风道人、长风道人、金风道人、太禅道人、九疑道人、九生道人、九死道人、守阙道人、大永道人、卓非凡长老……燕冲天长老、云飞扬长老、俞岱岩小祖师……” 这些不过是其中一小半的名字,或是当代人物,或是当年都在江湖上各自留下了各自的名号。 而另一大半的名号,则连梅道人自己都没有听过,他们一些是从未下山,只是钻研武艺,因而名声不显。另一些则根本就是时代太早,又未曾到张三丰那般流芳百世的位置,于是被历史遗忘。 待到人数集结完毕,梅道人便大叫道,“诸位长老,在下梅道人,乃是二十七代掌教。” 没成想这一句话,却引起轩然大波。 “什么,这就是我武当掌教?哈哈,我武当无人了!?” “为什么不是旁边这个,他的武功极高。” “这人当掌教,简直是狗屎,狗臭屁,狗撒尿!” “他妈的,干脆让老道做个恶人,一掌把他打死算了,换个人吧。” “没错,他死在自家人手中,总比死在外人手中要好。” 长老们一阵嘈杂,这里武功最低一人,都有小三合境界,梅道人八品修为,在他们眼中实在惹眼得紧。相比起来,一旁的木道人虽隐藏了一身修为,也有小三合境界,足以算得上他们的同辈人物,更得人心一些。 “说什么混账话。”忽然,一个人站了出来,“你们要大逆不道不成?” 这人一出现,诸人就停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他的名字是俞岱岩。 张三丰亲传这份地位独一无二,在场或有些后起之秀,武功是比他高,但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自然无人不服。 俞岱岩也早已返老还童,却是个不怒自威、气势如虎、体壮如牛的中年男子,俗家打扮,看上去像是武夫更胜过道人,先朝着梅道人行了个礼,“掌教,请问召集我等何事?” “小祖师,只怕是少林来攻了!” 铁骑长老没停歇片刻,又忍不住大叫一声,“要我说,正是个好机会,当年我被方正老秃驴的易筋经打得好惨,可经年之后,老道的‘纯阳无极功’兼‘先天无上罡气’早已大成浑圆无懈可击,正要以道压佛,破了他的鸟功不可!” 这个铁骑,和自己的兄弟银瓶两人,实在是武林之中少有的奇才。 这两人十三岁的时候尚未入得武当,已在市井之中练成十三太保横练。二十岁时,已大成了童子功,打通了奇经八脉,在江湖上有了偌大名气。而等到入得武当,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至此苦修各项奇功绝艺,如鱼得水,在一百七八十年前,已通了周身脉络,任督二脉,臻至周天不息的气力先天境界。 到了一百二十年前,更有进境,练成了金刚不坏的精力先天境界。 而最近几十年来,银瓶、铁骑无聊,又去少林偷得了“大般若禅功”“一指禅”“拈花指”“燃木刀法”等等七十二绝技,因而得罪了少林,被一干高手好一阵追杀才能摆脱,却也武艺更加精进,六识通感,居然真的达到了精气神均达先天“三花聚顶”的境界! 不过,他们到底年岁大了,终究难以走到精气勾连、精神勾连、气神勾连的大三合,只是小三合的巅峰——但许许多多的大三合,如朱无视这般,只是两道小三合的勾连,剩下一道没有打磨圆满,真打起来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而他的兄弟银瓶长老一听,顿时哈哈大笑,“真是厚颜无耻、大放厥词,你的‘纯阳无极功’和‘先天无上罡气’,都是阳刚之极的武功,可论及阳刚,天下哪里有人比得过少林空见‘金刚不坏体’?几十年前那个叫做古三通的小辈仗着‘金刚不坏神功’前来武当山叫嚣,打败了冲虚小徒孙,自号什么‘不败顽童’,却不知道真正的‘金刚不坏体’威能之高,更强十倍不止。要我说,还是老道我的‘弱水柔易九转功’最能发挥我镇派神功‘太极拳’的威能,到时候以柔克刚,少林寺不过土鸡瓦犬耳。” 冲虚站在一旁,没想到话题还能引到自己身上,一时脸色微红起来。不过他的天资武功,在这群人中算是最低,在江湖上是人人皆知的“武当门面冲虚道长”,但这次在场,却连半句话也说不得。 而铁骑银瓶两人武功高,威望足,爱闹事,这一说话,一下子引起了诸多长老们的共鸣。 “对对对,祖师传下的太极拳威风无限,老道我最近体悟甚深,等下诸位师兄弟、师叔伯、师祖宗、徒子徒孙们切莫争先,让老道先上阵,自不能对付绝顶高手,但找个玄字辈的即可……” “非也非也,太极拳自然是天下一绝,但须知武道到了极高境界,都是阴阳相济、太极混一的,什么阴柔阳刚,都是武功未成之辈的言辞。我观道兄所言,对付玄苦玄难玄慈玄悲便算勉强,若冒出个二十三绝僧玄澄来,恐要落败……” “什么!你敢说老道武功未成,是不是!?” “嘿嘿,贫道可没那个意思,贫道只是说你武功不够高而已……” 一时之间,众多长老们又闹腾了起来,几乎就要有大混战的样子。 就在这时,俞岱岩运足了内力,大喝一声,“住嘴!听掌教说话!” 轰隆,这一声如雷震、如天惊,但见远天上的云层都似乎震了一震,声音传播极远,到远处的群山回荡不休,太和宫的广场登时一扫嘈杂,那些年纪颇大的长老们,都怔了一怔,随即规规矩矩,闭口不言。 不过俞岱岩也是自知自事,自己辈分高,但武功不是最高,这群武当长老之中,如铁骑银瓶这样的人物不在少数,这手内力在他们看来儿戏一般,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 他朝着梅道人使了个眼色。 梅道人赶紧道,“前辈莫急,不是少林寺,不是少林寺……” 他倒豆子般赶忙把理由说了。 这下连俞岱岩都皱了皱眉,“那个什么……什么任我行死了?死了便死了,又如何了?” 这下反而没人起哄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向了梅道人,脑子里都在想,是啊,他死了又如何了? 梅道人被众人围观,倒还是泰然自若道,“他是明教的前任教主。” “什么,明教的人!还是教主?教主居然都能死了?” “不过居然敢杀明教的教主,不知道明教和我们武当的关系吗?” “呵呵,今日就敢杀明教的教主,他日还要做什么贫道都不敢想了,岂非要对我们武当掌教下手了?” “其实那倒是好事来着。” “不,不能这么说,这掌教死了,下一步岂非到了你我头上?杀完了你我,只怕就要对祖师爷动手了!” “原来如此,有理有理!不行,先下手为强,老道即刻下山。” “道兄且慢,明教教主身负九阳神功兼乾坤大挪移,此人能将其杀害,不知道是大三合几重的大高手,不宜一人面对,咱们也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一起上吧。” “没错,咱们七八十人一起上,再次的也是先天境界,若非祖师亲临、达摩复生,天下之大,怎能有人抵挡得住?” “此法万全。” 眼见这些道士脸厚心黑,梅道人连忙阻止,“不不不,那人武功没那么高,不过小三合两重先天……那个,而已。并且修的是吸星大法,内功有所缺憾,此次是被个十三岁的六七品小孩儿害了。” 这话又让人群一阵哗然。 终于有人说了那句话,“这算什么?什么屁事也配扰我辈清修,掌教,批教,呸!” 说完,也不管太多,便拂袖而去。 有人开了个头,其他人自然有样学样,有的人还礼貌一些,行了行礼才走,有的人对梅道人狠狠看了两眼再背身而去,还有的已经运足了真力准备出手,若非俞岱岩看出来了踏前一步守在前面,梅道人已经惨遭其害。 到了最后,连俞岱岩也看了看梅道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哎……” 转身便已离开。 太和宫广场顿时空空如也,只剩下了当代的梅道人、木道人、冲虚道长,以及梅道人的弟子石雁。 不过,仍有两名长老在场,正是铁骑银瓶。 他们虽已到了返老还童的境地,但没有催动功力去逆反相貌,还是白胡子白头发的老道士造型。 铁骑乐呵呵道,“这群人俗不可耐,已在深山老林修道修成了傻子,掌教说的自有道理,我这就去擒了那小子,看看是什么武学奇才。” 他说话时眼睛一转,和旁边的银瓶对视一眼,两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银瓶也赶忙道,“没错没错,明教和武当有祖师那一层关系,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这个叫任我行的小子——嘿,这小子武功这么差,名字怎么这么狂——死在了外人手中,咱们自然要去过问一下。” 梅道人本来失望无比,眼见这二人还留下来,顿时无限感动,深深握住了两人的手,“多谢二位长老,多谢多谢……” 铁骑一下子抽出了手,朝着兄弟挤眉弄眼,银瓶一咧嘴也笑了,顺势抽出了手,两人再不看梅道人半眼。 这下连瞎子也能看出,这两人就是为了下山玩玩,并不是为了李忘尘的事情。 不过梅道人好像真的连瞎子也不如,仍认为两位长老十分识大体,是两个良人。 木道人叹了口气,也孤身回到自己殿里去了。 而铁骑银瓶下了山,来到了武当山山脚,下山的这条路,他两还是走过来的,各自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绷着脸。 但是刚一下山,就都绷不住了。 “下山了?” “下山了!” 于是他们开始笑,哈哈大笑,一个抱着肚子哈哈大笑打滚,另一个则眼泪也流出来了。 他们的笑声更大,比俞岱岩之间的大喝都要响五倍、强六倍、宏大七倍、壮烈八倍。 一个人只在东边笑了几声,轰隆隆,东边山峰上好几十颗树都被震倒,那是从左到右地被震倒,像是有个无形的机械一路摧枯拉朽地推了过去。 另一个人转头朝西方哈哈大笑了两声,西边的一排茅舍摇晃一阵,忽地坍塌下来,落下来的时候已经彻底粉碎,像是被天神用极为巨大的拳头砸过。 两人笑够了一扭头,又转瞬间都会和起来,两人对视,大眼瞪小眼。 铁骑道,“先不找那个李忘尘。” 银瓶道,“没错,去游戏人间,挑战天下高手。” 铁骑道,“少不得会一会少林派。” 银瓶道,“打秃驴,打秃驴。” 他们相视,起身,哈哈一笑,双臂一碰,笑声相合,就在这一碰一合,两个人体内数百年的内力一碰,几乎像是两道雷霆劈在了一起,两人中间的大地咔咔作响,一下裂开,天上的云层也无声无息地分开,像是被剑斩断。 两人就此转身,相伴而去。 而身后一座山峰,也在此时轰然倒塌。 第四十五章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黑木崖,朝阳峰。 此地高耸入云,拔地而起,宛若大地朝着天空上神祇深处的一只手掌,峰顶之上矗立着一座汉白玉的高大牌楼,待到日出东方时站在牌楼正面,太阳正巧从牌楼后冉冉而起,令得整座楼都闪闪发光,当真是日出东方。 这就是天下闻名的日月神教总坛。 在这总坛之中,就是近十年来崛起,自号日出东方、唯我不败,隐隐有大明江湖上第一高手之称的“东方不败”其人! 此人从前自然不是叫这个名字的,但他自暗算了任我行,开始修行了那《葵花宝典》,神功大成,性情扭曲,以至于改名换姓。 而天下之大,向来是卧虎藏龙,能人辈出,许许多多的人物一听这样的称号,哪里能够忍受?一时之间,前来挑战的自然是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有成名多年的耆宿、身经百战的宗师、出身名门的高手,但却无一能胜过东方不败的。 自此以后,东方不败固然名扬天下,日月神教自然重振威势,而葵花宝典四个字,终于也成了江湖人梦寐以求的神功宝典。 而今日,任我行被李忘尘所杀的信息,也传到了这里。 平静的黑木崖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嚣。 那是一个少女的脚步。 她手持长鞭,冲了刀阵,闯了枪阵,携着一阵狂猛的气势,接连打倒了上百人,终于来到了最深处的宫殿之中。 但见这宫殿阔不过三十来尺,纵深却有三百来尺,长端彼端高设一座,上面空无一人,本来却是东方不败的位置。殿中无窗,殿口点着明晃晃的蜡烛,空空的作为旁却只点着两盏油灯,两朵火焰忽明忽暗,相距既远,火光又暗,令整座宫殿都幽暗神秘。 “东方教主,东方教主!” 那女子年纪轻轻,容貌秀美,看上去如一位大家闺秀一般,可武功居然不弱,若放到了江湖之中,也有七品修为,足可以纵横睥睨了,但她一进入宫殿之中,当即就跪倒了下去,“盈盈有要事相告,请求教主一见!” 此女正是任我行的女儿,任盈盈。 哗啦啦—— 在任盈盈身后,一大群披甲执锐的武士已包围了整座宫殿,他们人数众多,经过严苛训练,只是任盈盈一人身份奇高,无人敢伤,这才杀出来了。 武士们包围了这座宫殿,却忌惮东方不败的威风,没有一个人敢进来。 “退下吧。”忽然,一个浩大威严的男声传了出来,“日后任大小姐出入,你们不必阻拦。” 说话间,自宫殿堂后,走出来一个身形魁梧,满脸虬髯,形貌极为雄壮威武的男子。但见他三十不到的年纪,不怒自威,目光有神,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有些阴恻恻、柔绵绵,难以形容的鬼气妖气。 那些武士们听了这声音,没有一个不面目肃然的,一下子如潮水般褪去。 而任盈盈一路冲到这里,也将真力用尽,一见此人,苍白虚弱的脸色立即露出了笑容,“教主,您可算愿意见见侄女了!” 东方不败背负双手,面色如常,走到了宫殿最深处的座位之上,“任大小姐,咱们叔侄之间,何以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吧。” 坐下之后,似乎和这座位融为了一体,周围火光跳跃,让他那张极为男人的面孔扭曲变化。 任盈盈仍跪着,像是膝盖下生了根似的道,“盈盈乃神教中人,若见了教主,本该俯首称臣,以示尊崇。” 东方不败道,“可自任教主失踪以来,你便从未对我磕过头、行过礼,也只称呼我为代教主。你可知道,因你这般顽固的态度,多少教中兄弟以为我暗害了任教主?这又令本教主蒙受多少不白之冤?” “盈盈错了,请教主责罚,请教主责罚,请教主责罚……” 任盈盈听到这里,浑身一颤,忽然猛力磕起头来,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用力无比,直磕得乓乓作响,声音响彻在整个空旷开阔的宫殿之中,来回荡漾。 只在第三下的时候,任盈盈的脑袋就已经破了,满头是血,鲜血顺着头发一滴一滴流淌下来,在黑石砖的地板上点点滴滴地涂抹着。她却还是恍若未觉,继续磕头。 而在第十三下的时候,东方不败忽然挥了挥手,“好了,任大大小姐何必如此,停下吧,我原谅你了。” 任盈盈还想要继续磕头,可一股气劲已伴随着这一挥手之间,来到她额头之前,宛若气垫一般,柔弱软绵,极为舒坦。任盈盈一头栽了进去,甚至能感觉到一种痒痒的、凉凉的感觉,钻进了自己头顶的创口处。 她想要动,东方不败轻声道,“不动,我给你治伤。” 任盈盈果然不能动了,她的全身上下,都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给禁锢制服,似乎是被点了穴,可浑身上下真气转了一圈,并未有任何穴道被制住。 而且东方不败距离她起码有二三十丈,什么凌空点穴能有这番功力!? 任盈盈心下骇然,她到底是小看了东方不败的武功。 与此同时,心底也升起某种嗜血的欢欣,东方不败虽然是她的大仇人,但此时却是武功越高越好。 不过,她还是很不明白,东方不败所说的治伤是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任盈盈只感觉头上的奇特感觉消失了。 东方不败笑道,“你摸摸看。” 说话间,那股囚禁桎梏任盈盈的神奇力量也消失了,任盈盈伸手摸摸脑袋,大惊失色,“这……” 只因这一摸之间,刚才磕破的伤口,竟然消失了,其中皮肉平整、完好无损,除去一些流淌出来的鲜血,全无半点受过伤的样子。 东方不败站了起来,“小侄女,你不懂,武功的最高境界,绝非单纯的打打杀杀,而是天人化生、滋养万物的道理。我也是最近几年才领会到,当年对任教主所做的事情,的确是我错了,十分之抱歉。” 他一边说,一边跨出一步,说来奇怪,他跨出那一步的时候,双手已经伸了出来,做了个扶人的动作,可他身前明明空无一物,这实在让任盈盈摸不着头脑。 而下一个呼吸,她就明白了。 因为就在东方不败做完这个动作之后,眼见一花,一双手已经到了身前,搀扶起了自己。 任盈盈呆了一呆,懵懵懂懂地站了起来。她的目力足可以堪比飞鹰,可仍然无法跟上东方不败的足迹。更可怕的是,这绝非速度太快,因为速度越快,声势越大,这是常理,可东方不败却无声无息之间跨越三十多丈,宛若真的只是走了一步。 那种轻功,甚至都不像是在移动,而是跨越了空间。 东方不败搀扶起任盈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道,“咱们许多年没见了。” 任盈盈道,“是盈盈无礼,避开了教主。” 东方不败道,“我知道你对我只是虚与委蛇,你已听说了任教主之死讯,是么?” 任盈盈身子一颤,双眼一红,再也克制不住,厉声道,“是,是!盈盈恳求教主,为我父亲报仇!我要杀了那个叫做李忘尘的小子,我还要灭了整个华山派满门!”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任教主雄才大略,英雄人物,却练就了邪功,以至于被一后生所杀,实在可惜可叹。他脱困之初,也带上了向左使和十几二十名高手,找了我一次,被我杀退,我念及旧情,饶了他俩一命,希望他们带着你退隐江湖,却没料到他还是执念过深啊……” 他的话语,在任盈盈听来,甚是刺耳,犹如猫哭耗子一般。 她忍不住心想:你东方不败武功是天下无敌,可彼时那一次刺杀,有青龙会相助,十来名武功和我爹爹相当的人物,你又怎能掌控全局,还饶我爹爹一命?我爹爹死了,你没了威胁,足以坐稳江山,心中欢喜无限也就罢了,还自吹自擂,粉饰自己,真是无耻! 这当然是合理的推论,但任盈盈转念一想,又想到刚才东方不败制住自己、治疗伤势、一步破空,种种表现,好像真和他所说的相称,又忍不住半信半疑。 她又紧接着道,“教主若能答应,属下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东方不败若有所思,“任大小姐,我虽不赞同你的复仇想法,但要说请你帮助,确有其事,只是一直不好开口。” 任盈盈道,“教主但说无妨。” 她说话时声音已颤抖了,因为此时此刻,她所拥有的筹码也无非两样东西:一样是日月神教的正统性;另一样就是她长成如今这般年纪的青春肉体。 但到了此时,她心中只有复仇,已下定决心,为此宁肯付出自己最珍贵的一切。 东方不败看了她两眼,笑了笑,“任大小姐,你跟我来。” 说罢,他转过身去,任盈盈立刻跟了上去。 一路上,东方不败居然还很有闲心地聊了聊天,他看起来是个彪形大汉,实则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好像很温柔、很和蔼,“任大小姐,我的称号是什么?” 任盈盈扯了两下嘴角,笑着奉承道,“自然是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东方不败教主。” 她说话已尽量想要热切,可仍有一些讽刺的味道。 东方不败浑不在意地笑道,“那你可知道我在此之前的本名?” 任盈盈愣了一愣,她还真不知道这个,在她极小年纪的时候,东方不败只不过是风雷堂的副香主,人微言轻,根本未入得任盈盈眼中。等到她稍大一些,懂得事了,东方不败又已经篡权夺位,将任我行暗算,然后改名换姓,自然更没人提起之前的名字了。 东方不败道,“你不知道?我俗家姓杨,我以前的名字,是杨莲亭三个字,你伸出手来,我写给你。” 任盈盈心惊胆战,忍着恶心伸出手去,只觉得东方不败手指在掌中写字,立刻全身一阵肉麻。 东方不败写完之后,似乎有些感叹,“你记住了吗?希望你能一直记住,这世上还有杨莲亭这个人。杨莲亭是东方不败,东方不败却不是杨莲亭。” 这话莫名其妙,任盈盈又一愣。 但还没来得及问,两人已穿过了暗道,来到了一处鸟语花香、天光堂堂的所在,竟然是一处花园。但见四周红梅绿竹,青松翠柏,布置得极具匠心,池塘中数对鸳鸯悠游其间,池旁有四只白鹤,中央一座精致的小舍。 忽然,小舍内传来了一个女童的声音,“杨莲亭,你来了?” 任盈盈吃了一惊,这地方怎么会有个女童? 没等她细想,东方不败已笑道,“是啊,小东方,我又来了。”说话间,已带着任盈盈走进了小舍。 房内花团锦簇,一张小床,一套桌椅,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坐在椅子上,正拿着一根竹炭画画。 她抬头一看,对着东方不败笑道,“杨莲亭,你好呀,杨莲亭。” 又看了一眼任盈盈,“她是谁?” 任盈盈愣了一愣,她本以为这女童是东方不败所疼爱的后辈,只是不为人所知。但女童一口一个杨莲亭,似乎东方不败同辈论交一般,这又是何解? 东方不败道,“这是你任姐姐,是咱们日月神教前任任教主的女儿。” 女童点点头,对任盈盈道,“原来如此,任姐姐好,咱们神教日后统一天下,少不了你我相互扶持。杨莲亭死后,我继任教主,我封你当我的光明左使,为我开疆拓土。” 任盈盈听着又是好笑,又是惊骇,一来这女孩儿说话固然老气横秋,但自带一股稚嫩幼稚的味道,把一切都看得十分简单,的确是孩子思维,反而显得可爱;二来却是一下听闻“杨莲亭死后”几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涌,直透到天灵盖上,整个人僵直不动,只看着旁边的东方不败,一句话也不敢说。 东方不败却还是笑着,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女童看她没有回答,也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原来是个傻子,这怎么做得了我的光明左使者?” 东方不败笑道,“她只是摄于你的威严。” 女童想了想,点头道,“没错没错,我是东方不败,人们怕我也是应当的。” 说完了也不管任盈盈,自己继续作画。 任盈盈头昏脑涨,迷迷糊糊,被东方不败拉出小舍。 两个人来到了远处,她这才苦笑道,“教主,这、这到底是……” 东方不败道,“我说过,杨莲亭是东方不败,但东方不败不是杨莲亭——里面的那位,才是真正的东方不败。”他说完之后自己也笑了,“你一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这其实和葵花宝典有关。” 或许是任我行已死,而凶手又不是对方,或许是对方的态度一直很和气,又或许是迄今为止所受的惊吓太多太多,任盈盈和东方不败这大仇人相处久了,居然也不是很怕了,叹了口气道,“如此复杂,我怎能明白……” 东方不败道,“我慢慢解释给你听,你可知道我日月神教的前身?” 任盈盈道,“这自然是天下皆知的,那就是昔日襄助洪武天子,建立当今大明的明教。据闻当时的明教教主不过二十岁年纪,武功却已经是惊天动地、震古烁今,东方教主虽称不败,若遇上了他,只怕也不能不败。” 她自幼观看教中记载,对张无忌其人非常崇拜,此时说到他时,双眼都在放光,更说出了不当言论。 东方不败竟还点了点头,承认此事,“没错,以我现在的功力,只怕还不是当年张教主的敌手,更遑论今日的张教主了——不过这也是正常的,因为葵花宝典的根源,本就是张教主的‘九阳神功’。” 任盈盈愣了一愣,一句话脱口而出,“葵花向阳。” 东方不败笑道,“任大小姐果然聪慧,正是葵花向阳的道理。咱们先讲张教主的九阳神功,此功乃是天道运转,无人所创,自成秘籍,虽阴阳相济,却要以纯阳至阳为根基出发——而这根基所在嘛,女人是没有的,只有男人有。” 任盈盈闻言一愣,脸色一红,眼睛朝着东方不败的下身看去,“啊,我想……我想我已明白了。” 东方不败倒一点不害臊,“但这天成神功,阳力何其澎湃恐怖,世上凡俗之辈,无人能够抵御,任你是何等天纵奇才,都是一练即死,一练而焚。饶是如此,也让江湖中人好一番争夺,引起腥风血雨,后来被张三丰真人收集得到,他虽是个惊天动地的人物,却也未练成这九阳神功,便演化成了纯阳无极功,虽能给世人自如修行,却也威力大减,饶是如此,也已是武当山上压箱底的几门功夫之一了。” 任盈盈疑惑道,“那张无忌教主的九阳神功……” 东方不败道,“张教主自小受了玄冥神掌之寒毒,毒入骨髓,几乎是个寒体,因而能修成九阳神功,抵御其中的热力,苦修数年,终于武功大成。” 任盈盈惊道,“就这么简单?” 东方不败笑道,“世上道理往往都是这么简单,但事后有人想要复制此法,却发现玄冥神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张真人这样的绝代大宗师经年护持不息,将玄冥神掌的寒毒融入骨髓经脉丹田之中,几乎和张教主自身化作一体。玄冥二老这样的高手好找,玄冥神掌这样的掌法也不少,但古往今来,张三丰又有几个?” 任盈盈叹了口气,“一个也嫌多。” 东方不败道,“后来大明既成,明教改名,张教主思量自己一生绝学,便只传下了全套九阳神功和半套乾坤大挪移,这你也是知道的,但历代明教教主,又有谁能有张教主昔年得天独厚的条件,自然无人练成。” 任盈盈醒悟道,“难怪我爹爹去练了吸星大法,以至于走火入魔,被奸人所害!” 东方不败道,“但神功宝典具在而无法练成,这实在让本教前辈无不愤慨,尤其是自大明成立,本教因昔日因缘,颇受朝廷‘朝廷’,以至于掣肘横生,每况愈下,最衰弱时候,日月神教只能算是江湖二流门派,甚至连黑木崖都被人占了去,真可谓是奇耻大辱!任大小姐,你说在这种情况下,身为神教中人,应当如何?” 任盈盈道,“自然是加紧练功,在江湖上占得一席之地了。” 东方不败点头道,“没错,这就是前辈们所想的办法——于是葵花宝典应运而生。葵花宝典,就是我们日月神教的人练不成九阳神功,于是选了另一条道路,去强行练成九阳神功的办法!” 任盈盈疑惑道,“另一条道路?” 她更疑惑的是:真有这所谓前辈们想出来的另一条道路,爹爹怎么不用。 东方不败苦笑一声,比划了一个手势,“那就是……切掉。” 任盈盈愣了一愣,眼睛逐渐下移,好半会儿了才惊叫一声,“切掉!?”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她又道,“是那里!?” 东方不败又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竟然取下来一片,“这个是沾上来的。” 一时沉默了许久许久。 任盈盈目瞪口呆,似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东方不败干脆也不管她,继续说了下去,“此法虽然别出心裁、剑走偏锋,但其实暗合道理。九阳神功修炼之时,阳力自人体至阳之处迸发,瞬息遍布全身,令其自焚而死,但若没有这个‘至阳之处’,自然会削弱阳力,人体也能够受得住了。” 任盈盈摇了摇头,“这武功……这武功,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刚才还在疑惑自己的父亲为何不练,现在只庆幸自己的父亲没有练。 东方不败笑道,“这门武功的创造也是偶然,乃是本教昔年一位前辈,西去大唐少林寺拜访相知,那少林寺中有一位和尚,之所以遁入空门,就是下身受了伤,两人探讨武功的时候,偶然发现了有此一着。那位高僧的徒弟是个叫做渡元和尚的,暗中偷听了我教前辈一些诀窍,便自己也切了下身还俗回家,竟然也是个大明人,便是那林远图,葵花宝典也就演化成了辟邪剑法。” 任盈盈也听说过辟邪剑法的大名,当下才恍然大悟,“原来大名鼎鼎的七十二路辟邪剑法也……但这和里面那位‘东方不败’又有什么关系?” 东方不败沉声道,“这全是因为葵花宝典的重大缺憾!” 任盈盈吓了一跳,道,“这武功有什么缺憾?” 其实她想问的是,还能有什么缺憾?之前那个缺憾已经够吓人的了。 东方不败道,“那些前辈们仿造九阳神功,自创了葵花宝典,自以为解决了问题,实际上还是不够。盖因九阳神功虽然阳力惊人,实则到了大成的地步,反而是要阴阳相济、水火合一的,也就是说,九阳神功后面的境界会生出相应的‘阴气’,这阴气之重,甚至能与最初的阳力抗衡——可葵花宝典自断根基,哪里来的阳力!?” 任盈盈恍然大悟,“所以说,这武功解决了阳气的危机,却又要面临阴气的反扑?” 她说话时看了东方不败两眼,心想此人确实是阴气十足。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葵花虽能向阳,终究不是真正的太阳!” 任盈盈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如此前仆后继,到最后还是一场空。” 东方不败却又笑了,“我练到了后来,已发现了这个局面。当时也是老天眷顾,居然有个年轻人上山挑战我,给了我很大启发。” 任盈盈挑了挑眉,“年轻人?能给你启发?”她惊讶万分,就好像听到了什么神话,以东方不败的武功,居然能有人给他任何启发?还是个年轻人? 东方不败点头道,“没错,他是我自练了葵花宝典之后所遇到的最强一人,那一战我们谁也没输,谁也没胜,算是平手,也没有辱没了我东方不败的名号。而他所练的内功,名为‘嫁衣神功’,和‘九阳神功’颇为类似,也是内力燥热,难以承受,最后须得将全身功力,转注给他人,取得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之意。我突发奇想,或许这招对葵花宝典也有用,于是请他传授。” 任盈盈终于明白了,“原来是燕南天?” 东方不败目光闪烁,言语间透露出佩服的神色,“正是燕神剑。” 这还是任盈盈首次从他的脸上,看见这样一种神色。即使是张三丰张无忌,也只是口头上佩服,到底没有见过真人,东方不败提及的时候,也并无如此反应。 东方不败继续道,“我说出此话,也没想过他会拿出秘籍,却没想到他真的拿出来了,只是要求我接下来不要再杀人作恶。我自然先答应了下来,取得了这门秘诀,两两对照,才发现两门武功根基大不相同,毕竟不能够照搬使用。” 任盈盈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带入东方不败,失望无比,“岂非又是白费功夫。” 东方不败道,“但这到底给了我一点希望,不能照搬那就改善,我苦思冥想数年,终于找到了一个方法——那就是将全身阴气,逐渐转注给一个女子,令这女子得到我一身功力、武学,她得了这一身精纯的阴气之后,等同于男人得了阳气的状态,接下来自然能够从自身生出阳力,达到阴阳相济的至高境界。” 任盈盈疑惑道,“那你呢?” 东方不败转过头,看向了小舍之中,忽然脸上绽放出了苦笑,“我?我自然是功力尽去,油尽灯枯,死于非命了。” 任盈盈今日已经惊讶了太多次,但这还是她最惊讶的一次,“什么!?” 这个为了权力篡位暗算自己父亲的阴谋家,为了武功而自断根本的野心家,现在竟然要“为他人做嫁衣”,而且做的比“嫁衣神功”原版都要绝! 东方不败看也不看任盈盈,背负双手,“你不明白,我自修成了葵花宝典,又答应了燕南天不再杀人害人,日夜体会到体内的阴气运转,对外界的欲望大大减少,反而更想要追寻武道之中至高至极的境界了。” 他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可惜我走错一步,失了根本,没有生出阳力的方法,未来已踏足不前了。而燕南天还在变强,天下之大还有各种强人,所谓东方不败终有一日会败,与其到时候贻笑大方,不如现在就当断则断——你看。” 任盈盈随着他目光看去,发现小舍的帘子被风吹开,那女童手中画卷也被吹起。任盈盈目力绝佳,远远望去,看见一幅江山雪景,虽只是炭笔勾勒,却颇有大师气象。 旁边一行大字: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画卷飞起,女童神色不变,信手一取,截住画卷,就好像是把天下、风云、江湖、岁月……等等一切全都握在手中,视若等闲一般。 她长吟一声,“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呼一声,帘子落下,里面的一切已看不清了。 东方不败脸上露出温柔神色,忽然回过头来,对着任盈盈道,“她是我遍寻大明,所找到的资质最好,心智最强,意志最佳的女孩,正是最好的东方不败了。我答应了燕南天不再杀人,这话我不愿食言。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会逐步将全身功力传给了她,到时候她继任了教主位置,你就带着她去为你爹爹报仇吧。” 原来如此,要等上几年么……倒也不差。 任盈盈点点头,“那教主您所说的要我做的事情是?” 她到现在,这句教主叫得最是真心实意。 东方不败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又转过头,呆呆看了那小舍一会儿,小舍的帘子又打开了,里面的小女童画了一会儿画,觉察到这边的目光,便朝着东方不败招招手。 他也笑着招招手回去,低声道,“当我死后,代我照顾好她。” 第四十六章 华山上 长剑一晃,如蛇摆头,飘忽不定,幻化出道道剑影,忽然一抖,收束唯一。 令狐冲前踏一步,刺出一剑。 这一剑凝练真切,迅如风雷,比之两个月前在衡山城对抗田伯光时的剑啸剑光剑气横生,虽看上去质朴许多,其实反而达到更高境界,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宁中则轻叱一声,手腕一颤,也一剑对刺而来,她手中剑玲珑巧致,此时如飞来的燕子般轻灵,又好似风雨中电光般迅捷,直直对着令狐冲手中长剑而去。 两人长剑一交,内力碰撞,令狐冲只觉得浑身酥麻,长剑当即被荡开了,后退两步,脚下已深深按在地面,发出沉闷响声。同时剑花一绕,已来到了宁中则的侧身袭扰。 宁中则信手抵挡,步步紧逼,势猛剑利,接连几招都是以内力之强取胜,一时打得令狐冲溃不成军。 宁中则厉声道,“冲儿,还不用紫霞神功!?” 说话间剑不停歇,剑势凌厉绝伦,如同长虹一般,发出嗤嗤响声,内力汹涌而去,笼罩令狐冲周身上下。 令狐冲听令运劲,面色紫气一现,抬手一剑抵挡,砰一声,可仍敌不过宁中则这一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的内力贯穿凝结突刺力量,立刻手腕吃痛,持不稳剑柄,叮一声,长剑旋转着落在了一旁。 周围顿时响起如雷掌声,大叫师娘赢了。 宁中则露出愁色,“冲儿,你接任掌门职责,修炼紫霞神功已有月余,可这内功还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令狐冲面露惭愧神色,知道自己不是修炼内功的料子,又一想到自己肩负的职责,不免心生自暴自弃自怜自艾的想法,只觉得华山复兴无望。 难道我真是废物不成?那华山怎么办?师傅的在天之灵怎么办? 忽地想到了李忘尘曾说过自己适合以剑法精妙取胜,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也来不及多想,便大喝一声,冲上前来,“师娘,再来!” 宁中则朗声喝道,“好,那就再来。” 未曾想令狐冲居然不去持剑,而是闷头闷脑欺近了身子施展拳脚,胡乱朝着宁中则打过去。 有一身初练的紫霞神功加持,令狐冲动作极快,只一眨眼就是三掌、四指、七拳、五腿,一起迸发,身前起了阵阵幻影,十分模糊。 而若深谙华山派武功,就会发现他这十来招拳掌腿指,其实全都是华山派剑招之中的精要,被他化为了掌剑、指剑、拳剑、腿剑。 这一下突如其来,打宁中则一个措手不及。 但她到底是老江湖了,这距离在两尺之内,长剑不好发挥,手腕便顺势一扭,收起锋芒,倒提长剑紧贴于自己小臂,仅以剑柄回击,抵、拿、撞、砸、压,就如同手上提了一个小小匕首,真与令狐冲拼起了招式。 可是令狐冲早已非吴下阿蒙,若比拼内力,他初练紫霞神功,自然不是宁中则的对手,可在单纯剑招比划、进退得失的时候,自从被李忘尘传授了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就好像打开了个全新天地,交手时脑子里天然出现了个三维坐标体系,一招一式的轨迹如何来如何去,都巨细皆知、纤洪具现。 令狐冲的双眼之中,剑影清晰,清晰之中蕴含着喜色。 这一招能破,这一招能破,这一招还能破! 师娘的招式,我都能破! 我令狐冲不是废物啦。 电光火石之间交手十来招,宁中则本以为令狐冲就算以手脚使剑,终究不是自己对手,没想到对方剑路一变,整个人好像也变了,短短几下变招快、出招奇、截招果断、杀招凶狠,给自己压力大增。 嗤,一时不察,被令狐冲戳中肩头穴道,踉跄几步,连连后退,手中长剑啪嗒一声,已落在了地上。 令狐冲一招逼退了宁中则,似乎才想到自己做了什么,面色一怔,慌张跪下,“师娘,是弟子无礼了。” 周围华山派的师兄师弟眼见此举,都是大惊失色,左右对视,没成想这一次下山之后,不仅师傅没了,师兄的武功也是大增。 华山派难道真要变天了? “哪里失礼了,冲儿武功越高,师娘越是高兴。起来起来,你身为掌门,动辄下跪,成何体统。” 宁中则虽是女子,却有豪侠风采,只揉揉肩颈,不甚在意。但她仍若有所思,忍不住说,“不过这是剑宗的练法,是谁教你的?” 令狐冲站了起来,茫然无比,“什么剑宗?” 宁中则心下一安,知道令狐冲一向坦诚,自小从未欺瞒自己,既然他说并未和剑宗众人交往,那应该无碍。 又转头看去,四下里观战的弟子也似有疑惑,于是伸手招呼众多弟子前来,如劳德诺、陆大有、梁发、施戴子、高根明、岳灵珊等辈…… 待到大家围成了一团,宁中则才开始讲述华山派的往事,当年的剑气之争。 原来当年的五岳剑派之中,本来以华山派居首,却分作剑气二宗。 若两人分学两脉,剑宗往往前十年进展极快,远胜气宗,再过十年,二者就相差无几并驾齐驱,再过十年,剑宗不能望气宗之项背。 因此,剑宗觉得气宗枉顾了剑派的名号,其总觉得剑宗抄近路走邪途,双方都容不下对方,互相争斗不休,最终竟至于同室操戈、自相残杀,自此一役,华山元气大伤,才成了今日的阿猫阿狗两三只。 讲述完了之后,众人恍然大悟,都怀疑般看向令狐冲。 岳灵珊忍不住道,“师兄,你难不成为求继承爹爹遗志,走上了这条抄近路、求速成的邪途?” 令狐冲面露惊色,冷汗涔涔,心道小李兄弟难道是剑宗的?这可害了我了。 “这可并非邪路。”忽然间,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众人抬头望去,却是一个木制的轮椅,李忘尘就在轮椅上坐着,林平之在身后推着轮椅,渐渐移动过来。 众多华山派下一代弟子见了这小孩儿模样的少年,都露出尊敬神色,包括娇生惯养的岳灵珊也十分规矩,一起叫了一声,“李大侠!” “我说了,诸位都是哥哥姐姐,叫我大侠实在担待不起,称呼小李就是。”李忘尘苦笑一声,又转头看向宁中则,“宁女侠,小子身上还有重伤,不能行礼了,勿要见怪。” 他这一身伤势太重,前一个月基本上是不能动弹的,这个月了才能坐上轮椅,由林平之推着。 宁中则微微一笑,“李兄弟何须多礼,外子与你并肩作战,彼此托付生死,这般情谊世人皆知,兄弟虽非我华山派的,却可视作灵珊等人长辈一般。” 然后她脸色一沉,“但一码归一码,李兄弟适才所说话语,我却不可不问。” 嗯嗯嗯,我和岳不群确实是“托付生死”,我生他死那种。 李忘尘看了看宁中则,发现令狐冲虽成了掌门,但华山派大小事宜,还是得看这位女中豪杰宁女侠的。 他笑道,“我说剑气之争,殊无必要。” 宁中则叹了口气,“哎,李兄弟是外人,自然不知道华山派内务,昔日在玉女峰上,剑气二宗之间,到底发生了怎样一场惨烈的大战……”说话间抬头远眺,目光悠长,似乎已回到了几十年前。 她正要长篇大论,李忘尘赶紧止住,“宁女侠无须再谈,其实个中细节,岳掌门早已对我说过了。” 宁中则一愣,“什么?” 李忘尘脸色变也不变,信口胡说道,“那是在岳掌门仙逝前的片刻告诉我的,他杀身成仁、拼死一击,与我合力杀死了任我行后,说在生死之间的须臾,已看破了从前种种,发现华山剑气之争,都是痴人执愚,并非正路。” 他这一番话语说来神色如常,言之凿凿,没有半点脸红心跳,估计就是岳不群复生听了,也得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说过这些话了。 宁中则、岳灵珊、令狐冲等人都脸色惆怅,心中想起丈夫/爹爹/师傅往日的音容笑貌,无比怀念。 李忘尘偷偷瞧了他们两眼,笑道,“岳掌门知道令狐少侠天性灵动,不喜安静,不是个练内功的料子,却正合适了剑宗的路子。于是就托我告知宁女侠,不要执着于门户之见,当下最重要的莫过于复兴华山而已,须知孔子也因材施教,万物万人天性不同,所长不同,所行不同,唯需秉持一心,即是同路人也。” 这番话虽然托岳不群的言论,实则是李忘尘的肺腑之言,自然大有道理。 在这个内功可达先天,武学可臻至法有元灵境界的世界,讲什么剑气二分,这不有病吗?真正的高手宗师,哪个不是内外双修,三花圆满的? 宁中则听得恍然大悟,转头看了看令狐冲,面露惭愧神色,“冲儿,你……刚才师娘心胸狭隘,着实是冤枉了你,师娘真是十分对你不起!” 说话间就要跪下。 别别别,你可比岳不群要心胸开阔得多……两种意义上。 李忘尘眼见这一幕,也有些佩服宁中则,觉得自己错了就立马道歉,比某些嘴硬的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心中也反思起来,自己以前有没有错了不认账的…… 哈哈,怎么全都是! 令狐冲连忙搀扶起了宁中则,“哪里的事,师娘如我再生父母一般,莫说只是言语苛责,就是要了冲儿的命也是应当。更何况师娘所说,确有道理,只是冲儿无用,确实是无法大成紫霞神功……” 李忘尘道,“其实令狐老哥的天赋绝佳,若是习练剑宗早能成才,只是华山派遭逢大难,所以失了传承。不过小子恰有些许三脚猫的功夫,自不量力,愿为令狐老哥的剑法添砖加瓦,交流往来,不知宁女侠能否应允?” 宁女侠大喜过望,她所习得的“无双无对宁氏一剑”,其实也就是一种运劲法门,一剑凌厉绝伦,剑势笼罩敌人,剑法本身没有什么出奇的,威力大小全看内功火候。 这时候心中虽接受了令狐冲走上剑宗道路,却正愁怎么教学呢。 李忘尘所言的虽然是交流往来,但以他的武功之高,衡山一掌诸多掌门都推崇有加,谁听不出是要教导令狐冲的意思?只是令狐冲毕竟是华山掌门,说出去实在不好听,是以换了个说法,保全华山面子。 想来令狐冲一旦接受,必然武功进步神速。 对此她自然难以拒绝,但接受的话语到了嘴边,终于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李忘尘疑惑道,“宁女侠?” 宁中则忽然一咬牙,“李兄弟盛情,华山派无以为报!” 忽然一转身,又朝着令狐冲拜倒,“令狐掌门,弟子中则不肖,为报李兄弟大恩,请求借阅《紫霞神功》一书,此举干系甚大,欺师灭祖,不管有如何后患,都是弟子一人承担,绝非掌门之责。” ——却原来是觉得李忘尘恩德太大,又传授武功又把传授说为交流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要将紫霞神功借阅给李忘尘观看。 哎哎哎,我可看不上你们这紫霞神功…… 李忘尘正要继续回绝,却听闻令狐冲已热泪盈眶看着自己,重重地一点头,“师娘所言甚是,但有一点错误,那就是此举绝非与我令狐冲无关,而是我与师娘共同决定!” 说话间环顾四周,“他日有任何祸事,我俩共同承担!” 岳灵珊忽然叫道,“还有我,我也同意,我也愿意承担职责,华山派后人若要骂的话,也把我岳灵珊骂进去吧!” 一时间,陆大有、梁发等弟子也跟着大声叫道,都是一般言语,劳德诺眼见情势,也跟着喊了两句。众人声音重叠,如山洪海啸一般回荡山野不止,极为激昂热血,个个看向了李忘尘,都饱含情义。 李忘尘一时都不知道说啥了,只是嘴角微微扯动,心想岳不群这深沉的家伙死后,怎么这华山派有点圣斗士的味道了…… …… 散会之后,李忘尘和令狐冲定下日子,等到自己伤势好了能够走动,便相伴去“思过崖”修行。 他为的自然不是什么岳不群,而是令狐冲身上的三星任务。 当日上了华山,李莫愁本来也要跟着,却听闻了华山派的祖师名头叫做“郝大通”——她顿时脸色一变,盖因这郝大通乃是全真教的全真七子之一。 全真教也是历经数百年的大教,祖师王重阳武功盖世,素来和武当张三丰、逍遥派逍遥子齐名,称之为道家三仙真。 不过和人才辈出的武当不同,全真教后进弟子差劲许多,一代不如一代,全真七子没有一个进入到先天境界,更不能返老还童,长生久视,于是便相继而逝,王重阳因此而心生寥落,避世隐居,全真教顿时衰落了下去,短短数十年就无了当年武林圣地、泰山北斗的声势。 而郝大通自全真败落,便来到华山,创立华山派,坐化于此,成了华山派祖师。 全真教和古墓派乃是天生的死对头,李莫愁谨记祖师林朝英的教诲,见了全真教的都得杀死,她到底是顾着李忘尘的面子,没有立即动手,却也不能久待。 李忘尘还十分好奇,“林朝英只是我们的姑婆的辈分,郝大通已经是数百年前的前辈了,王重阳自然更往前算,他们相差只怕有数百来岁,怎么……” 李莫愁摊开手道,“这有什么办法,谁让他们看对了眼了呢?到他们这个境界,几百来岁也算不得什么。” 这理由也很有道理。 李莫愁不上华山,便劝李忘尘跟着自己去古墓派,可这一路舟车劳顿,李忘尘哪里肯答应。她便作势离开,说是去寻自己千好万好、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陆展元陆郎去了。 她这么说了一通,李忘尘还念着原作剧情,挺担忧的,说让她莫要得意忘形,男人不可靠之类的,这本来是古墓派的师门要义,结果李莫愁听了却大怒,还给了他一拳,好歹没用五毒神掌,也打得李忘尘头昏脑涨的,打完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扭扭捏捏说既然李忘尘不让她回去,她也可以留在华山脚下。 李忘尘又劝她回去,毕竟原作剧情再怎么也要面对的。于是她再次大怒,这次都不打拳了,就这么直接离去,反而比之前更让李忘尘觉得不妙。 李莫愁一去,没人照看李忘尘,林平之干脆毛遂自荐,以报恩为由告别父母跟了上来。 李忘尘本来也还挺喜欢这个小侄子的,林平之却直接戳破他的谎言,说问了父母,算了辈分,李忘尘根本不是叔伯,其实是他的表弟,便小弟小弟地叫着,得意无比,李忘尘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但似乎真有什么运气守恒一般,连续两件倒霉事后,好运就来了。 那一日,李忘尘躺在担架上,参与了令狐冲就任于华山掌门的仪式,眼看着令狐冲接过了宁中则手中紫霞神功的秘籍,江湖令系统便又有了变化。 【触发三星任务‘华山复兴’,帮助令狐冲成为八品以上高手,名动江湖,振兴华山一派】 【任务奖励:二十点奖励点数,白银令牌一枚,将二星江湖令·空蓝剑客升级为三星江湖令·空蓝剑客】 【三星江湖令·空蓝剑客:以五品内功为界限,内力越低,出手越快。】 【可升级为四星江湖令·空蓝剑客:以七品内功为界限,内力越低,出手越快。】 其余的都可以不管,唯独一样东西吸引了李忘尘的双眸。 白银令牌一枚! 有此令牌,岂非可以直接兑换出天诛地灭·夺灵摄元气?我终于能有内功了!? 李忘尘本来来到华山派,只是想要避开五岳剑派的权力斗争,以免自己被当做枪使,原本想着伤势一好,立刻离开此地,继续前往大宋,去瞅瞅。 可在这一刻,他已经暗下决心,我爱华山,华山爱我,天地之大,谁也无法将自己和华山分离。 至少在任务完成之前是这样子。 第四十七章 思过崖上的少年 一个月后,李忘尘渐渐能够动作,提出去思过崖,令狐冲自然少不了,林平之则提出了下山。 “我毕竟是外人,咱们是一伙儿,这华山的是一伙儿。”林平之说,“我和他们处不惯。小弟,咱们就此分别吧。” 他说话的时候,面上略带有些许的讥诮,又有几分雄才。 这是因为他认出了岳灵珊、劳德诺两人,曾经在福威镖局之外,伪装成一对爷孙。 原作中的林平之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以至于拜入岳不群门下,但今日的林震南夫妇未死,他们行走江湖多年,武功虽低,唯独脑子算是清楚,临别之前告知林平之,莫要相信除了李忘尘李莫愁之外的任何人。 林平之念及此事,又旁敲侧击李忘尘,岳不群是否真的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是个真正赤诚君子,李忘尘眼见四处无人,对他古怪地笑了三声。 这下子,林平之对华山一门上下都有了提防和警惕。 自上了山以来,岳灵珊因令狐冲成了掌门,事务繁忙,见林平之乃是同龄,又不似李忘尘一般武功卓绝、身份崇高、有一股光环,便几次三番过来找他玩,却都被林平之的冷漠态度拒之门外。 “这女人实在混账,父亲惨死,竟然还跟没事人一样。一个任我行虽死,但这世上岂非处处都是任我行、余沧海这样的大恶人?”林平之看得不惹眼,暗中还对李忘尘吐槽,“如果是我爹娘去世,我就算付出一切代价,也要杀尽世间一切的恶人贼寇,绝不让此种悲剧再次上演!” 你的确是可以付出“一切代价”的人。 李忘尘耸耸肩,“你别多嘴,她自小和令狐老哥长大,有什么责任让令狐老哥担待着便是,自己自然不用多想。” 林平之愤慨道,“这正是我最看不惯的地方,那一日见到岳不群去世时令狐冲的表现,的确是至情至性的汉子,而自来到华山以来,每每见他都寡言少语,满心想着剑法精进,担当华山派大业,可谓是励精图治、发愤图强了。我虽然不太喜欢华山派的人,但我佩服他,可这女人怎么把给属于自己的责任全部抛给他人……哼哼。” 李忘尘拍拍脑袋,有些纠结地看着林平之,心想小林子你还没切呢,怎么比原著还厌女了? 不过他却大概能猜到林平之的态度激烈,从何而来。 离开衡山的时候,林平之与父母单独出去了片刻,只怕已经得到了辟邪剑法的消息。他没把这事儿告诉李忘尘,自然也有几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李忘尘自知自己不是君子,若那里所藏的不是辟邪剑谱,而是战神图录,他说什么也不当君子。 所以林平之的防备也不算错,而且他愿意上华山服侍李忘尘三个月报恩,终归是有始有终。 现在李忘尘已经可以动作,林平之自然是寻借口下山。 他经历这样一番大起大落,心中满腔怒意热血,正如口中所说一般,想要杀尽世间一切恶人贼寇。而这狂言的根据,自然就是老宅中岳不群、余沧海梦寐以求的辟邪剑法剑谱。 越临近李忘尘身子好的日子,林平之脸上的笑容就越多,想来他的幻想之中,自己已要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继承祖师林远图的威名了。 道别的前夜,残夜清风,孤月高悬,李忘尘在屋子里体会玄武定心境的时候,砰的一声,有人破门而入。 居然是林平之,他手中提着酒坛,步伐踉跄,大醉酩酊,对李忘尘高声道,“小弟,明日一别,他日再见面时,我一定叫你刮目相看!你、你相信我,我林平之并非是忘恩负义之人,这三个月的侍奉并不足以还你恩情,只是我现在没用,我实在没用啊,可待我神功大成,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哈哈,我都陪你……” 说话间,又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走不出三步,扑通一下,已栽倒了地上。 李忘尘看得好笑又可怜,去将其搀扶到了床上,却心知他会收获失望,并不点破,有些事情只有经历过才能完成蜕变,正如李莫愁一般。 次日一别,李忘尘和令狐冲结伴上了思过崖。 思过崖本来是华山派弟子面壁思过、静心受罚的地点,按理说应当孤身一人前来,风餐露宿,苦心练剑,定期有人送饭,但李忘尘和令狐冲来到此地,却并非有任何过错。 所以他们带上了大大小小的家用物品,如床褥被子、换洗衣裳、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当然还有就是铁剑,很多很多的铁剑……大大小小的家伙汇集好大一包,全由令狐冲扛着。 李忘尘严肃道,“这是第一步磨砺。” 到了思过崖上,他先去山洞内部四处摸索,却没有摸到任何好似有中空的地方,伸手按在石壁上,玄武定触发,默默发劲,毫无内功属性的纯净五十点气力一股一股传递过去,但细细体会其中的反馈,也都是实心的。 李忘尘微微失望,但并不意外。 盖因他早对宁中则旁敲侧击,数十年前是否有过日月神教十大长老齐上华山的事迹,可宁中则似乎从不知道此事。 综武世界,复杂莫测,和自己前世所知有大大小小的不匹配处,尚在意料之内。问题就在于,为什么偏偏是这一点不匹配前世所知,而非其他地方。 就李忘尘所知,昔日魔教十大长老齐上华山,为的正是华山派所藏的“葵花宝典”。 葵花宝典一书,本来源起自莆田少林寺,华山派的前辈岳肃、蔡子峰偷得此书,一人得了内功,一人得了招式,彼此分歧,变化为剑气二宗之争。 他们此举,又引了少林弟子渡元和尚凡心大动,也偷听到葵花宝典的秘密,自此偷跑还俗,成了名震天下的七十二路辟邪剑法林远图。 后来日月神教得知此事,十大长老亲上华山,固然夺取去了剑气二派所藏的两部分“葵花宝典”,却反而被五岳剑派所埋伏,最终由炸药轰塌山壁,埋藏在了山岩之中,而他们葬身之处,正在思过崖的后方。 十大长老临死之前,对五岳剑派的卑鄙手段十分愤慨,各自以最后一段生命,破尽了五岳剑派的剑招,留在石壁之上,偶然被令狐冲打破石壁,尽得五岳剑派和魔教招法的精髓,为以后习得独孤九剑做了铺垫。 但现在看来,此事在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发生。 李忘尘有些愕然。 因为这段旧事看似只是令狐冲的奇遇,其实却牵扯两个极重要的点。 一点是:此事是葵花宝典的来源,葵花宝典本来是少林寺的,后来传到了华山和林家,日月神教的典籍则是从华山抢来的,最终落到了东方不败手中。 若无此事,那日月神教的葵花宝典又是哪里来的? 第二点是:此事也是华山剑气二宗分歧的根源,都是因为岳肃、蔡子峰只能理解葵花宝典的某个侧面,方有一方修炼内功,一方修炼剑法的争执所在。 若无此事,天下各宗各派,哪一家没有内功外功,怎么就华山才有剑气之争呢? 李忘尘沉思片刻,觉得这两件事情,在这个世界,或许分别有两种另外的解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令狐冲的一大奇遇没有了。 万幸思过崖上,本应还有一处奇遇,五岳剑招和魔教招式只是买一送一的添头而已,令狐冲想要达到八品之上,只依靠前者就绝对足够。这个人应该没什么理由凭空消失吧,就是不知道怎么引他出来…… 李忘尘一时也没什么头绪,便先和令狐冲放下家伙,布置了一下山洞。 这一处是卧室,那一处是厨房,旁边那一处是饭厅,当然还有厕所,李忘尘的在左边的某处,离地高三百尺,令狐冲的在右边的某处,离地高两百尺。 然后他们开始练剑。 令狐冲脱离了师兄师妹,似乎也再无了掌门职责,脸上重新有了那洒脱懒散,满不在乎的笑容,哈哈大笑道,“李兄弟,请了!” 剑法一动,似乎都比在宁中则交手时轻灵随性许多。 剑光罩身,离体三尺的时候,李忘尘还在扭动筋骨,他大伤初愈,许久没有动过手了,现在拿起剑来,还有些滞碍,但要对付令狐冲嘛—— 叮! 剑光越近,眼看袭神。李忘尘忽地抬手一剑,上下翻飞,已接剑再挑剑,“小菜一碟!” 手腕一抖,踏前一步,追魂夺命剑发出嗤嗤尖啸,笼罩了令狐冲周身上下。 令狐冲大笑道,“好剑法!” 错身闪避,反手拆招破招再进招。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两人一个以华山剑法,另一个以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打得不可开交。 令狐冲的天赋果然绝佳,一旦打开以招为主的思路,运用起同样的华山剑法,都远比以前以劲为主的时候强力许多。 现在的他若再次面对田伯光,虽仍然处于下风,但已有了一搏之力。 不过他进步快,李忘尘进步只会更快。 自与田伯光交手以来,他已提升了大约三四十点的精力点数,体能更增,登堂入室,又接连突破玄武定两重境界,耳聪目明,心若镜湖,对任何细微劲力感知都洞若观火,体内又蕴藏了五十点纯净内力,再加上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法由系统灌顶,精纯熟练,等若无尘道人亲临……如此一来,早已稳稳坐住六品战力。 而若要爆发杀招,拿出底牌,如天生神力、齐物论、铁布衫、龟壳神功、玄武定、心随意传、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等等奇功,就算是七八品的大高手,也要随时担心,被李忘尘拿下。 两人虽是收着力交手,也在大约三十多招,就分出了胜负。 砰,两剑一碰,李忘尘大喝一声,手臂忽地膨胀,指骨青筋暴突,猛力一压。咔咔咔,令狐冲只觉得一股巨力不住涌来,手中长剑急颤不止,而那股传递过来的巨力却又几经变化,变成了一种绞杀扭动的力量。 只听铿锵一声,令狐冲手中长剑受不住大力,顿时四下裂开,碎片滴滴答答,落了满地。 令狐冲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腰后。 先呆了一呆,随后哈哈大笑,“你这一剑……佩服,佩服!” “看来这一剑的奥妙,你已经懂了?”李忘尘倒提剑柄,收剑在臂,道,“这一招运力于剑,乃是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的杀招,将力道潜藏移转,震碎敌人兵刃。根据敌方兵器材质不同,运劲手法也有变化,碎铁碎布碎木碎拂尘等等,甚至更进一步,连敌人的头骨肌肤、盔甲硬功,莫不是一种‘材质’,一剑过去,锋芒受阻,以震力杀人。” 令狐冲听得两眼放光,忽然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李忘尘,“嘿嘿,不知道李兄弟的铁布衫该怎么碎?” 李忘尘伸手一投,嗖一声,手中长剑猛地飞射,已如电闪流星,直插到了令狐冲裤裆中间,距离要害不过三寸。令狐冲吓得浑身一抖,额头上滴下来冷汗。 李忘尘只微笑道,“只怕是破不得吧。” 令狐冲干笑道,“是是是,自然是破不得,破不得。” 李忘尘让他自行体会此招,自己却去拿了块小布,收拾了那残剑的碎片,说是要拿去丢掉。 等到远离了令狐冲体会招式的地方,李忘尘才摊开那块小布,里面的铁片堆积成一座小山,适时日色正佳,闪闪发光着呢。 李忘尘定定看着那碎片许久,犹豫了一会儿,才拿出其中一片,然后像是吃糕点般,放入了嘴中。 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咀嚼。 他一边咀嚼,一边已经施展起“天成地授·嚼铁铸兵术”的嚼铁大法,运转体内五脏六腑的气息,将这一块铁片的金铁铿锵之气,尽数提取磨砺。 这既能锻炼五脏六腑,也是为嚼铁铸兵术的另一部分“铸兵神术”做准备。 这也是李忘尘要令狐冲带上诸多铁剑的原因。 在这思过崖上,他每天起码要吃一柄剑。 “世上只能有一柄魔兵吗?若有第二柄魔兵出世,就要与前者一争高下。”李忘尘一边继续吃铁,一边低头看了看手中长剑,回想着嚼铁铸兵术的描述,“这样一个小家伙,以后真能够和‘小楼一夜听春雨’碰碰高低?” 这柄长剑是华山派藏兵阁内的一柄利器,是柄短剑,长二尺三分,重一斤三两,正适合李忘尘现在的体量,他有要求,宁中则自然无有不给,李忘尘将其取名‘斩铁草’。 虽是草芥,却可大放光芒,斩尽世间一切神兵。 嘎吱,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耳鸣的声音传来,吃铁之余,李忘尘能感觉到体内金铁之气慢慢汇集,只待达到一个阈值,就能凝神静气,静心养息,转注到兵刃之上,增加其中的灵性。 嚼铁铸兵术分作三法三部,三法是为“嚼铁”“注气”“屠戮”,三部则是“身部”“心部”“魔部”,每一部都有三法,要求逐步升高,比如身部嚼铁只需要普通金铁,心部嚼铁所要求的则是玄铁、灵兵,如是轮回三次,方能成就魔兵。 而要魔部嚼铁,则需要世上另一柄魔兵作养料,方能萃取出世上最佳的金铁精气。 也就是说,李忘尘若想要走到最高境界,非得去找到销声匿迹的阿修罗魔教,或者等待那位相貌平平的丁鹏出世,夺了他手中的小楼一夜听春雨不可。 ……哈,这也太遥远了,李忘尘对此暂时不予考虑。 接下来的几日,他每天用各种招式,毁去令狐冲一柄铁剑,然后三顿饭每顿掺上一点,还真别说,每天早上起来就这么一出,嗨,那可真是越吃越上瘾,真叫一个地道儿。 三四日后,在一个月圆之夜,李忘尘盘腿而坐,斩铁草横剑在膝。经过一番运功,将体内满满当当的金铁之气,尽数专注给了斩铁草,睁开眼睛一看,但见此剑剑锋散发出微微红光,映照着月光盈盈,融汇成了一种妖异而明锐、柔亮而清澈的光泽来,忽地无风自动,震了一震。 李忘尘摸到剑柄,心中浮现起一个字,“杀!” “杀你吗,才养了多久就想操控你爹了。” 他拍了拍剑身,起身前往远方寂静无人处,隔着三五丈,对一颗大树挥剑一斩。 与其说是挥剑,不如说是心念一动,剑锋自己带动了他的身体,那是一种无比顺滑、无比自在的感觉,人与剑合而为一,有一样的困境一样的囚笼一样的阻碍一样的羁绊,最后一样地斩去。 剑是手的延续,人是剑的载体。 一种难言的快感,顿时袭上李忘尘的心头,像是在大暑酷热天气之下,喝下去的第一口可乐,天上地下什么东西也比不过那一瞬间的快感。 伴随这一快感,体内的内力汹涌而去,如人去楼空,一道血红色的剑气凝聚成型,呼啦一下,已将大树拦腰斩断。 这一击,似乎已能与昔日江南四友黄钟公的“七弦无形剑”相提并论。 杀,杀,杀,杀……脑子里又浮现出几个血色字样。 此番运用代价也不小,李忘尘体内内力尽去,脸色苍白地咧咧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你这个不守妇道的骚东西,把老子都给掏空了。” 这话一出,斩铁草上的红光亮了一亮,李忘尘脑子里的杀一下子都消失了,似乎是给它整不会了。 又过了三日,再一次嚼铁注气后。次日一早,李忘尘又毁去了一柄长剑,正要收拾碎片,耳朵一动,但觉有人前来,心中一喜,心想风清扬你总算……等等,若是风清扬,我怎能发现? 过了一会儿,林平之带着行李,站在了李忘尘面前。 今日的他,低着头,垂着脸,全没有了离开时意气风发、大放狂言的样子,而是一幅好似踩到了屎又吃了屎,吃了屎又拉不出屎的倒霉神情。 李忘尘看了他一会儿,主要看了看下身,看出根还在,心下一安。 他对林平之身上发生的事情,大概已经知道了三分,估计是被辟邪剑法给吓着了,根本不敢练,便又灰溜溜回来了。于是抢先道,“林表哥,你还想要杀尽世间一切恶人,是吧?” 林平之脸色红了一红,嚅嗫道,“我……我自己已做不成这事儿了,我家里的武功也……” 李忘尘笑道,“没问题,我帮你啊。” 林平之愣了一愣,他本来上山就是想要学武,可又唯恐李忘尘嘲笑,因而脸色苍白神情紧张,走一步都停三步,好半天才走到了这里。 没想到李忘尘毫不介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心中一时有太多太多的东西,他甚至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终,只是深深看了李忘尘一眼,“我一定会努力的。” 过了一会儿,令狐冲看林平之来了,大叫两声,他热情好客,也不多问,高声打了个招呼,当天又去山林间打了两只野兔,为林平之的到来接风洗尘。 他甚至还找这借口,偷下了山,去买了两壶酒来。 当天夜晚,令狐冲兴头上来,一跃而起,竟然开始舞剑,仪态潇洒,姿态优美。 林平之本来不放得开,几杯酒下肚,眼放光,脸发红,声音放大,拿着两根树枝敲打瓷碗,为令狐冲助兴。 李忘尘笑着看两人舞剑击乐,也胃口大好,多啃了几截铁片。 忽地灵光一闪,他让令狐冲拿出《笑傲江湖》,三人停下来研究一阵,各自不懂,胡乱拿着枯枝木头敲了一敲,似而非是,却胜在意境。 李忘尘哈哈大笑,已自称和曲阳刘正风五五开了。 林平之大声赞同,尤其认为自己的那一段最佳。 令狐冲虽觉不妥,但心中也觉得笑傲江湖再好,没有自己的剑舞相伴,怎能称得上佳? 他们却不管,只一边高歌剑舞,一边大谈天下,谈大唐,谈大宋,谈大明,谈东方不败,谈三丰真人,谈正谈邪。他们的声音传得极远极远,远得声震不息,传遍山涧。 李忘尘是个孩童,却也是少年,令狐冲二十七八,却还是少年。 林平之就是最最少年的少年! 少年的声音传得极远极远,四下里深山老林,一片黑暗。忽然有一个身影,慢慢从远处的阴影走了出来,背负双手,侧耳倾听一阵,摇头道,“狗屁不通,狗屁不通。” 又听了一阵,点头道,“好听,好听。” 这也是个少年。 第四十八章 风清扬 高歌一夜自然痛快,但后遗症也十分严重。即使并没有喝酒。 李忘尘次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喉咙像是被火烧了,那是他吼得,日色照在脸上形成了光斑,刺眼灼目。 他侧过脑袋,埋在阴影处,然后用手揉按自己的太阳穴。 “你醒来了?” 一个声音让他动作一停,瞬间清明了些许。 以李忘尘现在的武功,常人靠近了他周身十丈,都会有所感应,除非……武功高绝! 一念及此,脑中浮现出玄武定的心法来,脑袋顿时清明。 李忘尘转头起身,看到了一个身材削瘦高挑的老头站在不远处的山头上,侧面对着自己,背负双手,脚下是两百尺的高空,却视若无睹,只被晨曦的威风吹起发丝衣袂。 普通老人身材或多或少都会佝偻一些,他的背脊却挺直如剑,仿佛精气神都集中到了脊椎的部分,成了一条自上而下不可动摇的直线。而其他浑身上下的血肉肌肤骨骼发丝等等,则都是随风而成、因风而化的。 真是个既飘逸,又雅致的老人家。 你总算来了。 老人看向李忘尘,点点头,“不错,不错,三人里你年纪最小,但定力修为最佳——听说你能杀了任我行,我本来不信,但似乎有些可能了。” 李忘尘说,“老人家,你站在令狐老哥平日撒尿的地方了。” 老人黑一黑脸,看了看脚下,连忙往后面退了两步,脸上露出似怒非怒、无处发泄的表现。 李忘尘吐吐舌头,赶紧伸手拍了两下,左边的令狐冲抱怨,右边的林平之惊叫,都只是扭扭身子,没有搭理他。 于是他只好又重重拍了好几下,动作急促而有力,两个人这才察觉到不对劲,跟着爬了起来。两人酒力缠身,但一看李忘尘正襟危坐的模样,也都跟着甩甩脑袋,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 李忘尘说,“前辈好。” 令狐冲和林平之愣了一愣,虽不知道这老头儿是谁,也只好一起尊尊敬敬地说,“前辈好。” 老人家走到了李忘尘的身前,很奇怪地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李忘尘笑道,“你是风清扬老前辈,乃是华山派名宿,按辈分还在岳前掌门、宁女侠之上,是他们的师叔。令狐老哥虽成了掌门,也应当叫你一声风师叔祖才对。” 他也无意不懂装懂,反正原作连田伯光都知道风清扬的存在,足见在江湖上混得久了一些,知晓这个名号并不出奇。 令狐冲眨眨眼睛,他人很机灵,立马跟着叫了一声,“风师叔祖。” 风清扬更奇怪了,皱着眉头审视着李忘尘,“你还知道多少?” 李忘尘道,“我还听说风老前辈剑法精妙,乃是华山剑宗近百年来最强的剑法天才,以剑入道,以剑成道,竟脱离了九品桎梏,因神而入剑……” 风清扬听着听着,虽久在江湖之外,早已看淡名利,更不喜阿谀奉承之语,但李忘尘说话绝无半点修饰,只因他本身就足够传奇,听得一旁令狐冲和林平之都露出敬佩目光,也不禁飘飘然起来,轻抚自己的三缕长须,静静等待李忘尘继续说下去。 李忘尘果然继续说了下去,“当年华山两宗火并之时,风老前辈刚好在外地娶亲,得讯之后赶回华山,剑宗好手已然伤亡殆尽,一败涂地。否则以他剑法之精,倘若参与斗剑,气宗无论如何不能占到上风。老前辈随后发觉,外地娶亲云云,原来是好大一场骗局,他那岳丈暗中受了华山气宗之托,买了个妓女来冒充小姐,将他羁绊在外地。等到他重回彼处,他的假岳丈全家早已逃得不知去向……” 随着这话语,令狐冲和林平之看向风清扬的目光,便渐渐由敬佩变得古怪起来。 风清扬断声道,“闭嘴!” 脸上已如火烧一般发红,双目露出恼怒羞愧的神色来。 李忘尘果然闭嘴,只微笑着看向风清扬。风清扬气急恼怒地看他许久,心道这小子有些邪门。 他当年能为娶妻而弃剑气二宗决战于不顾,自然也是性情中人,虽年近八十,却还是少年志气不短。昨夜见闻了三人高歌剑舞,谈天说地的景象,因而有所触动,暗忖自己虽能长生久视,可立誓退隐江湖,活得再久也相当于死了,一身武艺总不能就此埋于青山,该找个传人了。 这一下,才总算放弃自己隐居避世的决心,不吝见人一面。 不过风清扬何等身份、何等武功,他愿意亲见这些年岁小、武功弱、辈分低的后生,自然是对方大大的荣幸。 按照他所预想,自己的态度仍然应该是倨傲的、是不情愿的,而对方则一听自己的名号,也自然就当是礼待有加的、尊崇无比的。 甚至,他们心中万分想要学习自己的武功,但是又生怕激怒自己,于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而自己八风不动、心知肚明,施施然设下几道考验的手法,将这群年轻人折腾得要死要活、半死不活、九死一生,最后才稍稍赏赐下剑术中的些许精华,他们自然也已经要受用无穷、感激不尽了。 这其实就是一个标准的武林故事:前辈现身、考验、传功、托志,自然能成为江湖上的一段佳话。 ——尤其是最后的托志环节,一定要飘逸潇洒,背身而去,根本不回头看,但身后三个人却已经涕泗横流、跪倒磕头不止,加一起起码要磕十八个头,少了一个都不完美。 可没想到的是,和李忘尘见面只短短几句话,他就把自己的人生最大黑历史揭露出来了。 在这一刻,风清扬幻想中的一切崩溃了,因为显然没人会觉得一个这么急着想要娶老婆的人值得尊敬。 令狐冲和林平之虽没有明说什么,但却好像有了一些不以为然。 这还怎么考验传功托志? 风清扬忽然冷笑起来,“我道怎么忽然有这么多人上思过崖,你对我如此了解,只怕早已在等着我了,你所为的,无非是为了这一身剑术。哼哼,小小年纪,一身机心算计,图谋不轨,以为老夫看不出来!” 说到这里,脸色鄙夷,一拂袖就要离开。 李忘尘点头道,“对啊,我就是窥伺你的剑术。” 他这一下说完,转头拍拍令狐冲的肩背,“你看这位令狐老哥,身为华山掌门,剑法天赋高超,相貌堂堂,心性豁达,不论人才禀赋、出身地位,都是世上一流,你那一身剑术不传给他,又能传给谁呢?” 这话说出来时,李忘尘神色如常,没半点不好意思,令狐冲虽露出几分羞耻,但还是下意识直起了腰,挺了挺胸。 “他?就他?”风清扬身子一顿,转头看了看令狐冲,就好像是看到了一条小狗在装狮子,忽地嗤笑一声,“二十七八,武功糟糕,行事糊涂,被你这年岁一半的小屁娃娃牵着脑袋跑——嘿嘿,果然不愧是岳不群教出来的好徒儿。我那剑法,就是传给狗也不传给他。” 自己被辱骂还能理解,师傅被辱骂可算要了令狐冲的命了,他马上踏前一步,怒道,“你……” “哎,令狐老哥,别和老人家一般见识。” 李忘尘赶紧拉住了他,和风清扬打打嘴炮就行了,真要动起手了,此人武功比任我行只高不低,又没有吸星大法的缺憾,一百个令狐冲上去都只是送去砍瓜切菜的。 他笑道,“以风老前辈剑术精妙,看我们的武功自然如观儿戏。但他小觑你的天赋才情,你大可以放手展示给他去看,兄弟我坚信你绝对有资格接任他的剑法。” 令狐冲一愣,“这……李兄弟,展示武功世人皆知,但天赋该如何展示?我实在不知。” 其实一旁的风清扬也对这个问题有相同疑惑,也是看了过来,只是以他身份地位,也不屑相问。 李忘尘道,“既然是天赋,自然是学习领悟的能力,学习领悟,自然有一定目标……风老前辈,小子愿请尊驾传授令狐老哥一门剑法,自己心里定个时日,写下一张纸条放置,再看令狐兄多久学会学精,到时候咱们拿出纸条,比较日子,令狐兄是否有资格传承你的剑法,自是一目了然。” 风清扬冷笑起来,“哦,我明白了。就算这小子蠢笨如猪,只需记住剑法,就可以日后继续学习——你是想要偷学老夫的神剑!” 李忘尘哈哈一笑道,“风老前辈剑法超群,自然少不了精通各门各派的剑法,也无需拿出压箱底的剑法。前辈用一两套令狐兄不会的普通剑法一试即知,小子绝非胡说八道之辈,而是有的放矢。” 这一番话语说来,风清扬愣了一愣,他压箱底的剑法,自然是独孤九剑无疑,这一门剑法是天下奇珍,但却不是华山派所嫡传,而是风清扬自个儿机缘巧合之下学会的。 除此之外,他也的确如李忘尘所言,精通其他大大小小数十套剑法,其中一些是华山派剑宗的招数,另一些却是江湖上较为大众的剑法。这些传给令狐冲,自然也无碍,毕竟令狐冲也算是华山掌门。 如此一看,李忘尘所言的东西,好似十分可行。 但风清扬还是皱着眉,深深看着李忘尘,“你真的只是为了让他学剑法?” 李忘尘笑道,“老前辈传授武学的时候,我可以下山。若令狐老兄将老前辈传下的任何一门剑法教我,愿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他这段话,说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几乎把自己一切牟利的机会都给断绝了。 而这一下,风清扬方才真正双眼放光,正视李忘尘起来。 许久之后,才道,“若此番授剑途中,没发现你有任何钻空子的行为,这傻小子又的确有那么一些天赋,便算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到时候老夫绝对给你道歉!” 他倒也是对错分明,眼中揉不得沙子的性格,虽有极高的辈分,却也不拘泥于身份地位。 李忘尘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令狐冲,“嘿嘿,令狐老哥,我的清白可全靠你了。” 令狐冲苦笑道,“我自当努力,但若不能成,也是我无用,可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他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发现自己是个剑法天才,颇没有自信呢。 就这样,李忘尘陪同林平之下了山。 林平之道,“小弟,你真这样相信令狐冲嘛?” 李忘尘低头走在山道上,仍在沉思,随口回答道,“没错,令狐冲毕竟是令狐冲。” 林平之哼了一哼,“我虽不觉得令狐冲是个讨厌鬼,但也没你所说的那么厉害吧,你何必这么看重他。” 李忘尘笑道,“林表哥,这事儿咱们大可以拭目以待。倒是你,你既然要学武,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的几套功夫,虽能传你一些,但只怕不太适用。” 他的所学武功里,齐物论太过高妙,李寻欢那种教法李忘尘根本没办法复制;玄武定倒是可以传授,但这对战力其实没有太大作用;而其余的横练功夫之流,更是需要以时间磨练出来的。 而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目前看来,除了移穴截脉法之外的武功都太邪气,以林平之那脆弱敏感的心绪去修行,只怕比原作更加走了歪路。 林平之也愣了一愣,也深感迷茫,叹了口气,“我……” 李忘尘道,“要不你拜入华山派吧,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刚才对风清扬发誓,只是不让令狐老兄外传武功给我自己,而没有说你。他被我唬住了,居然没能注意,你若拜入了华山派门下,自然……” 林平之断声拒绝,“不,我才不要叫那个令狐冲当掌门!” 他真是和令狐冲别上苗头了,但这是为啥啊,之前在衡山城不是还照顾过哭晕的令狐冲了么?这世界他又对岳灵珊没兴趣,难道这就是人物命运的惯性? 李忘尘只好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林平之神色稍缓,想了想将怀中一本秘籍掏出来给了李忘尘,“总之,小弟,我先跟你学了那追魂夺命剑吧,之后再行走江湖,找找机缘。而这东西……这东西我没让你练,你也别练,但我害怕我练了,你先帮我收着。” 李忘尘接过秘籍一看,两腿之间的位置紧了一紧。 正是《辟邪剑法》四个大字! 第四十九章 华山往事,今朝 就这样,林平之下山了,而令狐冲在山上。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李忘尘一边以齐物论来体会追魂夺命剑的意境,意图将这门剑法提升到更高境界,另一边则定期上山,每隔三日,为令狐冲送酒,送食,聊天,切磋。 在前两次他没有见到风清扬。 两个人交接物资的时候,令狐冲说起风清扬来,“……风师叔祖不愿意见你,说你小子啊……”他摇头晃脑,模仿起风清扬的神态,“哼哼,实在心机太多,人太媚俗,难登那个,大雅之堂啊……” 又好奇地问,“哎,李兄啊,你真是为了他而上山的么?” 李忘尘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为他而来的啊,谁让他这么蠢,一钓鱼就上钩了。” 他刚说完,就听到了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声响,高山极顶遥远之巅的一处绝壁上,忽地绽放出一道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极亮极大的光来,惊得两人一起回头。 但见那光芒自大地而起,一经发出便直冲九霄,简直欲与穹苍之上的日色争辉。 光芒散去,那十七八丈高的绝壁便忽然咔一声,居然就这么断开了,上面的好大一截石块缓缓滑落,断面光滑无比,如剑斩刀削后的豆腐一般。 轰隆隆,千万斤重的石块一下倾斜过去,带着呼啦啦的风声,直坠到茫茫云海包裹的深渊之中,许久之后才爆发出一声空空荡荡、极远极重的闷响,在山涧之中回荡不息。 令狐冲脸色一变,李忘尘却笑着拍手鼓掌,“好剑法,小弟怕怕,这便去了。” 到第三次,李忘尘再上山时,风清扬却愿意见他了。 而且是向他道歉。 “我错了,臭小子。”风清扬臭着一张脸也冷着一张脸,僵着一双眼也硬着一双眼,“你说的没错,这家伙是个剑法天才,岳不群居然把他教成了这么个臭样,让我没看出来,这也是个和你一般的混账,此其一也。我昨日削石斩峰,意在恐吓,你居然也不怕我,今天还敢到这里来,我反而是怕了你了,此其二也。我心中渴望好徒儿,但却装模作样拿腔作势,差点错失这么个好传人,若非有你帮我,险些酿成大错,此其三也——如此一来,我是连错三次,错上加错,大错特错。” 他说罢,抬手,躬身,深深向李忘尘行了一礼,二礼,三礼。 李忘尘哈哈一笑,毫不在意,提起手中的盒子,“这是华山脚下小镇之中,号称数一数二的烧鸡,尝一尝?” 风清扬愣了一愣,脸还是冷臭,眼还是僵硬,却伸出了手,“酒!” 令狐冲左看了看风清扬,又看了看李忘尘,高声笑道,“自然有酒!” 有酒,就成了朋友。 不过李忘尘是不喝酒的,上次三人齐聚的时候他也没有喝酒,但人不喝酒,有醉意即可。 他只是蹲在一旁,看着两人喝酒吃肉,忽然问道,“风老前辈,却不知道你如何评价令狐兄的剑法天赋?” 风清扬人虽老迈,酒力仍高,好几坛酒下肚,脸色只微红,“这小子……” 指了指旁边的令狐冲,令狐冲喝到了极处,放浪形骸,正在倒立耍剑。风清扬看他这样子,虽是冷哼一声,却反而面带笑意。 其实他正喜欢这样的一任自然、不拘泥于礼法的性子,只是不愿意说而已。 李忘尘看得分明,暗叫一声傲娇别扭老头。 风清扬开口道,“我传他夺命三仙连环剑、玉女剑十九式、六合剑法三门,料想我当年学时尚且用了半月,就给了他足足一个月时间。结果他学第一门用了三日,学第二门就只两日,学第三门时,我只教了一遍,他就演练了八成,这让我怎么教得下去?” 令狐冲听到这里,仍倒立着耍剑,刷刷刷几下,银光闪烁,如游龙如云涌,正好在风清扬说到什么剑法的时候,就耍出什么剑法,快而轻灵,变化莫测,看得李忘尘也暗暗心惊。 到最后的六合剑法时,却收剑转头,“风师叔祖,对啊,你怎么只教了八成,接下来的二成呢?” 风清扬一摆手,“不学了,已不用学了,这样的剑法学与不学都差不多。”他目光一闪,讳莫如深偏又意气风发,以一种好像有着极大秘密,却又恨不得世界上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的态度大声道,“我明日传你——天下第一剑法!” 天下第一剑法! 这名字让令狐冲愣了一愣,扑通一下,竟就这么跌倒下来。眼看着就要脸着地,忽然伸手一撑地面,身子一扭,又立刻弹起。 这一系列动作潇洒灵动,落地,转身,惊喜地对李忘尘说道,“天下第一剑法?” 单手抬起,刷刷几下,刺在空处,发出嗖嗖风声,“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真是天下第一么!?” 似乎更相信李忘尘的判断,而非风清扬的自吹自擂。 风清扬本来期待着令狐冲感激自己,这下一看怎么好像令狐冲更看中李忘尘了,赶忙吹胡子瞪眼,转过头看向李忘尘说,“你答应过我,不能偷学!” 李忘尘道,“好,那我不学。” 令狐冲愣了一愣,忽然意兴阑珊,把长剑一丢,看向风清扬道,“那我也不学了!” 直接开摆。 风清扬怒视李忘尘,李忘尘无辜地摊开手,对令狐冲说,“我发过誓,你就别勉强风前辈了。” 令狐冲坚持道,“我自然不勉强他,他也别想勉强我学。” 这话说到了尽处绝处,李忘尘也只有苦笑摇头,却也深感令狐冲义气深重。 风清扬只好长叹一声,“你们真是……”他看了看两人,咬牙道,“这样,令狐小子学全部的,李小子只学总纲剑理,不学剑诀部分,也不算违背了誓言。” 李忘尘挑挑眉,令狐冲则嘟囔着捡起了剑,“好吧……”风清扬正缓了口气,他又道,“真小气。” 风清扬怒叫一声,身子一闪,两人只觉得面门一阵风扫过,他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令狐冲不明所以,“哎,风师叔祖呢?” 李忘尘想了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伸出双手,捂在了耳朵上,然后对着令狐冲点点头,“快!” 令狐冲更加疑惑了,但他现在已经全然相信李忘尘,还是马上抬手捂住耳朵——这个动作刚完成,远处的天空上就闪烁出一道电光,紧接着一阵天惊地动的震撼。 华山众多绝巅,今日便又少了一座。 接下来是第四次见面,第五次见面,第六次见面……转眼间一个月过去,风清扬果然向两人传授起独孤九剑,这门剑法比此前的三门剑法复杂千百倍有余,李忘尘和令狐冲都需要许多时日才能学精学尽。 【已开始学习黄金级剑法‘独孤九剑’(总纲),学习进度百分之一】 【效果:加深天下剑法理解,看出对手招式破绽】 【若愿意付出八枚白银级令牌,可依次补充破剑式等八式】 三个人相处日久,彼此之间认识也渐渐深了。 令狐冲本来觉得李忘尘年少武功高,明明年岁比自己小了一半,但却比自己还要成熟得多,十分佩服。可在相处之中,才发现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也有一些爱吹牛、爱撒泼的性子,却更显真诚。 李忘尘本来觉得令狐冲还是原作中那个江湖糊涂蛋儿,被一众大佬推来捏去的打手,可这个令狐冲似乎是因为成了提前华山掌门的原因,为人处世虽还是那般,但却自有一股宗师的气派。 风清扬则发现,李忘尘这明明奸猾又心机的小子,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是个城府深的混账,事实上他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居然也很对自己的胃口。 至于李忘尘和令狐冲两个人,也渐渐看明白了,风清扬人虽老了,志气未短,心中仍有一腔热血,梦想着鲜衣怒马行走江湖。只是他当年做过的事情太荒唐太可笑,因一心娶老婆而害了剑宗同僚,对他这样骄傲的人而言何其羞恼,自此才有了不入江湖的誓言。 有一天夜晚,李忘尘和令狐冲还看见风清扬哭了。 那是孤月高悬、晚雾朦胧、寒风凛冽的一夜,三人谈到了此事,风清扬大度地表示毫不在意,两人就越说越起劲了,都把这种事情当做笑料,大谈特谈起来。 说着说着,风清扬面色不变,忽然摇了摇头,转过身去,轻轻用袖子揩拭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石头上。 这还是李忘尘先发现的,他用手肘顶了顶令狐冲,两个人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寂静无比。 过了许久许久,风清扬才说,“见笑了。” 回过头来,仍然是那个潇洒雅致,背脊如剑直的白发老人。 老人站起身子,远眺夜穹,遍揽繁星,长叹一声,“我有此糊涂行事,便遁入山林三十年,也实在活该……嘿嘿,三十年,人生能有多少个三十年啊。” 令狐冲道,“风师叔祖,以您一身武艺,现在下山,建功立业、成名江湖,也并不晚!” 风清扬呵斥道,“胡说,我铸下大错,立下誓言,怎可违背!” 李忘尘道,“他一定很后悔。” 风清扬脸色一变。 李忘尘又道,“但后悔也要坚持,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风清扬脸色又缓和,笑道,“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指了指李忘尘,“你懂我。”他说着说着,又摇了摇头,“更何况,我也并非空度时光,我这三十年来,一直都在等一个人,她……” 咦,有八卦? 李忘尘竖起耳朵,风清扬却忽然闭口不言,取而代之的是一段音乐。 原来是令狐冲眼见气氛沉闷,忽然灵机一动,又拿起了树枝,敲打起笑傲江湖来了,李忘尘无语地看着他,他却浑然不觉。 “什么鬼曲子。” 风清扬听着听着,一踢石子,打在他的脑袋上,令狐冲哎呦一声。 他已伸手一抬,掏出一根玉萧,傲然道,“听我的。” 放在嘴边,但见风起远山,吹得他衣袂飘飘,发丝轻扬,悠悠扬扬的箫声远去,竟赫然是笑傲江湖的曲调,渐渐充斥在山林之间。 李忘尘听着箫声,渐渐有了困意,仰面一躺,抬头观星。 令狐冲笑嘻嘻地凑了上来,拿着一坛子酒,“喝一点嘛。” 李忘尘摆手,“不喝,不喝。”他痴痴一笑,“人未饮,心大醉矣。” 令狐冲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人未饮,心大醉……”高高举起坛子,咕噜咕噜,畅饮好大一口,“我陪李兄大醉!” 李忘尘点点头,闭上了眼,心神沉醉于风清扬的箫声之中,沉沉到了梦中去。 笑傲江湖,真是笑傲江湖啊,不知什么时候,我已有这样多的好朋友了,洒脱好酒热情大方的令狐冲,扭捏自尊敏感重义的林平之,稳重幽默随时都最可靠的李寻欢,喜欢装逼但又有错就认担当十足的风清扬…… 还有那个李莫愁,脾气不好但又好关心我,好关心我但又很会生气,很会生气但生气的时候好美的李莫愁…… 在这个很长很长的夜晚,李忘尘想到了很多人。 他最后想:不知道,李莫愁在大宋怎么样了? 他忽然好想好想李莫愁。 …… 在这段时间,李忘尘也翻开了辟邪剑谱看一看——重申一遍,他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辟邪剑谱上,除了著名的“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之外,还记载了当年的渡元和尚,后来的林远图的自述。 但这些自述,都是林远图的视角。受限于个人经历,林平之其实看不太懂,而到了熟知原作的李忘尘手中,就一下子明白了一些谜团。 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葵花宝典的来源,居然是九阳神功! 葵花既然向阳,日月神教又是明教的后继,这联系说来神奇,但在这个世界居然成立。 难怪没有日月神教十大长老攻打华山的旧事。 ——不过,既然华山未曾拥有葵花宝典的秘籍,那又如何会划分为剑气二宗,以至于相互厮杀呢? 李忘尘心中好奇,而最能解惑的人,莫过于亲身参与剑气二宗分裂的风清扬了。 风清扬一听这事儿,先一拍掌,“你是问对了人了。” 然后就是破口大骂气宗的卑鄙无耻小人行径老奸巨猾龌龊可恨下作狡诈阴险至极不三不四蝇营狗苟……大约骂了有半个时辰,从气宗的祖宗岳肃开始,一直骂道当代的岳不群,到了令狐冲甚至都还不解气,多骂了他几句天天酗酒心无大志之类的。 令狐冲在听到骂岳不群的时候,已经苦笑着走开,他既不愿意烦扰风师叔祖,又不愿意听师傅的坏话。 不过他这么一走,李忘尘倒是来劲了,跟着风清扬一起痛骂。 两个人骂了一会儿,风清扬奇怪道,“你骂什么?你和气宗有仇?” 李忘尘说,“我哄你开心啊。” 风清扬愣了一愣,笑骂一声,才说,“当年华山剑宗气宗分离,却是你所想的,有外力影响。须知华山的起源,实则是大宋的全真教七子郝大通祖师,但说实话,郝大通祖师的武功嘛……” 他说到这儿,也摇了摇头,瘪瘪嘴,做了个不太咋地的表情。 其实别说是郝大通一人了,就算是全真七子复生,以天罡北斗镇围攻风清扬,他也未必惧怕。这人虽然是他的祖师,却不被风清扬看在眼里。 风清扬继续道,“所以华山的武功,虽来自于郝大通祖师,实则在几百年的发展之中,却寻到了另外一位比郝大通祖师更早就隐居在华山的前辈高人的秘籍,他的武功比郝大通祖师高了十倍百倍不止,也被奉为华山派祖师,其传下来的武功被后进子弟岳肃、蔡子峰两人所得,两人见识有限,各自只看到了其中的部分,所悟得的武功居然背道而驰,便斥责对方走了邪路,这才有了剑、气之分。” 这倒是和原作差不多,只是引发分歧的不是葵花宝典,而是什么前辈高人的秘籍…… 李忘尘道,“不知这位前辈是?” 风清扬高声道,“这位前辈姓陈——当年华山还未入得大明手中时,此地为大宋领土,而就是这位陈抟老祖,与宋太祖在华山下棋而胜,令宋太祖将整座华山输给了他!” 李忘尘震了一震,心中暗惊。 陈抟老祖,按说该是和张三丰、王重阳地位一般的人物了,他竟然也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他一下猛地又想起了小李飞刀的来源“齐物论”,那也是昔年大贤庄周的手稿,同样是历史人物…… 在这个世界,一个一个历史人物,似乎也并未因各类武侠人物的出现,而丧失掉自己的光芒,甚至可能还要比那些武侠人物更加了不起! 说完了这些八卦,风清扬却又想到了什么,颓然道,“其实……其实要说气宗全然是一些王八蛋,却也未必。起码有一个人,的确是不错的,非常不错,特别不错。” 李忘尘哦了一声,心道以风清扬的嘴硬程度,居然肯承认一个人不错,那这个人肯定是真的不错了,“不知道他是谁?” 风清扬道,“当年华山最盛时门下弟子多达七百余人,但传到饮雨大师的时候,弟子就只有七个了。这个饮雨大师我刚才提过,她是个待人苛刻,冷漠无情的混账,择徒极严,将师门的荣誉看得极重……不过在气宗历代混账里面,算好的了。” 李忘尘心想这个名字怎么没听过,“就是她?” 风清扬摇头,“当然不是她,而是她的弟子‘枯梅大师’。” 李忘尘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了,“这是……” 风清扬继续讲述当年的故事。 在枯梅大师少女时候,她为了要投入华山门下,曾在华山之颠冒着凛冽大雪长跪了四天四夜,等到饮雨大师答应那时,她全身都已被埋在雪中,几乎返魂无术。 那时她才十三岁。 七年后,饮雨大师远赴南海,枯梅留守华山,江湖上的“太阴四剑”为了报昔年一掌之仇,大举来犯,扬言要火焚玉女峰,尽歼华山派。 当时剑宗无人帮助,枯梅大师的六位师兄弟姐妹逃走,唯她独战四人,身受轻重伤三十九处,还是浴血苦战不懈,到最后太阴四剑竟没有一人能活着下山。 自此一役后,武林中人都将枯梅大师称为“铁仙姑”。 又五年后,大唐西方罗刹教长老“冷面罗刹”不知从何处知晓,华山深藏了陈抟老祖所传的武功,特意送来战书,要和饮雨大师决战,饮雨若败了,华山派使得投为罗刹帮的门下。 这一役事关华山派成败存亡,但饮雨大师却偏偏在此时走火入魔,华山既不能避而不战,枯梅就只有代师出战。 她也知道自己绝非冷面罗刹敌手,去时已抱定必死之心,要和冷面罗刹同归于尽。 冷面罗刹自然也根本没有将这小辈放在眼里,便让她出题目划道儿,枯梅大师竟以大火燃起一锅沸油,从容将手探入油中,带着笑说:“只要冷面罗刹也敢这么做,华山就认败服输。” 冷面罗刹立即变色,跺脚而去,从此足迹再未踏入大明一步,但枯梅大师的一只左手,也已被沸油烧成焦骨。 这也就是“枯梅”两字的由来。 自此一役后,“铁仙姑”枯梅大师更是名动江湖,是以二十九时便已接掌华山门户,气宗自此气势大盛,压了剑宗一筹。 甚至更早左冷禅三十年,完成了“五岳合并”的壮举,成为初代五岳剑派的总盟主。 李忘尘听着听着,脑子里忽然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枯梅大师,枯梅大师! 风清扬的双眼似乎能穿过时光,他悠悠然道,“枯梅这个人,我也是要骂她的。我不骂其他,唯独骂她将自己的一切付出给了华山派,既没有体会到自己的青春年华,也没有真正感受过自然万物的美好,糊涂得不行。但她既没有以权谋私,也没有任人唯亲,任何人都得佩服她。说实在的,我当年被剑宗那伙子混账培养起来,就是为了对付此人,可我纵然再是苦练剑法,还是屡屡败于她手,我明明早已经是剑宗第一高手,可不管挑战她多少次,最终还是不如她的‘清风十三式’……” “啊,我知道了,是楚留香。” 李忘尘终于想起了枯梅是谁,兴奋道,“是……哎哟!” 风清扬愤怒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楚什么留香,我在和你谈正事!” 李忘尘连忙正襟危坐。 接下来,李忘尘才明白后续。 当年的风清扬居然是剑宗苦心孤诣培养起来的天才,就为了打败一个枯梅。可饶是他天纵奇才,苦练神功,年少便已精通了剑宗数十门最精深的剑法,却还不是枯梅大师的对手,屡败屡战,始终不能为剑宗取得丝毫优势,一直被气宗压了一头。 别说是剑宗了,就连其他四岳,连同日月神教,都不如当时如日中天的华山派。 但是后来枯梅大师莫名其妙失踪,她一失踪,立即天下大乱。 先是五岳剑派分裂,后来则是剑宗立刻找到机会,通知了风清扬要求夺权,风清扬因为被骗去娶妻而未去参战,双方便在华山之巅两败俱伤,死伤无数。 而当时年少的岳不群和宁中则则在那一场战斗中装死避祸,后来生还下来,便继承了华山派。 风清扬最后叹了口气,“人人都说我是因娶妻的事情而心灰意冷,实则这样的事情固然烦心。但同时一起困扰我三十年的还是那个女人,她是我一辈子的指望,我学剑本来就是为了打败她,我失败了多少次,可我还是矢志不渝,我还是励精图治,我觉得我已经一点一点接近她了,我觉得打败她是一件多有意思的事情啊。可她就这么失踪了,那剑宗压过气宗也好,气宗压过剑宗也罢,这其实都和我没有了关系,他们都是混账,混账,天大的混账。”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露出一种又有些疑惑,又有些烦躁的表情,“她到底去了哪里——枯梅,你这个老女人,你到底去了哪里!!!!” 说话之间,忽地长身而起。 李忘尘感觉到一阵凌厉无比的剑光,从面前的老头身体里面四散而出,他猛地后跳十丈之余,可剑光比他的身法更快了十倍,万幸这剑光没有朝着他刺来。 只听轰隆一声,李忘尘刚落地的时候,百丈外的一块绝壁,已再次被切了下来,深深砸落深远云海之中。 李忘尘擦了一把汗,抬头一看,风清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 而此时此刻,华山脚下的客栈里,已经来了很多很多人。 在这其中,有许久未见的林平之,他换了一身华服,趾高气昂,身旁跟着几个动作很齐整很有序的人。 还有段天涯、归海一刀,以及上官海棠三人,秘密打扮,入了此地。 也有一群身穿嵩山派服饰的人,结伴而来。 当然,还有两个人来到了一家客栈。 这两个人里,坐着的那个是个老道姑,手持拂尘,左手戴着一截银丝手套,遮住了手掌全貌,面色冷漠疏离。 而在她的身旁,则站着个妙龄少女,似乎是老道姑的孙女,她有一双极有灵气的大眼睛,却又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样子。她一来到客栈,人虽然站着规矩,可眼睛却左看右看,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那样的好奇,可又好像胆子很小,害羞地站在原地,不敢做任何事情。 最后是四个人进了城,一个喜欢摸鼻子,一个有四条眉毛,除此之外便是两个瞎子,一个喜欢笑,另一个也喜欢笑。 第五十章 东厂来人 在与风清扬相处的时候,李忘尘也没忘了修行。 他住在山中。 既远离了思过崖的风清扬、令狐冲,也远离了玉女峰的宁中则、岳灵珊。 李忘尘深居山野,结草庐,扎木篱,种花树,铺碎石,布成了一片小而巧精,巧而细致,细而梦幻,梦而深幽的庭院。 而他就在这庭院里嚼铁,习剑,铸兵,练功。 甚至还狩猎野兽。 先从兔子开始,后来是山鸡,再后来是野猪、豺狼、花豹乃至于猛虎。 在庭院之中的空地上,安置了一口大锅,下面有及其旺盛的火焰炽烤,按时添柴,经久不息。李忘尘每次猎杀一头野兽,就将其放血在大锅之中熬煮,其中的比例、分量、种类,都要丝毫不差。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只是三天,血红色的液体就被煮得冒起了泡沫,那泡沫也是血红色的,腥臭味布满了整间庭院,中人欲呕。而等到时日久了,那液体就会变得粘稠、浓糊,好像是一大盆被煮烂了的糖水,最终形成了糖浆。 之后则需要加入各种药材,其中有灵芝,雪莲,人参,冬虫,夏草……若非有华山派作为支撑,李忘尘是绝无福气享用如此多又如此贵重的补品的。 于是再过四天,在第七天的时候,大锅里面的腥臭味就消失了,粘稠的质感也顿去,变成了一种黝黑之中带着一丝清澈的液体。 像是墨汁一样。 李忘尘就用一杆药杵沾取这些液体,赤身裸体,然后在自己的肩、胸、腰、臂、肘等等部位,进行涂抹。 他涂抹的每个位置,都是一处窍穴。 世人皆以为只有内家气功才需要运转窍穴,殊不知有些外家横练的武功,之所以能够展现出通天彻地的神能,正在于皮、骨、肉、筋之后的“窍”。 ——天诛地灭·化龙无相功,正是一门通过锻炼窍穴,来挖掘身体潜能的奇妙外功。 涂抹浑身上下三百六十五处窍穴之后,李忘尘只身着短裤,便离了房舍,去往荒郊野外,他顺着一处瀑布自山腰游到山脚半个时辰,又背着重物从山脚往山峰一个时辰,再从山峰寻找一处百尺高的悬崖一跃而下,重重撞击在了地面。 这当然不能不受伤,但就是要受伤,才能激发那“墨汁”里的药力,而只有激发了其中的药力,才能够进一步带动其中所蕴藏着的野兽气血。 等到这一番磨砺,挥汗如雨,四肢酸疼,墨汁反而能融入了李忘尘的体内,在浑身上下,留下三百六十五处绯红色的印记。 如果细看,就会发现这印记在他周身上下,若一一连线,竟能拼凑出了一张青面獠牙、狰狞恐怖的面孔。常人若一眼看去,立即头晕眼花,被肌肉的蠕动、骨骼的起伏、毛孔的开合而吸引,能见恶鬼狞笑,能闻受刑惨呼。 这就是化龙无相功的第一阶段“十八层地狱黄泉路”,乃是进行十八天生死之间极为严苛的锻炼,给予体魄庞大的精气。 接下来还有“一百零八病去如抽丝”“二十四节春去秋来岁”“四大部洲须弥山上坐”。 分别是“生老病死”四个阶段反了过来,成了“死病老生”。 死字诀需要十八天,病字诀需要一百零八日,老字诀需要二十四个月,生字诀则需要四年之多的时间。 虽然总共加起来的时间,也不到五年,相比起诸如龙象般若功而言的武功,要友好得多。但在这五年内,李忘尘所要经历的折磨绝对不少,而且最终的成就也相对有限,仅止步于精力一项初入先天的“金刚不坏”而已。 毕竟这门武功也不过是白银级而已。 同时,他也日常和令狐冲比剑互斗,除去对独孤九剑的领悟更加精深之外,也努力破剑、毁剑、折剑,再食金嚼铁,以五脏六腑磨砺金铁之气,以助“斩铁草”的成长。 除了如是逐步修行天诛地灭·化龙无相功、天成地授·嚼铁铸兵术之外,李忘尘也开始审视其他几门武功。 随着穿越迄今,一路危情险境杀了过来,尤其是在面对任我行的时候顿悟了玄武定两重心法为止,李忘尘已经发现自己的一个极大问题:那就是他所学太多、所有太杂,多而无章,杂而不精。 大量的功夫、技能,都只停留在最初的阶段,并未真正深入挖掘,缺乏沉淀。 这番感悟,其实全赖与任我行的那一战。 虽然最后胜利,但回顾全局,委实是太过凶险也太过幸运了,一有燕南天赐下的武道神兵,二有任我行走火入魔的内伤,三有李忘尘靠着江湖令系统数度激增战力……如此种种因素结合,才能造就出这奇迹般的一战。 但这样的战斗能重复几次? 答案不言自明。 所以李忘尘更需要今日的沉淀。 就这样,在很长一段时间,他白天去思过崖学习独孤九剑,与令狐冲比剑互斗,取了金铁碎片,入夜了便猎杀野兽、熬煮“墨汁”、打熬体魄、嚼铁消化、铸造魔剑……几乎每天都过得充实无比,没有半点休息的时候。 而效果也是惊人的。 这段时日的收获,大抵可分为四个方面。 首先是精力值的飞速提升,在以十八天完成了“十八层地狱黄泉路”之后,李忘尘的精力值又猛地提升五十点,他筋强体健,骨硬皮紧,比之前更加壮实有力一半有余。 其次,则是独孤九剑的领悟程度,令狐冲虽剑法天赋胜过李忘尘不少,但他所学的是九剑全部内容,而李忘尘只需要专注于其中的总诀式,两个人的进度居然也差不多,能够斗一个旗鼓相当,双双渐近百分之三十的大关。 风清扬也不由赞赏,李忘尘所学虽少,但都是精华,而所用的心力不过是令狐冲的一半不到,能有此成就,也已经是天下少有的剑法天才了。 第三处,则是“斩铁草”的成长,它汲取金铁之气良多,每日夜里反射着月光,都会无风而动,发出啸叫,如豺狼野狗。若将此剑放在野外,那么机敏一点的动物们便纷纷对此处方圆十丈都避之不及,而有一次一只好像有点笨的野兔冲了进来,只走了两三步,便噗通一下,晕倒了过去。 李忘尘只好笑纳加餐了。 第四处,则是“天生神力”,竟然完成了突破! 李忘尘现在回顾,才发现自己的运气果然好,第一次抽奖,就抽到了这样一门白银级的武功。 天生神力,全称为天滋地养生息神壮勇力大法,一共分为五层。 白银级武功,听来一般,实则一相比较,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六门武功,都是白银级,独孤九剑的八大剑式,也不过是白银。 玄武定、辟邪剑法,仍然是白银级。 由此可见,白银级的武功,其实就已经称得上是一大门派的镇派之宝,足够相助天赋不差之辈,直指先天境界精气神三花之中任意一门成就了。 天生神力第一层,只是提升李忘尘十五点精力值,这在当日是救命稻草,可现在的李忘尘武功之高,已渐渐不太需要这十五点精力值了。 随着化龙无相功提升体质,他着力挖掘这门神功的下一层,几经周旋,总算完成了突破。 天滋地养生息神壮勇力大法(第二层)。 白银级武功。 效果:在半刻钟内,可获得常人十倍的体魄强度(三十点精),半刻钟内体能倍增,不知疲倦。 描述:天生神力,精神十足,就算一晚上杀光戚家一十三口,也能那啥那啥…… 一见如此,李忘尘顿时心喜。 前面的体魄强度倍增,自然已经不差,而后续体能倍增、不知疲倦的效果,更是神乎其神。 单说使用轻功的时候,大量武林人士往往无法全力奔袭,而是发七分力、收三分力,如此方能长久运转。而李忘尘一旦进入天生神力的状态,却大可全速推动,发力狂飙,就算他半点不擅长轻功,也能甩开许多内家轻功卓绝之辈。 更不提在决战之时,一个人若在半刻钟内不知疲倦,能使出多少奇招,创造多少可能了。 这看似普通,实则对战力的增加,几乎难以用数字来比拟。 也就在这时,玉女峰传来了消息,林平之上山了。 有人要求见自己。 …… 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华山派待客所用的偏厅。 李忘尘被人带路,尚未进入其中,耳朵一动,就能听见几个微小绵密的呼吸声,似有若无,间隔极长,似乎有极高明的内家功夫。以他玄武定第三重境界的功夫,自然耳聪目明,一时听得出除去华山派的和林平之,有三个外来的陌生人,武功大致在七八品左右。 李忘尘暗暗一惊:七八品武功……五岳剑派的掌门都难以企及,该是日月神教十大长老的级数了,林表哥怎么找来的这样多高手? 他走进了屋子,目光一扫,除去气质大变、锦衣华服、面带自信的林平之外,便是三个身罩黑袍,面色惨白的男子。 他看向那三个男子的时候,三人脸色一动,也都抬头看向了他。 四人的目光在空气之中撞了一撞。 “许久未见了,小弟。”林平之一看李忘尘,立即笑眯眯地站起身来,“这边给你带来一桩天大的好事。” 李忘尘挑了挑眉,“哦?” 林平之迟疑片刻,“此事极为机密。” 李忘尘走了两步,上得座位,挥了挥手,让左右两边华山派的人都下去,然后问,“林表哥,这三位是……” 林平之道,“我来为您介绍,这三位来自东厂,分别是大档头,二档头,三档头。” 李忘尘恍然大悟,“哦,难怪。” 谁也不知道他在难怪什么,但好像谁也都能够听得出来。 三名东厂的档头一挑眉,似乎就要发作,林平之赶忙先一步说,“东厂曹公公仰慕小表弟衡山城一役,常常赞许你是少年英雄,特地遣了三位档头,前来问候小弟你。” 曹正淳么…… 李忘尘神色如常,不急不缓,看起来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举手投足间却别有一番气派,手指在椅子上轻轻敲着,“我也对曹公公早有耳闻,听说大明诸般内功,若论内家阴柔之力,当属武当第一,而在内力之刚猛凌厉无俦处有所建树者,则怎么也绕不开曹公公的天罡童子功。” 三位档头神色一缓。 林平之道,“正是如此,曹公公此番遣我等来此,却是为了请求小弟,帮忙做一件大事。此事虽为曹公公效力,但对于小弟却也大有好处。” 李忘尘哦了一声,现在连三个档头都暗暗交换神色,佩服这小子沉得住气了,“但说无妨。” 林平之道,“只求小弟帮忙杀一个人。” 他说出杀人的时候,神态平和自若,恍惚之间,似乎和两个月前大叫要杀尽世间一切恶人贼寇的林平之,成了两个人一般。 李忘尘忍不住皱眉,“杀人……谁!?” 林平之一字一字道,“枯梅大师。” 李忘尘茫然道,“那是谁?” 林平之见他不知,立刻解释起来。先是一大通枯梅的来历身份,李忘尘自是知晓,只是此刻应该不懂装懂,方能示敌以弱,而等林平之讲完这些,大致上也和李忘尘所知差不多。 说完之后,林平之又深吸一口气,很慎重地说,“……而最近,枯梅大师重出江湖,自东海上岸以来,一路前往华山。瞧那模样,似有重掌华山的意思。” 李忘尘道,“而你们却要杀她。” 林平之苦笑一声,“恰逢华山衰落,她又年迈老去,今日正是最好的机会,昔年她掌握华山的时候,此派如日中天,而这正是曹公公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情此景绝不能再现。” 李忘尘疑惑道,“我实在不知,枯梅大师和曹公公敢情还有什么过节?” 林平之道,“他俩虽是同时代的人物,却毫无交际。” 李忘尘道,“那这是……” 林平之却忽然站了起来,朝着李忘尘挤了挤眼,“但华山却挡了一伙人的路。” 李忘尘则眨眨眼睛,神秘地笑了,“原来如此……曹公公是嵩山派背后的靠山呐,左冷禅左掌门想要合并五岳剑派,但若枯梅大师重掌华山,以她的威望、武功、身份、地位,势必是左掌门所难以对敌的,他想要动手,自然在所难免。” 林平之问,“小弟的意思是……” 李忘尘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走了两步,忽地断声道,“不、不行,我绝不做助纣为虐的事情,四位请回吧。” 没有任何人回复他。 林平之垂下了头,后退了两步,面孔埋在了阴影里。 李忘尘道,“林表哥,你什么意思……” 三个档头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其中的大档头阴恻恻打断他,“抱歉了,李少侠,林少侠识时务者为俊杰,可不是你这般的顽石朽木。我们也不会就这么回去的,我们三位弟兄早在过来之前就想好了,起码要办成两件事情之中的任何一件,才能回去。” 二档头说,“一件事情,当然就是成功说服了你,一起对付枯梅老道姑。” 三当头补充,“另一件事情则是,如果你不答应,我们也一并了结了你——毕竟,以你的年龄和战绩,未来对左掌门也是巨大的威胁。” 说话间,三个人同时踏出了一步。 李忘尘却忽然笑了,“其实我一进这厅子,也想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你们三个人动手,我该怎么杀光你们。” 三人一怔,为首的大档头哈哈一笑,“你小子太会开玩笑了,你到底年少,虽战绩吓人,但双拳怎能……”他刚说到这,喉咙里面的字便咽了下去,脸色猛地一变,因为李忘尘已经动了。 这少年一动起来,居然能这样快! 只一步就来到了他的面前,风似乎都难以跟得上李忘尘的速度,抬手一挥,一道寒光就从李忘尘袖间飞射而出,那是一柄袖珍而短、玲珑而小的短剑。 短剑从袖间飞出,李忘尘轻轻一握,五指已经握住了剑柄。而与此同时,一道剑光像是捏碎的雪,又像是破裂的风,风雪的凌冽已经扑面而来。 而大档头脸色一变,是因为这一剑不好对付,但并不只是因为如此,而是有另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是,他的背后闪现出了一阵阴风。 林平之一匕首捅到了他的腰子上。 第五十一章 独孤九剑初显威 三名东厂的干事,绝对想不到带路的林平之居然这样有勇气。 更绝对想不到林平之会这样骂他们。 “恶心的太监!”林平之一边捅出匕首,一边阴狠狠道,“我早想杀了你们了!” 一匕首猛地扎进了大档头的腰窝子,一阵剧痛像是冬天里一块冰破碎般迅速地袭上心头,大档头身子一歪,而李忘尘的剑恰恰来到了他的眉心,他根本无力反击。 这一剑,并不是刺。 而是打。 明明是剑尖出去,可在李忘尘的手中,这柄短剑好像收了自己的锋芒,变成了钝器。 它以那散发着妖异红光的剑尖猛地一点大档头额头,巨大的力量如同山洪爆发天崩地裂,一发不可收拾地倾泻过去,大档头的脑袋咔嚓一声响,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头骨便已像是鸡蛋壳般给李忘尘敲碎了。 他双眼无神,面色惨白,额头处一丝丝殷红带着几块骨头血肉一起飘飞,而剩余的力量已击飞他的脑袋,他的脑袋又携带着他的尸体,一起飞撞而去。 这一飞,正是为了撞走旁边的两位档头。 ——只因为旁边的两人,一发现了林平之的举措,就立刻要对林平之动手。但他们刚拔出了刀,抽出了剑,自己同伴的尸体立刻横扫而来,风声呼呼,去势不凡,登时将两人动作逼停。 乘此时机,林平之如同一只偷到了香油的小老鼠,身子一缩,已经从那大档头的尸体下边儿滚了过来,再站起身的时候,便躲在了李忘尘的身后。 他拍拍胸膛,松了口气,“小弟,多谢你救我。” 李忘尘只模仿他的话,“表哥,多谢你帮我。”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而就在这一笑之间,前方有刀光剑光并闪,紧接着传来如裂锦之声,大档头飞去的尸体在半空中就被肢解分离,本来携带的冲势骤然一变,朝着两边飞砸而去,露出了中央持刀握剑的两个档头。 他们抬头,怒喝,“林平之!你居然敢……” 李忘尘也在这时候回头看向他们,长剑一振,横在林平之身前,“他当然敢。因为我说过,我见到你们的第一面,就在想要怎么杀了你们三个了。” 林平之露出嘲弄的笑容,抱着双臂道,“令狐冲对我实在不错,小弟救过我一家性命,你们把我林平之当做什么人了?我会陪着你们害他们?你们利用我来施展阴谋,只怕志得意满,殊不知你们不男不**阳怪气,不止切了下面,连上面的脑子也跟着没有了!哈哈!” 李忘尘听到这里,也不禁莞尔,却猜得到林平之大抵是因辟邪剑谱,对太监实在有点反应过激了。 他和善地对两人说,“其实林表哥以前没这么有攻击性,骂你们实在是有别的原因。” 两个档头被气得浑身颤抖,“我杀了你们!” 怒吼声中,他们已经冲了上来。李忘尘不慌不忙地伸手一推,打在林平之身上,“出去。” 林平之猝不及防,迷迷糊糊,只觉得一股柔和软绵的力量推动了身体,整个人毫发无损地横飞而去,已一屁股坐在了房间外的院子里。 刚触碰到了地面,耳边立即听到了铿锵两声脆响。 他脸色一变,站起身子,不知道李忘尘能不能应付对手。 其实林平之自己一向是死则死矣,绝不会妥协半分的,但这些人于李忘尘、令狐冲两人有害,他是万万不能够坐视他们过来害人的。 所以他答应“弃暗投明”,为东厂效命。 林平之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华山有人真认为自己坏了心智,对自己失望无比,那就一定要沉得住气,要受得住冤,千万千万不能一时脑热,坏了大事。 他从小也看过许许多多的江湖故事,里面有很多了不起的人,虽能够忍辱负重,可一旦被人误会,又立即支撑不了,于是功亏一篑。误会人的自然羞愧难当,忍辱负重的又岂非白忍白负了? 而另外有一些人,则能够心怀大义,坚持到最后,虽死无悔,名垂千古。 林平之立志做后者,而非前者。 他甚至都想好了如何用最低劣最恶心的语言去攻击李忘尘——而面对令狐冲嘛,只需要说出自己本来心中所想就足够了。 但在看到李忘尘的第一眼,两个人还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李忘尘就好像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 李忘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像在用眼睛告诉他:不用装,不用怕,你来到我的面前,做什么都可以,他们动不了我,更动不了你。 这当然不是李忘尘真的能用眼睛说话,也不是李忘尘拥有了传说中心心相印的武功,甚至也不太可能真是李忘尘当时心中所想,但确确实实是李忘尘的意思所在。 可是林平之不信,他觉得李忘尘根本不知道这三个东厂太监有多厉害,所以他还多装了一会儿,希望能够尽量传达更多的消息,让李忘尘找个办法。而李忘尘无法,也只有跟了几句,可到了最后还是懒得装了下去,直接向三名档头摊牌。 于是林平之也只能够先下手为强,对其中一人施加偷袭。 所以说,林平之其实是对李忘尘的武功不自信的,又或者说,他太怕三名档头的武功了。 虽然口上说这几个档头是蠢货,但林平之若非知道了他们的武功,以他骄傲的性子,又怎么会愿意放下尊严虚与委蛇。更何况,这些人还是他最厌恶的太监。 三人之所以能给他如此深的印象,自然不是没有理由。 林平之自小习武,本以为自己的父母已经是当世高手,结果余沧海远远胜过了他的父母,他又以为余沧海是一派宗师,但那衡山一战之中,人人胜过了余沧海,李莫愁杀余沧海如杀鸡一般。 而自离开华山,行走江湖,遇到了这三名档头,却又发现他们三人中的最弱者,似乎都能比拟衡山城内最强的莫大先生。 李忘尘虽然少年成名,但林平之本不信他能面对其中任何一人。 ——但现在,他是不得不信。 ——因为李忘尘的的确确,以一敌二,甚至还稍占上风。 在林平之目瞪口呆之间,李忘尘一人一剑,已强势压制了两名档头。 他的剑有时候快得像流光,一闪即逝,看都看不清晰,甚至让人感觉他都没有挥剑,只在半空中传来一个风在撕裂空气在被刺穿耳朵在被震撼的悠扬剑音。 而有的时候,又慢得如同蝴蝶,轻轻巧巧,让人看得分明清楚,只嗖嗖两声就到了一个看似和敌人无关的位置,敌人却难受无比,动作受制,想要变招之前,李忘尘却又立刻收剑,令人变也不是,不变也不是。 本来二档头的刀宽、厚、大、重,三档头的剑轻、灵、迅、疾,各自成了一派,若非身在禁宫,又有残缺,本可在江湖之中占据一席之地,等同一方掌门。 可是现在,李忘尘的快剑迅如奔雷,尤胜了二档头的厚重,李忘尘的慢剑精妙绝伦,更克制着三档头的轻灵。 在刚出手的时候,两位档头预想在十招携怒击毙李忘尘后,再追击林平之,以泄其愤。 可是十招转瞬即过,李忘尘不仅不败,反而是东一剑,西一剑,肆意挥洒,看似不着调不合理,却往往能料敌先机,将他们的刀法剑法都逼得乱作一团,根本没办法放手施展。 他们立刻心中一凛,知道这江湖中传闻击败了任我行的小子,毕竟不是好对付的,一时间不敢再有丝毫小觑的心思,刀光更浊,剑法更轻,配合了起来,杀力横增了数分。料想以他们刀剑配合,招招相杀,李忘尘绝非对手。 可李忘尘又撑过了十招,而且这十招似乎仍然没有到李忘尘的极限,他们却因为加紧了攻势,一时快要难以回气了,两人暗暗觉得不对劲。 再过了十招之后,他们就不只是觉得不对劲了。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想要逃了。 可是李忘尘哈哈一笑,剑光一卷,他们逃去的方向,想要逃的方向,甚至可以逃却一时半会儿都没有想到的方向,全部都给李忘尘封锁封闭了起来。 “给我回来!” 两人逃不得,只有回头。 这一回头,他们被李忘尘的杀势一迫,登时精神一紧,生死压力之下,又提起了剑,挥舞着刀,将自己的剑法、刀法之精髓,全部迫发了出来。 再接下来的十招,他们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剑法和刀法竟然好像在这压力之下,施展得前所未有,惊艳绝伦。 这并非功力的增长,也绝非技艺更加娴熟,而是在长时间的交战之中,李忘尘几乎破尽了他们的一招一式,为了一线生机,他们便不能不苦思冥想新的变化与运用,更上一层楼。 可新的变化运用,又在转瞬间被李忘尘所破。 李忘尘竟然要引动他们的武功施展得更加酣畅淋漓,而又将这更强的剑法刀法毫不留情地破去! 这是什么剑法?这是什么招数? 两个人心中升起了惊骇的情绪。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就是独孤九剑! 李忘尘以一敌二,战到第八十招,终于将两人的潜力挖尽掘干,总算第一次实战中运用独孤九剑,其实这两个人的武功极高,若论硬性条件,的确不逊色于李忘尘,但李忘尘有齐物论结合独孤九剑,单轮招法的变化几乎是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两人一刀一剑虽强,也不过被他玩弄而已。 这下小试牛刀,心中满意万分,忽然长啸一声,手中的剑法也跟着一变。 短剑一刺。 这一刺并非剑法,反而像是拳法。短促,有力,汇集了全身的一股子劲,化作了一道流光。 像是饿虎扑食。 这一刺,对着那持刀的二档头扑去,二档头怒喝一声,横刀抵挡,那又宽又厚又重又大的长刀简直像是能够架起一片天,浑身上下内力和体力共同布成一片、浑然一体,整个人霎时间身如顽石,心如木铁,风吹雨打皆不动。 但只听咔嚓一声,那厚重的大刀像是落在地上的琉璃般碎掉了,他整个人也飞了出去,五脏六腑都被一道凌厉无匹刚猛无俦的拳劲打得分崩离析,呕出来的鲜血泼洒了一地。 是的,拳劲。 这虽是一柄短剑,但李忘尘以剑用拳,以剑身发拳劲,其上的锋芒仿佛都因此而全数收敛了,竟然好像从一柄锋利的短剑变成了一柄敲人的钝器。 但这也更能汇聚力量。 正如攻击盾牌,用剑刺只能刺出一个孔,或者是划出白痕,但若用铁锤砸,盾牌多半是要被砸烂,就算盾牌不烂,盾牌后的人也绝对难以幸免。 这正是刚才击飞大档头,以营救林平之的奇招。现在再度施展,比刚才更加纯熟。 二档头一飞出去,就撞在了房间的墙壁上,然后只听得咔咔声接连响动。居然是二档头身后的整面墙壁,都随着李忘尘这一击打过去而受到震动,以一个点为中心,慢慢裂开一道又一道蛛网般的痕迹。 噗通。 二档头一落在地面,脑袋一歪,就已经去世。 与此同时,李忘尘的左手则五指并拢,化作掌剑,一剑朝着三档头切了过去。 三档头尖啸一声,手腕一抖,手中长剑破风斩空,一上一下,一左一右,一共四剑,已经笼罩李忘尘整条手臂大小诸般穴道。 李忘尘手掌抬、按、横、削、斩、刺,眨眼间施展出六道变化。 嗖嗖作响,长剑本来颤抖不止,变化莫测,发出如蜂鸣般的啸叫。可李忘尘连续六道变化,彻底阻碍剑法的施展,终于将其逼到了一个逃不脱、去不得、离不开的位置。 嗖——嗡! 声音猛地一收,这下轮到三档头自己的手颤抖了,因为李忘尘的五指已经一把握住了他手中的剑。李忘尘嘿嘿一笑,劲力通达,随心如意,纤细修长的五指猛地一按,刹那间五指似乎遍布铁青色,又转瞬敛去。 铿!锵! 而就在这铁青色泽一闪一去之间,长剑已经被捏得支离破碎。 嗖嗖嗖,李忘尘信手一甩,四散的碎片顿时被一股大力卷动,如飞镖暗器,铺天盖地的打在三档头脸上。 三档头惨叫一声,身上传来噗嗤声响,整张脸已经布满了铁剑碎片。李忘尘站立不动,掌剑再起,眯着一只眼睛估量距离,凌空隔着五尺轻轻一比划。 他收剑。 三档头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房间充满了安静。安静之中,他整个人忽然转身看向门外,门外的阳光照在他那因布满了铁片而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脸上,更显得其狰狞万分,他做了个逃跑的姿态。 他走了两步,轰然倒下。 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李忘尘拍拍手,转头走出了房间,来到了林平之的身前,笑嘻嘻道,“解决了。” 林平之摸了摸他的脸,喃喃道,“你是妖怪变的么?” “嘿!” 李忘尘把笑容收了,拍下他的手,翻了个白眼。 …… 三名东厂太监的尸体被收了之后,李忘尘喊来了宁中则,让林平之说明情况。之后又亲自上山见了风清扬和令狐冲,把枯梅大师重出江湖这件事情说了清楚。 风清扬本来觉得李忘尘大惊小怪,可是一听到这样一件事情,一听到这样一个名字,整个人的眼睛都开始放光了。 但随即,他又皱眉,“可我怎能违背誓言下山……” 眼中的光仿佛黯淡下去。 李忘尘也不怪他迂腐,转头对着令狐冲说,“把剑带上,我们即可下山,去把枯梅大师请到思过崖来。” 转头对风清扬说,“你不用纠结,世上若没有两全的法子,我们练武做什么?三十年前那一战没了,而今日这一战会有的,从现在开始,你想想法子如何大胜而归就行,其他的交给我们。” 风清扬听到这里,摸摸胡子,忽然手头一扬,不知道什么时候,掌中已有了一柄古剑。 这好像是一柄,三十年都未曾出过鞘的剑。 他静静地看着这柄剑许久,忽然又抬头,对李忘尘抱拳,郑重道,“多谢,多谢。” “何必,何必。” 李忘尘拱一拱手,却侧过身子,只受了半礼,然后带着令狐冲下山了。 第五十二章 陆小凤、楚留香、花满楼、原随云 华山脚下的这座镇子,名字就叫华山镇。 因神州武风极盛,而华山乃是方今大明江湖中正道支柱五岳剑派中之一,自然颇有名望,更兼华山风景奇骏险恶兼备,早是天下闻名,脚下的镇子虽非重镇,却也有几分繁华。 李忘尘、令狐冲、林平之连带着宁中则四人,一路下了华山,来到镇上。 他们兵贵神速,一路下山之余,也和林平之交流信息。 据林平之说,这三名档头只是先头部队,以三人功力自然对付不了昔日名震天下的枯梅大师。东厂意在先说服了华山上的众人,后续才再有人跟进,嵩山派和东厂的真正高手都在其中。 “嵩山派那边,据闻是十三太保齐出。”林平之道,“不过据说十三太保少了三人,现在只有十人。” 宁中则惊叫,“竟是这群师兄弟,他们的武功……” “这些人不足为虑。”李忘尘打断了宁中则,死死盯着林平之看,“挑重点的讲。” 林平之涩声道,“——而东厂那边紧跟着来的,据说是曹公公座下的曹少钦,西厂督主雨化田,以及‘转轮王’。” 宁中则本来对李忘尘的态度十分有意见,她自身的武功亦不过与十三太保相若,李忘尘怎能对这十人如此轻看? 她还以为是李忘尘杀了任我行后自视甚高、居功自傲,已认不清自己的斤两,登时有些前辈的忧虑。这少年虽是天纵奇才,但也不能如此走上歪路,正想要教育提点两句,便听到曹少钦、雨化田、转轮三人的名字。 霎时间如见妖鬼夜叉,神色猛变,贝齿咬唇,步伐停驻,手一动,已下意识按住了腰间剑鞘。 可随即又好像醒悟到根本无用,宁中则风韵犹存的面容上,忽地露出几分惨白,纤细素手无力而绝望地松开剑柄。 “这三人……这三人……” 这好像是三个有魔力的字眼,宁中则分明是名动江湖好几十年的女侠了,可是在这一刻却微微抬头,直望华山上的天光,日色微洒,照在她那张小女孩儿迷路般的茫然面容上。 这位素来自比男儿的宁女侠,此时此刻那满腔的豪气侠气,也似乎就这么泄上一泄、短上一短。 这不是她胆小怯懦,只因这三个名字代表的人,实在太可怕也太危险了。 曹少钦,曹正淳手下第一大将,虽然是身残而阴柔的太监,但他的剑法大开大合,横刺纵劈,势不可挡,刚猛凌厉,比世上九成男人都更强势。 自被东厂曹正淳督主提拔以来,总览东厂前后三十余年的人才里,除去曹正淳本人,就属他为第一了。 据说在东厂与护龙山庄间的明争暗斗之中,朱无视和曹正淳两人坐镇中央,未能轻动,各自麾下强人猛士之中,便尤以曹少钦和段天涯、归海一刀三人最为出彩,成了双方势力中的大将。 不过曹少钦剑法虽高,但也只能和段天涯不相伯仲,并不能以一敌二。 只是护龙山庄始终不能够收拾掉曹少钦,便因他们仍有另外的对手,那就是西厂。 西厂的督主雨化田,年纪轻轻,却能异军突起,独霸一方,不必听命于曹正淳手下,也不受制于朱无视的号令。大体来讲,他仍然以朱无视为主要敌人。 原因简单,西厂虽本是大明皇家用以制衡东厂的组织,但东厂势大之余,又有护龙山庄桎梏着他们这些奸佞宦官,东西厂之间互斗,旨在争权夺利,护龙山庄却要令他们无权可争、无利可夺,雨化田如何能够忍受这点? 是以经年以来,他和曹正淳、朱无视三人之间,虽无纸面合同,却早已达成某种无言的默契。 当护龙山庄的段天涯、归海一刀要对曹少钦下死手的时候,雨化田就要出手相助东厂了。 但若曹正淳要求与雨化田联手对付护龙山庄,雨化田又能找出诸多理由回绝,并不愿意将朱无视朱铁胆此人得罪狠了。 他既维持着护龙山庄和东厂之间的平衡,也在寻找着西厂崛起的时机。 此人喜怒无常,武功高绝,也臻至后天境界的顶点,是个令江湖众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但要说可怕、恐怖、危险,转轮王也不输给雨化田。 十年前,江湖上极负盛名的杀手组织“黑石”,其首领就是转轮王,他手下有极多武功极高的人物,专干杀人的买卖,这一组织在江湖上搅风搅雨,令人闻风丧胆。 不过燕南天燕神剑的出道之战,就是将这一干杀人越货的杀手们一锅端了,转轮王武功再高,人才再多,在那一身刚猛无俦的嫁衣神功面前,仍然是无用的。 到了最后,他组织之中,好一些的退隐,恶一些的被杀,他自己也被燕南天追杀一通,终于销声匿迹,远遁江湖,十年不出山。 谁也不知道,他竟暗中被曹正淳保住。 虽有这丢人战绩,可转轮王到底是转轮王,据说他的武功,也接近先天境界。 这三个人在宁中则眼中,每一个都是大魔王,恐怖到了极限。 可现在的结果却是,三头魔王一起来到了华山。 她登时只觉得万念俱灰,脸色惨白,手软脚软,几乎连剑都握不住了,脑中一时思量一件事情:整个华山一起上,面对其中一人,却不知道有没有一线生机? 这时候,她却无意间瞧见,旁边的李忘尘点了点头,喃喃自语,“嗯,这还差不多,不过三个九品高手嘛……比想象中要好一些。走吧,宁女侠。” 这话一出,登时气得宁中则扭头看去,饶是她脾气再好,也几乎要破口大骂李忘尘不知天高地厚了。 可是刚刚转头看去,李忘尘双眼澄清,面带自信,哪里有半点傲慢狂妄的模样。 宁中则愣了半响,忽地伸手拍拍脸颊,苦笑道,“也是,左冷禅和曹正淳没有亲来,已是大幸……”忽然神色一动,“若枯梅掌门这三十年来未丢下武功,这三人倒也不难对付……”说着说着,有些安心。 枯梅大师当年执掌华山的时候,她尚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对枯梅大师自是憧憬无限,现在一时脱口而出,竟然也是枯梅掌门四个字,仿若回到了三十年前一般。 她说完之后,方才醒悟,看向令狐冲,“哎,只是冲儿你……” 原来是想到了一桩事情,若将枯梅迎回华山,令狐冲这位子就百分百要丢去了。 令狐冲却笑道,“师娘不必多想,枯梅大师德高望重,她若重出江湖,实乃华山派天大的福气。我这一个小辈正该倒履相迎、扫径以待才是。” 宁中则终于安下心来,不过这一番心情大起大落,伸手摸摸脸颊,发现脸温滚烫,她苦笑道,“自你师傅去后,我大抵也终于是老了累了,经不起江湖的折腾了。这风霜满地、瑰丽精彩的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四人下了山,按照林平之的消息,其实枯梅大师已经来到了镇子上,东厂众人动作极快,抢先一步上山,只是为了说服李忘尘,布置对付枯梅大师的陷阱罢了。 在这个过程中,李忘尘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段枯梅的故事。 他或许比天下九成九的人,包括风清扬、宁中则这等华山派门下,都更了解这个女人。 枯梅大师,是故事《楚留香传奇》中的华山掌门,其中前半生的事迹,和风清扬所讲述的差不多,是一个意志坚强、做事够狠、天赋武功极高的英明掌门形象。 大约等于是加强版又不魔怔的灭绝师太。 但在书中的枯梅大师,最终却是反面角色。 她偷盗了华山派不传之秘“清风十三式”,将其送给海外蝙蝠岛上的“蝙蝠公子”原随云,这位明面上大公无私、唯才是举、手腕强悍的正道支柱,暗地里却全力支持着草菅人命、密谋江湖的原随云。 她当然不是为了权力,她的权力已经足够大了。 她当然也不是为了钱财,华山派财库丰厚,李忘尘近日修行“天诛地灭·化龙无相功”的时候,也颇耗资源,宁中则却眉头也不皱一下。 那她是为了什么帮助原随云呢? 关于二人的关系,书中并未明言,李忘尘曾经有些猜测,觉得他们或许是母子。 原随云是天之骄子,他文武双全,温良醇厚,是同辈中少数能令楚留香也自惭形秽而又心向往之的绝世人物,但他三岁的时候双眼失明,成了个瞎子。 任何一个人成了瞎子,都注定这个人的性格、处事、人生,一定会发生惊天动地的改变。 而原随云的改变,无疑是往坏处发展的。 而任何一个母亲,知道了自己的孩子成了瞎子,也都一定会尽力去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现在枯梅大师既已重出江湖,那原随云呢? 这位发出“要绝对黑暗”的命令的蝙蝠公子,现在在哪里!? 疑问在心头荡漾,如同暮鼓晨钟,时刻提醒着李忘尘这次事件的不凡。但他的动作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四人分头行动,搜寻调查,银钱开道之下,很快得到了枯梅大师的踪迹。 就在镇子中央的一家客栈之中。 四人汇合,其他人还来不及动作,李忘尘头一个上了楼,来到老板所讲述的房间之外。他一到二楼,耳朵忽然一动,感觉到门内的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恰恰是因为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他的动作本来又快又急,可是这一下立刻变得又轻又软,又柔又绵,无声无息。 他皱着眉,脑袋紧贴到房门上。 嘎吱,门开了。 李忘尘动作一顿,抬起头,面前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正微笑着看向他,“朋友既然来了,何必这样鬼鬼祟祟呢?” 李忘尘起身笑道,“公子是?” 他刚问完,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了。 因为他抬头一看,已发现那人双眼涣散,毫无神采,竟然是个盲人。李忘尘定定看着这个瞎子,心中不知道翻起了多少道风浪。 一个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场合出现的盲人…… 那盲公子微微一笑,让了一步,“在下花满楼,请进来吧,朋友。” 果然是……等等,花满楼!? 李忘尘本来僵硬的笑容忽然好像遇到了春风的花朵,摇摇曳曳,随后一场雨下来,一切便化去了,他半信半疑地看了看那人,“花满楼?是花家的七公子么?” 不管是不是,他都只能进去了。在花满楼开门的时候,他的玄武定心法竟然没有丝毫觉察,对方武功之高,他根本拒绝不了。 “没错,是花家的七公子,你猜对了。”房间里居然还有三个男人。 现在这个说话的嘴唇上有两撇胡子,修建得很齐整,好像是他的宝贝一般。 他现在坐在椅子上,双手撑在膝盖上,架住上半身子,弓腰看过来,他似乎很喜欢笑,笑得有些贱兮兮的,又有些可爱,“小朋友,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打了个赌。我和老臭虫赌你一定就是两个月前,在衡山城一役击败任我行的少年英雄,李忘尘。” 他一袭红袍,而被他称作“老臭虫”的男人则一袭蓝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此时摸了摸鼻子。 相比起红袍男人,这个蓝衣男人的神态似乎雅致许多,也微笑道,“其实我也赌你是李忘尘,但望没有人输。” 还有一个男人,背负双手,站在窗前,似乎在远眺华山景致。 他听到这里,转身过来,双眼竟然和之前的花满楼一般,也是涣散无神的,“你当然就是李忘尘。” “花家七童花满楼,四条眉毛陆小凤,盗帅楚留香,还有……”李忘尘看向那站在窗前的盲人,眉头跳了一跳,“这位兄台是?” 盲人的神态自若,“我叫原随云,无名之辈原随云。” …… 令狐冲、宁中则、林平之三人一起上来的时候,李忘尘正在和四人一起吹牛打屁,哈哈大笑,大讲关于衡山城一役发生的故事。 陆小凤和楚留香健谈,也对他讲起来四人的来往。 从对话中,李忘尘才知晓四人也是为了枯梅大师而来。 陆小凤和楚留香不必多说,都是江湖中近几年冒出来的极了不起的年少侠士。他们听闻了嵩山派和东西厂联手对付枯梅大师的事情,便火速赶来,只为了救下前辈性命。 这其中,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花满楼、老实和尚、木道人相交甚笃,他的机智、武功、酒量、脸皮之厚和好色都是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据说一对“灵犀一指”,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刀剑暗器是他夹不住的。 “其实我成名之处,并不只在一对灵犀一指,如果今日你独自见我,至少会提一提我的轻功。”陆小凤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可惜,有老臭虫在场,便没有人可以自夸轻功了得。” 楚留香在一旁笑了笑,摸了摸鼻子,他的鼻子从小就有一些毛病,所以就有摸鼻子的习惯。他一向是个很谦逊的人,但此时此刻却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一个人谦逊过了头,那就是虚伪了。 楚留香不愿意虚伪,但也不愿意自夸,在这时候自然就只能够沉默了。 除此之外,花满楼是陆小凤的好友,出身自豪门世家“花家”。另一边的原随云则是武林世家“无争山庄”的嫡子,他在路上遇到了楚留香,两人一见如故,一起来到了这里,与陆花二人相遇。 花满楼和原随云遇上了,两个人几乎有着相似的人生,原随云在三岁的时候失明,花满楼在七岁那年成了瞎子,可是他们都没有放弃对生命的希望,也没有认为自己低人一等。 连陆小凤都忍不住咂舌,“这世上怎能有这样相似的两个人?你们俩干脆结拜为异姓兄弟算了。” 楚留香也极力撮合此事。 不过花满楼却回绝了,原随云也淡淡一笑,一语不发,好像兴致不大。陆小凤觉得有些尴尬,就学着楚留香摸摸鼻子,楚留香一向体贴人心,为他斟满了一杯酒缓解尴尬,陆小凤立刻觉得大为感动,倒有些想要和楚留香结拜了。 这是四人的初次相遇。 次日,他们就一起找上了枯梅大师,并且害怕东西厂和嵩山派有变,于是力邀枯梅大师离开此地,而他们则占据了这里,等待着贼人送上门来。 却没有料到,没等到东西厂的番子,却等到了华山派上的李忘尘一行。 一番交流后,李忘尘知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也从林平之口中得到了东西厂的消息。 十大太保,曹少钦,雨化田,转轮王。 面对这些让宁中则花容失色的强敌,陆小凤只是嘿嘿一笑,回头看向三位好友,“花满楼,你对付得了曹少钦,我就能对付雨化田。” 花满楼皱了皱眉,像是个很爱干净的人遇到了脏水,“听说这人杀气很重,为恶太多。” 原随云忽然道,“三个人的杀气都不少,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干净的人。” 花满楼却不搭理他,楚留香又摸摸鼻子,对原随云道,“陆小鸡安排了前两位,看来那转轮王,不是你来收拾,就是我上阵了。” 原随云毫不在意花满楼的排斥,微笑道,“若是你对付转轮王,我就去会一会十大太保。” 宁中则一听,本来见这楚陆花原四人,一个赛一个的风姿绰约、英俊潇洒,堪称是美男聚集,心里生出了些许好感,也一下子全败光了。 心道这四人固然有些名气(原随云是全然没有),也颇为热心,千里而来相助,但小小年纪,怎么能尽知那三人的恐怖?这下大放厥词,比李少侠还狂了几分呢。 不过她久在江湖混迹,知道明说无益,只暗暗感叹,觉得现在的武林后辈太浮躁,太浮夸,每个人都天老大我老二的样子,实在可笑,一时下定决心,自己这个前辈一定护持着众人。 既然误会解除,大家自然是其乐融融。 令狐冲本来就好结交朋友,现在这四人各自风采,无一不令他好生仰慕,当即先向每人敬酒三杯。 四人也似乎对豪气的令狐冲十分有好感,纷纷回敬。 林平之不愿意让令狐冲出风头,也跟着上去敬酒三杯,却酒量不足,又喝得太急,呛住了嘴,惹得众人一阵善意的笑。 而李忘尘不喝酒,只在一旁冷眼看着。 他知道原随云的感知灵敏,刻意避开了此人,但所在意的无不是这人。他在暗中思考是否可以直接戳穿原随云的真面目,有楚、陆、花三人联手,就算原随云武功再高也逃不了,可是既无理由,也无证据,连对方做什么都不知道,又怎能说服楚、陆、花三人呢? 宁中则不忘问道,“请问四位少侠,我派枯梅前掌门现在何处?” 陆小凤和楚留香对视一眼,很得意道,“放心,放心,我们将其安置得极好。那个地方除去天知地知,就只有我们四人知晓了,等下带你们过去,一定把枯梅大师送回华山,接任掌门。” 半刻钟之后,他们一同前去之前说好的地方。 那里空无一人。 陆小凤的脸,就好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红。 第五十三章 青龙会的阴影 这地方是华山镇边缘的一座小屋子,现在却空无一人。 陆小凤真的在打自己巴掌,而且已经连续打了好几个,楚留香在一旁低着头数蚂蚁,花满楼一脸忧虑,原随云看似一脸忧虑。 令狐冲、林平之两人急得来回打转。 当这群小辈愁眉苦脸的时候,身为前辈的宁中则却站了出来,自信满满地安抚众人,稳定军心,“放心,以枯梅掌门的功力,不管什么鬼蜮奸邪,对她只怕无效,应当是她闲着无聊去了周遭……” “可我们点了前辈的穴道。”陆小凤苦笑道,“前辈当时不愿避开贼人,于是我们四人联手偷袭制住了她,点了她的穴道。” 宁中则脸色微变,心想枯梅掌门武功变弱了? 楚留香也跟着叹了口气,“以前辈的功力,若是手法轻了,只怕等闲间就被解穴,我们非得拿出了十成功力不可。如此一来,她要动一下脑袋,起码都得三日以上。” 宁中则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已经确定了,真变弱了。 花满楼皱眉道,“而且老前辈身旁有位女弟子,应该是这些年私下里收的。我们拜托她照料老前辈的生活起居,她没有被点穴,也一起不在了。” 原随云最后做总结道,“就是有人劫走了老前辈。” 他好像很喜欢用陈述句,而无任何疑问、推测,以至于看起来文质彬彬、以礼待人,实则有一种不容他人质疑的霸气。 众人一听到这句话,都神色剧变,这下宁中则也流汗了。 唯有李忘尘面色如常,他在听闻了只有四人知道枯梅大师所在,就料到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虽然四人没有提及这想法是谁建议的,但李忘尘也猜测和原随云有关。 甚至他敢大胆地推测:枯梅大师就在原随云的手中。 这三十年来枯梅大师形迹不定,现在她一出来,原随云也接着出来,两者又本有联系,原随云的出山只怕是为了枯梅大师。 嗯,原随云应该和嵩山派、东西厂的目的不同,这伙人是要杀了枯梅大师。而枯梅大师和原随云却算是一伙儿的,他肯定不会杀害枯梅大师,但又要制住枯梅大师才行,两人想法似乎有悖?那他的目的到底是?或者说枯梅大师为何隐居多年又在近日重出江湖…… 李忘尘心中飘荡着想法念头,并不下判断,也不多嘴。 他知道这位蝙蝠公子武功高、下手狠,能因自己失明而将大量武林人士的双眼缝上,让别人也来体会自己的感受,心理变态到了极点。偏偏外表又温文儒雅,出身也高贵显赫,单纯地指正其身份用心毫无作用,只会引来麻烦。 既然如此,那就静观其变。 他干脆打开了江湖令系统,果然弹出来一些提示,是遇上了这伙“重量级”的四人组的奖励。 但准确来说,只有三人的分量,即作为主角的楚留香、陆小凤,作为反派的原随云。 花满楼没有被认可为江湖令人物。 三人若论“派头”,以楚留香最高,二十点奖励点数,一枚青铜令牌,而原随云、陆小凤则都是十五点奖励点数,一枚青铜令牌。 这数值应当和武功高低无关,而是一人未来的成就或者说……嗯,咖位大小? 一共五十点点数,三枚青铜令牌。 暂且拿着不用,等李忘尘关闭了江湖令系统,陆小凤和楚留香已经搜捡了一番屋子,却终于发现了一道奇怪的泥尘。 那是一撮红土。 两个人一左一右,在同时发现了这一撮桌脚下的痕迹,不分先后地蹲下去细看,忽然察觉到了对方的脑袋,两个人抬头对目,相视一笑。 “英雄所见略同。”陆小凤得意道,“抓住了。” 楚留香又摸了摸鼻子,笑得很好看的样子,“英雄不敢当,只是个偷儿罢了。” 陆小凤哈哈笑道,“那就是偷儿惜偷儿。” 伸手抓了一把红土,伸到鼻子上闻了闻。 他还得闻一闻,楚留香则只是一模,细细搓了一把,就已经点了点头,“是这个。” 两个人一起站了起来,陆小凤回头对众人展示手中的泥尘,“劫走枯梅大师的人,应该来自于不远处的大野庄园上。花满楼,原兄,我们一路过来,该记得那一处吧?” 花满楼和原随云愣了一愣,同时恍然大悟。 其他人不明所以,花满楼便解释道:原来他们四人邂逅相遇,一路来到了华山,路上曾经遇到过一处庄园,好客的主人爱花惜草好树,种了满院子的奇花异草,五彩缤纷、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在园子游览的时候,有一种奇树“五瓣梅”生长得极好,招摇一片,其花瓣色泽红中透粉,艳丽绚烂,因花开五瓣而成名,能耐寒受燥,一年四季花开不停。 只是须得用一种南方湿红土栽培才能活,这土疏松透气,湿润温暖,并非华山本地的土质,而是庄园主花了好大功夫从云南运来的。 庄园主甚至自信满满,说整个大明境内,也就只有他会这般栽种“五瓣梅”的手法,乃是独家。 既然如此,那这红土自然是来自于那庄园。 令狐冲怒道,“是那庄园主下的手?” 陆小凤摇摇头,“应该不是,那庄园主是个六十来岁白发苍苍的老人,而且绝无武功……或许是他府中卧虎藏龙?” “这样一看,应当是此人暗中跟踪了我们,知晓了枯梅大师藏身于此。”楚留香纳闷道,“这人不被我们所觉察,武功自然极高,但他掳走枯梅大师意欲何为?” 原随云微笑道,“既然有了线索,那么去看看即知。” 众人点头,正要动身,李忘尘忽然高声说,“等一下,我有件事情要说。” 他也不等人疑惑,立马说,“我想提醒你们,这红土有可能是刻意留下来的。此人之所以留下红土,或许不是因为此人来自于那‘大野山庄’,而是他知道你们去过‘大野山庄’,所以要以这红土引你们过去。要不然怎么这么巧?你们去过那里,他也去过那里,你们知道了整个大明境内都没有的红土,他也果然留下了红土的足迹。” 这话一出,陆小凤眨了眨眼,楚留香情不自禁说了一句,“是有此种可能。” 原随云仍然笑着,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那是一种转瞬即逝,笑中带狠,狠中带煞的表情。 李忘尘继续道,“如果这么看来,他们的目标或许根本不是枯梅大师,而是在场诸位。陆兄、楚兄、花兄、原兄,你们四位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物?” 陆小凤、楚留香、花满楼齐声道,“青龙会!” 李忘尘却忽然看向了原随云,“原兄怎么是个例外!?” 原随云笑了,不慌不忙道,“我久居山野,足不出户,不为外人所知,青龙会听都没听过我,自然更不会找上门来。” 啧,没有套出来…… 李忘尘正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吓一吓原随云的,看看能不能让他露出破绽,却没想到他应对得如此之好。不过另一方面,他也才知晓了,陆小凤、楚留香、花满楼三人,居然都被青龙会找上去过! 青龙会。 饶是李忘尘最近自信很足,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也一下升起了一种脑袋被放到鳄鱼嘴巴里的莫名恐惧。 这个名字他听过,既是前世所知,也是李寻欢告诉过他——“这世界很大,高手很多,但我游历三国,一向也没有怕过谁,但唯独这个青龙会……你若遇上了,躲得远一些。” 李忘尘问他,“你也怕了?” 李寻欢摇头,“我不是怕,我只是……”他想了一会儿,慎重地说一个词,“忌惮。” 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李寻欢那双修长、干燥的手忽然握成了拳头,眼中放出了一种奇妙的光。李忘尘一看那光,就知道他心中除了忌惮,还有雄心。 一种屠龙的雄心壮志! 可既是雄心壮志,那就说明现在他根本不够看。 从那以后,李忘尘就深深记住了青龙会,也记住了李寻欢的那句话,那时候他是真的想着要躲着青龙会远远的。 但自华山这一段旅程下来,他却觉得如果遇上了青龙会,自己或许可以不用躲那么远了,至少可以看一两眼,尤其是在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的陪同下。 再过一段日子,自己或许可以走近一点,去摸一摸这头龙的胡须。 再过一段日子呢? 李忘尘被青龙会三个字激起了许多遐想,令狐冲却完全没听过这名字,好奇道,“青龙会是什么?” 楚留香苦笑道,“令狐掌门可知,武当少林是泰山北斗,逍遥派自在门并称于世,日月神教雄踞东方,灵鹫宫、神水宫和移花宫并称世外三宫,西方罗刹魔教是公认天底下最可怕最恐怖的巨擘——但真正能够横跨大明、大宋、大唐的组织,唯有‘青龙会’!” 陆小凤也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青龙会,无人知何时、何地、何人统率、何时渗入江湖。它以一月到十二月划分分舵,由十二青龙统帅,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作为三百六十五个一流高手的代号,据说它们已暗中渗透到了大小门派教内帮中,若是汇聚成一股力量,足以成为第四国还有余。” 令狐冲慢慢瞪大了眼睛,在他的概念里根本不存在什么青龙会,甚至连整个大明江湖,也简单地划分为五岳剑派和武当峨眉所代表的正道,以及日月神教所代表的邪派,楚陆二人的话语简直闻所未闻。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宁中则,宁中则也迷迷糊糊道,“以前我师傅似乎也谈过这个组织……” 倒是林平之,他自福威镖局出来,早已习惯了世界观被扩充。老爹老娘打不过余沧海,余沧海打不过岳不群,十个岳不群被任我行打得凄惨无比,任我行又被李忘尘所杀……反正从头到尾他都是最菜的,搞得他都麻木了。 花满楼深吸了一口气,“前些日子,青龙会给我、陆小凤、香帅还有西门吹雪送上了请帖,邀请我们加入其中,接替八月初一等位置——看来他们经历过了某些事件,以至于组织内的高手空缺,亟待补充。” 即使到现在,对青龙会令狐冲还是没有实感,但是一说到西门吹雪,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是那位万梅山庄庄主‘小剑神’西门吹雪?啊,我想起来了,西门吹雪有个好友就叫陆小凤,哎呀呀,就是陆兄啊……” 恍然大悟地看向了陆小凤,陆小凤瞪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但对着令狐冲热诚的眼神还是没办法说什么,只好干巴巴笑了两声,“对啊对啊,我陆小凤就是西门大剑神的小跟班而已,呵呵。” 最后翻了个白眼。 自从他行走江湖以来,这还是头次被人以“某某某的朋友”而认知,一时气得够呛。 陆小凤脸色烂,宁中则脸色也不好,她自恃前辈身份,不太听闻江湖中近年来崛起的人物,一听到“小剑神”的名号,又一见令狐冲这样态度,心中多了几分不喜,心想冲儿可别学了这样浮夸的风气…… 猜出了和青龙会有关,众人本来迫切的形势就缓了下来,因为这下他们才是目标,枯梅大师反而不会遭到威胁,也就不用着急去救人了。 花满楼似乎能眼观陆小凤的窘迫,忍不住笑了笑,为众人解释,“我们三人只是将信件撕了,不给回应,西门吹雪则沐浴更衣应约而去,却不是为了加入,而是为了杀人。但他遇上了三名十分难缠的先天高手,最终一人未杀,令对方逃去,他也受伤不轻,修养了许久。” 宁中则怀疑自己听错了,左右看了看,希望大家哈哈一笑,说你在开玩笑吧。 三名先天高手面对这什么西门吹雪,竟然只能逃去? 众人只遗憾地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西门吹雪失手了是一件很少见的事情。 宁中则脸色古怪,后退了两步,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心想这是梦吗?答案自然不是,然后她又重新走上原位,故作无恙状。 李忘尘顺嘴提了一句,“不是我说,叶孤城来全杀了。” 陆小凤怪叫了一声,“嘿,小李子,你什么意思呢,这我可不能当没听见。” 他和李忘尘性子一拍即合,又爱给人取外号——除了对西门吹雪,是以不太客气地直呼李忘尘“小李子”。 楚留香咳咳两声,“两位别扯远了。” 盗帅发话,两人都很服气他,立刻闭嘴,只是陆小凤仍对着李忘尘做鬼脸,李忘尘则拿着根筷子凌空对着陆小凤戳了两下,嘴里咻咻咻叫着,无声地比划“天外飞仙”四个字。 摇了摇头,楚留香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继续说正事,“李兄弟对这件事情的猜测很有道理,应该是青龙会被西门吹雪所重创,又知晓了我们的态度,所以要设计对付我们。” 他忽然回顾众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大野山庄’必然已经步下了天罗地网,成了龙潭虎穴,我们还去不去?” 李忘尘直接道,“去。” 陆小凤点头道,“当然去。” 令狐冲高声道,“不得不去!” 花满楼和原随云齐声道,“我们也去。” 宁中则也被他们的气势所感染,跟着道,“我当然要去!” 林平之却在这时候说,“我不去了。” 他看向众人,尤其是对李忘尘笑了笑,“反正我去了也是累赘。”笑容有些落寞。 众人心中也确实是这想法,没想到他自己提了出来,现在看他神色,心疼之余,也不好说什么。 李忘尘却走了上去,直接给了他一拳,“表哥,你还要去干嘛?你带回东西厂和嵩山派的消息,已然是立大功了!若你再去了,那我们可没表现机会了。咱们这次一定能顺利迎回枯梅大师的,你现在就回去张罗宴席吧!” 林平之愣了一愣,又笑了笑,脸上落寞之色尽去,嗯了一声,转头离开。 其余众人,一起朝着“大野山庄”而去。 第五十四章 两个盲人 众人走在路上,并没有使用轻功,气氛有些沉重。 这次毕竟是主动入虎穴狼窝,而且这虎穴狼窝的背后还是横跨三国、拥有颠覆天下势力的青龙会。任何人和青龙会三个字沾上了边,都得考虑一下能活多久的问题。 就算是楚留香、花满楼、陆小凤、令狐冲这样的人,心里也得沉重几分。 不过陆小凤就算再正经还是那个陆小凤,他走了一会儿,忽然主动凑到了李忘尘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李忘尘。 他有些赞赏的意思,“小李子,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这次红土的事情,我和老臭虫都没第一时间想到问题所在,却被你给抓住了脉络。若不是你的提点,我们险些中计。” 李忘尘谦虚了两句,这是很少见的,一般他会对赞美照单全收。 但这次不一样。 能看出红土的问题所在,并非是他比楚留香、陆小凤这样公认的武中柯南、侠者福尔摩斯聪明,而是李忘尘深知枯梅和原随云两人的底细,从一开始对这件事情就抱有不一样的看法。 打个比方,若楚留香、陆小凤看三国演义,便只是看里面的故事情节,为其感动热血而已。 李忘尘则绝对不同,他是天然的阴谋论重症患者,深信刘备携民渡江是为了当挡箭牌的那种,他早有成见,超级敏感,风吹草动都会忍不住坏处想。 而幸好,这样的态度或许品不了什么名著,但起码在原随云这本“书”上,的的确确是怎么用阴谋论怎么风声鹤唳怎么草木皆兵都不为过的。 见李忘尘谦虚客套,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陆小凤哈哈一笑,忽然又神色一正,“你的观察力很敏锐,武功也不错,脑子灵活,本来我不信你能杀掉任我行的,但现在看来起码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虽然这还是很奇迹。不过不管如何,我都得尊重你的判断,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李忘尘看他难得认真的样子,也点头,“请问。” 陆小凤垂下了眼帘,“西门吹雪是我的朋友,我和叶城主也有一面之缘,他们两……他们两是很像。江湖素来有所传闻,他们终有一日会一战,你似乎对剑法也有一些独道的理解,你觉得叶城主比西门更强?” 李忘尘愣了一愣,这才明白陆小凤把刚才自己的玩笑话当真了。 他本来想调笑两句,戏弄过去,但是看见陆小凤双眉紧皱,嘴角抿起,连唇上的两条眉毛也弄成了个愁苦的八字样,一张脸四条眉毛全都苦兮兮的,实在是这个乐天派浪子少有的模样。 一时之间,也难以敷衍了。 李忘尘深吸一口气,“我所学的剑法,推崇无招胜有招,后发先至,以快打慢,以攻代守。其中最核心的地方在于,洞悉敌人招式之间的破绽,可我却听说叶城主的‘天外飞仙’,是江湖上公认最完美、最无暇、最圆满的一招剑式。” 陆小凤苦涩地点点头,“正是此招,它的确是毫无破绽。其实这一招我也有幸遇到过……呵呵,可笑灵犀一指已在江湖小有名气,但若非叶城主有心留手,陆小凤已经成了陆死鸡了。” 李忘尘道,“我的倾向是,西门庄主的剑法,尚且没有此等境界。如果现在的二人决战,只怕是西门庄主略输一筹,而武道输人一等,打起来就输上了天,他必死无疑。” 陆小凤呆了一呆,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失去了魂魄,许久之后才勉强挂上了笑容,“多谢你讲了实话,没有骗我。” 李忘尘看着不忍,又道,“如果陆小鸡你真的不愿意此战发生,可以尽力阻止。” “谈何容易。”陆小凤摇头叹气,“要改变西门的想法,简直比登天还难,比登天还难……” 一边说一边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花满楼走了过来,第一句话是问,“李小弟,陆小凤是不是问了你对西门吹雪、叶孤城一战的看法?” 李忘尘眨眨眼,“啊?你怎么知道?” 花满楼说,“因为他也问过我,我看好叶孤城。” 说完就走了,过了一会儿,楚留香靠近了,第一句话是问,“陆小鸡一定问了你对西门庄主、叶城主一战的看法。” 李忘尘心想这话怎么有点熟,“啊,你怎么知道。” 楚留香叹了口气,“因为他也问过我,我看好叶城主。” 说完就走了,过了一会儿,令狐冲靠近了,第一句话是,“陆大侠一定问了你对西门剑神、叶孤城一战的看法。” 李忘尘叹了口气,“我想他一定问过你,而且你看好叶孤城。” 令狐冲愣了一愣,“啊,你怎么知道?不过我不看好叶孤城,我觉得西门剑神肯定更加厉害!嘿嘿,我支持他!”说话之余,眼睛里闪闪发光。 李忘尘看了看一脸迷弟样的令狐冲,再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陆小凤,心想难怪他问过令狐冲后,气色更差了。 只有纯粉丝才能看好西门吹雪,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大约行了两三个时辰,总算到了之前所说的“大野山庄”。 陆小凤是个乐观向上,豁达开朗的人,其实这问题他早已问过很多人了,甚至他自己的武功就比很多所问的人高,只是连他自己也觉得叶孤城更厉害,所以期望别人给一个不一样的答案罢了。李忘尘的态度并未和他人有差异,令得一时感伤,但感伤完了也就过去了。 他又一袭红袍,面带微笑,当头来到了那荒郊野外的庄园前,但见大门居然是紧闭的。 转过头看向楚留香,现在在这个团队里,陆小凤是大将,而楚留香才是元帅。 当然,唯有宁中则觉得自己作为前辈才是元帅,这个不提。 楚留香脸色微变,向前走了几步,“有血腥味。” 只有极少数的人如李忘尘才知道,楚留香的鼻子有些天然的毛病,但是他却练就了一身用皮肤呼吸的功夫,这固然令他对嗅闻类的毒药迷香近乎百毒不侵,也让他施展轻功的时候不必换气停留,远超同级数的高手。 但李忘尘并不知道的是,在这个高武世界,楚留香的呼吸神功还有另一项功能,就是能够用肌肤去“嗅闻”。 其实这不是嗅闻,而是用肌肤察觉到每一种味道的感触,然后将这样的感触记载为香,那样的记载为鲜,另一些的记载就是臭,如此自己有自己的一套密码,翻译之后便和常人对味道的觉察无异。 甚至能远比常人“嗅”得更远。 李忘尘全力催动玄武定,也能够增长五感六识,感应周遭十余丈方圆的风吹草动,现在却只能感觉到面前的山庄一片寂静,如一座蛰伏的山一般沉默。 而楚留香比他嗅得更远,闻得更多。 “我们不要分开,小心落单。”楚留香道,“有劳花兄和原兄两位,你们有倾听之能,我们绕着庄子走一圈,确定一下情况,以两位的听力加上我的‘嗅觉’,应该可以把这座庄子探查得七七八八。” 花满楼和原随云一起点头。 李忘尘注意到原随云的神色有异,看来楚留香的措施有一定效果,戳中了他的死穴。 果然,绕着山庄,走了一圈,大有收获。 “庄子里面很寂静,除了两个静谧悠长,应该是修行过道家内功的呼吸外,其他人应该都被杀光了——他们怎么能这样!?” 花满楼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通红,连牙都要咬碎了,气得胸口一阵起伏。 旁边的陆小凤宽慰他好半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除此之外,还有三个位置守在枯梅大师和她的弟子身旁。其实他们武功都很高,也没有显露出呼吸上的破绽,唯有一点——刚才有一群大雁飞过,它们组成了人字形,覆盖了很大一片面积,其中有三只大雁顿了一顿,应该是被下方凝聚的杀气所激,说明青龙会的来者有三人,只怕就是西门吹雪所击退的三人。” 他这套分析很有道理,楚留香和陆小凤连连点头。 相比起激动的花满楼,原随云显得更冷静一些,面色沉静如水,此时此刻,他大概也没有心情装好人了,“我的发现和花兄一致,不过我另有看法,里面若是有水,便极可能还有高手藏在水中,这样杀气内蕴,连大雁也发现不了,所以是至少有三人,但可能是四人、五人、六人——李小弟,你觉得呢?” 他忽然凑到了李忘尘面前,面带奇异神色,似乎也察觉到了李忘尘的几次关注和防备。 李忘尘面色如常笑道,“我对原兄的深思熟虑感到佩服。” 原随云也笑了笑,“惭愧,惭愧。” 深思熟虑个屁。 原随云这句话其实是废话,根本没办法帮助到团队,甚至还会让楚留香等人留意其他地方而分心,其实是起反作用的,但偏偏听起来是在为了团队考虑。 现在李忘尘对原随云都有些服气了。 这个原随云应该在急切地思索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通知里面的同僚目标有了防备……可在这样大的压力面前,居然还是能够不露出破绽,而且思虑出这么精妙的话语,实在难得。 如果原随云完全复制花满楼来个加一以敷衍的话,李忘尘本来是决定要发难了。 可这家伙没有露出破绽,李忘尘也只能忍住。 确定了里面的情况,楚留香决定由一些人从正面进去,吸引他人,其余几人从墙壁翻进去,暗中埋伏。 从正面进去的人,自然要武功高,才能吸引别人的注意,也能够承受第一波的袭击。 武功低的则去蛰伏,以进行偷袭,这样既安全,也能发挥最大作用。 宁中则当先第一个举手,她毕竟是前辈长辈,其他人只好同意,然后是陆小凤、楚留香和花满楼,三人也自然是义不容辞。 原随云则不愿意去,他道,“我也随着他们翻墙绕后,为李小弟、令狐掌门感应敌人的位置。” 草,这家伙一定想宰了我! 李忘尘立刻头皮发麻,笑道,“若需要有人指出位置,我看还是花兄跟着我们比较好。” 原随云忽然转过头,用一双涣散无神的双眼定定看着李忘尘,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妙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李小弟很怕在下。” 李忘尘哈哈大笑,心中却升起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渗人感觉,“哪里哪里,我只是认为原兄的武功比花兄高,去往正面更加有益罢了……哈哈,但望花兄不怪我心直口快。” 花满楼愣了一愣,微笑道,“我的武功是不如原兄,你说的颇有道理,我怎么会责怪?” 原随云忽然悠悠道,“花兄高洁人品,真能行偷袭之举?” 花满楼似乎也才想到这点,犹豫踌躇起来,他的确是不会偷袭更不愿偷袭的人。陆小凤和楚留香也齐齐看向了他,意思是都尊重他的意见。 这下李忘尘也不好说什么了,脸色一僵,心中骂了原随云七八次,心想草他妈的,干脆摊牌算了。 正在这时,花满楼却忽然道,“不,我愿意偷袭。” 他露出一种愤慨而悲怆的神色,双眼却已经红了,“那位老伯伯前几日还与我炫耀他种下的梅花,现在却死了,还有那扫地除草的朋友,我记得他喜欢瓷器上的花纹,跟我说以后要去学这门技艺,还有那东边厢房的三名丫鬟,厨房里的师傅,看门的老爷子……他们都死了,我绝对原谅不了青龙会这群人,我们一定要赢才行!” 原随云挑了挑眉,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什么事情功亏一篑一般。 李忘尘却喜上眉梢,“对,对,对,花兄说得是极了。” 楚留香和陆小凤都是聪明人,隐隐也察觉到了一些氛围上的不对。但可惜他们再如何聪明,也绝对想不到李忘尘和原随云之间的一系列明争暗斗,只是疑惑地往这边看了看,心中仍然念着接下来的大战。 于是,由楚留香、陆小凤、原随云、宁中则走正面。 而花满楼、李忘尘、令狐冲绕后。 七人算准时间,各自开始了行动。因为顾及到高手的敏锐感知,李忘尘三人先要等那边打起来后,由花满楼带着进去,然后偷偷潜伏,才能伺机偷袭。 但李忘尘脱离了那边,立即对花满楼悄声说,“我想改变一下计划,花兄。” 如果按照计划,那边一旦开打,原随云大可以立刻告知青龙会的同僚,李忘尘这一伙人根本起不到偷袭的作用。 花满楼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原随云有问题。” 李忘尘愣了一愣,“你怎么……” 他没料到花满楼会这么简单就同意,还以为自己要费尽唇舌才能说服此人。 花满楼笑道,“我虽不像你们这样聪明,但我却是个盲人,我很懂盲人。原随云似乎和我是一类人,但也只是似乎而已,他伪装得再像,也成不了真的。” 他神色一沉,“我从与其结交以来,一直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我一直以为是我嫉妒他,同样失明,他比我武功更高,他比我态度更风雅,他比我家世更卓越——我毕竟不是独子,而他是。我很苦恼我这样的心态,一直觉得是我的问题,也避免和他交谈,害怕冒犯到他。但直到刚才我才确定我没问题,是他的问题……他也听到了山庄内的寂静,那是一种死一样的寂静,那就是死亡本身。而他对那些死者的态度,却是完完全全的不在乎,这是谁也不懂的,只有我能看出来的东西,那就是他内心中的黑暗。” 花满楼涣散着双眼,伸手抓了一把空气,然后摊开手掌细细看着。 他强调,“比我这个瞎子所看到的,还要黑。” 第五十五章 薛笑人,霍休,金九龄,原随云 “不过,虽然我知道原随云有问题,但我不想揭穿他,我有把握让陆小凤和楚留香相信我。可如果这边出了乱子,也一定会让里面有所反应,枯梅大师和她弟子的性命可能不保。” 花满楼诚挚地对李忘尘说,“我看出你很想要联合大家一起对付他,这样是很保险,但我不能这样做。这是我的私心,也是我的贪心——我只想要尽可能多地救人。” 李忘尘抓抓脑袋,恍然大悟,“啊,没错没错,这确实是我没料到的地方,以原随云的武功,就算你、楚留香、陆小凤三人联手,他也能撑过十招,足够他通知里面了。我答应了风清扬带回枯梅,怎么能让枯梅置身险境,哎,我怎么一开始没想到这点?” 他颇为懊悔,因为一路上来为了抓住原随云的破绽,李忘尘也几乎是耗尽了心力,时时刻刻都想着如何先把此人拿下,却忽略了其他。 相较之下,花满楼的选择更为稳妥。 令狐冲在一旁听得脑袋发晕,到现在才知晓了离去的原随云竟然就是青龙会中人,不由咋舌,“你们平日里都这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啊?” 李忘尘笑道,“你既然成了掌门,日后只怕也得学会这点。” 令狐冲苦笑道,“我是一辈子也学不会了。” 花满楼却摇头,“其实我不是聪明人,我只是看得比李小弟多一些,却比李小弟愚笨。而这正如李小弟看得比香帅、陆小凤多一些一般,其实我们之中最聪明的是他们二人,可最聪明的两个人却迄今还被蒙在鼓里——最强的一点,恰恰会受到敌人最大的照顾。” 他是个瞎子,可却说自己看得比别人多,这话若给外人听了,只怕引得哄堂大笑,但李忘尘却深为认同。 “是这个道理。” ——不过他内心想:我没有楚留香、陆小凤聪明吗?哼。 花满楼道,“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具体计划还是看李小弟你的部署。” 李忘尘道,“我的计划是,继续分兵:你们两人一组,我单人一组。” 花满楼和令狐冲同时发出哦的一声,却都露出不解神色。 李忘尘解释道,“刚才原随云提到了‘可能有水底,水底可能有高手’的信息,但如果水底真有高手,他应该会竭力隐瞒此事,反而说明青龙会应该只有三人,他不得不故布疑阵,企图分散香帅、陆小鸡的注意力。但另一方面,也证明了一件事情:在那个地方一定有水!” 这道理简单明了,若陆小凤、楚留香过去一看,此地无水,自然注意力不会被吸引转移。 花满楼和令狐冲同时点了点头,表示能够理解,花满楼甚至直言道,“那地方是有一处湖泊。”他们一行四人都是去过那地方的,所以原随云并未遮掩自己知道有湖泊的事情。 令狐冲又发出疑问,“那地方有水,又如何了?” 李忘尘一字一字道,“我去水中。” 霎时间,两人齐齐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花满楼自然不提,其实令狐冲也是聪明人,否则也不会以弱战强,一度和田伯光打得难分难解。 他立刻醒悟,“那位原公子只知道我们这一路人,又是瞎……这个有眼疾,只要我们发出攻击时令他以为是三人出手,已经大局已定。而等到他们防备下我们这一路,你再从水中乘机杀出,便可以成为最后的伏兵,打一个出其不意!” 李忘尘点头道,“正是此意,但有一点要求,两位的偷袭必要势若奔雷横空,石破天惊,不求有得,只求令原随云和青龙会众人都认为这就是我们三人一同的攻势,而不会虑得再有后患即可。” 令狐冲点头不止。 花满楼却忽然问道,“还有一点问题,为什么是你?我的武功比你高,为什么不是我去?” 李忘尘毫不让步,干脆直接,“第一,我愿偷袭,会杀人;第二点,我剑好,是天下利器,杀伤力高;第三点,我会泅水。” 其实也不算是泅水,而是潜水。 他的玄武定在第一重时,就能够长时间憋气闭气了,更遑论现在已然堪破死生境地的第三重境界。 这几个缘由有理有据,李忘尘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显现出他踌躇满志、自信充沛的心理状态。 花满楼被他气势一摄,登时说不出话来。 令狐冲在一旁双眼发光,摩拳擦掌,“最开始是青龙会想要埋伏我们,后来是香帅要反埋伏他们,接着是原随云会通知他们防备我们,到了最后,我们就再多一轮连原随云也不知道的埋伏——啧啧啧,李兄,真是精彩又刺激啊。” 李忘尘却不答话,只是看向了花满楼,低声问了两句。 花满楼对他指了个位置,他也不多话,已握着斩铁草转身离开。 令狐冲被晾在一旁,没人搭理,抓抓脑袋。正在这时,花满楼拍拍他的背,“走吧,令狐掌门,咱们去商议如何以两人之功力,打出三人的声势。” “他怎么了?”令狐冲看了李忘尘的背影,有些纳闷,“难道我刚才的话冒犯到了他?” 花满楼道,“不,他根本没听你在说什么,这就是承担最后那一个职责的人应有的态度,他明白他如果做不到,就会把我们此前的一切毁于一旦,所以在那一刻之后心神已经全部投入了其中。这也是我要争夺这个位置的缘故,你只看得到他的脸色,我却听得到他的心声。” 说话间,花满楼微微俯身,侧过头,双眼无神而专注地看着前方,脸上却慢慢露出了敬重的神色,“听,他心中已在磨剑呢。” 剑如龙吟。 斩铁草,安静一点,安静,安静。李忘尘狠狠地握住剑柄,用力得让指骨都发白了:只有蛰伏才能杀人,只有会忍耐,才能见到血,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心中嗜血的念头渐渐散去,李忘尘的眼睛更亮。 剑的杀气回到了剑中,他本心中的杀气却更加浓烈、更加凝聚,也更加隐藏到心的深处。 李忘尘最后向花满楼询问的位置,就是枯梅大师所关押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绕着那个位置在山庄外的周围四处探查,最终发现了一处草地的根茎比其他地方湿润。 他掘开草地,开始挖洞,一尺,两尺,果然越到下面就越湿润。再继续下去,应该和山庄里的湖泊联系在一起。 但不能再挖了,再挖恐怕会动摇到湖泊的根基。 也不需要再挖。 他一路挖开一两尺深的路途,循着地下水脉的痕迹而去,最终来到了山庄的一处高墙外,足尖一点,飞身而起,待到去势已尽,仍然差了高墙边缘数寸,再伸手一按一拍,整个人身形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将越过了高墙的边缘。 视线越过高墙,下方杂草丛生,高及人膝,正是这极大的“大野山庄”一个极不容他人觉察的角落。 而在大约五六丈外,就是一处湖泊,湖泊占地颇大,上空水汽弥漫,湖泊的东边则是一处孤亭矗立,周边有几处花丛,几处高树,几具死尸。 而远远看去,只见亭子内部隐隐约约之间,坐着两个人影。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是惊鸿一瞥所看到的信息,李忘尘默默记住,也不多想。他全程都启用玄武定心法,浑身上下生命的迹象全数隐藏,落下时在地面上一滚,这一滚就半丈有余。 他滚完了就再一扑。 这一扑又有两丈远。 电光火石完成了两个动作,在外人看来只是草丛被风晃了一晃。而李忘尘已藏在草地之中,像是一条死蛇般埋伏,他屏住呼吸,接下来反而不急,身子一下一下向前蠕动,目标正是不远处的湖泊。 之前那一滚一扑,在刹那间完成,走了一半距离。 而另一半距离,则耗费了他一盏茶时间。 李忘尘以惊人的耐心,慢慢从陆地的边缘没入了湖底,他进入湖中之前深深呼吸一口气,自忖以玄武定心法的能耐,降低身体代谢,这一口气应当可以消耗半个时辰之久。 而一进入了湖底,他立刻快速靠近了那远处的亭子,并且在那里潜伏。 从李忘尘这个位置,能够透过水色看到,亭子里是两个女人,一个老道姑,是被点了穴道的样子,不仅动弹不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另一边却是个年轻女子,也被点了穴道,坐在不远处的一旁。 “这应该是枯梅的弟子,香帅和陆小鸡他们没有点中她的穴道,是指望她照料枯梅大师,但现在她还是动弹不得,应该是青龙会那帮人做的。” 李忘尘暗暗点头,继续等待。 过了一会儿,楚留香、陆小凤、原随云和宁中则一行人往这边来了。 远远的,陆小凤一眼看到了枯梅,大叫一声,“那不正是枯梅大师!?” 宁中则脸色一喜,这位枯梅大师是他们华山百年难得一出的人物,她昔年还是个小弟子的时候就一直仰慕无比,只是人微言轻,终究难得正式见了一面。 现在有了机会,哪里慢得了步子,当下施展轻功。 所谓轻功按理来说,便是念头一动,丹田力的内力立刻随意而动,再流转到四肢百骸,各处经脉窍穴,驱动着人体做出种种超常的行为——但宁中则还只不过是念头一动的阶段。 丹田里的内力还只是冒了个头。 她只觉得耳旁传来一阵强烈无比的风,两道身影已如长了翅膀一般飞纵而去。 其中一道身着红衣,不仅快速而且轻灵,真如同一只凤凰般堂皇煊赫。而另一道身影则像是一道模糊的影子,影子一闪便跨越十多二十丈距离,并不比前者慢上分毫。 宁中则愣了一愣,“这!” 脚下忍不住止步,而当她“这”字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远在这两道身影到达之前,另有一个蓝衣身影,已无声无息之间,早在那里等候他们两人了。 谁也没有发现他什么时候到达了那里。 两道身影也跟着一停,红色的自然是陆小凤,那模糊的影子清晰稳定下来,赫然是原随云。 陆小凤转头看向原随云,脸上露出几分震惊,“血影人的轻功!?” 这位血影人,曾是大明江湖上知名的左道高手,行事百无禁忌,轻功独步天下。“万里独行”田伯光在他面前,不管是为恶手段还是轻功高低,都像个小孩子一样。 不过此人后来却被绰号“血衣人”的薛衣人以绰号犯冲的理由所杀。 难道神秘莫测的原随云竟然是血影人的传人? 原随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却并未继续搭理陆小凤,而是侧头道,“楚留香,楚香帅,盗帅……好,很好,非常好,我的轻功的确不如你。” 他一连换了三个称呼,又一连用了三个好字,只是为了赞赏楚留香的轻功。 说话间,原随云悄然走了上去,和楚留香并肩。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疑惑道,“原兄的轻功来历到底是?” 原随云道,“这其中颇有一番周折,我只告诉你一人,陆大侠若想知道,还请轻功胜过我的时候再问……”他一边说,一边靠近了楚留香。 与此同时,楚留香和陆小凤的耳边却传来了原随云的声音,“我们借此卖个破绽,引诱那些青龙会的人上钩。” 是传音入密的手法。 陆小凤心领神会,挑了挑眉,“呵呵,我可也没输。”往外走了两步,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楚留香则微微一笑,“原兄愿意相告,楚某人绝不——你!” 面色一变,只因就在这说话的空档,他听到了一阵风声。 而袭击却比风还快,还轻,还急。 原随云骤然发力,以全身真力灌注的流云飞袖轻柔如舞女的缎带打出,这一招突如其来,快又隐蔽,眼看就要打在楚留香的腰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楚留香足尖一点,身影如鬼魅般暴退三寸。 这三寸的距离,简直像是鬼神在搬动他的身体,任谁也没有想到他能在这么短的距离,这么突然的偷袭下,还能移动这样一个距离。 可是暴风疾雨般的攻势又来,原随云步步紧逼,猛攻不止,刹那间出手三十三招,而且他的武功居然和世上的武林人士大有不同。 那些人出手的时候总有自己的风格,学掌法的总觉得用拳法发力不对,学指法的总喜欢用指劲而胜过用爪法,学双手功夫的自然不会轻易动自己的双腿——可原随云一旦进攻起来,就是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可以施展武功,无一处不是炉火纯青的造诣! 东瀛甲贺客的大拍手、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黄教密宗的大手印、失传已久的朱砂掌、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手法、巴山顾道人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少林派的降龙伏虎罗汉拳、武当派的流云飞袖…… 这些武功,无一不是天下一流高手、知名门派的压箱底功夫,可是原随云施展它们的时候,却好像是施展自己的家传功夫一般自如,而且充分利用,绝无任何短板。 他的招式之丰富,变化之莫测,几乎已经达到了传说中“有招”的巅峰。 在须臾之间,楚留香已身影闪烁不停,连续后撤后退,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三十招,可任他的轻功再高,在这样一个可怖又可怕的对手的偷袭下,还是稳稳落入了下风,最后几下躲闪力有未逮,终于足一顿,步一停。 原随云的剩下三招,拳劲、指劲、腿劲眼看就要打中他的身体。 陆小凤察觉不对,猛然回头怒吼,“你竟然敢——” 说话间身影一动,已伸出手指,凌空疾点。 世上人总觉得陆小凤的“灵犀一指”,能应对一切暗器刀剑,殊不知这也是世上一等一的凌空打穴的武功。 原随云不得已收回招式,回头应付陆小凤。 楚留香则歇了半口气——之所以说是半口,是因为他刚长长舒出一口气,身后立刻又冒出了三道惊天动地、玉石俱焚般恐怖的攻势。 发出这三道攻势的,一个来自于亭子旁边的树,一个来自于亭子旁边的花丛,还有一个则来自于亭子旁边的尸体。他们的武功之高,竟然也丝毫不逊色于楚留香。 旁边看到这一幕的陆小凤几乎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的位置,他为此分心,甚至多挨了一记大手印,多接了一下大拍手,整个人面色白了一白,退后了两步。 轰隆一声,他一脚踩在水中,水中忽地沸腾翻滚,震起一条八九丈长、一丈来宽的水墙。 而陆小凤还看向楚留香,他紧张楚留香。 ——而楚留香毕竟是楚留香。 如果他没有休息那半口气,就是再来一个楚留香也要死在那三道攻击手下,但那半口气一出,他的身形立刻重新变得灵动,重新变得迅捷,变得好像天上地下任何一个地方,他只要想去就立刻能去的地步。 他身子一闪,已避开了三人的攻击。 甚至不只如此,他躲开攻势之余,甚至还立刻加入到了陆小凤和原随云的战局中,一伸手逼退了原随云,一抬手抓住了陆小凤,再一动。 他已经回到了宁中则的身旁。 而此处距离那亭子的位置,起码有三十丈。 三个人攻势落空,也自知追击不及,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原随云面色冷漠而疏离,站在三人之首,他那涣散无神的双眼渐渐变了,变成了一种黝黑而邪异的色泽,像是能吞噬一切的墨玉,其色浓重,浓烈,浓厚无比。 他长袖一震,虽仍是那个盲人公子,却在举手投足之间,拥有了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霸气。 原随云不急不慢道,“他们早有防备,花满楼从侧面进入,带着两个小贼埋伏在了周围,准备偷袭。不要着急,楚留香的轻功虽高,但他舍不得陆小凤和那累赘女人,我们不用担心任何人逃跑。” 三人点点头,依次来到了原随云的身后。 第一个人,他的外形看上去很滑稽,竟然是个又矮又胖的老头子,头发和胡子梳洗得很亮,上面还像是涂了刨花油,再加上一脸花粉胭脂,看来倒真有几分像是彩衣相亲的老傻子。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活宝一样的人,他刚才发起的突袭却是剑光一闪,既比飞絮更无声无息,更比奔雷更猛烈,辛辣而迅疾,犹如一条毒蛇的心灵栽种到一截惊电上般危险。 什么五岳剑派,什么辟邪剑法,什么夺命追魂剑,和他手中一柄细剑相比,都和狗屎差不多。 陆小凤露出忌惮的神色,低声道,“我知道这人,西门吹雪说过青龙会的三人中,有一个人的剑法尚可,似乎和薛家庄薛衣人一脉相承。” 楚留香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居然还能开一个玩笑,“看他的样子,不能是薛庄主的弟子,也不是薛庄子的老子。” 他们这一番话,让这看起来滑稽可笑的老头子黄豆般的眼睛一挤,里面释放出了一种恶毒而狠辣的神色。他看起来有点疯疯傻傻,可实际上的性子却冷傲孤僻,桀骜乖张。 他冷哼一声,“我是薛笑人,十一月十九。” “原来是薛衣人前辈的亲弟弟。” 陆小凤愣了一愣,却又看了另外两人两眼,忽然叹了口气,“据说此人也是剑道天才,却被哥哥压制了光芒,一生无所成就,因此疯疯傻傻……现在看来,他恐怕是装疯卖傻。香帅,这位我不过是听说,但另外两位我都认识。” 楚留香愣了一愣,“你倒是见多识广。” 陆小凤认真道,“不只是认识,他们还算我的朋友呢。”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任谁有了这样两个朋友,只怕都得叹这样一口气。 楚留香听罢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陆小凤的脸色就在这笑容中变得窘迫,他笑了好半会儿才从容道,“这样看来,你似乎也应该加入青龙会啊。” 陆小凤只苦笑一声。 第二人也哈哈笑了起来,这人也是个老头,他花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不少,可一身上下的行头却无一不是天下最名贵的,而且并不俗气,反而有种内蕴的华贵感。 他拱手道,“好一个楚留香,这时候也能不慌不忙,从容不迫。老夫霍休,也可称呼为三月初九,真是佩服、佩服。” 楚留香挑了挑眉,霍休是五十年前横空出世的商界豪杰,据说他一个人的财富,几可抵御半个大明朝,若非近年来又出现了个万三千万大官人,他大明第一富豪的名头实在是毋庸置疑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应该颐养天年的富豪,刚才却以一身浑厚无比的内力,朝着楚留香扑杀过来。 就算是一栋酒楼被他这么一撞,都得直接地动山摇,就此倒塌。 第三人则是一个中年人,他的行头也并不比霍休低调,其质料永远最高贵,式样永远最时新,手工永远最精致,他手里的那柄折扇,也是价值千金的精品。在紧要的关头,比如刚才偷袭楚留香的时候,还可以当作武器。 他的折扇打穴认穴的功夫,也是当世一流的。 他微微一笑,笑起来的样子像是个声色犬马的富家公子,态度居然还很和蔼,仿佛刚才自己并没有施加偷袭一般,“我是金九龄,四月四金九龄。陆兄,真是许久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啊?” 神捕金九龄。 六扇门中第一高手,一生办案无数,平生与人交手从来没有败过。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光鲜亮丽的人物,竟然也是青龙会的一员。 薛笑人,霍休,金九龄。 十一月十九,三月初九,四月四。 最后是原随云。 他盲着双眼,却抬头望天。 许久许久之后才低下头,“花满楼还不准备出来吗?还有那个姓李的小子。” 楚留香笑道,“谁知道他们怎么了,兴许跑了也不一定。咱们还是谈自己的吧,原兄这样深的算计,实在叫我佩服。你为何不也自报姓名,让我知晓是青龙会的哪位高手?” 原随云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楚留香的确不应该死不瞑目,我是元月十五。” 元月十五,蝙蝠公子。 原随云。 第五十六章 混战 当湖面上产生惊变的时候,李忘尘在湖底发现了一件奇事。 为了毕其功于一役,确保接下来的偷袭万无一失,李忘尘将相遇楚留香、陆小凤、原随云三人的奖励点数,再次尽数投入到精力一项当中。 这三人加起来,一共五十点点数。 这五十点点数加上之前完成天诛地灭·化龙无相功的第一重“十八层地狱黄泉路”所得的五十点,加诸于李忘尘的身体之上,顿时令他的精力一项,在不运用任何手段的情况下,远迈两百点! 两百点精力值,也就是常人体能的六十倍以上。 呼! 李忘尘坐在湖底,猛然间双目大睁,浑身上下的筋骨皮肉都一起发出微微的颤抖,让周围的湖水如滚烫的开水一般翻腾起伏,无声无息间生出了大大小小的漩涡。 这无数漩涡围绕着李忘尘,宛若厚云荡漾舒张卷动,围绕着一尊光耀大千、称尊苍穹的大日。 幸好湖深水厚,漩涡极小,这动静才不为外人所知。 他全身上下,三百六十五处微微暗红色的窍穴,也在这一刻齐齐发亮,形成了狰狞恐怖的恶鬼面庞。 李忘尘少年稚嫩的面容在水中忽明忽暗,似乎也有几分恶鬼的模样。 杀,杀,杀! 手中的长剑“斩铁草”似乎也被这气势所引动,忽地自行出鞘,剑光一动,快如闪电奔雷,即如游鱼般朝着上空刺去。李忘尘猛然抬头信手一追,斩铁草是闪电,他却是将闪电截住的日光。 后发先至,猛地抓住剑柄。 给我停下! 嘎吱—— 五指紧握剑柄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发力,剑柄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李忘尘的心头出现了好似一头幼兽磕头求饶的画面。 屡教不改,该罚! 他冷哼一声,信手一斩,剑锋在水中挥过竟似毫无窒碍,过处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真空,无声无息地分开了两边光滑如镜面的水幕,然后渐渐恢复原状。 但这不过是余波,李忘尘所用大半力道仍在剑上,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挥砍过后,剑柄稳稳握在手中,剑身却一阵颤抖摇曳,最极限时朝着两边弯折至九十度,竟如变成了面团,几乎要分崩离析一般,好半会儿才恢复原状。 这下子斩铁草连磕头求饶的劲头都没有了,几乎如死了一般。 教训完了斩铁草,李忘尘则继续观看江湖令系统的光幕。在陆地上这光幕是水色的,而到了水中却又自动变成了花岗岩一般的色泽质地,真是相当人性化的设计。 在刚才,他得到了一项提示,现在才细细看去。 【精气神超过三百,触发并完成任务‘登堂入室’】 【获得全新功能:令牌合成】 【五枚黑铁令牌,可合成一枚青铜令牌;五枚青铜令牌,可合成一枚白银令牌;五枚白银令牌,可合成一枚黄金令牌。】 【第一次使用,可用三枚低级令牌完成合成高一级令牌。】 还带优惠打折的? 李忘尘大喜过望,因为他手中正巧有楚、陆、原三人所带来的三枚青铜令牌,这东西虽可多次救他于危难间,但随机性过大,而且即便抽取到极佳武功,也往往难以当场施展——须知就算是白银级的天生神力,仅仅是第一层的状态,对他而言已没有了大用。 可等下就有惊天大战,如果不用又未免可惜。一来一去,这三枚青铜令牌几乎变成了鸡肋。 而这一项全新功能,却可根本上解决这一项问题。 而且…… “一枚白银级令牌,正好可以补全‘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残缺部分之一。”李忘尘立刻开始思索,“我应该用哪一项?是内功,还是轻功步法,还是拳掌招式?” 作为总纲的大悲赋是黄金级,暂时不能列入考虑中。 心念至此,李忘尘忽然抬头。 原来是湖面上已开始了龙争虎斗,陆小凤分心受了原随云那一拳一掌,踩在湖面上形成的水墙正在这时炸开,水花涌动,一股暗流也激荡着打在了李忘尘的身体上。 李忘尘看着这一幕,一颗心直到楚留香解救了陆小凤才落下来。 兵贵神速,耽误不得。 大约三个呼吸后,他选择了补全内功——他手中有斩铁草,又有追魂夺命剑和独孤九剑,接下来自然是能用剑不用拳掌的。而轻功步法虽利于以弱战强,进行纠缠,但自己偏偏是一招偷袭、不成功便成仁的打法,轻功步法有一定作用,却并非最优解。 既然如此,内功自然是最全面的选择。 天塌地陷·夺灵摄元气! 确定的那一刻,李忘尘第一次接触到了内功,他还甚为紧张,期待这门内功能够有用。 霎时间大脑灌入了大量的信息,李忘尘仰头挺身,瞪大了双眼,无意识地看向半空。眼中眼白的部分,竟然闪烁起了一连串文字来,从左到右快速地飞了过去,而瞳孔却发出了幽幽紫光。 那些文字赫然是——紫!霞!神!功! …… “我就是元月十五。” 原随云刚说完这番话,青龙会的四人忽然一起发动攻势。 他们之中仅有金九龄一人稍弱,一身九品武功,而霍休、薛笑人则都是小三合三花得一的成就,以原随云最强,达到了小三合三花得二的水平。 霍休是精力先天,薛笑人是神力先天,原随云则是神力、气力先天。 霍休的攻势十分简单,他就是一晃身,呼呼呼呼,忽然出现了四个霍休,分别来到那亭子的四根柱子旁,伸手在柱子的最下方轻轻一点。 那种点法并不多么用心,而是漫不经心、信手拈来的,可是四根碗口大的石头柱子却应声而裂,在霍休这老头的手中,脆得就好像是豆腐一般。 轰隆隆巨响中,整个亭子的上半截被打破了平衡,这数千斤重的亭顶,似乎就要倾倒下来。 就在这时,四个霍休中的三个忽然消失了,东角的霍休信手一抓,亭顶连同四根亭柱一下子止住了倾溃去势,就这么定在了半空,像是凭空凝固住了一般。 ——它竟是被霍休单臂的力量,牢牢抓在半空的! 这其实是一个看上去相当滑稽也相当危险的画面,有一根柱子的底脚就在枯梅大师那年轻可人的弟子头上,那女孩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近在两三寸外的柱子,看得出是害怕极了。 若霍休稍有不稳的趋势,它就立刻砸下来,恐怕直接能将那女子砸死。 但霍休握着这东西,却再稳不过。 他甚至还有余力,将这东西高高举起。这老人完成这样一个动作,其脸上身上,竟似看不出半点勉强,花白头发下面皮肤的皱纹包围了浑浊的双眼。 但那双眼中的浑浊慢慢酝酿,如风起云涌、闷雷滚滚,忽地石破天惊。 霍休转过头来,双眸中有一种亮得无法形容的光爆发而出,狠狠锁定住了楚留香、陆小凤、宁中则三人——就如一头翱翔在九天的神禽,骤然间瞧见了自己的猎物。 反手就是一掷! 轰隆隆! 这一件巨大硕大沉重无比的物什,就好像拉满了的弓箭蓄势待发良久之后终于一箭飞射,只在刹那之间,空气之中登时划过了一道又快又重又疾又猛的宽大白色气流痕迹,而当那痕迹出现之后,众人的耳边才响起了一阵刺耳沉重得像是天雷炸裂般的鸣啸。 重达数千斤的亭顶,刹那间划破了中间的三十丈距离,所用时间还不到十分只一个呼吸。 霍休这一系列动作,取下亭顶,抓住亭顶,投掷亭顶,如行云流水,在一瞬间完成,快得超乎想象。而更可怕的是,他的力量、精度也无一不差。 这正是昔日西域大金鹏国的皇室亲传神功“大金鹏神力”! 轰隆一声,土地一震,巨大的亭柱已携带着泰山压顶、雷霆万钧的声势狠狠砸在地面。刹那间无数石泥翻飞升腾,剧烈的碰撞让地面宛若产生了一场小型地震,亭顶落地后去势未止,又犁开数丈来远,才停下不动,却已有泰半斜斜埋入地面,只留下外边的一半,竟也有一丈来高。 可纵然这一招再快再猛,甚至打破了声音的速度,此刻也落了个空。 当它砸落地面的时候,楚留香早已带着陆小凤、宁中则,来到了五六丈外。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躲到这里的,他只是身子一闪一动,了不起了一纵一跃,就好像能够去往视线所及的任何地方。 以他的轻功,就算霍休臂力再强十倍,也不能够将他如何。 但偏偏青龙会不只是有霍休。 楚留香刚刚落地,立刻感觉到了一阵“黑暗”扑上了自己的双眼前,他分明是个视力正常的人,在这一刻却骤然有一种失明的恐惧。 是原随云到了。 他出现,出手,双眸有浓浓的黑暗扩散出来,笼罩他的全身尤其是四肢。这位蝙蝠公子仿佛有某种魔力,明明是各门各派的武功,到了他的手中却染上了一层黑暗的光,有一种摄人心魄、宛若魔幻般的力量。 楚留香失察中招,登时茫然了刹那。 就在这一个刹那,原随云起码用了五十招出来。他的拳脚指腿快如幻影,偏又无声无息,就好像一切都身处黑暗之中,将这天光堂堂的山庄渲染得如同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 无法视物,无法听声,该如何应对? 陆小凤给出了答案:他闭眼,凝神,静气,问心。 心有灵犀一点通。 当楚留香茫然的这一刹那,陆小凤已经扑了出去,为他抵挡住了原随云。陆小凤闭着眼睛,耳朵也没有动,他纯靠心灵的力量去感觉原随云的所在。 红色的身影上下翻飞,与黑色的模糊影子纠缠在一起。 这一动手之间,原随云的“黑暗”竟然对他毫无效用,不管是大手印、大拍手,还是降龙伏虎少林罗汉拳、流云飞袖……这五十招起码用了二十种江湖上的绝技奇功,却一招不少,全给陆小凤吃了下去! 而陆小凤只用一招,灵犀一指。 他的灵犀一指能夹住天下一切攻势,现在看来果然非同凡响。 但招式上能应对,内力上到底有一份差距。 原随云冷哼一声,五十招一停下来,忽然发丝飞舞,并指如剑,凌空出手,左一划,右一点,上一挑,下一按,内力汹涌而出。 陆小凤心中警铃大作,忽然睁开双眼,左右看去。 但见天上地下,六合八荒,无数细若银丝的光芒围绕着自己周遭闪烁,时间在这一刻像是静止了,然后剧烈的剑气剑网剑光骤然间像是破碎的玻璃一般炸裂开来。 华山派气宗第一剑法——清风十三式! 陆小凤头皮发麻,登时大喝一声身影一纵,他的轻功也绝对不差,年轻一辈高手中仅次于楚留香,和原随云、西门吹雪、司空摘星等人在仿佛之间,此刻尤在生命危机存亡的关头,更是迫发出一股潜力,间不容发地擦着几条闪烁的银色丝线滚到一边。 狼狈滚了两圈,一身红袍已经染尘,陆小凤刚刚抬起头来又是一颓倒下,单手按在地上不住呕血——纵然只是擦着那银线而去,但他的左腰已经一阵焦臭,而右肩则被削去了一段血肉,一道剑气在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四处乱窜。 “花满楼还不出来吗?”原随云一步踏出,已经来到了陆小凤的身前,“那个瞎子是你最好的朋友,可现在却看着你受辱身死。” 说话间,又是三拳六掌十一腿打了过来。 “花满楼绝情寡意,弃我而去,简直气死我了。”陆小凤大叫一声,翻身而起,人如螺旋一般,身在半空出手如电,应付原随云的追击,“他若再做一百桩这样的事情,就差不多能比得上你的卑鄙无——噗。” 一落地,已中了一拳,整个人飞了出去,又呕出一口鲜血。 背脊刚刚触摸地面,立刻伸手狠狠一拍身后,已起身转头飞奔而去。 而原随云紧随其后,步步紧逼,如同一团黑暗凝聚而成的异妖般扑来。 陆小凤被原随云追杀之中,另一边的楚留香也不好受。 当他刚刚从那原随云所带来的“黑暗”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金九龄、薛笑人已经到了。 长剑闪烁,折扇打穴,楚留香身形连续九变,刚刚躲过前面几下突袭。但两人到底没有原随云的实力,楚留香躲避之中忽然瞅准破绽,信手一抓,已在闪烁的剑光中精准地抓住金九龄的折扇,发力一震,金九龄如遭雷击,整个人摔了出去。 “这人武功最差。” 楚留香目光如电,身形一闪,既脱离了薛笑人,又追上了金九龄。 眼看他以一敌二,却能首得战果,令金九龄失去战斗力——楚留香虽是盗贼,却尊法重法,一向是不杀人的。 可是忽然间,楚留香停下了手,忽然一躲。 原来霍休已经飞扑而来。 他只踏出一步,整个人如攻城炮弹般跨越三十丈距离而来,在半空的时候背脊上的肌肉高高隆起,宛若翅膀一般舒展扩张,双臂一震,一股凶狠凛冽的气势笼罩在楚留香的全身上下,宛若灭顶之灾将至。 轰隆一声,楚留香躲过飞扑,霍休落在了地上,双腿如踩豆腐一般深入地面三尺,然后轻松拔了出来,转头狰狞地看向楚留香。 而薛笑人也立即人剑合一,剑气呼啸间跟了上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单论硬实力都不在楚留香之下。不得已之下,楚留香又陷入以轻功躲闪的时候。 而他偶然间一瞥,远处的陆小凤已被原随云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而更令人心急如焚的,则是金九龄旁观一阵,自知参与不了战局,竟然调转了目标。 他摇曳着折扇,已经风度翩翩地来到了宁中则的面前,“宁女侠,请。” 宁中则被这一系列变化给惊呆了,此时才反应过来,咬贝齿,手按剑,忽然叹了口气,“林家小弟尚有自知之明,我却成了大家的累赘,原来是我错了,我不该来的。” 金九龄上下打量她的丰腴身子,像是一个猎人在欣赏自己的猎物。他眯着眼,眼中露出一种只有男人才懂的奇妙光芒,“不不不,女侠绝非累赘,嘿嘿,你全身上下简直连一点赘肉都……” 话音未落,宁中则已气得满脸通红,沧浪一声,愤然拔剑。 金九龄本不在乎,他面对楚留香不是对手,可宁中则却又远远不及他了。可是下一瞬间,他脸色却猛地一变。 因为宁中则拔剑,不在对敌。 她自杀。 第五十七章 偷袭与无法偷袭 宁中则这一个选择,令金九龄大惊。 他万万没想到这女人的性子居然能如此刚烈。 但大惊之后,他马上大喜。 金九龄喜欢的正是这样刚烈的女子,最好再带上一些骄傲、矜持、端庄、神圣,越是如此,便越有玷污凌辱的价值。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德高望重的朝廷六扇门第一神捕,早在暗地里无恶不作了。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正是满腹污秽龌龊之至的心思,酒、色、财、气,他一向是一个不缺,一样无少。 偏偏他这样的人,还有一身好武功。 或许世上真没什么天理吧。 眼看宁中则剑横脖颈,金九龄立刻出手。 这一次出手不是折扇,而是屈指一弹,一枚绣花针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他武功已入化境,举重若轻也好,举轻若重也罢,皆任意自如,不管是大铁椎还是绣花针,不管是折扇还是拳脚,在他手中随心所欲,全都一般巨大的威力。 只听叮的一声,宁中则手腕刚动,立刻剧颤,宛遭雷击,长剑已经被一枚绣花针击落。 只是一枚绣花针而已? 她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身在五岳剑派之中,从未想过有如此的武功境地。 与此同时,金九龄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嗖嗖两下出手,已点中她的穴道,宁中则应声而倒,软软落在他怀中。金九龄嘿嘿一笑,再伸手去抚摸她的面容,“我的美人儿……” 忽然眉头一皱,话音一顿。 有剑光一闪。 金九龄眉头一皱的时候,一道闪电般的剑光忽然从他身后亮了出来。金九龄顾不得怀中的宁中则,立马回身、拿扇、抬手一抵,砰一声响,折扇的顶部正对上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 宝剑来势虽猛,但在这一刻却进犯不得,被金九龄以一柄折扇抵住,剑尖也一下弯折极大的弧度。金九龄露出了轻蔑的微笑,这一剑虽有几分气势,但内力太弱。 “师娘!” 手持长剑的正是令狐冲,他看了金九龄身后倒下的宁中则一眼,随后对着金九龄怒喝一声,双眼中充满了愤怒。 长剑一抖,忽地笔直弹出,擦过折扇,如毒蛇出洞一般,疾刺金九龄的面门。金九龄手一抹,折扇哗啦一下,如孔雀开屏般大开,自下而上去截住剑尖。 这一招变化妙不可言,金九龄心中大为得意,大凡他这样的高手,一旦掌握对手水平高低,立即在脑中演练接下来的交手。而以令狐冲所展现的武功来看,金九龄自诩足可以在五招内杀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先截住长剑,以内力将其震断,震断的铁片炸在他的面门,自己跟上前去,三拳两脚便将其了账…… 可这脑中的预演,在第一步便不能继续。 面对折扇截击,令狐冲手腕一扭,如地龙翻身,大蟒缠树,忽然以长剑剑身与折扇扇面错身而去,如同以折扇擦拭剑身一般,甚至还摩擦出点点火星。 火星点点跳跃之中,长剑划了一个圆,奇快无比又精准无比,已莫名其妙、神乎其神地来到金九龄的左肩位置。 一丝寒气透过肌肤,金九龄脸上笑容一僵,猝不及防,折扇临时一拍剑锋,这一下只用到不足两成真力。而令狐冲脸上紫气一闪,竟以全力而发的紫霞神功占得上风,金九龄手中折扇一歪,竟握不住掉了下去,剑锋继续闪过,他猛地一侧身子,跳开两丈外,惊讶无比地看向令狐冲。 “你小子……” 没等金九龄细思刚才那一剑,令狐冲乘胜追击,踏出一步,又是嗖嗖嗖几剑,变幻莫测地刺向金九龄全身要害,剑如追风逐电,既快又准。 金九龄失了折扇,赤手空拳,左挡右格,一时竟被压制得节节败退,额头上满是汗水。 他发现这小子虽武功平平,唯独剑法却高妙至不可思议的境地,无论自己出何招式,总能被寻觅到那最为难受的一处破绽,任何一招出到一半就进退两难,继续出招也不是,不继续出招更不是,一身功力十成发挥不到三四成。 “这是什么鬼剑法?还有这人,听刚才说话,这是华山派上岳不群的徒儿?他一直潜伏在暗处!”金九龄忽然想起了适才原随云所说的话,“是了,还有花满楼!” 他刚想到这里,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生机在酝酿。 就好像刚好有一朵花,花骨朵儿羞羞答答地包裹着花蕊,正值含苞待放的好时节,忽然一下绽放舒展开来。 然后,那一刻的生机竟变成了一种死亡的象征。 金九龄心中阴霾大盛,怒叫一声,“花满楼!” 嗤一声,他一时分心,不避不闪,胸口已中了一剑,可剑锋尚未抽出便被其伸手狠狠握住,五指按在剑锋处入肉三分,鲜血横流,却也牢固无比。 令狐冲拔剑无果,已知道不妙,想要撒手弃剑,却终究抽身不及。 金九龄抬手便是一拳。 砰一声,令狐冲已被击飞五六丈远,像沙袋般重重落在地上。 ——他虽已将独孤九剑领悟得七七八八,但面对金九龄这等高手,也只能在招法上打一个措手不及,只要金九龄愿意付出一定代价,就能轻松将其击败。 但这一系列举动,也已经让金九龄来不及回头。 当令狐冲飞扑倒下的时候,一道又轻又柔的布料,也已打在了他背脊要穴之上。 这布料柔如云轻似雾,却又能在关键的时候变成一道铁做的鞭子雷霆凝就的链子,金九龄身子一震,惨叫一声,竟然也被打得向前扑倒。 这正是武当派的流云飞袖。 金九龄倒下之后,露出其身后的花满楼,花满楼的双手罩在袖子里,但他的神色并无丝毫放松,反而凝重无比。 因为黑暗已经降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花满楼忽然转头出袖,流云飞袖对上流云飞袖,两股内力炸在半空,空气一震然后狂涌如波涛肆虐,无数的气浪四下泄去,炸得周围泥翻石飞,大地朝着下方坍塌了一寸有余。 花满楼猛退了两三步,嘴角溢血,沾湿了白衣。 而面前同样失明的由黑暗凝聚而成的男人,却在悄然间前踏数步,浅笑道,“你真的学会了偷袭。” 原随云竟放弃了陆小凤,来到了这边的战场。 但这并非是主动留情,陆小凤毕竟不是那么好杀的一个男人。 再加上原随云时刻惦记着花满楼、李忘尘、令狐冲三人,当宁中则受辱而令狐冲按捺不住时,他便立刻对陆小凤撒手不管,来到了这边,正赶上花满楼偷袭金九龄的时候。 原随云背负双手,止步倾听,皱眉凝神,“李忘尘没有出来?” 忽然舒展了眉毛,他在转瞬之间想明白了,“他果然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改变了计划,准备在我防备下你们偷袭而心神松懈时,进行第二次偷袭,是不是?” 花满楼沉默不语,只是慢慢后退,来到令狐冲身旁,摸索着将其搀扶起来。 宁中则也来到了身旁。 令狐冲大口喘息,嘴角溢血,手中拿着断剑,勉力靠在花满楼身旁,脸色惨白中带着愧疚,“抱、抱歉,我实在忍受不了他对师娘……” 花满楼毫不在意,还笑着安慰他,“无事,我本来也想要在这时候出手。” 令狐冲当然知道这是慰藉之语,一时更是惭愧万分。 他们本该在最关键的时候进行偷袭,以掩护李忘尘的第二次偷袭,这样连环爆发最需极快极短,不能给人思考空间,因为连原随云这个瞎子也能很快分辨出,偷袭的人是两个,而非三个。 是以,这一番偷袭最好用在最强者,也就是原随云的身上。 可令狐冲却对着青龙会中最弱的金九龄出手,可以说是浪费了最好的机会。 幸好,花满楼虽被他带着出手,可李忘尘却还沉得住气。 旁边的宁中则瞧见两人的模样,也很不是滋味,忽然将手中长剑递给了令狐冲,“冲儿,绝非你的错误,而是师娘不是,你武功已比师娘高了许多,更……更已成了个男子汉了,你比我更需要这柄剑。” 神色黯然了一些,又抢过令狐冲手中的剑,“但不管你做什么,师娘都陪着你。” 令狐冲按住剑柄,听着师娘话语,一时豪气风发,“好,就算我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为大家开路。” 他们这边演绎亲情师恩,原随云也并没有继续做什么,只是伸手凌空一点。 嗖一声,一股指劲猛地点中了旁边的金九龄,金九龄大叫一声,忽然翻身而起,浑身衣服已经湿透,全都是汗水。 他连忙对着原随云抱拳,“多谢。” 就在刚才,花满楼的内力经由流云飞袖打入他的穴道,紧接着流通奇经八脉,折磨得他全身发冷发热,半死不活,偏偏又动弹不得。若非原随云以临空指力解穴,金九龄只怕要受尽折磨而死。 饶是如此,他也前身受剑创,背脊受重伤,这位片刻之前还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的六扇门第一神捕,现在已经是衣衫褴褛、浑身鲜血汗水,看上去狼狈得如同在垃圾堆打滚十天的乞丐。 一念及此,金九龄转头狠狠看向令狐冲、花满楼两人,眼神恶毒无比。 忽然一道身影斜斜飞来,如燕子般轻盈,比麻雀要灵巧,一个翻身落在了地上,怀抱着另一个红衣的身影。 在场众人之中,有这样一份轻功的,只有楚留香了。 楚留香见原随云撇开陆小凤,便自己也立刻追上陆小凤,两人合力杀退了薛笑人、霍休之后,跟着和大部队会合。 但就是这最后几招,也已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小凤终于倒下了,他从一开始心忧楚留香而被原随云打中,后来又接了数招清风十三式,再被原随云一路追杀,现在身上的伤势任何人看了都得心惊胆战一阵。 只见他的左手已彻底废掉,如面团般软软垂在肩下,腰间一片血肉模糊,隐隐可见白骨,肩膀有数道剑痕,胸口则有几处肉眼可见的拳劲凹陷,再加上一身鲜血淋漓,几乎半身成了血色,唯独一张面孔是虚弱无力的惨白,看来甚是骇人。 但他还是那个陆小凤,甚至连四条眉毛都没有受损分毫。 一看到众人,还笑了笑。 然后忽怒道:“花满楼,你居然这么久了不来帮我,你见死不救,毫无良心。现在又功亏一篑,大家最后的希望都被你葬送了,你真是个大大的害人精!” 声音中气十足,同时却朝着其他人挤眉弄眼。 花满楼却叹了口气,伸手摸向陆小凤那软塌塌的右臂,只轻轻一触,他的双手便颤抖得像是其中的痛苦传达到了自己身上,双眼已发红了,声音更加哽咽,“陆小凤,你何必气我?你身受重伤,已走不得了,你想要为我们断后,又怕我留下送命,所以要气走我是不是?可我怎会被你所骗!我怎么会!” 他说一个字,陆小凤那故作的怒意就怯了一分,最后低下了头,长叹一口气,话也不说了。 即便乐观如他,也愁眉苦脸起来。 这时候,原随云那边也慢慢走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看起来装束滑稽,但是目光怨毒狠辣仿佛世界都对不起自己的薛笑人,另一个则是乐呵呵,有花白的头发,一身绫罗绸缎华服贵装的霍休。 而原随云正背负双手,慢条斯理,不急不缓,侧头对金九龄、霍休、薛笑人三人道:“……这就是他们的性子了,他们本有机会逃走一两人,但只要有一个人留在这里,其他人也都会留在这里。一个人受了伤,其他人都得死……” 他好像并不着急,已吃定了众人。 但只有原随云自己知道,他之所以不发出攻击,主要是在细细探查周围的动静,试图发现李忘尘的端倪。 这个小子武功尚可,更兼心思敏捷,从一开始就关注自己,这让原随云非常在意。之后潜伏至今,他到底在谋划什么,是逃跑了还是积蓄某种威力甚大的绝招还是在等待什么时机,这都是不可不查的。 他以听声辩位之能,遍照周遭一切,如地下、树丛、树上、死尸……等等一切位置,这本是青龙会屠杀了大野山庄之后第一时间检察的地方。 忽然思维一动,想到了那湖水之中。 李忘尘会不会藏在里面? 不过,这不需要过去证实,过去反而给了机会。 以李忘尘的内力,尚未臻至气力·周天不息的境界,无法完成内呼吸,在水中埋伏,或能靠着奇妙心法撑过一时,终究不能太久。 那就等一会儿。 原随云暗忖:越是到了这样的时候,就越应该耐心。 蝙蝠最有耐心。 陆小凤听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转头问道:“香帅,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绝境?” 楚留香却只眯着眼睛看向原随云,道:“我从不认为人生中有什么绝境。” 陆小凤苦笑又佩服道:“你性子一向比我坚韧,这是我不如你的地方。” 楚留香却低头看着陆小凤笑道:“不,这恰恰是我不如你的地方。你多情善感,一想到他人遭难,便揪住了自己的心去痛苦,我听说你从小练功的时候和别人打斗,宁愿故意失败也想看看别人的笑脸,我却是总有点胜负心的,于是你可以受挫,而我不愿意失败。这或许就是你朋友多,而我朋友少的缘故。” 陆小凤惨白着脸笑道:“可我的朋友,已有两个站在了对面来杀我们了。而香帅的朋友虽不多,却是真心真诚的知己,不是吗?” 楚留香愣了一愣,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金九龄和霍休,忽然冷声道,“他们身为朋友却来杀你,那自然是他们的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等下死战一番,我们最该对付的就是这两个不仁不义之辈!” 他目光如电,扫视过处,霍休、金九龄两人的肌肤都犹如针扎电刺一般。 霍休脸上的笑容,忽然收了一收。 金九龄则更后退了两步,之后才仿佛觉得会被人小瞧一般,又狠狠回了两眼。 楚留香却不看他们分毫,而是怀抱着陆小凤,忽然抬头远眺,他的眉如远山,目如星光,此时深深看向远方,犹若能穿越时空的限制,看到千万里外的朋友。 这是因陆小凤刚才的知己二字,忽有所感。 他想:花疯子,死公鸡,你们在哪里? 楚留香嘴上说并未绝境,实际上是因为他好强好胜,不肯服输。但面对原随云等人,谁能真正不将这一切当做绝境? 又有谁能改变他们败亡的结局? ………… 安静。 场面上安静了许久,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湖心猛地炸开冲天的水花,足有数十钧水重扑向两边岸上,众人的目光同时锁定过去,但见水幕之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漫步而出。 “真有你的,原随云,我用了这么久,始终没有找到偷袭你的机会,那一大口空气却用完了。” 李忘尘双目闪闪发光,忽然抬起了手中长剑,“既然如此,那就正面打吧!” 第五十八章 捉对厮杀 “好。”原随云深深“看”了李忘尘一眼,拍了拍手掌,“现在应该什么意外都没有了。” 他第一个冲了出去,“杀了他们。” 他的目标是楚留香——他是己方最强,而楚留香是对方最强,自然是责无旁贷,以王对王。 而且轻功超群者,向来能在这种战端中起到巨大作用,楚留香的武功其实和薛笑人、霍休在伯仲之间,但若无人牵制,穿梭战场,造成临时的以众凌寡,绝对能搅乱战局,起到远比他武功更高的作用。 尤其是现在陆小凤已受重创,他只需要牵制住楚留香即可。 楚留香却第一时间做了另一件事情。 他手如闪电,极快地点了陆小凤身上好几重穴道,将其丢在宁中则怀中,“麻烦女侠照顾他!” 话音未落,已飞身迎敌,也找上了原随云。 正如原随云找上他是责无旁贷一样,他找上原随云也是责无旁贷的。 原随云害怕楚留香搅乱战局,楚留香又何尝不惧原随云对其他人下手? 是以,在迎上原随云的刹那,楚留香甚至下了很重决心:那是杀人的决心。 他本来是从不杀人的,即使刚才有机会对金九龄下手的时候,他也只是准备制服而非杀死。但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杀人,现在不杀人,死的将不只是他自己一人。 这番决心,这对于楚留香而言,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他只希望不是最后一遭。 “好快!” 原随云耳朵一动,已感觉楚留香来到了自己面前。 这描述起来,和他来到楚留香面前,好似并无什么巨大的差别,只不过是字句之间调换了位置。 但就是这么一点微小的差别,在他们的战斗中却尤为重要。 那就是谁先出手的问题! 原随云的武功是比楚留香高,可当他先看准了楚留香而动,然后楚留香则在点了陆小凤穴道,叮嘱了宁中则之后才迎上他——居然还是楚留香先出手。 这就足见楚留香的轻功有多么恐怖了。 可是原随云并不慌张,他那对失神而黝黑,仿佛有无穷无尽的黑雾时刻酝酿翻滚的双眸内,在这时忽然亮了一亮。 楚留香的动作一顿。 刹那之间,那失神的感觉,又一下子浮现心头。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本来走在夜路上又被一个人用麻袋罩住了头,黑上加黑,什么也看不清。任谁初次遭受了这样的异状,心神都不免会慌张。 而这一瞬的慌张,往往便是原随云的机会。 原随云已抢出三招 幸好楚留香也并非初次遭遇此招,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连续躲过三招,心中暗忖,“这就是原随云的‘第六识’?” 招式一收,身形一卷,猛然转向,朝着下方折去。 原随云长啸一声,紧随其后扑来。 所谓第六识,是一个人精神修为逐深,最终臻至神力·六识通感的先天境界之后,终于以凌驾于眼耳口鼻舌之上的“第六识”发出的,干涉现实的某种“异力”。 这种“异力”发自于武功,更根植于人性,由不同的人心,不同的武功,造就不同的“异力”。 据说世上越是称霸当世、自成一派的神功秘籍,越等于是一种创造者的“自性”在其中,没有任何后人能够动摇其根基,故而最终所得的“异力”也与创功者相差无几。 这样的神功名字如雷贯耳,如长生诀、道心种魔大法、九阴真经、九阳神功等,千人练一功,也很难有所差异。 不过原随云这一项第六识,自不是什么自有自性的神功秘籍,所以与他自身经历相关甚大。而就仅在小三合阶段而言,这类异力往往难以动摇战斗的本质,只是辅助作用,真正的战斗仍是由内力、体魄、招式、应变等作为基本的胜负手组成部分。 只有成就精神、气神勾连等两种成就,这等异力效用才会进一步增大。 而楚留香此番猜测无错,这交手刹那浮上心头的“黑暗临头”感觉,正是原随云的第六识·难知如阴。 这位无争山庄的少主人,自小就受尽了失明的苦痛,同为自小失明者,当花满楼因失明而更能体会到生命美好,去听雪花落在屋顶上的声音、去感受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的生命里、去嗅闻秋风从远山上吹来时所携带的木叶清香时——原随云却走上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 花满楼爱,而他开始恨。 他首先恨自己的身体,怎么是个残疾。 他再恨自己的父母,为何将自己生了下来。 他最恨这个世界,怎么人人都能瞧见,为什么不都是和自己一般的瞎子。 从那时起,原随云的一生就唯有两个愿景:第一,他要恢复光明;第二,他要别人都同他一样失明。 原随云身上的三十三门武功,都是他暗中驱策旁人,从大江南北、神州三国之中,遍寻了高手人物的把柄和秘密,先是引到了自己的蝙蝠岛上,再暗中施害,一一关入牢中严刑拷打,才最终学到的。 他第一次玩弄这种把戏的时候,才不过十四岁年纪。 而每学到了一门武功,当那一个又一个自诩不凡的江湖高手以为终于能逃脱时,他却又下令将那些人的双眼用针线缝上,这样才能满足他变态的欲望。 而直至今日,原随云总算不必使用那样“粗笨”的法子。 ——他已能用自己的心去扭曲这个世界! 这就是第六识·难知如阴。 “这就是你么?我似乎到这时才真正明白你是怎样一个人。” 忽然之间,楚留香身影一停。 他此时此刻,已奔逃到了湖心水上,却忽然像是不准备逃下去了。 只见楚留香一双鞋却踩在水上,水波不兴,鞋底与水面相触大约半寸距离,竟能拖住他身形不动,一身蓝衣飘飘,轻功已高妙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如同凭虚御风的仙人一般。 他侧身,回头,面色平静,似乎已无惧生死,抛开一切。 原随云身影一折,已落在了水面上。 但这位蝙蝠公子的轻功,却不够楚留香高妙,虽能够站稳,落下来的时候却溅起两朵小小的浪花,而且等到稳固下来的时候,鞋底却进入了水面一寸之中,比楚留香更深了半寸。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的轻功,若真想逃,再来十个我也拦不住你。” 楚留香笑道,“幸好我没那么聪明。” 原随云却摇了摇头,“不,你很聪明……这水面上是你的主场,我的轻功不如你,要踩水而斗,我起码耗费三分心力,你却最多耗费一分。你特意引我过来,正是因此地最利于你发挥。” 被看破了心思,楚留香脸色一沉,“但你的第六识却在何时何地,都能令我陷入最不利的境地!” “只不过是短暂失明而已,就叫不利吗?我如何与你们战斗,你们就如何与我战斗。”原随云却摊开手,微微一笑,“这难道不是世上最公平的一件事情吗?” 楚留香沉思片刻,忽然摸了摸鼻子,笑道,“倒也没错。” 只听刺啦一声,他竟已扯下自己的长袖一截碎布,抬手绑在双眼处,绕了两圈,最后打了个结,牢牢遮住自己的双眼,“这样就更加公平了。” 原随云的脸色却冷了下来,“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自遮双眼,这看似愚蠢举动,可实为楚留香反败为胜的关键。 其实原随云的“难知如阴”虽能令人断绝视觉,但对任意小三合高手乃至于许多八九品高手而言,听风辨位也不在话下。 “难知如阴”真正难缠的地方,还是在于能让人的视线在光明与黑暗之中进行切换,而且切换的主动权全在原随云手中,要你看得清你就看得清,要你看不清你就看不清。 瞎子固然在战斗中不利,但一个人时明时瞎,突如其来变化无端,却又要比瞎子还要难受十倍不止了。 与其这样受制于人,反倒不如一开始就遮住自己的双眼,先习惯了黑暗。 原随云也想不到,楚留香只受了两次这样的招式,竟已堪破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失明者自然比不上双眼健全者,但这是天灾而非人祸。世上偏偏有一个人,妄图掌握他人眼前的光明黑暗,这反而成了一切灾祸的根源,比让人失明的老天更可恶上百倍。” 楚留香忽然道,“从这点足可以看出,你并没有给人公平。” 他说:“从来没有。” “闭嘴!” 原随云剑眉一轩,长袖一震,流云飞袖已到。 …… 若将时间往回调整,当楚留香迎上原随云的时候,被抛下的陆小凤面露焦急神色,对着宁中则疯狂眨眼睛,却又口不能言。 宁中则苦笑道,“陆大侠,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要参战……但抱歉,我实在不愿拖后腿了。” 她一把抱起了陆小凤,朝着一边的寒亭跑去。 宁中则觉得,这应当是目之所及最安全的地方了,而且她还抱有期望,能够为枯梅大师解穴,以这位华山派的前辈高人镇一镇场子。 可惜她刚走了两步,眼前的大地就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一块陨石落了下来,重重砸落到了面前,登时烟尘四起。 宁中则被震得身子一颤,差点把陆小凤都丢了出去。 烟尘散去,却是霍休到了。 “把陆小凤留下来。”霍休眯着眼道,陆小凤如此虚弱,他自然第一个将其瞄准,“他是我的好友,我非得好好招待他不可。” 宁中则怒道,“休想!” 霍休正想要说什么,忽然一侧头,“哦,花家七童?” 原来是花满楼已出现在宁中则身旁,“宁女侠,你先去吧,此人交给我。” 宁中则点头,抱着陆小凤朝寒亭走了两步,这两步还有些犹豫,在确定霍休没有追击之后,才真正开始施展轻功全力而去。 霍休则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看着花满楼,“你准备拦我?” 花满楼道,“岂止拦你,我还要……我还要败你!” 他其实本想说要杀你,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花满楼,嘿嘿,你也使流云飞袖,元月十五也使流云飞袖,你也是个盲人,他也是个盲人。” 霍休双眸一动,忽然讥讽地道,“但你的武功却比他差了太多,你的流云飞袖也不比他的纯正——毕竟你是以花家重金聘请的武当道士传授,而元月十五却是武当门人在将死而未死的绝境中传授的技艺,用钱买来的武功自然要藏一手,用命换来的武功,自然不敢有丝毫隐瞒。” 他想要打击花满楼,以激起花满楼的嫉妒自惭之心。 却不料花满楼只是皱眉,“这样行事,武功虽高,又能真的快活吗?” 他妈的,这小子在关注什么? 霍休道,“让我来告诉你——” 他猛地一下冲了上来,“那真是快活极了!” 而另一边,金九龄也想要追上宁中则,却只刚走了两步,便皱眉看着眼前的敌人。 令狐冲已持着一柄剑站在了他的身前,虽面无血色,却还是笑着,“刚才你那一拳让我好痛,可惜此时没有酒来止疼。” 金九龄自这小子出现之后,才变成现在这副狼狈模样,印象十分不好,怒道,“就凭你的武功,也敢拦我?” 令狐冲居然点头承认道,“对,对极了——若非我本事不济,你本也不配让祖师的剑法出手。” 说话间,踏前一步,剑尖长颤,身随剑动,已瞬间来到了金九龄的面前,刷刷刷便是五六剑刺了过去,力量之大,破风声入耳极响,速度之快,更形成了一片模糊的剑影。 金九龄口中不屑,实际上却怕极了令狐冲这诡异、精准、迅捷的剑法,大脑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 令狐冲一动,他也立即跟着动,往后一撤。 不过金九龄乃是六扇门神捕,一路爬到此等地位,既未依附护龙山庄,又没有栖身于东西厂门下,自然是身经百战,捉拿什么要犯也视作等闲,经验丰富无比。 他深知令狐冲剑法精妙绝伦,甚至神乎其神,能够后发而先至,但本身内力体魄却远远不如,只在六品不到。真正要斗败这小子,只需从长剑上下功夫即可。 令狐冲一剑刺空,自然追击。金九龄看似躲避,实则看准机会,已迎上令狐冲的剑锋。 他只待剑锋入体,稍有停滞,立刻握住长剑,将其震碎。而若令狐冲稍有撤退不及,金九龄贴近身体,三招就能将他给了了账。 可令狐冲却忽然剑锋一转,斜斜指向另一个地方,一送一收。金九龄呆了一呆,动作尚未停止,大腿部分已中了一剑,鲜血彪飞而出,根本来不及握住剑锋,令狐冲收剑后撤,站在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想要受伤握剑,这便也是一招。你这招已用过一次,我如何破不得?”令狐冲嘲笑道,“您莫要以为别人都是笨蛋,只有自己才是聪明人。” 金九龄愣了一愣,怒吼一声,“我杀了你!” 抬手一掌,速度之快,令狐冲虽能窥见至少三处破绽,却来不及闪避。 只听砰一声,他中了一掌,呕血同时,一剑回刺,也戳中了金九龄的腰腹。 金九龄闷哼一声,伸手去拿剑锋,令狐冲面上紫气一现,速度加快,险之又险地收回长剑。 原随云与楚留香水上决战,霍休被花满楼拦住,金九龄与令狐冲血战,最后能处理宁中则的也就是薛笑人了。 薛笑人却站着不动,忽然转过了头。 李忘尘已走到他身旁,侧头看他,“来吧?” 薛笑人则面色不改,只看向李忘尘手中的剑,道:“你也用剑?” 李忘尘笑容一收,肃然道:“我当然用剑。” 薛笑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模样,“你今年多大?” 李忘尘道:“已过了十三,只怕尚未到十四。” 薛笑人沉默了一会儿,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天才。” 他眼中忽然射出怨毒的光,尖叫道,“就是你这样的人让我出不了头!” 话音未落,手中一翻,长剑出手。 剑如毒蛇吐信,倏然一窜,已跨越两人中间的距离,来到李忘尘身前两寸。 第五十九章 血战 李忘尘瞳孔亮了一亮,面上紫气一现,身形忽然暴退两尺有余,抬手挥剑上挑。 嗡! 斩铁草发出兴奋无比的尖啸,剑刃上竟然流转出极为妖异的红光,随着李忘尘手上动作,忽地一下在半空中留下红光的残影,残影一抹一拉,即成了一面绯色的光幕。 光幕绕着李忘尘手腕一转。 砰,爆射出一道火花。 “紫霞神功?”薛笑人先眼见那一丝紫气,愣了一愣,来不及细想,两人长剑一碰,一股奇特而无形的力量自斩铁草内传递过来。 他顿觉神迷色晕,几乎不能自已。 正是魔剑·斩铁草的杀气影响。 以嚼铁铸兵术锤锻之后的魔兵,也会有类似第六识的效果。 在身部时便与小三合的第六识水平相当,到心部即等同于成就了大三合武道元神或是天人合一的第六识异力,而若是臻至魔部,则远迈大三合两种境界,达到了一种万魔同心、众生沉沦的地步。 当然,李忘尘现在尚未真正完成身部铸兵,也算不得小三合水平。 饶是如此,薛笑人被这杀气一激,也稍微有了一丝迷惑。 不过,他与原随云乃是同僚,青龙会四人中,虽然现在是隐隐以原随云为首,但这绝非他们这一干“善男信女”讲究什么礼让残疾,而是原随云以实力打出来的。 在战斗过程中,原随云自少不了以【难知如阴】出手。 虽然到现在,薛笑人仍然无法完全应付这一招,却已受了不少次的折磨,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抵抗力,绝非毫无还手之力。 而相比起陆小凤以自己的【第六识·心有灵犀】洞悉【难知如阴】、楚留香干脆自断退路自遮双眼置之死地而后生两种方式,薛笑人所使用的方式更为“奇特”一些。 他双眼迷离,但是手上动作不停,忽然收剑回撤,叮一声,已挡住了李忘尘紧随其后的一剑。 动作不停,反手一刺,李忘尘猝不及防,狼狈躲过,已被他刺穿了肩上的衣服。 ——竟是以自己千锤百炼、杀人无数的肉体本能,替代自己的思维,思维被迷,肉体本能便自主招架还击! 一招得手,薛笑人双目陡然清明,长啸一声,“着!” 刷刷刷剑光闪烁不停,第一剑击出的时候,已让李忘尘大惊失色,一个懒驴打滚勉强躲过。 尔后又来一剑,李忘尘抬手回剑勉强戳向破绽,薛笑人稍稍变招,两剑相撞,李忘尘浑身被震得发麻,后撤两三步。 第三剑追光而来,不给人丝毫喘息机会,李忘尘勉力一荡,闷哼一声,右手长剑被震得脱手飞出,左手探出接过,挡住了第四剑,整个人已踉跄着后退,差点跌倒。 眼见没了那奇异幻惑之后,居然还能接过自己四剑,薛笑人双目中骤然闪现出认真,狂热,兴奋,怨毒,嫉恨,杀机等等复杂情绪。 “好剑法——你剑法凭什么这么好!” 他蓦然怒吼一声,整个人仿佛是一团火,经由之前的斗剑而泼上一捧热油,骤然间炽意大盛,踏前一步,剑光再至。 迷离的双眼倒映着剑光,也倒映着薛笑人的过去。 薛笑人,薛家庄薛衣人的弟弟。 在三十年前,大明第一剑应当是木道人。 在近十年来,大明第一剑自然是燕南天。 而在未来十年,大明第一剑该由西门吹雪、叶孤城同燕南天竞争。 但在二十年前的上一代中,这个前承木道人,后继燕南天的十年间,朝堂江湖之上公认的大明第一剑其实正是薛衣人! 纵然被各种各样的天才、传奇所挤压,甚至初出江湖即被不败顽童古三通所败,但他仍在这之后励精图治、披荆斩棘、激流勇进,杀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十年来! 血衣人的名头之盛,甚至在大唐、大宋,都大有人耳闻。 虽成名之路略显坎坷,但薛衣人无疑也是天才。 可是薛笑人呢? 谁知道——有谁知道薛笑人? 有谁能知道薛衣人有一个弟弟,有一个和他同样爱剑而痴剑,痴剑而迷剑的天才剑客弟弟,薛笑人呢? ——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我! 薛笑人的剑就好像是在嘶吼。 无论他做了任何事情,都得不到应有的赞誉,别人只看他是薛衣人的弟弟,便道是寻常应当的。 而倘若他做错了一件事,练错了一招剑法,输给了一个人,就又会变得罪大恶极,所有的声音都会对他口诛笔伐,叫他是丢了薛衣人的人。 薛笑人也是个人,他也是个有自尊的骄傲的人,他怎能忍受这样的生活! 怎能忍受!? 他先想要胜过自己的哥哥。 可是他耗费了十年时间才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胜不过薛衣人。 他不仅胜不过薛衣人,就算胜过了薛衣人,还有燕南天,西门吹雪,叶孤城——这一个一个的年轻人,每一个都比他剑法更高,也更加年轻,就像一座又一座的高山,根本翻不过,越不了,跨不完。 从那一刻起,薛笑人开始讨厌天才了。 若是别人,只怕会因此意志消沉,就此自暴自弃,可薛笑人并不是一个肯认输的人。不能胜过别人,他便总想要用一种方法,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所在,成不了世上最好的剑客,那就走别的路子。 于是薛笑人先是装疯卖傻,成天浓妆艳抹,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令薛衣人对自己失望,而暗地里却开始当起了杀手。 别人当杀手是为了钱、财、活着,薛笑人当杀手,却只不过是为了“权力”“地位”以及“尊严”。 ——掌握别人性命的权力。 ——大明第一杀手的地位。 ——得到他人畏惧的尊严。 果然,他轻易之间,就成为了大明第一杀手,甚至当他退隐江湖,觉得“玩腻了”时候随意教出来的学生“中原一点红”,竟然也能成为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但这终究没有分量。 ——杀的都是什么人啊?这边的富豪,那边的高官,这边的将军,那边的书生,不成体统,难登大雅之堂! 一封书信送到了他的手上,老头顽童般的脸上瞪大了眼睛,然后笑了。 当天他重出江湖,连杀五人,半夜提着五个人的头,在山月下狂奔高歌,呼喊长啸。 青龙会是吗?好,我这就加入,好,我这就加入,好,我一定加入你们,好,我一定帮你们杀,好,什么人我都敢杀,我杀,我杀,我杀杀杀!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天下人,都来听我的剑吧!都来知道我是谁吧! 我的名字是,薛笑人! “我叫薛笑人!” 薛笑人忽然尖叫起来,那叫声像是发疯的猴子,又像是清晨的公鸡,又如同烧开了的水壶,刺耳得甚至能穿过他的剑啸声,“我叫薛笑人!我叫薛笑人!我叫薛笑人!我叫薛笑人!” 叫声不停,剑气不止。 接下来又是一剑,再来一剑,每说一句“我是薛笑人”就发出一剑,竟然是一剑快似一剑,一剑猛过一剑,剑势如霜而剑气如雨,声声尖锐音爆啸叫之中,已笼罩在李忘尘周身上下。 而剑光就这样一道一道叠加起来,越盛而越浓,竟好似真从虚幻的影子成了实质,又好似已从挥洒的气凝成了液体,渐渐有一捧乳白色中带着微微亮色的光芒包裹着李忘尘弥漫开来,那光芒分明是柔和的白色,可隐约间却有比直视正午烈日更加刺眼灼目的亮色在其中闪现。 那亮色是薛笑人手中的真剑,而乳白色则是挥洒而出尚未四散的剑气。 乳白色的剑气宛若大量光的烟雾,那是因为薛笑人的出剑太快而剑气太强,一剑刺出之后剑气尚未散去第二剑就已经到了,如此反复十多剑下来,便有了如此一片光幕。 此刻但见光幕扩散,只消片刻就笼罩了方圆数丈的距离,但凡掠过的地面无论草茎木石、奇花异树,全在剑气的尖啸中被切碎斩断,刚刚划分为细小碎裂的部分,又被接着继续分化斩碎,反复粉碎到连如此细密的剑气都无法将其斩碎的不分彼此的细小齑粉为止。 而在剑气纵横之间,唯有一抹红光起伏转动,勉力支撑。 李忘尘瞪大了双眸,以几乎不可喘息的专注在剑光中险之又险地躲闪穿梭,提剑左挡右击,只有招架之功,几乎没有一下停歇的间隙,只听得滴滴当当连成一片,打得他浑身骨头酥麻,全身发汗,狼狈不堪。 若非独孤九剑洞悉万招万式,若非斩铁草神兵利器,若非精力值高达两百点筋骨体魄强健,他早已在刹那间被剑气撕碎成比面粉更细碎的肉末了。 斩铁草本来气势极盛,红光耀眼刺目之至,可惜被这薛笑人狂风骤雨般的剑势席卷在内,仿佛海边沙滩受尽了一浪又一浪的摧残,一时也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红光渐渐衰落,萎靡不振。 跑路跑路跑路跑路…… “他妈的,平日要杀是你,今日遇到硬手就跑的也是你?”李忘尘都给这欺软怕硬的烂剑气死了,“真是一点不配你爹我的英雄气概!” 是该拿出拼命的本事了。 李忘尘再次支开薛笑人的一剑,瞳孔忽然止不住地发亮,瞳仁之外却又开始闪烁起一篇一篇极细极小极密的文字,脸上不住地涌现紫气,氤氲如紫云朦胧,铺天盖地而去。 这正是天塌地陷·夺灵摄元气的效用。 夺灵法,指的是夺取“灵性”,也就是一门内功之中最精华奥妙的部分。 这门内功的效果,竟然有点类似于逍遥派的小无相功,可以运用天下武功,却又有两点不同。 第一,小无相功主要应用于外功招式,夺灵法却只可用在内功。 第二,无相二字本有无虚无相,真我不动之意,小无相功所模拟的武功都是镜中虚幻水中倒影,一擦即去,一拭即无,自然天下武功无所不包,因为根本未触及真实的部分,全都是虚幻的,正邪刀剑佛道妖魔皆可驾驭。 而夺灵法则带有一个夺字,乃是真真正正将武功的灵性萃取出来,以加入自己的内力体系之中,也就是要搜集天下神功秘籍亲自参悟,造不得假。甚至其武功修行过程及成就,也是全看所夺取的内功之灵性高低。 但另一方面,一旦确定了第一门内功,之后所能够“夺灵”的内功路线也都受限。 如李忘尘现在手头没货,只能选择紫霞神功秘籍,他虽不练,却也早就背熟,直接以夺灵法萃取即可。这门“华山九功紫霞第一”的内功间杂道家、儒家道理,令之后李忘尘却不可选择邪道、魔门的武功。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限制,有些魔功本就可怕无比,不学也罢。 而在夺灵之后,便是摄元气。 大凡内功,都分作积蓄搬运、运功发力两部分,也就是练法、打法,夺灵法是练法,摄元气就是这门武功的打法。 摄元气顾名思义,就是摄来所有夺来的“灵”中的元气,将其有序勾连排列,贯通一气,最终形成“一元真炁”以御敌。 这也是夺灵越多,威力越大的一种法门。 这部分其实很类似于独孤九剑,讲得大凡天下内功中的彼此关系,从经脉到丹田,从发力到收回,从运转到疗伤……等等等原理性内容,意在从根本上总览万法。而修行者平日则是每夺灵一次,便得自行更新一次摄元气的运转方法,全靠自己的悟性自创对应的“一元真炁”。 此时此刻对李忘尘而言,虽只有“紫霞”一灵,按说只用其自身的运劲法门即可,但摄元气所化的“一元真炁”之原理更加高屋建瓴,效果远比原版更好。 而他在湖心水底的短短时间,已将“紫霞之灵”的“一元真炁”给参悟了。 现在他终于摄来此“元”! 而薛笑人虽已战到性起,疯疯傻傻,却尚未见过有人瞳孔里能冒字的,被李忘尘这异象骇了一跳,手上剑光停了一停。 乘着这一下停歇,李忘尘又抬手点了自己好几处穴道,脸色一白,呕出一口鲜血。 这正是移穴截脉法。 天旋地转·移穴截脉法,不仅能对他人使用,也能对自己使用,以受损作为代价迫发生命之中的潜力,犹如天魔解体大法一般。 天生神力也给我全开! 还有你——李忘尘手上一抖,握紧了掌中“斩铁草”,一身的杀气、杀力、杀机、杀意,尽数朝着这被打怕了的魔兵涌现而去。 “你是我崽,我不想杀就不准杀!”李忘尘怒道,“我是你爹,我要你杀你就得杀!” 跑路跑路跑路跑路不准跑不准跑不准跑跑杀跑杀跑杀杀杀…… 剑上红光再起,耀目刺眼而灼人。 到得此刻,他浑身上下的力量已经凝聚到了极点,运足了紫霞神功的内力,摄来的“一元真炁”,天生神力所暴涨的体魄,再加上斩铁草重整旗鼓光芒大盛……所有的一切酝酿得蓄势待发,反而不能轻动。 薛笑人已反应过来,再次一剑刺来,“我叫薛笑人!” 剑气长啸,这一剑快到了极点也凶狠到了极点,乃是薛笑人剑法最精妙处,如同将身后的天光云影一切万物众生都携带到了剑中,一剑有半个世界的重量、质量与力量。 就是这一剑! 如泰山压顶的一剑扑面而来,恰恰引发了李忘尘体内所有力量的平衡。 他想也不想,抬手一剑,斩铁草隐有龙吟声起,正对着薛笑人剑尖而去。 在一声惊天动地如闷雷炸裂的巨响中,两人长剑剑尖相撞,大地登时一颤,以两人交手的地方为中心猛地裂开一条数丈长数丈深寸许宽的裂缝,而剑气直冲霄汉,竟将天上的云层一斩而碎,露出清朗苍穹,浩荡大日。 日光洒落,两个人动作凝固。 忽然间,薛笑人大叫一声,“我叫薛笑人!” 他手中长剑砰一声,已支离破碎分崩离析爆射成无数碎片。 薛笑人身子一颤,凶光四射地抬起头来,“可恶!” 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受了不轻伤势。 他还只不过是不轻伤势而已,李忘尘却已脸色煞白半死不活地口吐鲜血,一下子飞出去好几十丈,砰一声砸落在了湖东边的寒亭上了。 这一砸力量之大去势之重,甚至令他整个人的脑袋都撞进了一旁的石柱中,直接埋进去一半,身体还维持着之前出剑的动作不能动弹,像一具死尸一般。 “李侠士!” 一声紧张无比的娇喝中,一双手将他满脸灰尘的脑袋扒拉了出来。 抬头一看,正瞧见了抱着陆小凤的宁中则救下了自己。原来他们打得虽然激烈万分凶险无比,实际上也不过三十招以内就分出了胜负,宁中则才刚跑到寒亭呢。 由此看来,李忘尘距离小三合还是差得远了。 “他妈的……这,这都还不够啊,这老头儿也太变态了……”李忘尘脸色惨白地抬起头,全身上下的汗水血水都混作一团,分不清晰了,他傻傻地笑,“陆小鸡,你现在比我还狼狈哈哈哈……” 陆小凤朝着他快速眨眼睛,眼中有祈求之意。 李忘尘迅速反应了过来,“你让我解开你的穴道,你还能打?” 说话间伸手点了上去。 虽然楚留香点穴手法精妙,但仓促之间也没有对枯梅大师那般用心,李忘尘所学的移穴截脉法虽然是移穴、截脉,但这两门技艺也要基础的点穴作为打底,所以解穴不难。 宁中则看李忘尘解穴,生怕陆小凤送死,忍不住要阻止,“你不要……”却又感觉到一股惊人杀气,猛地回头,花容失色。 正是手中无剑的薛笑人来了。 然后她怀中的陆小凤长身而起,抢过李忘尘手中的斩铁草。 他的第一句话说,“我确实不能打了。” 他的第二句话说,“幸好你的剑还有力气。” 他的第三句话说,“正好我还会一招只要有力气就能杀人的剑法。” 陆小凤转身,持剑,看向飞身而来的薛笑人。 他好像很随意地比划了一下,动作敷衍力度柔软,接着松开手,自己就虚弱无力地栽倒了下去。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无人手持斩铁草,此剑却自己停留在了半空之中,并且无风自动,颤抖不止。 似乎是错觉,明明是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李忘尘忽然感觉到天上有很亮很亮的东西,忽然闪烁了一下,有一瞬间简直比太阳更亮。 他一抬头,什么也没有发现,再一低头。 ——仙人就在这时候飞了出来。 第六十章 天外飞仙一剑出 无数的光在这一刻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无数的地方涌现,电光火石间就以无法形容无法捕捉的速度凝聚起来,成为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 这身影面目模糊,衣角四肢甚至难有明确的轮廓,似乎是风凝聚的、云捏成的、光化成的、影汇集的,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神采,“他”手持斩铁草,然后做出了和刚才陆小凤一样的姿势,持剑对准了远处的薛笑人。 说来奇怪,陆小凤做出这样的姿势,就好像是一只野鸡把屁股翘得好高好高,有一种东施效颦、HD学步,滑稽又可笑的样子,但是这个姿势到了这个身影手中,那一切就都不同了。 他霸道,霸道得像是人间的皇帝,金口玉言威严无比。 他出尘,出尘得像是山上的仙人,与世隔绝不染尘埃。 他辉煌,辉煌得就如同将所有武学比作宝物,这一剑一定是那些宝物中的王冠上最闪闪发光的明珠。 一道兼之霸道、出尘、辉煌,还要再加上瑰丽、璀璨、明亮、无与伦比、无可抵御的剑光电闪而起,已穿过了薛笑人。 那剑光在瞬间凝聚又瞬间发出,瞬间刺中又瞬间消散。薛笑人双眼瞪大,身形一止,抬手并指如剑闪电般一送。 白衣飘飘的仙人已消失了,重新化成了风云露光。 薛衣人的动作仍凝固在剑指发出的时候,忽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然后他抬起的右手咔一声飞了出去——就好像一个人伸手拦在了一截高速飞驰的马车前的样子。 在那道飞射而来的剑光面前,甚至都未产生丝丝阻碍停滞,薛笑人的手臂简单得像一截木头般被摧枯拉朽地折断打飞出去。 他一扬眉,一变色,自己似乎都没想到会输得这么简单。 然后整个人身子一震,胸口处猛地扩散出一个大洞,那大洞贯穿身体,能够从前面看到后面,中间所有的血肉、神经、内脏,全都一下子消融了。 这种变化无比神奇、无比自然、无比迅速,就好像碰到了盐的蜗牛。 薛笑人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后,就凝固着这个抬起断臂,胸口开洞,瞪大眼睛的样子,许久许久不动。 砰。 斩铁草从薛笑人身后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它身上的红光也大为减弱,但这不是衰弱,而是被刚才那一剑残余的意境所感染了。 红光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白光,渐隐渐长,时有时无,飘逸出尘堂皇霸道。 这是什么剑法? 什么剑法能有这样的神乎其神的威力? 李忘尘和宁中则都惊呆了,别说他们,周围乱战的众人也都为这一式惊天剑招的出现而惊讶震动,甚至在生死决战中都忘了继续打下去。 原随云皱眉低头惊叫,“天外飞仙!” 说话间实在难掩心中惊骇,脚下一个稳不住,失衡陷入水中,楚留香瞅准机会,屈指一弹,水中炸起一道水花,千百点露珠散乱如雨,罩身原随云浑身上下。 他本人紧随其后飞身而来,身影一闪,化作五六个楚留香同时出手,长袖一展如云舒云卷,嗖嗖嗖连续打出十八道劲力,每一道发出的时候位置皆有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尽数已臻至刚柔并致、变幻妙方的境地。 在出招的时候,楚留香双眸上还绑着之前的蓝色碎布,动起来的时候分明是碎布飘飘,可还是飘逸出尘好看到了极点。 原随云面色难看,知道自己被楚留香缠住了。 他本想像是解决陆小凤一般快速解决楚留香,就算楚留香轻功更好,但只要不是抛弃同伴离去的人,便任他轻功再好也就是多纠缠一会儿,还是要被自己解决。 他却不知道楚留香居然比陆小凤难对付这么多。 即使两人功力拉不开差距,招式水平也差不多,面对同样的攻击和险境,偏偏楚留香就是能够比陆小凤多一丝从容,多几分变化,多太多手段,最终轻轻松松地化解一切。 世人都知道他强盗中的元帅、贼人中的公子的名号——可原随云这时候才蓦然想起:这位香帅自出道以来,百战百胜,竟然从未有过一次失败! 相比起他的轻功、偷术、推理而言,好像是他在战斗过程里须臾之间做出的应对,更加的恐怖。 再加上原随云从初战伊始便始终耗费真力拼杀,又无法使用【难知如阴】,又要身在水面上防止下沉……一时之间过了百招,他非但未能如想象中轻取楚留香,反而陷了进去,如同深陷泥潭一般,自己逃不掉了。 其余两对也是愣了一愣,却也如原随云、楚留香一般继续厮杀不停。 霍休虽有大金鹏神力,兼具神速神力在身,大金鹏神力一拳一脚威能,皆有数十万斤以上的力道,世上大凡横练外功,也就只有金刚不坏神功、龙象般若功等能在其上。 但他偏偏碰上了精通武当流云飞袖的花满楼。 诚如霍休之前所言,和会使三十三门武功的原随云相比,花满楼只会一门流云飞袖;而即使是在这一门流云飞袖上的纯正、精妙上,亦是原随云胜过,毕竟花家是花钱买来的武功,而原随云却是用性命要挟的绝技。 常言道博而不精,可原随云的武功着实是既博大,又精深! 更何况,流云飞袖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武功。 霍休原以为花满楼是个很好对付的对手。 可霍休错了,他大错特错。 花满楼的武功不如原随云多,也不如原随云正,但是他的心却恰恰和武当山外的闲云野鹤、流云缓动极为符合,他的招式虽有瑕疵,这瑕疵却全给他的心境给补全了、满足了、化解了,甚至是更上一层楼。 这样的武当神功,正巧能应付大大金鹏神力这样的蛮力神功,一时之间居然还应付得恰到好处,游刃有余! 楚留香和原随云,霍休和花满楼,这两对人物本就相当,打了个平手还不意外。 但另一边,令狐冲面对金九龄居然也不落下风。 要知道,他功力本就是在场最低的一人,甚至还不如宁中则。虽然经历过了风清扬两个月的特训,将天下绝顶的独孤九剑习得七七八八,又苦修紫霞神功,已有了岳不群三分威力,但岳不群亲自过来也是被金九龄五招内毙了的货色,他却已在金九龄手下坚持了二十多招。 这二十招虽不算过得很舒服,却也绝非九死一生的凶险程度。 原来是金九龄手中无兵器,要拿住令狐冲须得伸手贴近,偏偏他动作再快,令狐冲却总能后发而先至,莫名其妙都能跟得上去,刺他手腕、眼珠、咽喉等要害处,几次三番围魏救赵。 他想要拿令狐冲长剑,令狐冲则将那“拿剑”的动作视作招式,也一一破过。 其实这是极为凶险的选择,金九龄若舍得放弃手腕、眼珠等一处,以伤换伤地拿住了令狐冲,令狐冲就是再有十条命也不可能存活下来。 偏偏金九龄自恃身份又爱惜身体,若面对令狐冲这么个小辈哪有这种以伤换伤的打法? 相比起原随云、霍休、薛笑人三人,他是个在意面子的人。正因为在意面子,所以他出行都要耗费大量财资,讲究极大排场,更才会被青龙会盯上,以利益相诱惑。 他不可能像薛笑人那个疯子,单纯为了杀人出名、震天动地而来,金九龄是为了钱加入青龙会的,为钱而来的人,自然不可能真正拼命。 他现在不想拼命,只是有点着急。 ——我二十招还没能杀死这小子,大家会怎么看我? ——薛笑人会不会笑我,霍休会不会嘲我,原随云会不会看不起我? ——混账!这混账小子,怎么这样的有韧性,怎么这样的不死? 他还在这边想着,那边的令狐冲已看到了天外飞仙的剑势,忽然兴奋无比大叫一声,“这一定是西门庄主的神剑!” 登时精神一震,仿佛之前全身流下的鲜血都重新补充回了身体一般,刷刷刷几剑刺出,金九龄连连闪过,脸色难看无比,更力求获胜。 ——他妈的,这小子连武功都认错了,多少是脑子有点问题,我竟然和这样的人打成这般…… “天外飞仙,这就是天外飞仙……” 李忘尘躺在地上,皱着眉,脑中仍浮现出刚才那一剑的风情。 这一剑令他想起了李寻欢的飞刀,可好像又差了那么一点东西。 若以齐物论中的“人籁”“地籁”“天籁”三重境界划分,陆小凤使用的这一式天外飞仙应当是“地籁”境界,不过这一招虽圆融无碍,浑然天成,但到底不是真正的天成。 他又一下子想到了之前衡山一战中江枫投出的小玉剑所化成的燕南天的神剑诀。 那一招才是真正的天成神剑。 如此一相比较,天外飞仙——起码在陆小凤手中的天外飞仙,似乎也没有那么神乎其神了,李忘尘很快就从那种惊艳中脱离出来。 宁中则却站在一旁呆呆愣愣许久,也心向往之,心想若是陆大侠来教冲儿这一招剑法,我华山派改一改成了剑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忘尘忽然道,“宁女侠,扶我过去,我身子动不了了,但是内力还在,让我给陆大侠重新点穴。” 宁中则啊了一声,才发现陆小凤竟然晃晃悠悠又站了起来,心想此人本来就是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又用了这样一招剑法,哪里能打下去? 赶紧把李忘尘搀扶起来。 李忘尘凌空几下指风,陆小凤猝不及防,又身子一僵。 他回头骂了一句,“臭小子……” 话音未落,人已经软软倒下。 只剩下一双灵动无比的眼睛,透露出怒意。 李忘尘笑道,“你还是别出手来得好,接下来交给我和宁女侠吧。” 宁中则实在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用,一时间有些惊喜和自傲,像小女孩儿得到了赞赏般挺了挺胸。 陆小凤悄悄看了宁中则的胸脯两眼,再看向李忘尘时,怒意已变得柔和,好像得到了什么安慰一般,“哎,没办法……你看没看刚才那一剑?” 李忘尘问,“是天外飞仙吗?” 一边问,一边示意宁中则,宁中则欢欣地带着李忘尘去捡起了旁边的斩铁草,然后李忘尘惊喜地发现薛笑人居然还活着,眼中定定直视前方,如瞎子一般。 走得近了,还能听到他极小极小、念念有词的声音,“我是薛笑人,我是薛笑人,我是薛笑人……” 李忘尘被宁中则搀扶,道,“你只是个可怜人,可恨人,可笑人。” 当下一剑刺出,薛笑人晃了一晃,声音一断,已被刺倒杀死。 【以弱胜强,获得二十点奖励点数,青铜令牌一枚】 薛笑人却不是江湖令人物,没有什么独属于他的二星江湖令效果。 而以现在的李忘尘武功,杀死一个小三合境界的人物,居然也没有白银级令牌了。 李忘尘哀叹对方贬值之快,将二十点奖励点数加在精力值上,顿时又恢复了几分力气。而手中的斩铁草沾染了薛笑人的鲜血之后,红光大盛,居然把之前的白光又给盖过了。 回过头来,这一系列动作快得很,陆小凤才刚刚道,“……正是天外飞仙,我与叶孤城有过一面之缘,他用三成力的天外飞仙刺我,我以灵犀一指防住,我们便成了朋友。他说之所以和我做朋友,是因为我和西门吹雪也是朋友,而他要杀西门吹雪。” 宁中则惊讶道,“这是什么道理?” 李忘尘却点点头,暗地里四处观察周围的三处战场,最后看向了令狐冲和金九龄,道,“世上本就有很多这样的道理。” 他说话时,双眼却死死盯着金九龄。 金九龄也注意到了这个目光,露出很不自在的神色,面对令狐冲的几剑缩手缩脚。 陆小凤忽然道,“小李子,这一战你起码耗费了薛笑人五六成精力,才给了我一举功成的机会。你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恐不在西门和叶城主之下。我问你,这一剑你破不破得?我若求你一件事情,不知道你……” 李忘尘只对着他笑了笑,“现在破不得。” 现在破不得,以后却说不一定。 现在破不得,但我已经愿意去思索破的法子了。 陆小凤话语一停,似乎已知道不必说下去了,他的双眼中流露出欣慰和感激的神色,“既然如此,那就好……非常,非常好……” 话语声渐小渐弱,最终细如蚊蝇,成了一声又悠远又微弱的呜咽。 陆小凤脑袋一摆,已闭上了眼。 李忘尘一本正经开玩笑道,“他死了。” 宁中则身子一颤,双目一红,正要泣不成声,“陆——” 然后就听到了陆小凤口鼻间传来的微微鼾声。 呆了一呆,尴尬万分。 转头正要责怪李忘尘别乱说话,李忘尘却已经挣脱她的手臂,这是刚才的二十点精力点数起到了作用,伤势本就是好了一分再好第二分就很容易的,李忘尘再继续运转内力疗伤,转眼间便已恢复了七八分状态。 “你带着陆大侠去护住枯梅大师吧。”李忘尘低声对宁中则说,“但请谨记一事,切莫去解开枯梅大师的穴道。” 宁中则疑惑万分,“这是为何?” 李忘尘笑道,“宁女侠已坏了我们一回计划,千万不要坏了第二回。” 宁中则面色涨红,神色一黯,“我……” 李忘尘正色道,“请女侠莫怪,只是情势紧迫,不得不说如此重话,我也心怀歉意。但此事来龙去脉复杂,我只能这样要求你,你明白么?” 宁中则看着李忘尘许久,慢慢点了点头,“我……我明白!” 李忘尘露出安心的神情,已手持斩铁草,转身而去。 目标是,金九龄。 第六十一章 金九龄之死 相对于霍休、原随云二人的激烈交战,金九龄其实尚算是压力较小的,他虽因各种因素而拿不下令狐冲,但就是再来一个令狐冲,也绝不可能奈何得了他。 故而在交手之余,他也留了好几分心力关心周遭诸事。 这其中就包括薛笑人之死的全过程。 霍休和原随云只能就近观察到最后的天外飞仙,金九龄却连之前李忘尘、薛笑人的交手也一并尽收眼底。 当时金九龄就暗暗惊讶于李忘尘的剑法之高、内功之强、体魄之健,远远超过所有十三四岁的同龄小孩,三者合一,绝对有能耐对自己发起远比令狐冲更高的威胁,面对令狐冲时他就如同面对一个棘手的刺猬,须得纠缠一会儿想想如何下手才不伤自己,但李忘尘却是头凶残精悍的野豹,若与其交战,随时可能叼走自己的性命。 可现在两人却有合力的可能。 这岂非手里拿着个刺猬面对一头野豹? 眼见李忘尘有意合击,金九龄动作立即加快,好几招都已不再顾忌自己的身躯是否完好,只求先掌毙了令狐冲,然后撤身逃去,和原随云那边汇合。 令狐冲顿觉压力大增。 但他一手独孤九剑,正是遇强越强、遇猛更猛的高妙剑法,只是令狐冲到底才学过此剑法两个月,一开始剑法运转之间还有一些窒碍,不能尽显其中十成十的威力。 若当时金九龄就全力猛攻,不顾代价,只需付出手腕、眼球几处可能会造成终身残疾的伤势即可胜过令狐冲,但迄今和令狐冲磨磨蹭蹭纠缠许久,这么个九品大高手等同于是喂招对招,如何不让令狐冲将独孤九剑运转至圆满纯熟? 现在金九龄愿意付出代价速胜了,令狐冲却不再给他机会。 刷刷刷几剑,这几剑根本不做攻击势态,甚至都未出令狐冲身周五尺距离,旁人看来,只是莫名其妙的东指西点、南戳北引,一下子仿若从激烈凶险的战斗中脱身而出,变成了奇妙而莫名的舞蹈。 偏偏金九龄面对这样的招式,却脸色突变。 他蓦然发现,就是这样看似胡闹的几招,却令自己击出的每一招都受限于未发出时,一旦继续发出,立刻以最大弱点对敌长处,此消彼长之下,等若用自己一份功力打对手十成功力,金九龄固然远远胜过了令狐冲那初学乍会的紫霞神功,却又怎能十倍之差距? 也就在这几招未将令狐冲拿下,金九龄正待重振旗鼓,身后忽有剑气掠过,竟是透体生寒,令他根根汗毛立起,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起来大半。 “这小子!竟然敢偷袭!” 金九龄没有听闻丝毫风声,明白李忘尘以某种极为特殊的玄妙刻意隐去声息,发起偷袭,一时又惊又怒。 他头也不回怒喝一声,屈指一弹,一枚绣花针已倒飞而去,破空呼啸之声如金铁交击,迎上了李忘尘的剑法。 这也是金九龄的绝技之一,若无青龙会邀请,金九龄他日金银耗尽,就会以这“绣花针”之技弄出“绣花大盗”之名声,最终目的仍是陷害栽赃陆小凤这个好朋友。 刚才不对令狐冲用,也是面子思想严重。 毕竟这边一共三名小三合,一名九品,而另外一边只有两名小三合,还有一堆杂鱼,谁胜谁负其实是想也不想一目了然的事情。 既已稳操胜券,那么自然要得寸进尺,想想怎么赢得漂亮光彩一些。 可现在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输”这个词汇。 绣花针虽小,力可达千钧之巨,电闪而来,李忘尘连忙变招回转。 呼呼呼,斩铁草红光透体,隐现白芒,抹出来的剑影停留片刻才会消失,现在在李忘尘掌中一转,嗖嗖嗖风声不停,已化作了一轮绯红色的光镜护在身前,煞是好看。 叮一声,红色光镜中忽然一声脆响,银针已被化解打飞,插入旁边的一颗树身,须臾间已从左到右透体而出,再一路嗡嗡嗡穿梭,连续洞穿十三颗树木之后砰一声撞在湖上假山,又是深入了五六尺才停下来。 李忘尘手一停,光镜还原为一道绯色剑影,轻轻踏出一步,歪歪斜斜的一剑对准金九龄刺出。 金九龄怒喝一声,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十种应付的方法,其中起码有五六种都能在这一招前大占优势,却又被他一一排除。 只因在李忘尘之外,尚有一个令狐冲虎视眈眈。 他只能退,避实就虚,以让锋芒。 面对李忘尘退,却不代表着面对令狐冲同样退。 相反,他进。 金九龄身影一闪,躲开李忘尘攻势的同时,已来到了令狐冲身前,手一抖,一枚绣花针飞去,同时伸手猛去抓长剑。 两害相较取其轻。 现在的金九龄已放开了任何的心理负担,什么高手身份什么爱惜身体都丢在一旁,手段尽出,他只期望能够活着,为此就算丢掉两三条腿也绝无关系,更遑论令狐冲功力有限,长剑亦非神兵,始终只能危及他的眼、耳、口、鼻、手指等细小器官。 令狐冲只觉得面前什么东西闪了一闪,长剑动了一动,还未反应过来,膝盖上已中了绣花针,闷哼一声,整个人跌足跪下。 可是临跪下前,他神色仍然专注,目光仍紧紧锁住金九龄的动作,忽然瞅准破绽一剑递出,到了一个金九龄最为难受的位置。 这一剑自下而上,犹如毒蛇吐信,突如其来,灵动无比也辛辣无比。 金九龄却双手猛地合掌按剑,动作之快,仿佛早就想到了令狐冲此番变化。 令狐冲是自下而上跪倒出剑,剑如毒蛇蹿出跳跃。 金九龄则是飞扑而来居高临下合掌,如同僧人礼拜众生。 这一刻是和尚与毒蛇之间的较量。 令狐冲临到头时,面上紫气一现,强行扭动手腕,将长剑横了起来,体内的紫霞真气疯狂地涌入其中,剑刃上闪烁着紫光。 而金九龄已顾不得许多,双掌强势按住令狐冲手中长剑,只听得咔咔两声,一柄长剑被他双手劲力覆盖,里面的紫霞真气尚未动作,已被他扭动拉扯牵引绞杀,一瞬间诸多变化,剑身一震,下一瞬间已粉碎成无数的碎片。 当然,金九龄也付出极重代价,双手各自出现一道浅浅的血痕,鲜血流出,痛苦钻心。 但他到底摧毁了令狐冲的武器,以令狐冲的武功偏科程度,若是无剑便也就等于是没这个人了。 金九龄信手挥袍,卷动满袖的长剑碎片朝着令狐冲劈头盖脸打砸过去,嗤嗤嗤嗤风声不停,眼看令狐冲就要命丧当场。 就在此时,一柄剑忽然从旁边引出,剑光一闪幻化出十多道剑影,已瞬间将所有飞射而来的铁片挡下。 正是李忘尘。 “我就知道你回来救他!” 令狐冲未死,金九龄不仅毫不失望,更是喜上眉梢。 一个令狐冲死不死,他根本不在意。之所以做此事态,只为了引来李忘尘。 其实李忘尘在他身后,令狐冲在他身前,此为夹击之势,他却头也不回,这本是兵家大忌。 但他深知自己只要先威胁到令狐冲性命,李忘尘绝不会继续专注于自己,而是会绕到身前救下令狐冲,这浑然天成的夹击之势不攻自破。 ——金九龄到底是六扇门第一神捕,一生不知道遇到过多少要案重犯,看破了多少诡计贼人,不是笨蛋,而是个聪明人。 他一下子又扑杀上来,心道这下虽用了绣花针,但前后情况大为不同,之前不管高手的质量数量皆稳操胜券,而自薛笑人死后便不好说了,现在自己以一敌二将这两名天才人物搏杀之后,又能空出手去帮助霍休与原随云,等若是令局势重稳、奠定胜局的一步,漂亮,真是漂亮极了! 李忘尘却忽然一震长剑,做了个很奇妙的姿势。 就是这个姿势,让金九龄面色猛地变化,岂止是金九龄,就连一旁的原随云和霍休都一瞬间将许多精力朝着这边牵扯。 因为这姿势太让他们熟悉了。 这正是刚刚才被陆小凤使来杀了薛笑人(虽然不是直接杀死)的“天外飞仙”。 难道李忘尘是学剑天才,只看了一眼,便通晓了天外飞仙的要诀? 金九龄惊疑不定,却无暇所想,只能止步,撤身,静观其变。 一眼学会天外飞仙,这本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李忘尘不过十三四岁,却能搏杀薛笑人这剑道巨擘,怎能不令金九龄对他万分看中? 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发生。 李忘尘笑了笑,“假的。” 说到“假”字时已冲了上去,嗖嗖嗖三剑依次刺出,自上而下地瞄准金九龄的眉心、咽喉、心脏。 “的”字刚冒出来,就被另一声怒吼猛地扑灭吞噬压制。 金九龄面色狰狞,哪里不明白自己被耍了,本来乘着李忘尘救下令狐冲,已是最好制住这小子的机会,却被他反过来占据先机,如何能够心平气和? 怒吼声中,他并指如剑,指尖一晃,同样也是三剑点出,自下而上依次迎上李忘尘的三剑。 砰砰砰,空中有三道几乎难分先后的爆破声响了起来,乃是金九龄以血肉之躯对上斩铁草神兵利器的结果。 金九龄退后两步,手麻脚麻,一时暗惊李忘尘的能耐。 他是捕快出身,一交手就本能地把对方的优势劣势,分析得清清楚楚:这小子的内力和那华山派的似乎同出一脉,虽是道家正宗真力,成就却不高不低,不足为虑,唯独一身筋骨强得不像话一般,乃是相较于那华山派剑客更有力的砝码,又因天外飞仙之威吓而占据了先机,手中奇剑更有令人昏眩迷乱之异能,一时竟能不落下风,实在可怕。 不过他之前和薛笑人老头拼个你死我活,现在虽不知道为何恢复得极快,但还是伤残之体,而自己不过是和华山派那剑法奇高的家伙纠缠了一会儿,失了些体力罢了,双方状态大不相同,打下去自然是此长彼消,胜算已在七八分以上。 金九龄一番思索,心下大定,忽然抬头一看,只见李忘尘一震长剑,大喝一声,“天外飞仙!” 还来这一招? 金九龄心中嘲笑,暗想你真当我是蠢货不成? 根本不加防备,继续出手,忽然心头警铃大作,猛一住手。 一道辉煌灿烂的剑光闪了一闪,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有光忽地凝聚,朝自己飞射而来。 其中气势威严,竟和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剑丝毫不差。 金九龄大惊失色,立刻升起退避三舍的念头,转身一去十来丈,但他动作刚止,李忘尘紧随其后,一剑刺中他的背心,却只能刺进背脊三寸便停驻不前。 鲜血四溅。 “天外飞仙怎么这么弱?”金九龄尚未来得及痛,已被这所谓的“天外飞仙”给惊住了,这一招他本不必闪避的,完全能够招架得住。 他偏偏一见了天外飞仙的气势就怕得没了魂,转身把破绽留给敌人。 这念头刚闪过,金九龄还来不及回头,李忘尘长剑不停,斩铁草变刺为横,刺啦一声,在他背后拉出一条极大的血痕。 斩铁草杀人饮血,剑上红光更盛。 金九龄惨叫一声,回头勉强过了几招,但脊椎被伤,此虽不及心脏大脑两处要害,却也差不了多少,乃是四肢百骸的中枢,一旦伤及,动作自然已变了形。 而李忘尘乘胜追击,剑光闪烁,与金九龄拳招腿式化作一团影子,变化拼斗二十招有余。 忽地一切影子消失,李忘尘拨开金九龄最后的防守,一剑落在金九龄的咽喉之上,宣告着战斗的结束。 到这时候,他总算才是松了口气。 金九龄虽比薛笑人好对付得太多,总归也是个九品大高手,要耗费太多功夫才能够制服。 两个人停在原地,平静如从未战斗过。 金九龄脸上肌肉跳动不止,但还是尽量想让自己表现得从容,“我输了……只有一件事情弄不明白!” 李忘尘明白他想要问什么,抖了抖手中长剑,上面有若隐若现的一道白光,“不是我学会了天外飞仙,而是我手中的长剑记住了那一瞬间的气势和感觉,陆小凤学了天外飞仙的三成,它却记下了陆小凤的三成——天外飞仙虽是天下剑招中最完满无暇的一式,但威力十不存一的情况下,也只能够吓唬一下人了。” 金九龄恍然大悟,“所以你心知这根本是个空壳子,于是第一下并不立即使用此招,而是先骗我一骗。第二次才真正用了天外飞仙,如此先假再真,我的注意力全在此招的真伪上,待到我确认真伪之后,自然魂飞魄散,无暇顾及其中威力大小了。” 他说完之后,终于叹了口气,“我是心服口服了。” 李忘尘谦虚道,“这得感谢小谢老师,说出题思路就是这样,要先给同学们一个陷阱……哎,看来你是听不懂我说的什么了。” 说罢手中一动。 金九龄目光闪烁,忽然大喝一声,“且慢!” 李忘尘恍若未闻一般,长剑刺出不停,金九龄神色一凝,长剑带着一丝血祭拔出,他整个人也轰然倒下。 【以弱胜强,杀死金九龄,获得十点奖励点数,一枚黑铁令牌】 李忘尘摇了摇头,“你说这么多,什么这弄不明白那边佩服的,其实就是想要拖时间想法子脱身而已,这谁不知道啊?要不是我想要炫耀炫耀,早给你一剑杀了。” 第六十二章 枯梅,华真真 薛笑人死后,金九龄也步了后尘!? 霍休看得固然心惊肉跳。另一边的原随云虽是个瞎子,却又怎会不知这一切是谁做的好事? “李忘尘……”他无神的双眸低了一低,自语道,“原来如此,我小瞧了的是你!” “我们都小瞧了他。”楚留香反而笑了起来,“连我都要到绝望的时候了,他却改变了局势。” 他心知接下来的情形大为不同,只要李忘尘再联合花满楼胜了霍休,花满楼再与自己合力对付原随云,原随云的【难知如阴】纵然厉害,可又如何面对两个“盲人”起作用? 不管最终能否留下霍休和原随云,今日青龙会的行动总算是功亏一篑了。 而到了这时候,楚留香也才愿意承认自己刚才绝望了。 正因为他已看得到希望了,方能如此从容道出这点。他这样的人,真正绝望的时候,反而要咬着牙怎么也不能认输的。 “局势变了么……” 原随云一挑眉,居然也并不慌张,骤然长啸一声,“那就再由我给变回来吧!” 说话间足尖忽地一点湖面,涟漪微微扩散,原随云身子一闪,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已飞扑数十丈,来到了李忘尘身后,一爪抓去。 这一抓劲力充沛,快如电闪,尚未临体时无声无息,靠近三寸的时候才触动了玄武定,一股令李忘尘心头大震的危险之意汹涌而起。 但他已来不及转身回头,因为一股黑暗的意志在那之前罩住双眸,突如其来的意志令他心神大乱,有了一瞬间的茫然。 蝙蝠公子原随云——到这时候李忘尘才真正体会了这个一路明争暗斗的对手的武功之高。 陆小凤被他数十招打得半死不活,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李忘尘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觉得自己连他一招也接不住。 而且原随云除去武功极高,还有决断之快、意志之坚,这就和薛笑人、金九龄、霍休等人更是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了。 他深知现在的李忘尘就是关键,只要杀了这个似乎可以一直战斗下来又一直造成惊喜的小子,接下来的局面还是五五之数,全由自己和楚留香、霍休和花满楼做主,仍不失胜算。 于是只一瞬间,原随云就过来杀死李忘尘。 他的思考、决策、动手能力,远不是自重身份觉得稳赢而被令狐冲纠缠的金九龄所能比拟,更不是一心只有剑和满腹牢骚情绪的疯魔薛笑人可以望尘,而若霍休能跟得上他半点思维,现在其实也应该抛下花满楼过来合力杀死李忘尘了。 霍休虽没来,有一个人却来了。 李忘尘双眼失明,鼻子却嗅到了一阵很好闻的郁金花香气味,这气味好像有某种魔力,他本来不安颤抖的心,忽然间安稳无比。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这样的能让人安心。 “你变不回来。”楚留香像是原随云的影子,当原随云出现在李忘尘身后的时候,他也早在这里等候了,一伸手,按住原随云的右手,阻截原随云的一抓,令他不能进犯分毫。 原随云一挑眉,抓向楚留香,楚留香手一缩,指点原随云的手腕,原随云手一翻动,手背撞在楚留香的指头上……闪电般交手几招,两个人忽然同时伸出手指,猛地扣住对方的脉门。 就在这方寸之间,两个人已比拼起内力来了。 李忘尘须臾之间回头,回头的刹那也已经恢复光明,却见两个人已站在身后僵持起来,额头上都纷纷冒出细汗。虽然一个如伊利丹般双眼缠绕破布,另一个则是天生的盲人,但他们仍下意识以眼睛的部位“对视”起来。 他们的双手搭在一起,周围的空气被蒸发成一缕缕上升旋绕的高温白烟,李忘尘隔着数寸也有种热力扑面蒸腾的感觉,若常人在他这个位置,恐怕就要被那热量灼伤甚至烧死。 “不能动他们……” 李忘尘知道现在上去对楚留香也有害,因此并不妄动,只是退后了两步,小心地看着。 其实若单论内力,楚留香并不输给原随云,原随云只是胜在异力、感应、招式、运劲等等方面,两人这一下拼起了内力,竟然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的。 原随云忽然冷哼一声,双手一开,已挣脱了楚留香的钳制。 呼呼呼,长袖一挥,如大风大雨,流云飞袖连环打出,楚留香接了数招,才发现一切不过是虚招。飞袖中嗖地射出一枚寒星,已瞄准了李忘尘,而原随云轻功一点,却是转头寻找远处寒亭旁的陆小凤、宁中则去了。 他思维太快,抉择果断,既然拿不下李忘尘,不如尽快转换目标。 在场众人,除了花满楼、楚留香都能撑得住他的辣手外,其他如李忘尘、令狐冲、陆小凤、宁中则四个,他都是以【难知如阴】当头一罩,信手一招便能杀死。 当然,这其中能对局势产生影响的唯独李忘尘而已,但其他人却可以做人质,对楚留香这样的对手而言,效果说不定更佳。 除此之外,他也没忘了用最后的机会杀死李忘尘,临走之前还发射了一枚暗器。 原随云所习得的三十三门一流武功中,正有唐门的暗器手法。 可惜李忘尘早已今非昔比,不是当日被唐玉的暗器吓得屁滚尿流的小人物了,长剑一晃,红色的光影如流泻奔腾的秋水,一动一止,斩铁草已横在喉前。 叮当一声,长剑剧震不止,他整个人身子一震,如遭雷击,踉跄几步,一屁股啪嗒坐在了地上。 却终究没有伤及要害。 楚留香看得暗暗摇头,知道原随云虽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有满腹才华一身武功,再加上意志坚定得几乎从不动摇,连自己也因他双眼失明而暗骂老天,可是其心思里却见不得丝毫良善,而是满载着卑鄙龌龊、残忍血腥。 但他轻功始终比原随云高上一筹,怎会给原随云作恶的机会? 当原随云现身的时候,楚留香已再次出现在了原随云的身后,阻截了他对宁中则、陆小凤的出手。他的武功分明比原随云低,但不知为何,自交手以来,就是能够让原随云欲求的一切事情,没有一件能成。 面对这样难缠的对手,连原随云也似乎是十分无奈,无声地叹了口气。 李忘尘坐在原地,观看这两人的招式对拼,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人质,原随云是要……” 他想到了某件事情,脸色一变,猛然间长身而起,朝着两人而去。 而另一边,两个人快速无比地交手几招,原随云又挥袖震开摆脱楚留香,转身另寻他处。 ——而这一次,他竟然是直取寒亭! “枯梅大师!” 楚留香神色一紧,本来他见局势大好,脸上还多了几分笑容,现在这笑容却一并敛去。 枯梅大师可不比李忘尘、宁中则,后两人武功再低,始终是活着的,原随云一出手他们虽跑不掉,可那是原随云一招提前笼罩了两人的躲避空间,这样的一招酝酿时间,已足够楚留香紧随其后,阻截出手了。 但枯梅大师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原随云想也不想信手一招,都可要了她的性命。短短时间,如何能够阻碍? 楚留香长身一震,赶紧紧随其后而去。 果然,原随云一个翻身,已经来到了寒亭之中,这亭子的上半截被霍休拿去了当武器,现在其中的一切暴露在湖水之上,已弥散了满满当当的水汽,远远看去朦朦胧胧,如同笼罩了一层水色的轻纱。 而枯梅大师和她的弟子,仍端坐在寒亭之中,大眼瞪小眼。 而他刚刚落地,楚留香也跟着过来,但这次他刚刚落地,原随云一动,手已经按在了枯梅大师的身上。 楚留香大声道,“住手!”踏出一步,想要靠近两人。 “出来,香帅!” 就在这时,外边儿传来了一声大叫,“枯梅是原随云的人!!!” 是李忘尘的声音。 枯梅是原随云的人!? 楚留香骤然听到这样一句话,饶是他聪慧过人,远胜天下九成九的人,一时竟也无法思考其中的逻辑关系。但万幸他总是相信朋友的,根本无暇多思考,下意识便停下了步伐——然后一道银光忽然朝着他的面门逼射而来。 银光之后就是一道黑光。 这银光黑光,竟然是两道师出同门的剑光! 楚留香后仰,撤身,旋转,落地,四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已退开二三十丈。 他落地之后,胸前的大片衣衫都已被摧毁了,露出他的胸口,包括胸口上的两道浅浅血色痕迹。 以他的轻功,在那突兀无比的时候,两大高手的夹击之中,竟然也不能完好无损。甚至若非李忘尘的提醒,令他仓促间有了防备,刚才的楚留香是绝对死定了。 楚留香面露不可思议神色,抬头看向寒亭那边,涩声道,“这……枯梅大师,您怎么……” 原随云和枯梅两人相伴,一起走了下来,面色无比平静。 如此惊变,竟然连旁边的霍休和花满楼都停下了手,关注这边的局势。 枯梅大师冷冷道,“因为我是随云的娘亲。”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珠子。他们的惊讶,一则是两人竟然有这样一份关系,二则是枯梅大师竟然结婚生子! 她可不是岳不群那样的俗家掌门,而是出家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原来如此,这才是你丢下华山派掌门位置的缘由。” 他之前还对枯梅大师用“您”来称呼,现在却换成了“你”。 一旁的宁中则呆呆看着面前的枯梅大师,身子一颤,“枯梅掌门……” 声音如泣如诉,似乎信仰崩塌一般。 可枯梅却看也不看她一眼。 原随云冷笑道,“她一辈子为了华山辛苦操劳,几乎没有自己的人生,人人都叫她铁仙姑,却好像真以为她是铁打的,而忘掉了她也是个女人。” 枯梅大师低了低头,“随云,不必再说了。” 楚留香却已经明白了,他本就是世界上最明白女人的几个男人,点点头,“原来如此,这也的确不能怪了仙姑您。您性格刚烈,敢爱敢恨,若与原随云的父亲坠入爱河,自然是天崩地裂、什么也顾不得的。” 他忽然又将“您”给重新加了回来。 因为楚留香觉得,枯梅大师仍然能够得到他的尊重。 “而您离开了华山派,以至于华山派剑气二宗大打出手,杀得血流成河,虽您是起因,但真正造成杀戮的还是贪恋权势地位的人们自己,其实也怪不得您多少——甚至,您离开华山,也许也是因为知道剑气二宗的斗争早已深入骨髓,缓和不得,这令您深感疲惫,难以为继。” 楚留香悠然道,“也许您也曾在这方面做过许多努力,想要令剑宗气宗合一,但最终收效甚微。以您好强的性子,必然会深感挫败不止,急需有人为自己提供鼓励、支持,可惜您是天下知名的铁仙姑,人人都把您当做钢铁,谁会认为钢铁有柔软之处呢?” 说到这里,楚留香脸上便不由带上了笑容,“到这时候,您便遇上了原随云的父亲,他或许是极少数能友善真诚温柔待您的男子,于是你们两人……” 枯梅大师忽然冷冷道,“闭嘴。” 原随云却笑了,“楚留香,你果然是天下最明白女人的男人,你讲的多半是真的。其实我很愿意听你讲故事,因为我父母的事情我很少知道。” 最后却收敛了笑容,淡淡道,“可惜的是,你却要死了。” 说话之间,甚至都带了一丝丝悲伤,只因楚留香这样的人,就算是作为对手也是非常让人不舍而珍惜的。 除了悲伤之外,便是极满的自信,就好像这是一件已经证实的事情。 因为枯梅大师的武功,赫然也是小三合得二的水平,与她的儿子原随云相当。 光是一个原随云,已经让人头疼无比了,更何况是两个。而且看枯梅刚才那一剑“清风十三式”的威力,只会比原随云高,而绝不会比原随云低。 楚留香却道,“我看未必。” 原随云饶有兴致地笑道,“哦,你还有什么法子?” 楚留香摇了摇头,“不是我,我确实已经没法子了,是李忘尘小兄弟——我刚才说的那段话,就是为了给他拖时间的。” 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法子,但他既然已经创作过那么多次奇迹,我宁愿相信他再来一次。” 原随云一怔,忽然反应了过来:李忘尘去了哪里!? 他听声辩位,已经形成了本能,没有听到的声音,就相当于无人存在。可是从寒亭出来之后,兴许是觉得大局已定,原随云居然也有些大意,没有记住每个人声音的位置。 而再注意的时候,李忘尘居然就消失了。 原随云心下奇怪:能够躲过我的声音……在水中!?但是即使在水中又能如何,偷袭我们吗?他的武功就算再高一倍,也绝不可能对我们两个偷袭得手! 枯梅却脸色一变,“难道是……他怎么知道的?” 骤然转身,两个人的耳边,同时听到了一个水声,李忘尘从水中上了寒亭,伸手一点。 正点在那个看上去是枯梅弟子的年轻女人身上,为她解穴。 “你是不是叫华真真??”李忘尘无比焦急地问,“你一定要是华真真啊。”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华真真啊。”少女站了起来,她的神情居然不是慌乱恐惧惊吓,而是很疑惑,疑惑中带着一种威严,威严中渐渐有了一丝愤怒。 她也不等回答,忽然转过头,就用威严和愤怒,正对上前方来的枯梅的目光。 少女叹了口气,“枯梅,你可知罪!!” 第六十三章 来龙去脉 华真真。 果然是她。 李忘尘长吁一口气,表情放松神色平静,就好像一个急迫着要解手的人终于来到了厕所。 这绝对是生命中最解脱最幸福的一刻。 在《楚留香传奇》中,原随云步下了蝙蝠岛销金窝的疑阵,开始自己掌握全江湖的计划,中途却等到了楚留香这位好管闲事的小偷儿降临。 枯梅本是他的帮凶,却以调查此事的姿态一同上岛,两人里应外合,一明一暗,楚留香理应毫无生机。 但事情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枯梅死了。 杀死她的就是华真真。 ——小说中华山派第四代掌门“华凤琼”的玄侄孙女,华山掌门的监督者。 这位在原作之中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女剑客的少女,看起来柔柔弱弱,实际剑法之高,当世只在薛衣人之下,更真正得到了华山派清风十三式的精髓,是华山派一切武功的最终真传。 她在剧情中能将枯梅大师逼至圆寂,曾在三招之间让楚留香冷汗直流直呼是生平最可怕的对手,是楚留香在原作中破局的关键。 现在也将成为李忘尘生还的唯一希望。 李忘尘之所以从始至终,没有想到华真真,是因为风清扬口述剑气二宗的历史,从未有过“华凤琼”之说,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这综武世界不存在这样一个武功高绝的少女。 即使刚才临时有个念头电闪而过,致使他潜水绕后解穴,但直到少女亲口承认之前,他都心怀忐忑,抱有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 可他最终还是赌对了! 现在的局势微妙了起来,所有人不敢发出大的呼吸,山庄安静得一根针落下都清晰可闻。 霍休悄然间来到了枯梅、原随云的身旁。而原随云皱着眉头,似乎并未想到华真真会有什么问题,更不明白向来杀伐果断的母亲为何被一个少女给喝住。 楚留香、宁中则、令狐冲、花满楼等几人则聚在一起,静观其变。 最后是枯梅和华真真的对视。 枯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知罪。” 她的声音也像是铁打造的。 这话让所有人无关敌友阵营地心头一紧,因为无人在此前会想到,一个看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妙龄少女,竟能令枯梅大师这样的老江湖服软认错。 华真真瞪大了眼睛,严肃地看向枯梅,“你犯下了什么罪!?” 口气坚决严厉,竟好像是个升堂的大官,而枯梅却是个跪下的囚犯。 枯梅却让开了目光,不愿与华真真相争,“我未经允许,将门派秘籍‘清风十三式’外传给我儿随云。我私自下山,逃避责任,致使门中剑气二脉再起纷争,门派至此衰落。我尚未还俗,却嫁人生子,有辱道家修行人的门风。” 她说话是一条一条,清晰无比,话语间并无丝毫内疚惭愧。 但若非内疚惭愧,如何能记得这般清楚?在场了解她旧闻的都知道,她是性子天生要强冷漠,其实已是内疚惭愧、深感罪责,只是不愿表露情绪,现在说出来竟给人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华真真笑了,“好,你知道就好。” 转过头看向了原随云,拱手道,“青龙会,蝙蝠公子,元月十五?你的点穴手法好厉害,我冲了许久也实在冲不开。” 瞧她模样,彬彬有礼,大气自在,一下子冲淡了战局中本来肃杀紧张的氛围。 原随云沉皱眉沉默了一阵,他一向不喜欢被他人掌控局势的感觉,尤其这个女人还对自己的母亲呼来喝去,颐指气使,但他偏又难以揣度此女的深浅。 只好同样客气道,“姑娘竟深藏不露,看来原随云非但眼瞎,心也是瞎的。” 华真真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原随云已发现她独断而无礼的问话风格,他这辈子尚未被人如此对待,心中杀意悄然凝聚,面上仍平静万分,“姑娘但说无妨。” 华真真昂首道,“昔年华山派的祖师,虽是全真教的郝大通,但一派武功相承迄今,也有另一股更为源远流长的传承加入其中——那就是仙人陈抟留下的陈抟秘籍,而我的祖先华凤琼娘娘,便是陈抟秘籍的真正传人。” 她说到这时,却转头微笑看向宁中则、令狐冲,“岳肃和蔡子峰两人得到陈抟秘籍,却因各自所学太浅,悟性太低,均觉对方走了岔路,才有了如今剑气二宗。但当时华山还有我们华氏一脉,虽非掌门,也观看了陈抟秘籍,自觉剑气二分均有差池不足,故而隐居华山深处多年,终于真正参透了陈抟秘籍,达到剑气合一、气剑不分的武学境界。” 宁中则和令狐冲对视一眼,喃喃自语道,“剑气合一、气剑不分……” 这是他们闻所未闻的说法,宁中则自然觉得万法归一,内力是一切根基,而令狐冲自从衡山与李忘尘相遇,便按着自己性子学习,觉得剑法高起来也不错,可华真真所说的却是他们从未想过的东西。 没等两人细想,华真真已继续说了下去,“华凤琼娘娘参透了这门秘籍的根本,本以为可说服同门,没想到再一出世,已有三十余年。剑气二脉在这三十余年明争暗斗不休,虽是同门,却有如陌路,华凤琼娘娘本想从中调节,可她能统合武学见解上的差异,却已无法改变多年的仇恨。” 她说着说着,目光悠远,仿佛回到了那个时代,“剑宗的弟子有人被气宗的挑破了手筋,气宗的弟子也有被剑宗的打碎了气海,经年下来,谁都不是无辜者,谁也都是受害人。若要追溯源头,最早发难的一人当是剑宗或气宗其中一员,但这已经毫无意义,因为所有人都已扭曲、畸形、狰狞、恐怖,仇恨在华山内蔓延,一切起源于武功,却非武功所能解决,只能有一方彻底灭绝为止。” 众人听她言论,遥想那个时代,同门之间竟能如此敌视,均觉得毛骨悚然。 尤其以宁中则、令狐冲感受最深,宁中则年轻时经历过最近一次的剑气二宗比武,直杀得全门派只剩下她与岳不群两人,那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令她现在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而令狐冲听过风清扬的过往,此时听着华真真言语,竟想起了风清扬那一夜蹲在山岗上背身拭泪的孤寂模样,登时心有戚戚,长叹一声。 枯梅则面无表情,她好像是个铁人,从来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现。 唯有霍休撇了撇嘴,不甚在意。而原随云眯了眯眼,似乎有些不耐烦。 华真真道,“经过一番绝对曲折但又白费功夫的努力,华凤琼娘娘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此毫无办法,她无法化解仇恨,只能远离这一切,于是又回到了家乡,那是个没有谁知道的小山村,她以一身武功,意外救下了自己的同姓族兄,兄长愿意为她报恩,于是发誓自己世代子弟,学习陈抟秘籍,又不能去沾染华山掌门的位置,只为了令华娘娘解去心结——每一任华山掌门接任时,这一家便要去亲自会面,辅佐其完成合并剑气二宗的使命。” 忽然摊开了手,朝着众人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至于结果,大家都清楚了,华山剑气二宗延绵百年迄今,尚未有结束的时候呢。这一百多年来有七八位掌门,有时是剑宗的,有时是气宗的,他们能够上位,一方面是自己一派得势,另一方是对方失势,竟无一方愿意合并二派,反而死命打压,只是加深了隔阂。” 枯梅在这时候忽然接过了话茬,“直到你的父亲找上了贫道。” 她的声音冷而涩,如一块石头,“他教会了贫道很多,是贫道亦师亦友的存在。” 华真真点头道,“外人所知的每一次华山危机,其实都是爹爹与枯梅你共同度过,他将功劳送到了你的手中,自己却隐居幕后。他帮助您上位成为掌门,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枯梅木然道,“我当然知道,他让我合并剑气二宗。” 这话一出,大出在场众人意料,李忘尘这才知道,原来枯梅的成名过程还有这样一番曲折的幕后,难怪这女人三十年前耀眼得如同当代主角一般,连风清扬也视她为毕生目标、念念不忘。 华真真挑了挑眉,“你是做了,可惜你做得不够。” 她叹了口气,“你私自离任,导致华山内乱,数百年的荣耀毁于一旦,剑宗二派的弟子更十不存一,我父亲常年独居家乡务农,来不及知道此事。等到他得知之后,终于一病不起,在床榻上深受折磨十多年后,因心中内疚悲愤难去,大哭一夜,撞死在华凤琼娘娘灵柩之前,当时我还在我娘亲的肚子里呢。” 楚留香花满楼令狐冲等人听了,莫不是低声叹了口气。 枯梅也深深皱起了眉,低头说了五个字,“这是我不对。”便闭口不言。 华真真的双眼忽然变得悠远起来,仿佛能随着时光逆旅,看到往昔的岁月,“父亲死后,我的娘亲单独带我离开了村子,她天生有病,练不得武功,但却深知我们华氏的使命,将陈抟秘籍上的武功一项一项教给了我,一边教导我,一边寻找你……那真是一段艰难的日子,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宁中则这才明白,为何华真真的父亲或她没找上岳不群。 华真真仰起头,双目泛红,声音很轻,“我们几乎走遍了整个大明,一路帮工,要饭,求人,我仍能记得她在最酷热的夏日里唇干舌燥地背着我行走山野,一路与我描述从未谋面的父亲的眉眼、胡须和脸上的梨涡。我也记得她在冰天雪地中抱着我睡觉,我睡得安眠,醒来时却发现她的背脊已满是冰渣,我足足叫了她一个时辰她才应我一声……” 李忘尘忍不住道,“你父亲如此一死是洒脱了,可你的母亲的人生之中,却满是悲痛,这值得吗?” 华真真转头看他,露出奇怪的神色,凝重而严肃地说,“这当然值得了。” 李忘尘愣了一愣,露出无法理解的神色,他是现代人,深受精致利己的想法干扰。虽然穿越迄今,一路热血举动,却始终还是顺手为之,未曾有过损己利人的行为,更无法理解这种献上一辈子的义举。 楚留香却道,“华姑娘,李兄弟的意思是,此事是否你们本心所愿,本心所想?这其实是相当重要的考量,若你母亲只为了所谓爱情与责任便束缚自己一生,听来相当可悲愚蠢,甚至不只是你的父母,还是你的祖先、你的父亲,都同样可悲愚蠢的地方——” 华真真听到这里,脸上稍带怒气,但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李忘尘正听得连连点头,忽然楚留香却转过头看他,话锋一转,道,“但李兄弟莫忘,古有荆轲、豫让、聂政前事,刚烈勇猛,义之所在,命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此乃大勇——或许,你所谓的幸福美好,种种一切,对于一个在乡野间种地的家族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楚留香最后道,“他们也许就是想要一生务农,平安而祥和地度过,若是欠了别人一点东西,便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受了别人的大恩,一定要拿出所有回报,受到痛苦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谁导致了这一切,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想法,这就是他们的活法。这样的朴实性子,咱们或许无法理解,却大可敬而远之,不必攻讦。” 李忘尘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还是无法理解,但香帅说得没错,我的确不应该多嘴的。” 他看了看华真真,很真诚地说,“抱歉。” 华真真情不自禁点点头,然后忽然转头,呆呆看向楚留香,“你……你……”红了红脸,“你倒是很会理解人呢。” 楚留香微微一笑,李忘尘心中大叫段位之高,自己竟成了人家泡妹的工具人。 霍休忽然不耐烦道,“说正事!” 他舔了舔嘴唇,“好啊,小姑娘,你的故事我已明白了,接下来呢?你学成了武功,找到了枯梅大师,却又要如何了?” 这也正是原随云想要问的。 华真真眼睛一红,如泣如诉,“还没有讲到哪里,我们先讲我小时候的故事。之后,之后,我,我母亲便死在了路上……” 霍休怒道,“然后呢!?啰嗦这些有什么用,你怎么和枯梅大师混成了一团,之前我们竟完全没有发现你的底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指使你的,快——” “说”字尚未出口,一道流光闪过半空 霍休忽然瞳孔收缩,脑袋下埋,肩头拱起,全身蜷缩,如同背脊上的两处肌肉变成了翅膀,骨头、筋膜、皮肉连成一片,猛力一震,这个动作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已带着他身子一晃,横挪五六丈的距离。 而原来所站立的地方已被一道剑光所斩开。 那道剑光明亮而长,锋利而凶,将大地给分开个截长五六丈、宽三四寸的深深沟壑,断面光滑如镜。 华真真已出现在这个位置,一手持剑一手持鞘。 她的脸上露出怒意。 霍休惊魂未定,可他出言不逊,怎能至此结束。 刚刚落定,尚未站稳,站在之前位置的华真真身影消失,霍休的瞳孔里有一抹剑光忽然闪了一闪,透体生寒,长剑到此,令他躲避不及。 华真真的轻功居然也如此之高,令旁边的原随云都大吃一惊,一时难以相助。 长剑由动到静,轻轻一点,落在霍休的眉心,只待划拉半尺距离,即可令霍休魂归西天,却适时被一只戴着银丝手套的手轻轻阻截。长剑去势一止,化作流光收回。 只听沧浪一声,华真真已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放剑回鞘,动作洒脱自如,昂首俯瞰霍休,或者说霍休身旁的枯梅,怒道,“枯梅,你不识好歹!你已败在我的手中,答应我回到华山认错,此刻还有脸与我一战么!?” 此言一出,除去李忘尘之外的众人惊讶万分。 他们终于明白了一切源头——所谓的枯梅大师重出江湖,竟是被华真真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孩儿,从不知道哪里找到揪出、打服,一路带到了华山! 背后绝无其他任何势力、人物、利益、诡计。 她的武功竟然高到了这样一种地步!? 这若光是听来,就算是楚留香也不愿相信,只会觉得可笑无比。但若亲眼见到刚才华真真的剑法有多快速,只怕无人会不相信她的言语。 更何况,枯梅也无一句多嘴,对此持默认的态度。 原随云更是恍然大悟,因为由始至终他也十分无辜,这本不是他想象中蝙蝠公子应行走江湖主动作恶的时候,只是计划中一大助力枯梅大师意外失踪,逼得他不得不提前出山。 此行目的,一是想要夺回枯梅,二来也完成青龙会的任务,袭杀不识抬举的楚留香等人。 而这一切缘由根本,竟然就是这个黄毛丫头的胡闹作为! 现在回想起来,他所知的一些疑点,终于也有了解释——他本不愿意用现在埋伏的计划,而是宁愿在见到枯梅的第一时间,就与其联手偷袭,杀死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任意一人,接下来以二对二,其余人自然手到擒来。 偏偏那时枯梅毫无出手的意思,他不得已之下,只能够坐视陆小凤和楚留香将枯梅点倒,洋洋得意地让华真真照料。 ——原来当时的枯梅,正是顾忌着旁边华真真的存在。 而后来,原随云想到自己偷偷将枯梅、华真真带到大野山庄一事,更加冷汗直流,只怕当时是华真真根本不知道原随云瞒着楚留香、陆小凤等人作祟,还以为他是好人,所以并未出手。若是她当时忽然出剑,原随云竟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一旦到了大野山庄,等到这女子察觉不对时,此处又已有金九龄、霍休、薛笑人三大助力,华真真也不敢造次了。 原随云不愿意令自己与枯梅的关系为青龙会所知,所以他也没有当面解开枯梅的穴道,询问她之前为何不直接出手,而是想要等到事后再问。 于是直到刚才为止,原随云也不知道枯梅为何离开蝙蝠岛,更始终不知道一旁的华真真就是一切的幕后指使,他还以为自己母亲是责任心复发,才会回到华山,没成想却是被逼的。 而华真真也莫名其妙身陷这伙高手之中,只能和枯梅一起被点了穴道,心知肚明而又憋屈无比地看着一切发展。 若无李忘尘忽然去解开她的穴道,谁能想到此处能够破局? 原随云想通这一切的时候,楚留香、李忘尘皆已想通。 然后他们所有人都动了。 第六十四章 胜负 原随云似乎已能看出大势已去,他的决断仍然远远比同僚聪明、果敢。 霍休尚未动作,蝙蝠公子大袖一挥,大地上震起了一圈烟尘,直升起半丈来高,遮人耳目。而他脚一踩,飞身腾空,衣袂飘飘间,已远纵过湖心,脚踩丈高的围墙。 他一只脚刚踩到围墙立住,另一人的脚已踩了过来。 “楚留香!”原随云抬头,大喝,“你真是难缠!” 说话间脚反踩墙头,啪嗒一声数道瓦片飞射,原随云翻身旋转,再度落在湖心。 楚留香根本未曾被阻碍分毫,身如轻烟,抬手翻掌,近身跟步,大量的瓦片从他的身体表面滑过,仿佛周围的空气对他而言已成了水下,而他却是一条身姿优美的游鱼。 一同入了湖心,空气忽然震动了起来,四面八方腥风血雨一般的杀气汹涌而来,冲入楚留香的口鼻间。 迎来的却是原随云的反击。 他看似退步,引楚留香入湖心,适时再发反击。只因知晓楚留香轻功再高,自上而下的时候仍然不能转向挪空,乃是个大大的活靶子。 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原随云踩水湖面,发丝狂舞,衣袂飘飘,全身内力凝聚一体,失神的双眼中闪烁无名光泽,双掌一抬,如巨人托天一般轰出。 轰出时分,五指骤然涨大,并发红发黑,一根根如大萝卜般膨胀畸形,周围的空气宛若为之一止一凝,尽皆化作了固态而被这一掌推动,看上去就如同原随云托举着周围无形而有质的一切,如空气、湖水、气势、意境等等一切,朝着楚留香砸了过去! 正是大明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绝技“赤砂掌”! 楚留香心里升起一抹阴霾,却顺势一扭,忽然倒转身体,头下脚上,伸手一指,整个人真劲内力凝结如一,有若化作了一柄锋芒毕露、绝世无双的神剑,自天而落,有劈开一座顽石的气势。 剑锋所指,劲力两分,正虚虚对上原随云双掌之间虎口之下的两个常人极不容易察觉的穴道。 ——而这竟恰恰是赤砂掌的破绽所在! 这本是江湖上失传甚久的武功绝技,可楚留香却像是早就知道其中的底细,所攻处正是它的要害! 楚留香的武学根底到底是什么? 自此人出名以来,便身怀无数谜团,这几乎是江湖人士心中最常出现的一个,现在竟又一次地浮现在原随云的心头。 但原随云来不及细思,千钧一发之际他再次变招转式,赤砂掌那雄浑奇古、凶狠狂猛的掌力尚未催发,已给他纯熟无比地转为另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洒脱、自然、清爽、辛辣,也是一柄剑。 原随云双手闪电般一分,以左手化剑,霎时间催发出七七四十九剑,剑气弥漫,宛若电蛇,布满虚空,瞬间有无数的光交织错落,编织了一道铺天盖地的剑网。 正是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 但在清风十三式之外,他的右手更隐藏在剑网之下,斜斜一切,虚虚一斩,轻轻一刺,偷偷一点,连续四招变化轻巧灵动,难以觉察,剑气剑劲更连成无坚不摧的一片。 这也是一门惊天动地的剑法,巴山顾道人赖以成名的“七七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 原随云以清风十三式和七七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齐攻楚留香! 而当楚留香拦住了原随云的时候,霍休也怒吼一声,乘着烟尘升腾,转身一踩地面,只听轰隆一声,炸地而起,远撞向另一个方向的围墙。 他眼见了华真真一剑威风,再加上枯梅见了此女便畏手畏脚,也知道打不下去,心中正犹豫着逃跑,才发现原随云动得比自己更快。 霍休自知不能和原随云一同逃去,所以选择分散逃跑,这既可保证对方兵力分散,也可令人一时不止追谁,争取时间一举两得,谁能逃走则全看听天由命,更不会责怪对方分毫。 可惜他虽有决断,却失了反应,刚刚一动,半空中一道又柔又轻的长袖已携带着周围大量风声,宛若卷动风云一般挥打而来。 霍休怒声喝道,“又是你这瞎子!” 他一身武功,刚猛无俦,金刚不坏,自从大金鹏国到中原以来数十年间,都少有对手。但偏偏碰上了花满楼这个气力先天的年轻人,打定主意了以柔克刚,竟将武当派的绝学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从刚交手到现在为止,他竟没有一刻不是憋屈的。 霍休那老朽的身子猛然发力,竟硬生生止住去势,停留在半空片刻。 划拉,流云飞袖打在他的身前空处,他却闪电般伸手一抓,已握住了那一截布匹。那看似腐朽、老迈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神力,五指一握之下,数十万斤乃至上百万斤的力量挤压,甚至连空气都宛若固体,被他五指之间的力量给捏得炸裂而出,形成一股一股白气尖啸着射出去,打在一旁,形成五六道肉眼可见的波动白痕。 若是身无武功的常人,即便稍稍挨得近了,被这股气流打中,都得当场身死。 花满楼眉头一挑,犹如身在海潮之中,被漩涡所俘获身子几乎就要被拉扯过去,投入霍休怀中。 但他手腕一震,已悄然间将长袖震碎,破碎布匹中身子翻身而起,足尖自下而上地一点,点向霍休的眉心额头,身姿曼妙,变化自然,令人目不暇接之余,却又毫无突兀之感,已化解霍休攻势,并且完成反击。 三人之中,原随云被楚留香截住,霍休被花满楼纠缠,枯梅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压根儿没有跑。 这位大名鼎鼎的铁仙姑,即便在华真真现身之后,仍然是在场中占据最大焦点的人。而她目光平静,眼神淡漠,仿佛仍当做是三十年前,为华山派崛起而立下的大大小小血战中的一场。 她的儿子要逃,可她从来不逃。 华真真悄然间来到她的对面,两人对视。少女对老妪,同为华山派出身的绝顶高手,一时对立起来,竟给人以一种奇妙荒诞的感觉。 人人都知道,此战局到底是胜是负,仍然看她们二人。 当然,李忘尘持剑站在一边,他是在场六大先天高手之外,唯一有能力参与到战场的一人,正在侧目观察,到底哪个战场最需要自己。 他虽功力普通,但在此前一应战役之中表现出彩,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何须大事,更会留心相待。 华真真看了看枯梅,慢慢拔出长剑。 枯梅一抬手,已握住了掌中长剑。 两人慢慢靠近,直到相距三尺。 忽然出手,剑光电闪。 这一动手,便如世上任何一家门派自相残杀一般,略过了一切试探虚实的环节,直接开始最凶险、最直接、最简单、最粗暴的生死对拼环节。 枯梅一剑刺穿了华真真的肩头。 华真真还手一剑,已同时刺中了枯梅的胸口。 这就是两个人战斗的第一招,她们对彼此的招式都太过太过熟悉,根本骗不了对方。更兼彼此都是坚韧凶悍的性子,一出手就是生死拼杀! 第三招的时候,枯梅的衣衫已被血染透了,她那只残手也被华真真一剑削去一半,一声闷哼。而华真真则被枯梅一剑戳中腹部,血流如注,面露痛苦。 可她们都没有停手,别说是停手,甚至还只进不退,只攻不守,以伤换伤,以血战血。 两个人沉默不语,继续比斗,剑法快速,流光溢彩。 这场决战是沉默的,也是看似平凡的,却也是最激烈的,周围的所有人看着看着,竟话也不敢说。甚至就连远处的原随云、楚留香、霍休、花满楼四人,也渐渐停了下来,同时往这边看来,因为这一战的光彩已胜过他们所有的武学发挥。 他们都是武者,都知道这两人虽无什么大起大落的惊险之处,实则是因为她们已将所有的凶险、危机,全都化在武学中的一招一式之中。 其余人中武功最高的原随云细细觉察一二,额头上慢慢生出冷汗,他前两年在切磋时打败了自己的娘亲,自以为枯梅不是自己对手,可现在才知道枯梅真正出手,自己最多有三分胜算。 她不过是在让着自己而已。 而看到这里,李忘尘恍然大悟,其实华真真并非真正能碾压枯梅。 她虽是江湖上年轻一辈的顶尖高手,但距离西门吹雪、叶孤城这样的级数,尚差了一步。而相对于燕南天这等公认的第一神剑来说,更是远远不及。 不过她面对枯梅,有一项极为重大的优势,那就是她的武功招式路数,全都出自于华凤琼领悟的陈抟秘籍中最深奥的一部分。 而枯梅则只是气宗掌门,只会气宗那一方面的武功,差了部分奥妙。 残缺的碰上了完整的,自然是后者克制前者。 但见清风十三式剑法变化到了极点,忽然同时剑气长啸一声,如同彼此争鸣、不让分毫。 周围浮现出剑气的罗网,两道不分彼此的光芒横竖交织错落如棋盘,两道棋盘重叠碰撞激荡,将方圆数丈的距离内的一切都给遮掩盖过,最终齐声爆炸断裂,剑光冲天而起,激起了大量的乱石纷飞、烟尘四起。 爆炸声中,枯梅与华真真蓦然同时弃剑脱手,动作难分快慢地前进一步,嗖嗖两声,两人伸手互相搏杀,并指为剑,指劲爆射相撞,霎时间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四周的地面沉下数寸有余,足见其威力之大! 两个华山剑派武学的极高成就者,竟然此刻都将长剑放下,用指法对决起来。 而且那指法玄妙,一招一式,细细观来,竟然都是倒转使用的“清风十三式”。只是枯梅手中的生疏一些,而华真真手中的熟练了一些。 令狐冲剑法高妙,忽然恍悟起来:莫非这就是华凤琼所领悟的“剑气合一、气剑不分”的境界? 将清风十三式倒转起来,以内力驱使,以指使剑! 枯梅毕竟残了一只手掌,再加上招数生疏,一时处处受制,招式逐缓,气息不畅。五六十招后,终于被华真真一指点中胸膛,应声倒地。 此结局下,宁中则、令狐冲、李忘尘等人,则无不心下松了口气。 华真真全身是血,脸色惨白,却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上次决战,你不知道‘清风十三式’的奥妙,被我十多招点倒,但现在你还未习练纯熟,只知道其中奥妙,临时使用,已经和我拼到了现在,果然不愧是‘铁仙姑’。” 枯梅躺在地面,呆呆地看着天空许久。 忽然间,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一口气居然并无任何气馁、怨恨、可惜,而是只有满满的解脱意味。 仿佛连她自己也知道,这三十年来,实在过了一段荒唐的幸福日子,今日却终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而另一边,李忘尘、华真真眼见枯梅伏诸,对视一眼,眼带笑意,忽然扑出,也已经和花满楼合力,一同在十招内将霍休给制服。 霍休的大金鹏神力一旦施展,几乎是天崩地裂,但碰上三人联手,实在是运去英雄不自由,终于被点中穴道,哀嚎着倒下。 李忘尘本想偷偷给霍休来上一剑,夺得点数——说到这点他就有点憋屈,华真真这经历、这武功,竟然不是江湖令人物!? 理所当然,见到了她并无任何奖励。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那我营养这一块怎么办? 花满楼阻止了李忘尘的动作,叮嘱他青龙会要犯重要,不可以轻动,李忘尘也只有遗憾地收剑。 最后就是楚留香和原随云一战。 楚留香明言无需他人帮助,只要单打独斗。 这一战打得太久太久,几乎有五六百招,但终于还是原随云输了。 直到最后一个动作,楚留香接连破了原随云十三门武学,以小三合得一的水平胜过小三合得二,终于令原随云停下手来。 他脸色苍白,双手垂下,“看来就算你我单打独斗,你也绝对能够赢我。” 楚留香只微笑道,“或许。” 原随云疑惑道,“你到底有什么根底?” 楚留香笑容神秘,“这点实在没办法外传。” 原随云只得长叹一声,“我输了。” 说话声中,楚留香已点了原随云的穴道。 到了此时此刻,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 陆小凤悠悠醒来时,已到了华山之上。 他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晓自己错过了如此多的精彩,大吵大闹,顿感不平,大呼可惜。 而有了原随云,霍休便被李忘尘补上一剑,得了二十点奖励和一枚青铜令牌。 原随云却在悄然之间,咬舌自尽,并未暴露出青龙会的丝毫秘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解开了穴道,但他这样的人若非知晓拼死一搏无效,又怎会愿意自杀? 知晓原随云一死,枯梅长叹一声,以她的性子,倒也没多么惊天动地的崩溃。 只是过了一会儿,才默默低下头去,洒下点点无人看见的泪珠。 感叹了一番,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三人养伤,李忘尘和令狐冲则请求华真真借用枯梅,四人一同上了思过崖。 第六十五章 风清扬的离去 一下山,一上山,不过一日一夜,思过崖自然不变。 荒草还是那处荒草,石壁仍是那座石壁,风吹而树动,日照而光洒,一路走来,李忘尘的心境却大有不同。 此次下山,他是大有收获。 这里的收获,既是指终于领悟的天塌地陷·夺灵摄元气,当然还有接连杀死薛笑人、霍休、金九龄所得的两枚青铜令牌、一枚黑铁令牌——但真正让李忘尘受益匪浅的,却是整个战局本身。 从开始到结束,这场乱局牵扯了陆小凤、楚留香、花满楼、霍休、原随云、薛笑人、枯梅、华真真,八大先天高手。 其中武功最高的枯梅、华真真、原随云,都是任我行那一级数的人物,而且还无任我行的吸星大法之忧患,实际战力只会更高。 他们打成一团,自然是一招一式都成普通江湖人不敢想、不敢为的精华,光是李忘尘观看的一场场战斗中精彩纷呈之处,已足够珍贵,更遑论他还亲自与薛笑人一战,虽然最后是陆小凤的天外飞仙奠定胜局,但李忘尘一人仗剑,也几乎拼掉了先天境界薛笑人的一半真力。 与薛笑人的这一战,现在都在李忘尘脑中回响激荡,历历在目,其中许许多多的感悟,都抽象而离奇,一时难以言喻。 李忘尘知道,若将其全盘消化接纳,彻底吃透,对自己的剑法、武道,都大有好处。 令狐冲似乎也有这样的感受,呆呆站在一旁若有所思,时而抬手以指代剑,轻划摆弄。 华真真听闻了风清扬的存在,颇感兴趣,也一同上山,身旁站着受制的枯梅。忽然之间,她抬头四顾,轻轻一喝,“哈!” 她束音成线,这声音初听来极为宏大响亮,一下子扩散出去,但到了后半截便骤然引入无声境地,超出常人所能够感应的范畴。 山林寂静,只远处山上大树飒飒作响,掀起一阵阵碧绿色的树浪。 “有高手!” 一道身影忽然从山壁之下飞腾而上,此人手持长剑,身材消瘦,却不是风清扬是谁? 他一现身,立刻皱着眉看向华真真。 目光一动,忽然移动到一旁的枯梅身上,立刻身子一震,脸上露出喜色,“枯梅掌门!” 嘿,这句话就漏了馅儿。 李忘尘暗笑一声,他可知道风清扬实是天下最傲娇的老头儿之一,一百分喜欢就要说成八十分喜欢,八十分喜欢就要说成不喜欢。 他叫骂华山气宗的历代掌门时,未必是心中真正厌恶这些人。而难为夸赞了枯梅几句,更可谓对此人尊之敬之了。 枯梅抬头看了一眼风清扬,表情并无丝毫动摇,随即低头不语。 风清扬这个故人,对她而言,仿佛真是一股风,一缕烟,得不到丝毫重视。 风清扬愣了一愣,“这……” 这显然和他想象中两人见面的场景大不一样。 李忘尘和令狐冲将他拉到一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掰扯清楚。 这前面的一大帮子事情,事关什么青龙会、原随云、楚留香、陆小凤等等,对风清扬这个一生单纯的老头儿而言,实在有些超乎想象。他的一辈子就是练剑,结婚,被骗,隐居,哪里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到了枯梅的消息时,才听得尤为入神。 听到枯梅离开华山派,是跟着男人跑了,结婚生子,相夫教人,不由得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显然这并非他心中枯梅应做的事情;听到枯梅有了个孩子,天生失明,竟成如此阴狠恐怖的人物,更是惊叹不已。 直等听到枯梅为了这个孩子,竟然外传华山派功法,更数度谋害侠义之人,更直接断声大喝,“不,我不相信!” 抬头看向枯梅,“枯梅,你绝不可能是这样一个人!” 神色期待万分。 枯梅木然道,“我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世人都以为了解我,以为我是个了不得的圣人,实则我心中有许多自私柔软的地方,并不像你们所想的那般伟大。现在随云已死,我心也死,我一身罪孽深重,你们随意处置我吧。” 她已六十多岁,白发苍苍,几乎和手中的拂尘一般颜色,此时说出这番话来,平静如水,冷漠似冬,生命中竟仿佛已被一种大淡然给充斥。 她不仇恨李忘尘等人杀了原随云,也不羞愧于这么多年所干下的事情。天上地下,仿佛什么事情也动摇不了她的心性。 华真真背手摇头,“我与她私下聊过许多次,她是明知故犯,为了那宝贝儿子,跟疯魔了一样,这些年帮助原随云杀了不少好人,原随云一身武功,有她出力不少。风清扬前辈,你与枯梅一战之后,不管胜负,我都得带她去认罪伏法,此前的功功过过,一并评说。” 风清扬的眉毛纠缠得像是毛线团,却并不搭理华真真。 他看了枯梅许久,终于才慢慢舒眉缓颜,“好,我也不管你现在什么样子,你既然回来了,那就与我比一比剑。这是三十年前,剑气二宗争斗的延续,今日非要完成不可!” 华真真听到此言,摇了摇头,轻轻蹙眉,对风清扬的话大为不同意:她们华氏一族的天命,便是极力阻碍华山派剑气二宗的分裂,一听类似剑气二宗斗争的话就觉得刺耳。 她一看风清扬的言语行为,便知剑气二宗的隔阂,早已在他心头根深蒂固,不是可托付华山派的对象。 “要说最好的人选,还得是令狐冲……” 华真真侧头看向旁边的令狐冲,打量了一阵,“就是武功差了一些,不知是否能够继承‘清风十三式’。” “清风十三式”是气宗剑法,和宁中则的“无双无对宁氏一剑”差不多,剑招好记,简单无比,运劲发力的手法才是其中精妙绝伦之处。 而华凤琼倒转使用清风十三式,化指为剑的手法,对内力要求只会更高。 她在这边思量着门派大事,风清扬已抬手发劲,剑鞘凌空虚点数下,嗖嗖声中便解开枯梅的穴道,令狐冲走上前去,为枯梅送上了她的长剑。 枯梅自然知道自己过来的目的,她倒也无可无不可,以完好的右手握住了这柄长剑,沉思片刻,忽地抬头,“我想起你来了。” 风清扬胡子一飞,瞪大眼睛,“你现在才想起来!” 枯梅道,“一直记得,忘了名字。” 风清扬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似乎是他的巨大耻辱,可他打从心底却又并不愤怒,只好摇了摇头,“手下败将,能被胜者记得,实在荣幸之至。” 枯梅却好像终于愿意多说一些话了,她目光闪烁,缓缓道,“我之所以不告而别,就是因为有你接任掌门,令我放心,我如何记不得你?” 此话一出,风清扬如遭雷击,愣了一愣,“你让我接任掌门——你为何不早说!?” 枯梅道,“气宗的掌门,如何能把位置传给剑宗的后起之秀?我那个位置,实在不能说出这样的话。但料想我一旦离开,以你当时武功,气宗自然没有人能挡住,那位置该是你的,你如何丢掉了?” 这一下三个人都看向了风清扬,华真真还不知道这回事,赶紧偷偷去问李忘尘。 李忘尘叽咕叽咕说了,尽管声音放得极小极小,可在场除了令狐冲都是内家高手,哪怕是细若蚊蝇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如在耳边低语,便是风清扬当年被算计的丑事。 华真真听完了,“啊”了一声抬头,瞪大了眼睛,怪异地看向风清扬。 风清扬老脸一红,羞愧道,“我……我……” 枯梅反而毫不在意,只淡淡道,“和我一样,你做得很好。” 这是在场中唯一一个不但觉得他没有错,反而觉得他做得对的人。 风清扬忽地目光电闪,看向了枯梅。 枯梅神态自然,平静地看向了他。 两人相看许久许久。 风清扬点点头,轻声道,“没错,自己做过的事情,也实在没什么不好意思——该比剑了,你莫要手下留情。” 枯梅一言不发,剑尖对准了风清扬。 三人屏住呼吸,满心期待。 战斗开始。 然后结束。 枯梅手腕一动,甚至连百分之一个呼吸也不到,风清扬整个人连同一把剑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那真是电光甫闪的一剑,风清扬拔剑的声音、踏步的声音、剑撕裂空气的声音,都因为过快过短促而汇合成了一个声音。 一声轻吟。 然后是巨大的啸叫! 那是枯梅手中的长剑被震飞出去发出的声音,宏大尖锐响亮充实,长剑如白虹贯日般在山涧里划过百丈的距离,拖着一条长长的音爆尾痕,狠狠插在远处的石壁上,剑柄仍颤抖不止。 这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枯梅动手,风清扬出剑,枯梅长剑震飞,划空来到百丈外的石壁上,整个过程只够一个人呼吸半口气的。 枯梅固然是惊讶地看着风清扬,令狐冲和华真真的眼中也满满是震惊神色。 他们根本未曾想到,年轻时屡次败在枯梅手中的风清扬,在阔别三十年后的再次交手后,竟然是直截了当的秒杀。 李忘尘虽然也惊讶于这个结果,却比另外几人平静许多。因为他亲眼看过风清扬剑气飞射,弥散百丈,削石斩峰,有若呼吸般简单的场面。 同样是在大野山庄之中,华真真和枯梅一战固然也精彩动人,一招一式远超他的想象,但绝非风清扬那边接近改变自然环境的境地。 是以他早有猜想,或许风清扬将枯梅视作强敌,却并不知道自己已逐渐超过了枯梅,风清扬摩拳擦掌期待三十年的这一战,实在是没有任何必要的一战。 许久许久之后,华真真才涩声道,“精、气、神皆达先天,小三合三花聚顶!” 风清扬的精、气、神三大体系,竟然都修行到了先天阶段,成就了小三合的巅峰圆满境地:三花聚顶! 达到“三花聚顶”之后,便要自然而然“五气朝元”,攫取自然界金木水火土五行五气,最终以五行五气作为媒介,架起精气、气神、精神三者的桥梁,三者互相勾连,便能通达“先天罡气”“天人合一”“武道元神”三种大三合成就。 看风清扬的状态,似乎尚未有机会触摸大三合,但已绝非小三合得一、得二水平的人能够力敌。 因为一旦触摸五行五气,武者立即超凡入圣,褪尘去俗,开始走向另一个全新的世界中去。据说这样的人,已能不食不休、御风而行,等若神仙一般。 如楚留香这种应变极快、见识广博、智慧极高、轻功突出的小三合得一者,能在水上省力、蒙眼躲第六识、大局已定的优势下勉强胜过原随云,但若换成了风清扬易地而处,莫说三项劣势,便是十三项劣势,也不可能输给楚留香。 小三合得一得二,彼此间还有一争之力。 如西门吹雪叶孤城二人,应该是小三合得二中的佼佼者,比华真真、枯梅、原随云三人更胜一筹,但西门吹雪遭受青龙会围攻,以一敌三,尚是平手。 而小三合先天圆满一旦出手,青龙会的几名得力干将只怕都得死在那里。 一招败下昔日难以逾越的强敌,风清扬的脸上居然并没有兴奋的神色,反而是露出了茫然。 他茫然地看了枯梅许久,才道,“我赢了?” 似乎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枯梅慢慢收回惊讶的目光,点头道,“你的武功进步好多。你赢了,咱们间的纠葛也结束了。” 她转头看向华真真,“走吧,给予我最后的审判与制裁。” 风清扬踏前一步,“这能算?” 他脸色一阵变化,怒道,“这怎么能算?你三十多年来,武功怎么只进步了这么一点儿!你到底有没有日日勤练剑法!?” 枯梅摇摇头,“这三十多年,我过得实在比单纯练功好一百倍不止。” 已不再搭理他了。 华真真暗叹一口气,领着枯梅转身下山。 风清扬呆呆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变小,消失在山路之上,手掌握着剑柄,几次握紧又几次松开。 其实以他的武功,想要阻截二人,轻松无比。 但是阻截之后呢? 风清扬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一生实在没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去做,仇恨是有过,但仇人已死,恩人有过,但恩人不需报恩,当年的劲敌被自己一剑击败,可对方心中自己这一身武功却是不值一提的,而那三十年的人生反而是值得一切的。 他茫然无比地转过头,看向令狐冲、李忘尘二人,忽然涩声问,“我这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啊?” 这个问题,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风清扬长叹一声,挥挥手,送走了两人。 李忘尘和令狐冲次日上山的时候,已不管如何叫喊,都寻不到风清扬了。 他或许重出了江湖,或许只是单纯地避开了华山,或许如同枯梅一般,去寻找武功、华山、剑法之外的生命意义……他这样一个性格别扭、古怪又倔强的老头子要做什么,真是谁也不知道的。 李忘尘和令狐冲只在思过崖内发现了风清扬的临别留信和那柄佩剑。 这个名字如风一般清逸、如云一般飞扬的老人,现在也如华山上悬崖峭壁间的清风、华山顶浩瀚苍穹中的白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第六十六章 华山篇的结束,新篇章的开始 风清扬留下了三封信件,一柄长剑。 三封信件分别是送给李忘尘、令狐冲和林平之的。 对于这点,林平之还有点意外,因为相比起李忘尘、令狐冲二人,他和风清扬也就是点头之交,一面之缘,并不算是如何熟悉。 这位前辈高人,居然还有信件留给自己? 三人来到玉女峰上的书房,一起打开了信件观看。 一打开,李忘尘啊了一声,令狐冲挑了挑眉,而林平之则脱口而出,“好烂的字啊。” 原来,在三人的信封上,龙飞凤舞着风清扬的字迹,粗略一看,似乎十分飞扬飘逸,但细细观之,才能瞧出一些关节运转之处生涩滞碍的意味,最后的效果也是细处可嘉,纵览全局便一塌糊涂、难看无比。 “其实底子很好,只是风老前辈恐怕多年未曾执笔了。”李忘尘目光一扫,提醒两人,“下面他转了笔锋,似乎是以笔为剑,立时行云流水,好了许多。” 两人跟着看去,只觉得果然如此。 他们心中皆想:风清扬老前辈/师叔祖武功虽高,但这三十年多年来荒废人生,连书信文墨的笔法也如此糟糕,须得以剑法运转,实在也不知道是否值得。 抛开此节不谈,三人细细观看内容。 李忘尘的书信上,是风清扬将那柄长剑赠送给了他——原来李忘尘虽隐藏着自己嚼铁铸兵的事情,但风清扬何等武功,如何发现不了? 只是从来不说罢了。 信上说李忘尘性子和他最像,故而能得此剑。 李忘尘看到这一句话时,侧眼看了看旁边两人,挺了挺胸,直了直腰,自觉有些不同了。 此剑名为“奇枝”,自风清扬入门之初与其相伴,从小小剑童到如今的绝顶高手,有五六十年时光,几乎等于是风清扬的过往种种的象征。 现在他将此剑送于李忘尘,让李忘尘随意处置,看来是真的放下了从前,做好准备展望自己的全新生活了。 李忘尘拿过奇枝,体察一番,只觉得此剑虽然锻造手法用铁粗劣,但是跟随绝世剑客数十年来,早已隐有灵性,比之现在的斩铁草不差分毫,这正是斩铁草要晋升的一大美餐。 对李忘尘是送了一柄剑,对令狐冲却是一番言语。 ——内容居然是劝他莫要与岳灵珊结婚。 李忘尘和林平之只看了这开头,剩下的大体内容便絮絮叨叨,占据了三人信件中的最大篇幅,密密麻麻好几张纸,可见全都是肺腑之言。 具体为何有此判断,似乎是和当年风清扬的经历有所相关。他能为了娶亲而舍弃剑气斗争,足见其也是性情中人,对令狐冲的情事有些触动,也理所应当。 李忘尘和林平之对岳灵珊印象都不太好,倒是举双手赞成。 只是能说出这话而让令狐冲听进去的,也只有风清扬了。 一封信件,看得令狐冲又是细思,又是惆怅,又是空落落的,又是不愿相信,一个人蹲坐在一旁,看一会儿信,又想一会儿事,神色变化剧烈,肉眼可见。 李忘尘也不打扰,便去看林平之的信。 在林平之的信件内,居然又附赠了一些其他信件,上面写着“少林方生大师亲启”“武当冲虚道长亲启”等等字样。 而林平之所能看到的内容倒是简单:风清扬虽然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心知他也是可造之材,只恨武功低劣,又不愿意入身华山而身居令狐冲之下,便想着法子推荐他去天下门派中求学问武。 风清扬虽身在华山三十多年,但当年也很有几个好友,遍布天下各门各派,自诩都是贤良之辈,足以培养林平之成材。 李忘尘看到上面写了一段儿说: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林平之是和他最像的那个人。 皱了皱眉。 林平之看到此处,也长叹一声,远眺思过崖上的清风白云,惆然若失,“他对我倒是不错。” 李忘尘笑道,“老人家说过,你是咱们三人里曲子最好听的。他虽和你没说过几句话,但以曲识人,便知道你性格刚强,印象不错。” 林平之苦笑道,“这点我没怎么看得出来。” 李忘尘道,“无他,只害羞耳。” 林平之愣了一愣,回想当日初见,风清扬一副清高冷傲的模样,只对令狐冲李忘尘说话,原以为对自己不屑一顾,没想到竟是害羞缘故? 他摇头失笑。 令狐冲那边站了起来,好好收起了信件,走上前来。 李忘尘只问了一句,“风前辈是不是说,咱们三人之中,你和他性子最像?” 令狐冲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李忘尘让林平之拿出信件,自己的再拿了出来,令狐冲犹豫一阵,遮遮掩掩只亮出一截字迹。 但见三个人三封信,上面都有一句相似的话:你的性子和我最像,所以我把我最宝贵的宝剑/朋友/经历传给你…… 嘿! 三个人对视一眼,忽然齐声哈哈大笑:这老头儿! …… 对枯梅师太的处罚并不苛责,华真真翻看了一番门派典籍,编排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最温柔的条款来:就只是让枯梅发誓此生不能用清风十三式,并且下辈子做一百桩好事,以还清害苦的江湖人士罢了。 “活着毕竟比死去好。”华真真笑道,“你虽有罪,可若不挽回,就此一死,怎么能成?” 可是枯梅师太却做得比典籍上还要狠毒十倍:她支开了华真真,先是自己废掉了自己的武功,然后再对着华山派祖先牌位磕头一百,最终在房间里自尽。 一声尖叫划破了华山派上空。 那尖叫是华真真的。 她武功虽高,其实这辈子未曾杀过人害过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漂亮村姑罢了,发现尸体的时候实在被吓了一跳,一时语无伦次、又哭又闹。 还是楚留香站出来解释,“当原随云死去的时候,枯梅大师应该就心怀死志了,只是她身为华山弟子,不能够逃避责任,所以待到完成风清扬前辈的夙愿,又承担了自己应有的责罚,之后才选择自尽。她生的或许不太明白,但死的却清清楚楚。” 对了,说话的时候华真真脑袋埋在楚留香怀里。 李忘尘只好给楚留香比划一个大拇指了。 同时,林平之也离开华山,带着风清扬的数封信件,四处求学问武。 而林平之刚去,华山派上却来了三个李忘尘熟悉的人拜访。 正是段天涯、归海一刀、上官海棠三大密探。 李忘尘、令狐冲、华真真,再加上受伤较轻的花满楼出席相见,陆小凤仍然重伤未愈,而楚留香身份尴尬,作为盗帅的他实在不好见公家的人——更何况他好像还招惹过上官海棠,便也和陆小凤下棋解闷不来。 宁中则自那一战之后,已发现令狐冲的武功超过自己,安心无比地退居二线,只稍微照顾指点刚入门的弟子,自然也不再话事。 一进了屋子,首先站起来的就是归海一刀。 “好久不见,你做了好多大事。”归海一刀说话还是那么直截了当,看了看李忘尘,双眼发光,“你的精气神大变,武功似乎极有进展?” 李忘尘笑道,“没有你高。” 归海一刀摇了摇头,“我可杀不死任我行。” 这话在这儿可就到头了,你这家伙怎么还是不会聊天啊……李忘尘碰了一鼻子灰,翻了个白眼。 上官海棠去扯了扯归海一刀的袖子,归海一刀倾心于这位同门,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收起锋芒,退后一步。 而段天涯适时走了出来,他的话题就比较官方了,“令狐掌门,花公子,李兄弟,还有这位是?” 李忘尘提醒了一句,他点头道,“哦,华姑娘。” 接下来才开始说正事。 原来还是关于枯梅的事情。 相比起青龙会的原随云丢掉了亲妈枯梅,于是因势利导,反而拿这点作为诱饵来袭击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三人,却又引出华山派三十年前的内部纠葛云云,江湖朝堂上的普罗大众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则更加简单一点。 那就是五岳剑派内部之争。 五岳剑派的初代总盟主,就是枯梅大师。 枯梅的消失,则让华山元气大伤,岌岌可危,终于也让五岳剑派的合并一去不返。 尤其以东方不败率领着日月神教奋起的今朝,终于使得道消魔长,江湖上微妙的局势已绷紧酝酿到了极致,随时有惊天动地的变化。 越是乱局,越有英雄,左冷禅似乎就想要成为这样的英雄。 经过他多年经营,嵩山已有了他和十三太保,再加上客卿“嵩阳铁剑”郭嵩阳,实力雄厚,此外又勾结了华山剑宗残党、泰山派玉字辈师叔,联系了东西厂作为后盾,更亟待对刘正风、恒山三定下手,一切行为,阴谋诡计,合纵连横,都是为了五岳并派,坐上盟主宝座。 所以他绝不允许枯梅大师重出江湖。 为解决此人,左冷禅甚至不惜出动十大太保,乃至于请动东西厂的曹少钦、雨化田、轮转王三位九品高手齐齐动作。 他们并未将华山派放在眼中,这一大股力量,只是为了枯梅师太一人而来。 而对此事,护龙山庄自然也有所察觉。 护龙山庄致力于维持江湖庙堂的平衡,自然不能容许嵩山派称王称霸,打破某种平衡。他们当然更得支持枯梅师太,是以也派遣出段天涯、归海一刀、上官海棠前来相助。 他们上山就是为了相助此事。 李忘尘听到这里,暗暗摇头,心想曹正淳也未免将此事看得太简单了。 别说前有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华真真四人,后有护龙山庄的三位密探,就算是原随云这样的青龙会反派,也只会相助自己的亲妈,而枯梅本身的武功之高,更无需任何帮助,便足以横扫群敌。 正派反派都为了枯梅打了个稀里哗啦了,这什么十大太保、三大高手等一棒子龙套才登场。 但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武林并非是平铺直叙的平面世界,而是表面一层,中间一层,内部一层,立体而丰富、复杂而神秘。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田伯光岳不群这等人已是高手。 而在东西厂、护龙山庄的高手眼中,他们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但到了真正的一流人物,如楚留香陆小凤这些人的眼界下,东西厂、护龙山庄等人的争斗,则又令他们不屑一顾了。 再进一步,风清扬、薛衣人这样的前辈怪物出手,楚留香陆小凤等人就又成了小辈。 而真正能够纵横天下、独霸一方的人物,自然非东方不败、燕南天不可了。 左冷禅判断失误的根源,仍是从未亲眼见过枯梅,低估了天下英雄,自以为能轻易解决此事。 他自己都未达到先天,眼界便也始终只限于后天阶段。 令狐冲在一日之前,听到这三人名字,只会心中暗惊。但自从大野山庄一战,若非先天高手,也实在动摇不得他的心智。 当下抱拳叹息,“可惜枯梅大师已逝世圆寂,多谢三位密探高义,实在是小子无能为力,令三位好意落空。” 枯梅已死? 段天涯和上官海棠对视一眼,惊讶万分。 段天涯更是激动道,“枯梅大师怎会死了?难道是曹正淳那老阉狗亲自出手?” 李忘尘走上前去,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这是直言不讳,直接将青龙会的信息告诉了过去。 只因李忘尘还记得青龙会和楚陆花三人的冲突根源,就是因为人力匮乏,似乎是大部分战力,都因某件极为危险的任务而消耗了,亟需补充高手,故而才找上了楚陆花西门等人。 现在枯梅一役,相继折损了金九龄、霍休、原随云、薛笑人,对青龙会更是雪上加霜,只怕其势力在大明境内就算不是油尽灯枯,也已经大为削弱了。 这时候正应该落井下石,自己没石头,那就给有的人。 护龙山庄就是这样的人。 更重要的是,这是李忘尘“应该”知道的信息,就算朱无视不愿意和青龙会相争,段天涯这群密探却是热血青年,一定会多少有些调查。 而不会惹上李忘尘自身。 当然,以护龙山庄的情报,除去某些“读者视角专有”的信息,朱无视一定比李忘尘所知更多,这样更能从护龙山庄的行动探听到青龙会的虚实。 若朱无视对青龙会有动作,就说明这条青龙真的很虚弱了。而若朱无视视而不见,闭而不战,那就说明青龙会仍然势力雄厚,自己就得小心了。 当然,还有朱无视与青龙会合作的可能,那样一定是稍作对抗的姿态,立刻以一方示弱结束,具体如何情势,仍看自己的判断…… 但不管如何,都一定有所反应,李忘尘要看的只是这个。 朱无视这个人最大而且唯二的弱点,一个是素心,另一个就是他将段天涯、归海一刀、上官海棠这三个义子教得太好了。 果然,一听到青龙会三个字,段天涯神色一动,身子一震,已揭过此事,“既然如此,还请节哀。” 李忘尘道,“要我说,枯梅大师既死,便更不能给嵩山派可乘之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一起下了山,杀了东西厂的阉党,擒拿了嵩山派的十大太保,一起上嵩山问罪左冷禅是什么意思!” 他这一个提议说出来,段天涯和上官海棠都吓了一跳。 令狐冲却已有大将之风,只是目光闪烁,“此事若成,嵩山派吃了好大一个亏,我更可告慰师傅的英灵。” 归海一刀更直接站起身子,伸手按住刀柄,“兵贵神速,我们上山的踪迹显眼,不能掩人耳目,他们一旦得知,立刻逃离。所以最好当机立断,立即下山去突袭!” 令狐冲点了点头,情不自禁赞同道,“正该如此。” 段天涯也慢慢恢复了冷静,道,“本来我们觉得敌人难缠,但花公子既然在,那就无虑了。我能敌住曹少钦,一刀能敌住雨化田,剩下还有轮转王和十大太保,这就要指望花公子、李少侠、令狐掌门了。” 李忘尘却转过头,对着华真真笑问,“你上不上?” 三大密探大为惊讶,不知道问这少女是什么意思。 华真真咬咬唇,眼睛侧看一旁,不敢与人直视,“我、我只怕……” 李忘尘问,“害怕见死人了?” 华真真极为无辜地点点头,大眼睛水灵灵的,仿佛蒙着一层雾气,仿佛被人丢弃的小猫小狗,柔弱而可怜。 只是周围的李忘尘、令狐冲、花满楼却都知晓,这看似小猫小狗的女孩子,实则武功之高,在年轻一辈无人能挡,放眼天下也是大高手一枚。 但她从小练功只为了天然的使命,除去苦修陈抟秘籍之外,和一般的农家女孩儿并无任何区别。 自见了枯梅死状,华真真似乎对江湖残忍,已有了一些初步的认知,实在是既怕也厌。 他们一家,或许真有某种质朴的基因,和这个江湖格格不入。李忘尘认为,她在华山上也呆不了多久。 只有家乡田野之间的相处,才是她最安心的归宿。 李忘尘低声道,“华姑娘,你有没有兴趣帮我做一件事情?” 说完之后低声说了些什么。 华真真惊讶地看了看他,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朝他挤挤眼睛,“你可真坏啊。” 李忘尘嘻嘻笑道,“有香帅坏吗?” 华真真用手指点点他的鼻头,“这句话就更坏了。” 最终华真真也没有下山,只由段天涯、归海一刀、上官海棠、李忘尘、令狐冲、花满楼六人,一起来到了华山镇上。 结果自然是大获全胜。 花满楼以流云飞袖全程牵制了十大太保,段天涯发动幻剑斩杀了曹少钦,李忘尘、令狐冲则联手击杀了转轮王,唯有归海一刀失手,令雨化田看准机会逃开。 花满楼毕竟不爱杀人,便没有追击,甚至连十大太保也一个不伤。 又过了几日,陆小凤养好了伤势,和花满楼、楚留香相继而去,楚留香临走之际,和华真真怀抱而吻,但仅仅一吻而已。 李忘尘问华真真,“你不跟着他浪迹江湖吗?” 华真真摇摇头,“那不是我喜欢的生活,爱情虽是大部分女人的一切,但我却有其他的追求。男人固然不应该为女人而失魂落魄,女人也不应该为男人而失去自我,他没有阻止我而是尊重我,我只会更爱他,我不会无理取闹改变他,他也只会更爱我。” 她说到这里,双手背在身后,笑盈盈转身而去,“这不就已经足够了吗?” 李忘尘站在山道中间,看着楚留香下山,是一道潇洒的背影,又回头,华真真上山的背影竟也同样潇洒。 好半天了,才摇头失笑,“这就叫相忘于江湖吗?” 半月之后,令狐冲学得了清风十三式全部招式,由华真真相伴,带着被点了穴道的十大太保上了嵩山,问左冷禅一个说法。 小三合境界的郭嵩阳虽有心动手,却被华真真所牵制。 这就是李忘尘要求华真真做的事情。 而令狐冲单人单剑,以清风十三式与独孤九剑相合,敌过九品高手左冷禅五十余招,不落下风,飘然而去。 ——终于天下闻名! 【完成任务‘独孤九剑’,帮助令狐冲成为八品以上高手,名动江湖,振兴华山一派】 【任务奖励:二十点奖励点数,白银令牌一枚,将二星江湖令·空蓝剑客升级为三星江湖令·空蓝剑客】 【三星江湖令·空蓝剑客:以五品内功为界限,内力越低,出手越快。】 【可升级为四星江湖令·空蓝剑客:以七品内功为界限,内力越低,出手越快。】 (华山篇,结束) …… 又得了一枚白银令牌。 李忘尘到此为止,虽处理了任我行之事,解了一危,但几番大事,似乎更要被朱无视所关注,还惹上了青龙会这么个庞然大物。 他一等令狐冲完成任务,立刻下定决心,要离开大明,前往大宋和林诗音相会了。 但在这之前,又有一个人上了华山,这个人李忘尘没见过,但听过。 江琴。 江枫的书童。 他来报告一件事情,这消息却让李忘尘心头一沉——江枫这位天下第一美男子,不知为何,惹上了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十二星相,正在被追杀中! 第六十七章 江枫的奇妙冒险 其实若非江枫的书童,江琴本该有许多值得关注的地方。 比方说,他的容貌不错。 再比方说,他的武功也不错。 最后,他在面对近日来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李忘尘时,居然也并不犯怵。就算是仅有的一些慌乱紧张,也是对江枫的遭遇,而和李忘尘无关。 从这就可以看出,他大概打从心底并不认为自己比李忘尘低一等。 他自信。 自信当然不是什么坏事,李忘尘很喜欢自信的人,他也是一直自信着走到现在的。 一个在世人眼中低贱卑微的书童拥有自信,于是自然而然地去寻找脱离书童身份的机会,这是一个很励志也很让他喜欢的故事——可惜,江琴的做法太过了一些。 从江琴口中,李忘尘得知了自从衡山一别之后,江枫的一些遭遇。 在衡山城的一战,江枫也是身受重伤,几乎不逊色于李忘尘多少。上官海棠本来将其带到了天下第一庄照顾,却碰上了枯梅这一档子事情,被紧急召唤回到了护龙山庄。 江枫静极思动,就带着江琴去附近游玩。 然后他碰上了危险,而危险的名字则恐怖得让李忘尘也暗暗吸了一口气——一位是称霸苗疆的大欢喜菩萨,另一位则是塞北的霸主石观音。 如果说天下武功最高的女人,是邀月怜星、天山童姥、水母阴姬,或许还再加上不为世人所知的古墓派林朝英、逍遥派李秋水、唐门唐老太太这七人。 那么在这七人之下,公认武功次一级的女人,就要数得上是苗疆大欢喜菩萨、塞北石观音、小寒山寺红袖神尼、权力帮赵师容、大唐御前剑器舞师公孙大娘、近日重出江湖的枯梅大师等等人物了。 在这其中,最霸道的是天山童姥,最高深的是水母阴姬,最神秘的是唐老太太,但若论最恐怖——大欢喜菩萨和石观音两人几乎不分上下。 大欢喜菩萨是天下少数在横练外功上有所成就,达到金刚不坏境地的女性,她是个有七八百斤重、两三人叠起来高,像是头魔王肉山一般的胖女人。 同时,她的内功也早已臻至周天不息的先天境界,精气二重先天加持之下,大欢喜菩萨看似一身柔软肥肉,实则是世上最难杀死的高手之一。 据说有人曾用足以炸塌一座山的炸药来埋伏她,她最终还是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只是用手指一按,就将那人给变成了肉酱。 她这样一个女人,称霸苗疆,几乎是没有人敢违逆的。 而大欢喜菩萨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她只不过是喜欢养一养男宠罢了。 据说整个苗疆里的美男子,一旦成年之后,都要被送到大欢喜菩萨的魔殿之中去为奴为婢,她的地位虽远不及大唐的则天武后,却过着和武瞾一般逍遥快活的皇帝日子。 而石观音和大欢喜菩萨有着一样的爱好。 相较于大欢喜菩萨,石观音给人的“冲击力”就要小一些了,她的容颜身材等等当然绝世无双,但任何人见过了大欢喜菩萨,都将能以平常心对待石观音。 不过要说起内心的变态、可怕,石观音其实不逊色于大欢喜菩萨,甚至犹有过之。 她有三个特点,第一是奴役美男。 第二是毁去世上一切容貌胜过自己女子的容颜,再令对方生不如死。 第三,就是无比的自恋。 据说她曾经综合天下武功,创建了一套“男人见不得”,相比起大欢喜菩萨那山洪凝聚天雷轰就的蛮荒暴力,石观音的武功路数则走飘逸、轻灵、变化、玄妙的路数,轻蔑地认为武当的武功不过是清水豆腐,少林的武功也只算是大块肥肉,一个过于无味,另一个油腻作呕。 这自然是一方宗师才能有的狂态。 据说大宋“水上龙王、陆上天王”的朱大天王也曾综合少林武当绝学,创立了一套“少武真经”,武功臻至不可思议的层次。 但可惜的是,朱大天王打出如此旗号,尚未有任何人质疑过他的能力。而石观音同样宣称自己的武功破解了少林武当的玄妙,不久后就被一名神秘道人亲自找上门来,她自此从大明江湖上消失,远遁西域而去。 此经历虽略显狼狈,但到了最后,她也终于在当地称王称霸许久,不可一世到了极点。 这两位女中魔头同时来到了大明中原,为的正是声名鹊起、美名日隆的“玉郎”江枫。 在她们二位面前,别说江枫本来就是重伤未愈,就是忽然伤势全好,再暴涨十倍功力,只怕仍是束手就擒,被当做男奴的命运。 幸运的是,这两人也不是一伙,江枫只有一个,她们各自又向来是唯我独尊、说一不二、目空一切的性子,再加上两人名号犯冲——菩萨遇上了观音。 于是彼此先行冲突,打得惊天动地,便给了江枫空子。 江枫一路逃跑,江琴却被他留下,因其相貌算不得绝世,反而无碍。江枫身后不像菩萨的菩萨和不像观音的观音则一路互斗兼追杀跟来。 之后的事情,则是许久之后,江枫以书信传唤江琴,告诉他的。 原来被一路追杀,慌不择路之下,江枫竟然一头闯入一座山谷,引出来两位天仙神女般的女子。 “这就是邀月怜星?”李忘尘听到这里,大概已知道了后面发生的事情,“那座山谷,只怕就是传说中移花宫所在的秀玉谷了?” 江琴点头,继续讲述故事。 大欢喜菩萨和石观音跟着闯入谷中,大吵大闹,惹得邀月怜星两人出手。 先是那脸色仍待稚气,语气灵巧活泼,而左手左脚却是畸形的怜星,她看起来不过是大欢喜菩萨的五分之一,但却轻松压制了大欢喜菩萨,之后石观音见势不对,与大欢喜菩萨联手对付怜星,居然仍被怜星击败。 她们这才反应了到两人的身份,但两人有截然不同的选择。 石观音曾被神秘道人教育过,又见识过水母阴姬的武功,生平最怕这二人。 她自然是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以她一身本领,足以纵横捭阖,何曾不想留在中原三国之中作威作福,奈何本事对不上口气,少年时说出去一句狂话,武当少林怎么也容不下她。 现在一见怜星本事,只怕不在生平两位最惧怕的人之下,立刻转身就逃,狼狈却逃出了性命。 大欢喜菩萨则更加狂妄一些,她偏居一隅独霸一方,乃是因为本就出身苗疆,一向小视中原武林,而非像石观音一般被赶走,这下子一旦受挫,脑袋发热,竟然未曾多想,就要和怜星死磕。 ——于是邀月就出手了。 接下来江枫晕了过去,发生的事情尚未亲眼得见,只能描述移花宫侍女们的转述:整个天空都嚎叫着一头野兽的怒吼,在怒吼声中云层被劈开,山谷被砸碎,山脉上耸起的地方被磨平,大片大片的花朵被砸得乱飞,大约数十个呼吸之后,怒吼声渐熄渐去,人们看到了山谷中央升腾起一团大火,炙烤一具山一样的尸体。 邀月怜星解决江枫的危机,本亟待令其离开移花宫,偏偏江枫晕了过去,只得等到他慢慢养伤。 就在这段过程中,邀月竟然对江枫一见倾心,细心照料,令自己的奴婢“花月奴”照看。 李忘尘听到这里,点点头,“哦,后来呢?” 江琴道,“后来,枫哥儿便在私下里传唤我,说他竟辜负了邀月宫主的盛情,爱上了照料自己的婢女花月奴,两人和邀月怜星说了,被其放走……” 就在这时,李忘尘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哦,是这样?” 不知为何,江琴总觉得李忘尘的表情和话语有种其他的意思,他心头跳了一跳,然后继续道,“两人离开不久,竟发现自己被十二星相给盯住了,现在身处险境,听闻两位有生死之交,我特来找上李兄……” 李忘尘又挑了挑眉,打断江琴的话,“哦,原来是这样。” 他静静地看着江琴,眼神玩味,竟颇有压力感。 江琴在到来之前,绝对未想过这十三四岁的小孩儿,居然能给予他这样巨大的压力,他暗暗后悔为何要找上李忘尘了。 但又能找谁呢? 江枫的朋友太多了,他的容貌气节就能吸引一半,而另一半则是因他的义兄而来。为了减少风险,江琴已经选择其中年纪最轻的一位了,可现在看来这小子比世上太多的成年人都还要难以琢磨。 偏偏他又不能不找,因为任谁都知道江枫惹上麻烦之后,没有理由不通知他。 江琴想要江枫死,但是又不能让人怀疑自己。 所以他只能够找上最弱,最不能够帮助到江枫的那人——其实李忘尘大概能猜到这点。 嘿,真是被小看了。 李忘尘忽然道,“为什么不找燕神剑呢?” 江琴忙不迭道,“十二星相在江湖上虽恶名昭彰,却不必惊动燕神剑的清修,小人料想以李兄近日来所做的数件大事,应当能够处理。” 他又看了看李忘尘,小心翼翼地说,“不过,若李兄觉得棘手,小人也可以联系上燕南天。” 李忘尘点点头,自语道,“原来如此,你不怕联系上燕南天……因为你有自信,燕南天一个人挡不住邀月怜星两人。” 江琴抬头茫然道,“什么?” 说话间就要起身飞退,可惜在那之前李忘尘已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 江琴神色间茫然转瞬褪去,变得阴狠毒辣同时,已挑眉轻喝抬手,切向李忘尘的手腕,五指并拢如刀,内蕴真力锋利,可惜却碰上了钢筋铁骨。 砰的一声,自己手麻筋软,不能动作。 李忘尘咧嘴一笑,牙齿颗颗白皙圆润,和他手掌上显露的“铁布衫”青黑色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猛地一掼,砸向地面! 江琴的身子就好像是个破麻袋,毫无还手之力地和地面亲密接触,甚至还反弹飞起数寸。 大地重重颤抖了一下,只听惨叫一声,几颗带着鲜血的牙齿飞上了半空。 李忘尘松开了手,站起身子,在这一掼一砸之间,他已用一手抖劲,震散了江琴筋骨,这小子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他笑道,“我知道你隐瞒了我,江枫真正让你求救所要对付的不是十二星相,而是邀月怜星。因为邀月怜星,根本就没有放任他们离开,邀月唯我独尊惯了,怎会如此豁达大度。” 若说李忘尘的忽然出手,武功之高,令自己毫无还手之力,这只让江琴痛苦愤怒仇恨而未绝望。 那么这番话就是真正让他摒弃了一切杂乱负面情绪,心中只有惊惧二字的开端。 江琴一时连身上的痛苦都忘了,惊骇万分地抬起头,“你怎么!” “我什么我?我为何知道这么多,嘿嘿,我知道得更多。” 李忘尘一脚狠狠踩在江琴的背上,让他像一只王八一样趴着,“我还知道,其实你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你早就嫉恨江枫,巴不得江枫去死。江枫和花月奴私奔离开,知道邀月怜星必然震怒而追杀,只有燕南天能够救他。你接到了他的密信求救,却起了歪心思,将这两人的消息卖给了十二星相,惹来这群贼寇围追堵截江枫。” “这样做有两件好处,一来邀月怜星到底是心系江枫,说不定江枫到时候求饶,反而不死,这就大大不妙了,有十二星相出马,轮不到邀月怜星他就得死;二来,世人皆知你是江枫的书童,江枫被人追杀,一定找你求救,但若你传出去的追杀者是邀月怜星,立刻天下震动,说不得会有大量的力量相助,配合上燕南天的神威,真能救下江枫也不一定;但现在追杀江枫的不过是十二星相而已,出动去救下江枫的力量自然也大大减弱,并且绝无人会怀疑到你头上……哼哼,好算计啊。” 这一番话语说出来,令江琴心中震动之大,几乎是翻江倒海一般,李忘尘说一个字,他就惊骇一分,李忘尘说完了之后,他一时心绪起伏,足以堪比开天辟地。 “我说对了,是吗?” 李忘尘抬起头,也不等江琴回答,肯定地说,“哦,看来是的。” 他面前,水蓝色的光幕闪烁了一阵,忽然扩散成一片涟漪。 【触发任务‘绝代双骄’】 【花月奴已有三个月身孕,保护江枫与其妻子花月奴的双胞胎孩子】 【奖励:二十点奖励点,两枚青铜令牌。二星江湖令·漏网之鱼;二星江湖令·无缺公子。】 【二星江湖令·漏网之鱼:害得一百人哭笑不得,获得招式正向加成。】 【二星江湖令·无缺公子:改善自身一个缺点,获得内力正向加成。】 李忘尘扫了一眼,这两枚江湖令似乎有些作用,二星江湖令的加成大约在十分之三左右。 不过漏网之鱼好达成,无缺公子却是个很无稽的东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改善缺点何曾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我哪里有缺点了? 李忘尘心想。 相较起来,还是较为朴实的二十点奖励点数和两枚青铜令牌,更得他的口味。 昨日刚刚得到了令狐冲任务的白银令牌,李忘尘尚未使用,犹豫着从“天绝地灭·搜魂紫阳手”“天翻地覆跨海飞天步”中二选一。 但若加上了这两枚青铜令牌,再加上此前杀死薛笑人、霍休的两枚,距离兑换白银令牌就只差一枚青铜令牌了。 若有两枚白银令牌,李忘尘就大可不必做选择题,直接补全大悲赋的六门白银级武功,只剩下黄金级的总纲“天愁地惨极乐大悲咒”。有此六门武功,将足够支撑着李忘尘剩下的武学体系,起码达到精、气、神先天的任何一条路,都是没有问题的。 “再说了,江枫和我是生死之交,这么帅的小哥,可不能就这么死了。”李忘尘目露精光,斗志昂扬,“这任务我接了。” 而任务的关键嘛……李忘尘目光下移,锁定在脚下的江琴身上。 就是这小子。 既然如此,那么现在这枚白银令牌选择什么,就很简单了——阿修罗魔教中最能折磨人的手法,莫过于是“天绝地灭·搜魂紫阳手”。 在大约十个时辰的折磨中,李忘尘从江琴的口中,不太满意地得到了三个消息。 第一,江枫所逃跑的位置、时间,不能给予自己呼朋引伴的机会,叫上什么李寻欢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之类,甚至连令狐冲都还在嵩山,都帮不了忙。自己最好是今天或明日出发,才能够赶得上、来得及,这几乎只能孑然一身——总不能让宁中则跟来吧? 第二,燕南天不在大明。 第三,邀月怜星二人的武功境界是……小三合圆满,大三合得一! 这该何解? 第六十八章 李莫愁的归来 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中七门武功,除去总纲部分的“天愁地惨·极乐大悲咒”和轻功身法“天翻地覆·跨海飞天步”尚不明确、神秘莫测之外,李忘尘已知悉掌握其中的五门。 作为点穴截脉法的天旋地转·移穴截脉法、锻造魔兵的天成地授·嚼铁铸兵术、内功法门要诀天塌地陷·夺灵摄元气、挖掘身体潜能的天诛地灭·化龙无相功。 以及现在才获得的,作为外功招式的天绝地灭·搜魂紫阳手。 和之前的四门绝学一般,这门武功分作两个部分。 即搜魂手、紫阳手。 其中的搜魂手是当年阿修罗魔教刑罚叛逆罪责之人的专用武功,有三十三种擒拿手,既可以在短距离拿人筋骨、拆招解式,更可以让世上任何硬骨头吐露出心中所言。 而紫阳手之名意指“紫气东来、阳光普照”,是一门看似浩大雄浑、气象万千的掌法。 之所以说是看似,乃是因为这毕竟是天下最恶毒的天地阴阳大悲赋中的武功。 在浩大雄浑的掌力之下,实则隐藏了阴毒狠辣、绵里藏针的道家真力,其中招式越是堂皇正大,越有凶狠毒辣的暗劲,一手出正招,一手出反招,足以颠倒乾坤、动荡阴阳、倒行逆施、调转水火。 这门掌法本身使用部分虽已出彩,但其中的武学理念更令李忘尘大开眼界:紫气乃是圣人象征,阳乃是天地正道,可圣人正道亦有阴邪恶损之处,人所未见阳光下的黑暗,便不足以见到世界真景。 但见到了“阴”便是真理吗? 不,掌法的真正大境界,是正反合一,乾坤合一,阴阳合一,水火合一。 以此作为总纲,任何两门掌法、招式,皆可以根据紫阳手的心法作为根基驾驭,两门掌法一正一反,一阴一阳,须得品级相似,两两相合,迸发更多生机。 这门武功,竟然有类似于夺灵法的驾驭其他功夫,以总览要诀的效果。 这让李忘尘想到了“天山折梅手”,乃是有三路掌法、三路擒拿手,却蕴含了爪法、诸般兵刃的绝学,悟性不同所领悟的东西便有所不同,变化繁复、精微奥妙,可将天下任何招数武功都化入其中,是一门永远学不全的武功。 不过天山折梅手毕竟是黄金级,而天绝地灭紫阳掌只有白银级,天山折梅手可融入天下武功,而紫阳手却只在两门武功中选择。 这个现在自然不急,李忘尘只需对着江琴使用搜魂手,得知江枫给他传信中的实情便好。 基本上和李忘尘所想的差不多:前半截被追杀是真,但当江枫和花月奴两情相悦,与邀月讲述实情之后,邀月却不是放任二人离开,而是大发雷霆,不准两人相见。 万幸她修炼的明玉功有一处破绽,定期需要闭关修行,这给予了花月奴和江枫脱逃的机会。 他们一路逃出,江枫立刻发出信鸽,传信江琴。 江琴则反拿他逃跑的路径,卖给了十二星相,得了一大笔钱财之余,还反将一军,要害死江枫。 这是李忘尘所注意到的一大要点:也就是说,营救江枫虽一时时间紧急,令自己无法有操作余地,只能立即出发,但只有十二星相得到了江琴的情报,邀月怜星却不知道江枫逃跑的路径,只能够一路跟踪,两拨人之中有了斡旋的空间。 第一波敌人不是邀月怜星,只不过是十二星相罢了。 这样一想,似乎能安心许多,十二星相算是和十大恶人匹敌的组织,但大部分星相其实上不得台面,原作中被十大恶人不屑一顾,而其中武功最强的“鼠”魏无牙、“龙”四灵之首两人却又能令十大恶人畏惧胆寒,乃是以二带十的典范。 魏无牙曾自命不凡求婚邀月,却反被打断了双腿,自此再不在江湖上现身,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李忘尘还听过这事儿,大家都说魏无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更深信这头怪老鼠已心灰意冷退隐江湖。 只有李忘尘这前知者知晓,魏无牙并未被邀月怜星挫败心智,反而更加苦练武功,暗中创建了“无牙门”,一生矢志设局复仇之余,还养成了个气质与邀月相似的小姑娘“苏樱”。 能让他如此励精图治奋发图强,已不是因爱生恨,而是尊严被践踏后的恼羞成怒。 也难怪魏无牙苦心孤诣二十年创造了一座地宫困住邀月,为的不过是观看邀月受饥忍饿、大解小解等等场景,以破解这位无暇神女身上的光环——他要的不只是让邀月死去,而且要死得卑贱无比,这象征着自己这头卑贱肮脏的老鼠终于能将天上的神女也拉入人间甚至地狱。 这其中的情感复杂,非常人所能想象。 当然,以这个世界邀月武功看来,就是用一座山将其埋住,她也绝对轻松脱困,却不知道智计无双的魏无牙又能有什么诡计了? 反正这位应当不会出场,李忘尘也就将其略过不想。 而“四灵之首”龙的话,原作并未出场,武功不宜小瞧,但十二星相向来以魏无牙为首,这位“四灵之首”再怎么也高不到哪里去。 其余众人,应当大体和江枫差不多,武功高的如虎“白山君”,能接住日后江湖公认一流高手的花无缺的移花接玉,该有八品上下;而武功低的如“碧蛇神君”,全程靠毒伤人,怕只有六品不到。 这伙人就算倾巢而出,对李忘尘而言只算有难度的挑战,但并不能令人绝望。 事实上,李忘尘已在思考打败十二星相之后的事情了。 香槟还得半场开。 思虑片刻,他已下定决心。 正在这时,这座远离了华山派建筑群的独居之外,居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李忘尘耳朵一动,点了江琴穴道,拿上斩铁草来到门后,静静听了一会儿。 待他听出是谁时,愣了一愣,松开斩铁草,几乎不敢相信地打开房门。 “……姑姑?”李忘尘看向门外的少女,忍不住露出笑容来,竟然好像忘却了一切烦恼,“你不是说不上华山吗?” …… 李莫愁仍然是以前的李莫愁,但又似乎有了些极为特别的变化。 她仍是以前那般靓丽动人,一袭杏黄色道袍包裹着婀娜身姿,举手投足间有高傲而清冷的气质,却又不拒人千里之外,而是如一团火般吸引他人目光。 “不上华山,是不见那群全真教的后生晚辈,这好山好水哪里不能见了?” 李莫愁微微一笑,身上如冰似火的气质一扫而空,变成个洒脱自在的大美人,踏前走进了房间,“小李子,听闻你做成好大事情,现在江湖上已有你的称号‘快剑小李血玲珑’。怎么,成了名便嚣张,姑姑还不能见见你了?” 快剑小李血玲珑……李忘尘挑了挑眉,第一时间还未明白,等低头看到掌中二尺来长的斩铁草,才有了反应:斩铁草大出风头的时候浑身赤异,加之是袖珍剑配上小个人,称之为“血色玲珑”并不过分。 倒是不俗,就是有点小气。 李忘尘喃喃自语,“再过几年相比就会换掉吧……” 说话间,李莫愁已进了房间,第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江琴。 一皱眉,“这是谁?” 李忘尘耸肩道,“一位敌人。” 李莫愁哦了一声,“被你制服了,还有没有用?” 李忘尘顺口道,“确实已无用了,他口中的消息我都已经撬了出来,现在正烦着该如何处——你做什么!” 说话到一半,眼前光芒一闪,忽然反应过来。 李莫愁已冷眼横眉,噌一声抽出长剑,手臂一抖,一剑刺向了地上的江琴。 李忘尘踏前一步,以带鞘的斩铁草一扫一截,后发先至,来到了李莫愁掌中长剑必经之处。 李莫愁娇哼一声,“果真是威风了,还敢阻碍姑姑我?” 长剑一颤,剑尖窜动,以古墓派的玉女剑法划了个半圆,绕开斩铁草的同时,剑柄敲打李忘尘手臂上的穴道,剑尖直指江琴的脖颈,轻划而去。 这一招变化精妙绝伦,既阻止李忘尘接下来的招数,又能继续杀死江琴。若非在对付自己时使用,李忘尘几乎就要给她拍手叫好。 就这一招看来,李莫愁的武功似乎又有精进,达到了七品。 但她的进步虽已足够高,李忘尘却更是夸张。 手腕一扭,内力涌现,斩铁草前半截骤然出鞘半尺,飞射而出的部分化作了一道晶亮赤芒,砰一声撞在李莫愁长剑之上,又紧接着缩回鞘内,一闪一现,快若闪电。 就这一撞,李莫愁霎时间只觉有阵无可抵挡的巨力涌来,惊叫一声,手臂剧烈震动之际,剑难自制,飞射跃空。 哗哗哗,长剑在半空中翻转了好几圈才落下。 李忘尘伸手一抓,已握住剑柄,踏出一步来,笑盈盈地反手递给李莫愁。 李莫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并未接剑,圆润而大的双眸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三个月前,李忘尘还得装一顿好才能以偷袭手法点中她的穴道,须得靠着皮糙肉厚才能参加围攻任我行的战斗,可今时今日,他却已能在三招两式之间夺过李莫愁的掌中长剑。 她露出狐疑神色,警惕万分地退后两步,“你真是李忘尘?” 李忘尘满以为自己装了一阵好逼,起码能够得点赞许,没成想来了这么一句,当下怒道,“嘿,你在说什么屁话?” 李莫愁愣了一愣,喃喃道,“若是别人易容,一定不会学得你这份无礼……” 李忘尘嘿嘿笑道,“其实我就是别人易容,此举正是要打你一个反心理,只因刚才被你这般聪明万分的人儿给发现了秘密,我现在心里正吓得发抖呢。” 李莫愁白了一眼,这下知道彻底是李忘尘本人无疑了,他人绝无这般贱兮兮的口吻。不过李忘尘若知道了她心中想法,一定会介绍她认识一下陆小凤,那老小子乃是此道前辈。 李莫愁接过手中长剑,一想到李忘尘武功进步如此,从此远远超过自己,再无追上希望,不由郁闷无比,“你的武功怎么进展这么快?” 李忘尘不好说自己开了大挂,敷衍一番,“几次三番生死搏杀而已。” 紧接着转移话题,指了指地上的江琴,“你杀他做什么?你和他有仇?” 李莫愁的回答让李忘尘瞠目结舌,“不认识。” 然后李莫愁的眼神煞了一煞,狠了一狠,从刚见面李忘尘就发现了这位姑姑身上有些许不同,现在才看清楚,她的神情中比以前多了些冷煞、清狠,“你看他油头粉面的样子,我一见了就恶心,这样的男人专骗女人也专害女人,怎么不该杀!?” 该发生的终究发生了。 李忘尘小心翼翼地问,“这一路上你杀了多少人?” 心中已在想着,未来如何为李莫愁赎罪。 李莫愁没好气看他一眼,敲敲李忘尘的脑袋,“嘿,你当我是什么魔头,我哪里那么滥杀。这不是你的敌人嘛,我这一路是教训了不少男人,但迄今未杀一人,至多只是伤了几个,折磨几个……” 这一敲,她才发现李忘尘的脑袋仍是过去一般顺手,并未因自己的经历变化、对方的武功提升,而有丝毫不同。敲起来砰砰直响,好像里面的聪明劲头都因自己的粗手粗脚而跃动一般。 李莫愁神色一定,收起小手,露出浅浅笑容。 姑姑仍是姑姑,侄子仍是侄子。 这三个月本是她生命中极不愉快的时候,唯有今日发现的这点令人心喜万分,轻松无比。 万幸万幸,没杀人就好。 而另一边的李忘尘则松了一口气,不过也腹议吐槽:你现在随手伤人折磨人,已自觉不是魔头,这不就是日后成为大魔头的种子? 人家花好月圆的一对,你见了不喜欢就要成亡命鸳鸯;人家船上有个“沅”字,你想起了情敌名字,立即就焚烧了别人全船。到时候你只怕也自我解释:我送他们一起下了地府,未曾让两人分开去死,怎能算是魔头? 李莫愁收剑回鞘,疑惑地看向李忘尘,“你怎么不奇怪我为何变成这样?” 李忘尘苦笑道,“你一定是受了情伤。” 李莫愁神色一黯,“没错,你当时说的那几句话,果然有先见之明——” 忽然目光一动,锐利明亮地看向李忘尘,“哼,你一定在嘲笑我对不对?我没有听你劝告,现在被陆展元那混账当众拒绝,出了大丑,你心里只怕是高兴极了!” 三个月前还是天下无双举世无二的大丈夫陆展元,现在就成了“那混账”么? 李忘尘心中暗叹女人,同时劝慰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姑姑,你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呗?” 李莫愁脸色一红,却是怒意炽盛,而无半点女孩子应有的羞怯,“那混账说根本和我没有什么爱情,全是我一厢情愿。我让他拿出昔日的手帕证明,他说惧怕我的武功,所以才接受了。我说那些山盟海誓,他说全都是误会了,只是礼貌关心,我却自个儿想男人想得发痴——这话是当着好多人面说的,我,我,我真是气死了!!!” 说到最后,浑身发抖,咬住一口银牙,握住掌中长剑,手掌里咔咔发响。 李忘尘听得想笑,却又只能憋住,一脸有些微妙的正经表情,心道果然如此。 原作中,李莫愁和陆展元的这段情感并未直接描述,读者所知信息从头到尾都是李莫愁自己独白,而陆展元从未有所回应。 李莫愁将自己的感情说得缠绵悱恻哀怨无比,但她的个性独断霸道,自私自利,实在是个超级自我中心主义者,这种人通常会将自己摆在受害者位置,令人极为怀疑其中所言真实。 最大的问题则是,李莫愁至死也是处子之身,守宫砂未去,其实比小龙女更为冰清玉洁。 即便陆展元真是渣男,与李莫愁有过一段恋情,最后也顶多是移情别恋的情感纠纷,她却杀人全家波及无辜。李忘尘虽然与李莫愁更亲更近,这事儿也只有帮理不帮亲了。 李忘尘想着想着,忽然愣了一愣,苦笑出来。 嘿,这事儿怎么和江枫邀月那边的戏码仿佛是一出啊!? 刚想到这里,李莫愁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对了,你跟我去大宋,陆混账这么说我,我本想当场大闹一番。可是宴会上有个天龙寺本字辈和尚阻碍了我,他武功很高,我一个人不是对手,正好你武功大进,一定要帮我打败他。” 哦,还是有不同的,以邀月的武功,世上能阻拦她的和尚,数目应该不超过一只手上的手指。 李忘尘笑着挣脱李莫愁的手,“就算赢了又如何,感情的事情毕竟勉强不来。” 李莫愁大怒,“我又何曾要勉强了,好马不吃回头草,现在的陆展元在我面前与尘土无异,他拒绝我我本来不生气,反而有种轻松感,可能我确实不是爱他,只是需要爱情罢了。只是他……他竟公然说出这番话,实在让我丢了大脸,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李忘尘静静地看着李莫愁,忽然后撤两步,举起了斩铁草,“拔剑吧,姑姑,看来我要让你冷静一下。” 李莫愁愣了一愣,更加勃然大怒,“你疯了,为了这样一个外人,竟然对我动手!?” 李忘尘笑道,“陆展元对我而言也是尘土,但你对我万分重要。正因如此,我不能看着你逐步偏执,此战是为你而打。另一方面,正好我接下来要大战两个同样扭曲的女人,拿你试试手。” 说话间踏出一步,剑光一闪。 李莫愁耳朵一竖,敏感万分,“什么女人?” 已后撤一步,长剑出鞘,玉女剑法轻灵奇巧,剑光如雨而起。 第六十九章 并肩作战 当令狐冲学习清风十三式和陈抟秘籍,并将独孤九剑磨练得更加熟练时,李忘尘也未闲着。 不得不承认令狐冲是主角天命,一旦有了际遇便打开窍门、一飞冲天,几乎有不可阻挡的气势。 连华真真都被令狐冲的天资惊讶,短短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就能将清风十三式背记纯熟,并以紫霞神功施展出其中一两成的威力。 可别小看这一两成的威力,令狐冲刚刚学会,就在江湖令系统之上,拥有了八品的判定。 ——这应当是原作之中令狐冲学会了吸星大法、化解异种真气之后的级别,能单纯在剑法变化上胜过冲虚道长的太极剑法,却不被真正的高手放在眼中,左冷禅、向问天、冲虚与他真正动起手,皆有极大把握大获全胜。 但把握是把握,想要轻而易举胜过也不简单。所以李忘尘才放心请他前往嵩山,无需真能对抗左冷禅,只要在左冷禅手中撑过数十来招,以他的年纪即可名扬天下,完成任务。 令狐冲便能有此成长,李忘尘自然更高一层。 他于杀死任我行后,几乎就有七品战力,之后在华山上苦修两个月的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于精神二项各有增长,再加上大野山庄一役获得内功,夺去“紫霞神功”之灵,之后相继和薛笑人、金九龄苦战一番,一路收获颇多,只待静心消化。 当令狐冲苦修华山秘藏时,李忘尘也终于在一月内消化积累,果真大有成长。 现在的他是货真价实的九品战力,称得上江湖中的一流高手,精力超过两百点,气力超过一百点,神力超过一百点,若激发了天生神力、玄武定、紫霞神功,各自还有增长,甚至在某时某刻某地练功,李忘尘竟触摸到某种奇特境界。 那是一种“抵达”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长久以来走在黑暗道路之中,只因从未见过光明,未有过丝毫觉知,懵懵懂懂,自得其乐。 忽然一日,竟触摸到了一面大门,门后有微光透出,初初刺眼而盲目,尔后逐渐熟悉习惯,便能洞悉其光彩动人的一面,而这不过是门后风景的冰山一角。 李忘尘终于恍然大悟:世间竟有如此瑰丽美好的所在。 回头再一看,只见得回路上有无边的黑暗,如死的寂静,生机毫无,变化难有,一切都那样令人索然无味、百无聊赖,真不知以前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这便是先天与后天的差异。 一旦触碰,眼耳口鼻舌,都有不同触感,此前的一切种种与之比较,高下立判,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李忘尘心知自己战力全开,在各种奇功异法的支撑下,已逐步接近了传说中先天境界的界限,若能跨过一步,打开那座有难言辉光的大门,将能真正登堂入室,进入天下高手的舞台之上。 但这一步说来简单,却难死了无数天纵奇才。 就比如李忘尘现在面前的李莫愁,她也是令主角杨过头疼不已的大反派人物,却多年为情所困,一辈子未能踏足先天,只能在八九品左右晃荡。 那位五绝之一东邪黄药师的女儿,女中诸葛黄蓉自然也是一样。 也少不了现在就要去解救的江枫的两位孩子,十多年后的小鱼儿与花无缺虽号称是绝代双骄,但一路艰险磨难许久,直到全书结尾也绝未抵达先天境界。 当然还有诸多例子,如左冷禅、冲虚、向问天、公孙止、瑛姑、灭绝师太、金九龄、解风等辈,虽非主角式人物,也都独霸一方,称尊多年,终究还是受困于天赋才情,未能踏出这关键一步。 可以想见,这一步天造地设的门槛,将同样是李忘尘的囚笼大牢,足以困他许久许久。 不过此时此刻,李忘尘却不想太多,只愿意打醒李莫愁,千万莫进入邀月一般的状态,成为前世作恶多端的“赤练仙子”。 赤红的剑光闪烁吞吐,猛然大盛,但两人长剑一碰,红光立刻收了回去,意兴阑珊,锋芒尽去。 一碰就知,面前雌性绝非“它”所想要的强劲对手。 李莫愁被李忘尘内力一震,手臂酥麻,再次知晓李忘尘今非昔比的功力,内外皆修,均已达到普通江湖人士望尘莫及的水平。 接下来李忘尘步伐不停,乘胜追击,一手背在身后,单手持剑相争。 刷刷刷,又是数剑划去,虚空顿有气浪荡漾,华光四射,艳丽无比。李忘尘一改从前轻巧灵动迅捷的风格,只走势大力沉、一力降十会的路子,也能打得李莫愁溃不成军,连连后退。 她连忙转换策略,剑法幻化出百十道剑影,比拼招式。 李莫愁的玉女剑法的确是天下精妙剑法,足见那位林朝英姑婆确有与举世无双的宗师级高手相争的资本,以独孤九剑观之,破绽一闪即逝,居然和印象中另一门剑法的破绽似能互为补充。 那就是华山剑法。 李忘尘一边进逼,一边暗暗奇怪这是为何。 待三五个呼吸便想了清楚:这是华山剑法脱胎于全真剑法的缘故,两者脉络其实暗合,只是华山剑法经过华山派后代修改,略凶略险几分,而全真剑法出自王重阳之手,更加中正平和。 玉女剑法源头是林朝英创立以和王重阳切磋的剑法,一招一式都克制了全真剑法。 但两门剑法其实别有乾坤,若能获得玉女剑法进阶的“玉女素心剑”心法,就会发现两门剑法其实可以互相联合,威力大增,达到几乎没有破绽的圆融无碍状态,往往能打退武功更高数倍的敌手。 李忘尘剑招不停,心中暗笑:林朝英姑婆真是个妙人,既要用自己的剑法胜过王重阳的剑法,又偏偏要以自己的剑法能够和王重阳的剑法配合,就如同在说我能伤你也能爱你一般。 这实在是世间最深情的告白,等若前世编程高手把情话用无数密码掩藏一般,初听来觉得可笑可爱,细想下来便体会到其中的可怜可悲。 李忘尘心中一动,若与李莫愁以玉女剑法、华山剑法联手,不知能否对敌…… 不,不行! 或许能对敌小三合高手,但若面对邀月怜星的任何一人,想要以招数变化而胜,都绝对是以卵击石。对方内力一呼,如山崩地裂,仍然不能考虑力敌,那太过不着调了。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在战斗时有如此余力了,忍不住东想西想,乱七八糟,实在是李莫愁给予自己的压力太小。 嗖嗖嗖,风声猎猎,李忘尘几步躲过飞袭乱窜的剑光,欺近身子,抬手一剑,剑光在李莫愁脸上一晃,已刺下她一缕额发。 再一收,叮的一声,绕着身子一缠,已挡住袭击而来的剑光。 最后往下一刺,剑光停在李莫愁的脚尖前三寸的位置,剑气一止一收,李莫愁缩了缩脚,身子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了房间的座椅上。 再抬起头时,满头是汗,眼睛瞪圆。 原来她不知不觉间,已被逼退到了房间的尽头,李忘尘出剑一逼,下意识躲避招式,立刻坐下,剑光收敛。 我怎么被打得这么惨! 李莫愁柳眉一竖,更怒更急,就要站起身来再打。 可李忘尘抢先踏步冲来,伸手一拂,点中穴道。李莫愁惊叫一声,手上酥麻,长剑已嗖一声掉落下去。 尚在半空之时,李忘尘顺手抄起剑柄,动作如行云流水,起身直接倒转剑柄,竟如江湖卖艺杂耍的吞剑一般,朝着自己嘴巴送去。 只听咔咔两声,他小小的嘴巴像是个黑暗的山洞,白皙圆润的牙齿如同贝壳与玉石间杂,寒光闪闪的长剑进入其中,被李忘尘一口一口嚼碎咽下。 这好铁锻成的长剑粉碎发出的声音,就好像是嚼碎砂糖一般清脆,甚至听来还有些可口。 李莫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李忘尘今日给她的惊喜或者说惊吓实在太多太多。 而一旁的江琴从头看到尾来,心中肠子都已悔青,知道自己给江枫选择的救助者实在神通广大,说不定真能救下江枫。 登时心灰意冷,绝望万分,再无任何多余的想法。 不一会儿功夫,李忘尘将一柄长剑吃了干净,信手一丢,剑柄落入李莫愁的手中。 李莫愁手忙脚乱地接过去,接完了才反应过来,怒道,“你在羞辱我!” 说话时低头一看,看到手中一截木手柄,越看越气,双眼发红,隐隐有泪珠闪烁。忽然大叫一声,将手柄一丢,咚的一声,砸中了旁边江琴的脑袋。 李忘尘知道她的性子,笑道,“哪里,给您看看‘赤练小侄’的本事罢了。” 李莫愁猛然抬头看他,本来随挫败感而来的陌生感被一个玩笑击碎,忽然破涕为笑,拿脚去踢李忘尘,“哼,你这臭小子!” 李忘尘本已做好挨踢准备,但李莫愁一脚行到一半,忽然又踩在地上,似不愿意踢李忘尘。 她状若无事般长身而起,轻轻巧巧地背过身去,却无意间露馅,忘了自己的双手在背后纠缠着衣角,“哎,你真不愿意跟我回大宋么。” 大宋么? 李忘尘若有所思,“或许不是。” 听李莫愁的语气,任何人都能想见她脸上的大大问号,“哎呀,这什么意思?你们男人总是喜欢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李忘尘皱着眉头,不好回答。 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李莫愁关于江枫邀月的事情,这不止在于此事危险万分,要面对史无前例的大三合级数高手的围剿——其实他更怕的却是,李莫愁和邀月生出同病相怜的感情,将江枫当做了陆展元的替身,持剑斩之。 这听来是无稽之谈,实则以李莫愁的性格看来,极有可能。 李莫愁觉察到李忘尘的沉默,忽然转身,狐疑万分,“和刚才所说的女人有关吗?是敌人?” 这傻大姐何时这般敏感了,李忘尘一时语塞。 这几乎等于默认,李莫愁上前几步,一把抓住李忘尘的肩膀,大眼睛幽幽看来,担忧道,“喂,小侄子,咱们相交虽不久,但我深深了解你的个性,你从来没有这样为难过,是很危险的事情?” 声音竟前所未有的柔和。 李忘尘惊讶万分,心道哪里是自己没有这样为难过,而是你从未这样细心体贴过。 爱情对于女人而言难道真是某种天予的试炼,只要经历过了便会成熟起来? 因李莫愁距离太近,身上有种莫名的香气传来,他偷偷闻了几口,一时有些莫名的慌乱,平日里机灵的脑袋空白中带着浑浊,乱成一片浆糊。 张张嘴,声音是挤出来的,“额,我要去救江枫,可是邀月怜星厉害得很,你让我一个人去就行了,燕南天就在大宋。” 真是前言不搭后语。 李莫愁倒是没在意他的紧张,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低头沉思,踱步了两三圈,尽力以自己的大脑去联系这样几句话语。 “江枫是那次衡山城起到关键作用的帅小伙儿吧?邀月怜星……那不是你们大明移花宫的两位宫主吗。哦,原来是她们威胁了江枫的性命,你却要去救他……哈,我明白了,你要带着江枫去大宋找他义兄求救!?没错,以他那柄小剑观之,燕南天的神剑确实是天下第一流,也是你我的唯一救星!” 说到最后,面露喜色,回头看来,大声道,“没错,就该去找燕南天,顺势进了大宋,帮我去天龙寺报仇!” 李忘尘发现自己的武功固然有极大进步,李莫愁的脑子怎么也忽然好像打通了几窍,居然能从自己一鳞半爪的几句话推理出全部内容。 顺便还顺理成章地加入自己。 他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你猜的大错特错。” 李莫愁上前一步,她体量高挑,李忘尘这三个月长高不少,还是比她稍矮。 女冠自上而下,脸上带神秘微笑,仿佛看穿了李忘尘一切心思,“嘿嘿,你怕我受伤,想要保护我。乖乖小侄子,你真够孝顺!世上男人若都像你一样,那怎么也没有女孩子伤心了。” 拍拍李忘尘的小脸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晃了一晃,神情得意,“不过不用担心,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李忘尘不爽地拿开李莫愁的手,再细细一看那玉佩,挑了挑眉,“这是……” 李莫愁琼鼻一哼,“林祖师知道我的遭遇,大大地发怒一番,还把我关在古墓里闭关精修。可她自己说着别和男人纠缠,自己天天照样去找王重阳比剑,怎么还管得了别人?我私下溜了出来,正好想起了江枫那一日大显神威,便拿了她这枚同样寄宿了‘先天罡气’的玉佩,管她什么移花宫宫主,居然敢号称世上武功最高的女人,该就让她见识见识‘玉女心经’的威力!” 李忘尘哦了一声,看着那玉佩,眼睛发光,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好啊,你偷得好啊!” 李莫愁咳咳两声,强调道,“不是偷,是拿。” 李忘尘连连点头,情不自禁接过了那玉佩,握在手中,只觉得触手温凉,其中隐隐有如水灵光流淌。 李莫愁其实对这玩意儿万分珍惜,平素不愿给人摸上一下,此刻却丝毫不愿阻拦,反而面带笑容。 只因她知道,当李忘尘接过这东西的时候,也代表着他同意了自己加入队伍。 终于,终于,终于。 又能并肩作战了! 第七十章 青龙会之灾 兵贵神速,李忘尘没有时间和李莫愁过多纠缠,只能带起那枚“古墓寒玉”,挑选了两匹好马,告别了华山派宁中则,一同前往江枫预先确定的逃跑必经之处。 地点的名字是丁家集。 那里靠近大宋大明的边境,乃是一处地图上也找不着的荒凉小镇,汇集了两国各自的一些居民百姓,因彼此都是汉家子弟,其实并无生活习性、语言风俗上的差异,生活得其乐融融。 确定了地点,李忘尘再次思考了一下计划。 作为意外之喜,一枚“古墓寒玉”只是增加些许筹码底牌,难以成为奠定胜局的根基。 真正能够抵抗邀月怜星的力量不在此处。 在离开之前,李忘尘拜托了宁中则将此事内幕传遍天下,请人来到丁家集相助。 这样做也有坏处,等同于向邀月怜星通风报信,令她们无需四处追寻江枫踪迹,加快赶来速度。 但李忘尘别无其他方法,邀月怜星的恐怖,实非人力所能抗衡。他只能如此孤注一掷,赌在江枫及燕南天的威名声势,以及现今大明江湖人士的“良心”上了。 “其实仍不容乐观,实力不够的人就算来了也不是邀月怜星的对手,而实力足够的自然知道邀月怜星的恐怖之处,形成了彼此矛盾的悖论。” 李忘尘苦笑着对李莫愁解释,“我们极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害得一群有志之士前来送死。” 李莫愁忧虑道,“那要不我们不去了?” 李忘尘毫不犹豫地摇头,“那不行,我们被任我行设局陷害时,江枫也帮过我,现在正该投桃报李。” 他话语不停,但心里也忍不住询问自己:是啊,我和江枫也就一面之缘,好像确实没有必要去救,哎呀呀,我怎么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即便心中这么想,但嘴上并未说出半个“不”字。 不知为何,李忘尘想起了三月之前被迫离开李寻欢一事。 当时李忘尘武功孱弱,只能逃遁,虽到现在也未真正离开大明,但他自知是避免了诸多麻烦万分的纷争,这一切皆由李寻欢代为承受,任我行很可能只是其中一股威胁。 现在武功小成,李忘尘竟忽然有一种冲动,立刻回到李寻欢的身旁,叔侄俩齐心协力,共同抵抗一切外敌。 而穿越之初的李忘尘绝无此种想法。 他这才恍悟:不知不觉间,我已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前世镌刻在体内独属于现代人的种种算计精细的本能一概被磨平抛弃,反而是某种令人快然自足、不顾后果的血勇刺激,时刻涌上心头,令我沉醉其中而不可自拔。 这自然是衡山华山两场战役带来的改变,也是李忘尘本性的释放。 他最开始深陷向问天、唐玉、林仙儿陷阱时的感受再次得到极为正确的验证——自己真是天生的江湖人,喜爱冒险,期待挑战。 随着和李寻欢、不戒和尚、天门道人、定逸师太、江枫、上官海棠、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如此多人的并肩作战,又接连胜过唐玉、林仙儿、任我行、金九龄、薛笑人……等诸多对手,李忘尘已逐渐熟悉了此种斗智斗勇、精彩纷呈、有无限可能的生活,甚至在华山上练功的平静时候充满期待,只为了未来不知哪位与自己刀剑相向的强敌。 这次去救江枫,也无关任何利益计算衡量,只是“我愿意”三字而已。 李忘尘实在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但不管结果如何,他绝不愿意用冰冷的得失思维去强行改变自己的本性,那只会变成木头人而已。 面对李忘尘决绝的态度,李莫愁无法可依。不过她本不是大明中人,其实也并不如何畏惧移花宫的威名,打就打了,古墓派天下第一。 李忘尘又叹了口气,“可惜朱无视最近忙活得很,要不以江枫与燕南天的关系,又有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号,他绝不会缺席这场网罗人心、交好神剑的盛会。” 李莫愁疑惑道,“朱无视在忙什么?” 即使是她也听过这位铁胆神侯的威名,知道对方是大明朝廷内等同于大宋朝六五神侯诸葛正我的人物。 李忘尘苦笑起来,“说起来,这还是我自己种下的苦果。我和一群朋友把青龙会的分舵弄得元气大伤,又把这消息给了护龙山庄,期待他们做点什么,好让青龙会更加焦头烂额。最近江湖传来消息,护龙山庄果有大动作,而且还联合了东西厂等朝廷力量,加上峨眉、丐帮等处,一同对青龙会下手,只怕实在没机会管理我们这边。” 李莫愁美目闪烁,羡慕万分,“这三个月来你一定过得极为精彩。” “我一路上说给你听。” 李忘尘信手一剑,已刺死江琴祭旗。 正在这时,眼前传来始料未及的提示。 【杀死江南大侠江别鹤,获得奖励点数十点】 李忘尘到这时方才想起江琴多少也算是个人物,只是现在还未成长起来,武功太低,奖励也聊胜于无。 他顺手加了点数,和李莫愁相视一笑。 两人鲜衣怒马,迎着落日绝尘而去。 只留下依稀远去的对话。 “这三个月发生了什么,快说给我听,快说给我听呀。”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哈哈,姑姑可知道,令狐冲那小子已经比你厉害了……” …… 李忘尘所讲的确是事实,护龙山庄最近着实忙活得很。 这全赖李忘尘当日对段天涯的顺口一提。 朱无视绝想不到李忘尘这个被自己放弃的小子竟能屡屡制造“惊喜”,先是杀了任我行,后来还招惹上青龙会,一时真令他分不清楚是李忘尘潜力过大,还是自己高估了任我行和青龙会的能耐。 当段天涯回到护龙山庄之后,立马报告了此事。 三大密探自然早就知道青龙会这一邪恶存在,只是苦于对手神秘,手脚干净,一直难有下手机会。 殊不知其实正是朱无视屡屡为青龙会擦屁股,心中极不愿意招惹这庞然大物,才让护龙山庄一直在某些地方让步,抓不住丝毫线索。 但这一切仅能在暗处维持,若象征律法与正义的铁胆神侯已知晓了青龙会在大明的分部元气大伤,又怎应该继续避其锋芒? 有时候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连朱无视也得被迫做出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 他暗叹一声,当机立断,并且摒弃前嫌地联系上曹正淳、雨化田、南王世子等朝廷一方的势力——南王世子名不见经传,但他手下却有个天下知名的新秀剑客,正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再加上峨眉、丐帮、武当,各自派出一股力量来,由朱无视、曹正淳、叶孤城、独孤一鹤四位先天高手领头,对青龙会追查到底,赶尽杀绝。 众人本来已做好了腥风血雨的准备。 但青龙会早在相助任我行攻占黑木崖一役,已于东方不败手中丧失了七八成成力量,后来又在大野山庄一役,四名成员再次大败而去,实力终于十不存一,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虚弱状态之中。 这下给打了个猝不及防,立刻撕开一道口子,被揭破数处秘密分舵,更暴露出其中的大量金银财宝、失传秘籍、各大江湖人物的秘密把柄。 连朱无视也被势如破竹的成功给震惊到了。 他立刻醒悟,青龙会果然已不是想象中那样壮大,这正是痛打落水狗、大分蛋糕的好时候,本来还藏着掖着,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现在立刻一跃而成为联盟中最卖力者。 最终他们的联盟闯入青龙会最机密处,与五路头戴面罩相会的高手狭路相逢。 那是一个月冷风轻的夜晚,目标全在某座小镇内的一处密室,四大高手以提前商议好的顺序进入其中。 朱无视一马当先,吸功大法的千年内力汹涌而去,轰隆隆,两边的铁门发出嘎吱哀鸣,像是距离了火焰五六寸的白纸一样,尚未被朱无视真正触碰,已先一步扭曲垮塌,这是纯被那澎湃无比的真气给融化消磨。 长袖一震,一股如风暴般的真气怒浪奔涌一般挥出,打在密室中央。 霎时间天崩地裂,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后,整座埋在地下的房间里无数大大小小精巧万分的机关支离破碎,五道身影破土而出,无需沟通多嘴,闪电般向四周分别逃跑。 朱无视足一动,人已拦下一道身影,凌空一道真气又打向另一个影子。 他抬手,出拳,面前的人已呕血倒下,浑身上下传来清脆的骨骼破碎声响。 连同倒下的还有那人身后的十座八座房屋,一连串爆破气劲波及近百丈距离,直捣毁了一整座街之远,万幸周围早已清场,并无人员损伤。 另一道身影身影腾挪,变幻无方,躲过凌空真气,在月光下飞射而逃,一掠便是三四十丈距离,轻功高得远超任何后天高手想象。 朱无视站在原地,忽然抬头怒喝! 轰隆隆!!!! 这一声怒吼,纯由他一身浩瀚无穷刚猛无俦的真气推动,经心肺、过喉舌、炸在虚空,汇集了千年以上的功力,骤然呼出! 霎时间天惊地动风云四起,震震震震震,天在震动地在震动,像是朱无视身后的整个世界,夜幕月光、山川树木、地风水火,一切森罗万物的力量都为朱无视一声巨吼所摄取折服,化作朱无视的走狗鹰犬,汇集在一道呼啸而去的真气狂风之中,铺天盖地的打了过去。 空气之中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周围的气流翻滚沸腾,那气浪数丈来宽,夸张无比,如一头水中巨鲸无形扑袭而来,快得难以反应! 力量未至,气势已扑面而来。远处那身影如遭雷击,全身一顿,已做不出任何躲闪可能。 下一刻狂风一掠,呼啸吞没他整个人。纵然此人撑开一身先天真力,也闷哼一声,嗡嗡嗡,勉力支撑片刻,忽然一声怒吼。 噗嗤,他全身爆裂,血肉四溅,只一颗头颅落在一旁的草地上,就地滚了一滚。 朱无视面色阴狠,背负双手走了过去。 他一拳打死一人,一吼震死一人,眨眼间杀死两位先天高手,但还不满意。因为这全赖于他的功力之深厚,而控制力却欠佳,否则杀前面一人不用毁去房屋,杀后面那人也能留下性命。 当他击杀这两人的时候,其余同僚并未闲着。 五道身影中的两道刚刚死去,其中一道眨眼间奔出半里的身影,却也跟着猛地止步停驻,大袖猎猎,如鸟儿般落在瓦片上。 盖因前方月光之下,屋脊上转身而来,面色和善,似笑非笑的玄服老人,正是东厂督头,曹正淳。 逃跑者绝非弱者,深知天罡童子功的内力已透体而出,布满所有虚空,自己不能进步分毫,否则立刻就要被那真气挤压,捏成肉泥。 “哪里跑啊?”曹正淳的声音如任何太监一般纤细柔和,不紧不慢。 但他的动作却快似闪电,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双眼一挑,有光闪过。 砰! 那逃跑者反应已足够快了,但还是只来得及朝着左边闪出一步。他原本的位置骤然炸开,范围很小,但飞射的瓦片朝着他打了过来,速度之快超迈声音,曹正淳早想到他的应对。 逃跑者侧头闪过,正待继续动作,忽然身子一僵。曹正淳已来到他的身前,一掌不知何时,印在他的胸口。 这一掌看起来很轻很柔,但逃跑者却犹如遭受了天下最大力量的轰击,全身剧震。 曹正淳收起手,逃跑者定在原地,过了许久摇晃两下,七窍缓缓流下鲜血,踉踉跄跄走出几步,跌足落在墙院之下。 只一眨眼,朱无视、曹正淳便已击毙青龙会三员大将。 他们各自上前揭开面罩一看,竟都有名有姓的人物,依次是黄山古松居士、巴山小顾道人、天禽门霍天青。 前一人是著名的前辈耆宿,而后两位则是年轻有为的一代掌门。别说曹正淳挑了挑眉,连朱无视都看得惊讶万分,对青龙会的渗透力更是大加警惕。 他们没去管另外两位逃跑者,这是某种潜在规则,每一方势力须得有汤喝,不能令一人独揽大功。 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拦住了想要逃跑的一人。 但在动手之前,这场仗已先由西峨眉的灭绝师太孤身上阵,乃是看出对方是五人中唯一九品,她虽只有八品,却向来能以当年魏武帝珍藏的神兵利器“倚天剑”占得先机,并不惧怕一般九品。 逃跑者冷笑一声,手在身后一抹,解开两处长条状的包裹,已是一柄金刀、一柄黑剑滚出,双手探出,刀剑在手。 他的招式怪异,竟然是刀用剑法,剑用刀法,大为不合武学常理,偏偏又总能起到奇效,一时刀剑齐用,搅动风云,刀气剑气纵横,数招间如切豆腐般斩开面前一座屋子。 灭绝师太纵有神兵在手,竟然也短时间内奈何不了对手,三十多招后,被一刀逼退,对方正要逃跑。 “奇淫巧技,并未臻至刀剑至高境界!” 独孤一鹤忽然长啸一声,一跃而起,只听锵锵两声,他拔剑抽刀。 半空中似乎有两道光芒闪过,接着是接连一阵刀剑碰撞的脆响,火花四射。 手持金刀黑剑之人发出凄厉一声怒喝,如狼碰上了老虎,满腹的凶残狂妄无处发泄。 正是以刀剑对刀剑,“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只使得不到十招,独孤一鹤已横刀在那人脖颈之上,两人维持不动的姿态飘然落下,战斗就此结束。 灭绝师太走上前去,解开那人的面罩,露出绝情谷谷主公孙止的一张面孔。 这也是今夜青龙会中唯一留下的活口。 因为最后一人遇上了叶孤城。 这一人其实也并没有逃跑,而是自飞身而起,便落在了旁边一处屋脊之上,就此站定而抱剑不动,似乎在等待着谁。 一个白衣飘飘,头戴木冠,英俊无比,手持长剑的男人,悄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白衣人的到来,就好像是君王走到了自己的殿堂,又好像是天上的仙人落入凡间。 这世间能有如此雍容华贵气度的剑客,也只有叶孤城了。 这正如西门吹雪的孤绝清冷一般,他们两人虽然有极大极多的相似之处,却又有骨子里根本的区别,根本不会令任何人认错。 “我早在等你了,也只有你配做我的对手。” 这人眼见大势已去,直截了当地解开面罩,露出一张伤痕累累、模糊扭曲的面容,但面容之上的一双明目,却闪闪发光、熠熠生辉,令任何人不敢小觑。 他说话时,脚下发力,有一道一道锋利笔直如剑的裂纹,朝着四周蔓延,每说一个字,便无声无息细细蔓延一寸出去。 一句话说完,整间屋子的房顶已布满了剑痕,密密麻麻数十来道,以中心放射状四散而去,被切开的部分簌簌而落,露出下方的景致。 神奇无比的一幕就在此时发生,数十道剑气分明已切碎了屋脊,但偏偏屋脊并也不坍塌,仿佛他的身体、剑气、屋脊之间,已经构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和谐状态,互相粘粘在了一起,不可分离。 叶孤城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知悉此人的功力、剑气已经和周围环境构成一个不容任何外人外力干涉的整体,这不仅需要功力深厚至先天境界,更需要奇妙的第六识作用。 气力、神力皆成先天,小三合得二。 叶孤城挑了挑眉,淡淡道,“你也确实配做我的对手,请通报姓名?” 那人道,“四月初九,勾魂使者。” 叶孤城一语点破道,“你是石鹤!” 石鹤道人,正是木道人的弟子,同时也是五六年前,武当最受人期许、最前途无量的年轻一代人物。 那人瞳孔一缩,勉强笑道,“石鹤不过是个练功走火入魔的后辈,他师傅木道人的武功也及不上我,你怎会将我联想成他?” 叶孤城悠然道,“你当年并未走火入魔,而是隐藏下来,成为了青龙会的四月初九。我当年曾看过你使剑,我一旦看过一个人的剑气,此生绝不会忘记。” 勾魂使者愣了一愣,这番话内蕴含义之深,只有同为剑者之人能够体会一二,忍不住叹了口气,“叶孤城果然是叶孤城。” 这番回应,实在已默认了自己的身份,勾魂使者正是当年走火入魔、遁入山林的石鹤无疑。 而且石鹤并未走火入魔,反而武功之深,同为小三合得二的剑客,放在江湖之中,绝对能与叶孤城、西门吹雪一争长短。 若算上他的武当出身,其声势或可比两位野路子更高一筹。 可是这样前景光明的人物,又怎会甘愿隐藏自己的身份,加入到青龙会中呢?甚至看那一张面容,也是自己划伤,自行毁容? 连叶孤城也对此万分好奇。 但相比起这些事情,他更好奇的是石鹤的剑法。 无需多言,两人心念在某个刹那忽然达到同步,已知晓这是最适合交手的一刻。 两人同时一动,人在碰撞,剑光如电芒迅闪,同样碰撞。 石鹤的剑法名副其实,对武当太极剑法、两仪剑法的运用达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境地,甚至柔极而生刚,阴极而成阳。 他的剑非但不是武当的后发先至、缓慢巧妙,反而是快到了极致。 可惜他遇上的是叶孤城。 当天外飞仙一出,连朱无视、曹正淳、独孤一鹤这三大高手都沉浸在那一剑的风情之中,没有任何人能形容那一剑的速度和辉煌。 剑光一闪,石鹤动作一顿。 他的这一剑才只到一半,叶孤城已洞穿了他的心脏。石鹤瞪大了眼睛,里面闪过惊讶佩服嫉妒恐惧,最后转而变成一种释然。 这一剑解决了一切,却也将一切秘密埋葬。 或许石鹤正是知晓了叶孤城的剑法绝不留情,所以才主动找上这位剑客,只求一死;又或者他已深知自己绝无生还机会,只愿在生命的最后一战,见识传说中剑法的巅峰之作,天外飞仙。 不管如何,石鹤都达到了他的目的,他的尸体上永远留着一丝笑意。 经此一役,青龙会在大明部分的力量,终于全灭。 ……或许? 第七十一章 江湖再无木道人 确实是或许。 朱无视并非蠢货,相反他思维之缜密、疑心之严重,在多年的明争暗斗、自我伪装中,已达到常人不可想象的地步。 同为伪君子的岳不群,和他一比,简直像个孩子。 这次临时联盟之中,除却曹正淳外,并无人的政治智慧能与他相抗衡。 而曹少钦、转轮王相继死后,曹正淳暂时已无可以和他抗衡的资本,只能避其锋芒。他虽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但连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不得不说,这还得多谢李忘尘。 而朱无视只需放出些许边角利益,坐看众人厮杀争夺,真正的好东西却落入他手。 瓜分青龙会遗产的会议结束之后,朱无视的案几上已摆上了诸多不为人知的信息和情报,公孙止也压入他的大牢。 相比起那些浮于表面的财富、秘籍、把柄,这才是青龙会真正珍贵的地方。 ——这些都是青龙会内部传递信息的信件。 古松居士、小顾道人、霍天青、公孙止、石鹤,这五人之所以齐聚于此,正是为了将其销毁。 当朱无视一马当先进入密室的时候,他首先关注到的就是这桌上的一应资料情报。 那一股掌劲看似炸碎了整个密室,其实是刻意而为之,有两个作用:一来他让场地毁灭,他人不可进入,无人得知五人是为了这点;二来他以掌劲发力,惊天动地,没人会觉得密室中能留下任何东西。 为了加强后者的信服力,朱无视之后杀一人而毁街道也好,炸死一人只剩头颅,甚至还为自己对内劲的掌控不满……而这一切都不过是演技罢了。 须知他朱无视就算对内力掌控微差,也是与同级别高手相对而言,绝不会差到如此境地。 但只要他人留有如此印象,便无人会想象他能在密室留下任何东西。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朱无视在进入密室之后,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所过的一切。 他的计策果然成功,真正瞒天过海。 而收获之佳,更令朱无视深感一切谋算的值得。 “十二青龙,十二青龙……很好,我总算明白了青龙会的大体构造。” 朱无视目光神闪,似乎能穿过护龙山庄大殿中金碧辉煌的装饰,去往遥远处某个神秘的所在,那里是十二位头戴面具的绝顶高手。 青龙会的十二青龙。 每一位掌握一年的一月,十二位青龙龙首便掌握天下三百六十五位先天高手。 这的确是足以颠覆一个国家的庞大力量。 不过这一切显然只是设想阶段,在书信和公孙止的口供之中可知,十二位龙首并未全部归位,三百六十五位高手中也常有九品浑水摸鱼。 青龙会虽已足够可怕,但并不是遥不可及的神话。 而在大明境内,更只有一位龙首而已。 此人总领一切,却又神秘莫测,高高深入云端,只与两位头目相联系,普通的青龙会骨干并不知晓其身份如何。 这结果令朱无视大感振奋欣慰,他常年来与这组织虚与委蛇,只因为想要探听虚实,现在总算才有了一些成效,未知方是这世上最可怕的。 同时也暗暗警惕,因为目前为止,这位青龙龙首尚无显露的痕迹。而两位能与其联系的头目,便是原随云、石鹤两位小三合得二的高手,现下皆已死去,朱无视再无任何探知此人身份的方法。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这位龙首会不会也是这样? 他到底是谁? 朱无视眯着眼睛想:他一定仍隐藏在暗处,他一定深为得意,他一定满足于这一场弃卒保帅的设计,他一定如我一般老谋深算,他一定是我在大明的最大敌手。 朱无视紧接着想:他一定可以借此继续蛰伏,他一定会积蓄实力,他也一定会暗中盯着我,他一定会伺机复仇。 朱无视最后下了结论:从此以后,我要小心了。 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青龙会的龙首之一,自我暴露了。 …… 武当山今日小雨,春寒时节的风吹走了薄云,远处的青山绿水在雨中交织成模糊离奇的景致,烟雨朦胧,料峭微冷,山势雨势风势联成了一片。 木道人得知了远处传来的消息,叹了一口气,拖着老迈的身子,一路前往天柱峰太和宫真武殿。 这殿堂高而大,辉煌而神圣,木道人从山下很远很远的地方极目看去,就能瞧见它高高的飞檐,在迷离细雨冲刷之中,如一尊永不动摇的天宫。 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仰望着这座宫殿,那是心中最美好的所在,和当时的他一般美好。小道士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听着传奇中的传奇伟大中的伟大三丰祖师的故事,心中想着成为下一个这样传奇伟大的道士。 现在想起彼时的童心天真幼稚,木道人仍忍不住露出微笑。 但是随着年岁越大,此处越是扎眼。 是老道士自己坏了,还是武当坏了?木道人有时候会试着思考,最后他得出答案:原来是都坏了。 笃笃,笃笃。 木道人宽袍大袖踩着积水上了山,太和殿前的广场孤寂而清冷,只几位新入门的闲散道士来回踱步,他们对木道人一一行礼作揖,木道人习惯性地回以微笑。 等木道人走远之后,他才偷听到众人的窃窃私语: 原来他就是木道人。 哇。 原来他就是三十年前的大明第一剑。 哦? 原来他就是那个私德有亏,被三丰祖师爷亲自惩罚的道人。 真的吗? 原来他就是那个本可以做掌门而做不了掌门,以至于醉心享乐,荒废武功的前辈。 是这样啊? 原来他就是那个拥有着武当当代最优秀弟子,本也可以名扬四海,却被他所拖累而不为武当所容,最后走火入魔的烂鬼师傅。 真是个可恶的师傅! 木道人神色不变,虚怀若谷,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进了太和宫真武殿正殿,越过三清祖师和真武大帝的雕塑,来到了旁边的议事待客厅,通知了几位道童,过了一会儿梅道人忙碌地走了过来。 梅道人的态度很恭敬,“师兄,今日有什么事情,您平日可不常来太和殿?” 木道人平静地说,“石鹤死了。” 梅道人大惊失色,但他实在和石鹤没什么感情,尽力才挤出了点悲伤,“请师兄节哀。” 木道人又说,“我不哀。”他摆荡着道袍的长袖,移步越过了梅道人,梅道人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柄剑,剑柄有一枚太极双鱼图案。 木道人伸手将其取下,细细端详,“只是愤怒。” 梅道人义愤填膺道,“愤怒?对对对,是该愤怒!是谁杀害了我的师侄!?” 木道人摇头道,“何必装傻充愣呢,师弟?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愤怒,我得不到掌门的位置,本来想要让石鹤得到,结果现在石鹤去了,我们这一脉已经没希望了,你其实万分得意。” 梅道人假笑道,“哪、哪里的话……” 他斜眼看木道人拔剑的样子,微微后退了两步,悄然无声之间,伸手按住了旁边木椅子上的扶手。 木道人却像是浑不在意,喃喃自语般道,“师弟,你果然厉害,到这时候仍能伪装下去。这么多年来,你在伪装,我也在伪装,你只为了瞒过我,我则为了瞒过张三丰。但现在看来,论装傻的功夫,做师兄的确不如你。” 木道人说话间,他的背后,茫然失措的神色慢慢从梅道人脸上消失,双眸渐渐放光,这个公认平庸普通的武当掌门,居然在此刻渐渐有了一些令人敬畏的威严。 他仍紧握手中的木扶手,一字一字平静道,“师兄,你到底要做什么?” 木道人道,“很简单,我累了,也败了。三十年的筹备今次功亏一篑,我本欲借青龙会的势力逼迫张三丰把武当给我,但老天就是不让我执掌武当,我已等不到下一个三十年了……既然如此,我就退而求其次,杀了你吧。” “胡说八道,胡言乱语!” 梅道人目光一瞪,厉声道,“师兄,且放下七星剑,速速出殿下山,我便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否则你大祸将至!” 七星剑,这本是武当派掌门所有之物。 木道人曾也是公认的武当掌门候选人,可到最后登上位置的竟是梅道人。据说他就此一蹶不振,分明三十年前已是小三合得二境界,可这么多年来竟然丝毫没有进展。 他和梅道人无论武功名气,都天差地别,这决议本应无人信服。但若做出决定的是张三丰,无人信服也就成了无人反对。 没错,三十年前取缔木道人的,正是武当派祖师张三丰。 “大祸将至?错,是大祸已至。” 木道人道,“——我就是祸!” 刹那间有光闪过,木道人转身拔剑出鞘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最后刺出一剑,剑锋直指梅道人。 这一剑之快之猛,真如同是雷霆震怒、闪电生威。 空气被远迈三百倍声音的速度撕碎,光是狂猛的外力余波已构成一道无与伦比的剑罡飓风狂飙而起,整座房间的结构墙壁天花板地面连同内部一切桌椅板凳在刹那间四分五裂,同时汇聚在一起,如同潮起浪涌般朝着这一剑的方向奔流而去。 这一剑当然不只是小三合得二的境界,甚至不是小三合圆满境界,更不是大三合得一的境界。 而是更进一步……大三合得二! ——真真正正超过了燕南天、邀月、怜星、东方不败、朱无视等人的境界。 ——原来三十年前的大明第一剑,今日仍是第一! 梅道人自然是躲不过这一剑的,也从未想过躲开这一剑。 在剑尖触碰之前,他已发出猛力,将木扶手捏碎。 梅道人体内一股无法忽视的太极真力爆发出来,脚下的砖石立时碎为齑粉,整张木椅子也应声而裂。 光看这一瞬间的反应、发力、出手,竟大大推翻世人对梅道人的认知:他绝非只有八品实力,而是至少小三合得一的水平! 这在木道人面前,自然孱弱如幼童,但要争取点点时间,完全能够做到。 木扶手中则在碎裂刹那,传来一股真力涌入他的体内,就好像一股江海灌入了鱼塘,源源不断、汩汩不绝,形成最大也最有力的后盾。 梅道人抬头,挥袖,一掌打去。 这一掌的仪态完全是轻飘飘的、毫无力气的,可这一掌的五根手指像是每一根手指上,都系上了联系天地万物的丝线。梅道人一掌打出,便等同于带动了天地间所有存在的一起动作。 “张三丰留下的先天罡气?”木道人目光一动,已有觉察。 刹那之间,似乎是面前的天空朝着自己移动了一寸,大地朝着自己移动了一寸,无形的光同时朝着自己射来,无质的影子化作了攻击自己的样态。天地万物,皆以自己为敌,整个世界,全部朝着自己“撞”了过来。 这绝非错觉,而是货真价实,引动天地伟力的一击。 木道人轻松自如地收剑,划出一个圆弧,护住自己的身形。 他留下的剑气则迎上梅道人的掌风。 那一刻的变化无声无息,木道人所激发的剑气像是潺潺流去的溪水碰上了千百万丈的瀑布,那并非对抗而是融入,所有本来汹涌澎湃不可阻碍摧枯拉朽的去势都在这一刻齐整地消弭。 ——然后转头化作了更加夸张百倍的呼啸。 到这时候,才有声音发出。 一声全武当山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像是整个天地共同轰鸣的巨响彻底而完全地炸裂开了,接着整座天柱峰都狠狠摇曳了一下,恢弘磅礴无法形容的力量在太和殿上无度宣泄而去,整座建筑被炸上了天空,变成了彻底的废墟。 但这不过是刹那之间奔腾而去的力量的余波,真正的力量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长龙,呼啸而出的瞬间穿梭数百来丈,重重打在另一头的山峰上,所过之处的一切物质尽数被蒸发为肉眼所不能见的极小微粒。 只听轰隆巨响不绝于耳,再次响彻,那旁边的一整座山峰遭受如此巨大力道,咔一声,登时从中断绝,整个儿都已摇曳倒下,山石倾溃,分崩离析。 这一幕是何等的恐怖? 要知道,这种山峰绝非昔日铁骑银瓶等武当长老波及的数丈来高的山头,而是货真价实一座上下数百丈、雄踞一方、穷极险峻的山峰。 其中所需要的力道,又岂止是铁骑银瓶的百倍、千倍、万倍! 而在爆炸声中,一道身影已从天柱峰顶端飞奔而下,只一步便数十多丈。 这身影一边溃逃,一边大喊,“诸位长老护我!” 正是梅道人。 张三丰的掌力虽威能无俦,已近乎天罚,但一座木椅子仅能藏匿一击之力,而谁也不敢肯定这一击能否杀死木道人。 梅道人有此一招,亦只能够争取短暂逃跑机会。 另一边,天柱峰上,烟尘渐渐散去,但见昔日的太和殿已彻底夷为平地,一切辉煌灿烂的过去毁于一旦,变成如今的满地尘土。 而雄浑刚猛之至的罡气过处,更在天柱峰上形成了一道半弧形状、深十多丈、宽上百丈的巨大痕迹,那痕迹就如同手指按在粉面堆上所留下的一般,只不过更大了百倍千倍也不止。 风吹过,木道人就静静站在这巨大痕迹最中央的地方。 他看上去好像还无大碍,手上的七星剑也平平无奇,甚至连一身道袍都一尘不染,只是站了许久却不动,神色木然,眼神空洞,面色惨白。 过了好一会儿,才噗嗤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这一口鲜血吐出,木道人的眼眸反而才慢慢有了神采,忽然仰头,放声大笑,声冲九霄,震动风云,“张三丰,我没有死,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这般狂放大笑,对他一生而言简直是绝无仅有的。 但能在张三丰手中活下,绝对是这世上最值得大笑的一件事情。 说话间纵身一跃,已从这巨大得堪称奇景的痕迹之中猛射而出,来到了天柱峰的南端悬崖。 木道人自上而下,放眼一观。 但见云雾水汽笼罩之下,山山水水、秀丽风林之中,大大小小的黑点已朝着一个方向汇聚,每个黑点都是一位绝顶高手。 以木道人目力运极,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武当派大大小小的长老们,已听到了梅道人的呼唤,紧随梅道人而去,护在他的身旁,询问情况。 “师弟啊,你找错了人。张三丰不在,武当的老怪物虽多,焉能拦我?” 木道人目光越来越亮,嘴角却渐渐露出了笑容,忽然高高举起手中的七星剑,自上而下,隔着数百丈的距离就是一斩。 “——他们焉能拦我!?” 是役,武当长老死十三人,重伤二十七人,昏迷五十三人。 青龙会的十二青龙龙首杀梅道人,断七星剑,孤身闯下武当山来,飘然而去。 从此以后,江湖上再无“木道人”,只有“老刀把子”! 第七十二章 无名奇岛上,新增一龙首 木道人背叛武当,斩杀梅道人下山。 这个消息的出现,已不只是令大明震动,甚至令天下震动。 只因这消息中能令人瞠目结舌之处太多太多,木道人的武功居然如此高是一处,木道人德高望重为何叛走师门又是一处,木道人去了哪里还是一处,武当派竟有如此深厚底蕴又是一处。 这桩大事突如其来,牵扯了不计其数的势力动作,据说连大明当朝皇帝都要亲自派人去慰问武当派——武当派虽出了大丑,元气大伤,但暴露的实力却极为惊人,更何况还有不知在天地何处的张三丰,只要有这个人,武当就是一群一二品小道士,也照样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在这之外,朝堂内外,江湖上下,更不知多少人有所反应。 而在这其中自然包括朱无视。 因为他或许是天下极少数知晓内情的人,青龙会余孽之一的古松居士是木道人多年的好友,青龙会一大头目的石鹤是木道人的弟子,而木道人的武功之高,居然隐藏了如此多的余地,几乎可称得上是真真正正的大明第一。 到了此时,朱无视还怎能猜不出,这位武当公认最德高望重的长老,正是那位深藏在大明的青龙会十二龙首之一! 木道人的身份并未让朱无视意外,但他的所作所为却让朱无视几乎认为自己的眼耳出错。 在他心目中,这位青龙龙首隐藏如此之深,谋算如此之久,所图必然甚大,说不得就是大明江山。可是今日一鸣惊人,惊天动地,竟然只是为了杀死梅道人,毁去七星剑,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朱无视苦思冥想许久,仍不得其解。这令他直有一种一拳打出落在空处的难受感,几乎就要吐血。 须知朱无视自知悉青龙会存在,这么多年来表面敬畏有加,暗中则苦心孤诣多加探听,终于才在今时今日抓到了一丝丝蛛丝马迹,有了顺藤摸瓜的机会。 他本已做好了准备,接下来与这位见首不见尾、武功高绝而智慧通天的龙首对弈一局,甚至连诸多棋子都已准备好了。 可是对方却好似全不在意,一局棋罢了便拂袖毁去,重开一局。 对待天下大事,何以能如此洒脱? 朱无视只觉得无法理解,甚至有种被人刻意玩弄的羞恼感。 而这也是天下许多势力的共同感受。 相比之下,邀月怜星因爱生恨追杀江枫,快剑小李李忘尘因义而助,这件事情就显得尤为渺小了。 不过这世上正有些人,能看到那些很小很小的事情。 这些人已出发了。 …… 此时此刻,在大明东边的无名海岛上,有一处极繁华的所在。 但见四面山峰滴翠,晴空一碧如洗,一处半顷大小的荷塘上的九曲桥头,有个朱栏绿瓦的水阁。 一个英俊无比、玉冠束带、锦衣华袍的年轻公子在小阁楼里听人讲述这个消息,忽然拍了拍手,道了一声,“老头子,外面原来也这样有意思。” “有意思的不是外面,是人。” 随着年轻公子的话语,一个头顶半秃,脸圆圆,笑得很可爱的小老头,从门外走了进来,“你小时候并不觉得外面有趣,是因为你不了解岛上的人。可是现在岛上的任何人对你而言都没有了秘密,你就想要去见见外面的人了。” 这小老头出现之后,那传达消息之人便已悄然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小老头的名字叫吴明,口天吴,日月明。 而年轻公子的名字是宫九。 宫九的九,据说是九种很可怕的特质: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下的鬼魂。 “任何人吗?”宫九转头看向小老头,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着,可眼神却深邃无比,配合上那笑容,不知为何偏偏叫人看了害怕,“但你对我而言,一直都是世上最大的谜团。在真正完全了解你之前,我并不想离开。” 小老头道,“我其实已尽力把自己都揭开给你看了,我做梦都想要你将我看透,而这就是我培养你的意义所在。” 宫九点点头,又低下头,露出有些失落的样子,“那看来是我太没有用了。” 小老头安慰他,“没关系的,你毕竟还年轻。” 然后他们就不说话了,小老头伸出手掌,拍拍宫九的肩膀,以示关心。这个动作真是又轻又慢,简直像生怕把宫九给打疼了似的。 一下,两下,三下。 小老头收回了手,宫九的身子震了一震,然后抬起了头。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宫九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的笑意倏然一收,眼眸深处的光凝成了一截冰,不仅寒冷,而且锐利,“我刚才已对你发了三十三道阴劲,但是一道也未曾伤到你。” 小老头微微一笑,“岂止是没有伤到我,简直连挨都没有挨到我啊。” 宫九叹了口气。 他这口气,好像是一个心高气傲觉得什么都难不倒自己的人,却终于遇到了一个命中注定无法理解的难题,怎么绞尽脑汁都无法得出答案,甚至连找到一丝丝思路都难以做到。 小老头问道,“年纪轻轻的,叹气做什么?” 宫九忽然道,“我自问是不世出的绝世人物。” 小老头赞同道,“你本就是很多年也不见得能见到一个的天才。” 宫九看了看小老头,又继续深思,“而你却是个老怪物。” 小老头也不怪他这话不太敬畏,只是点了点头,“对,你说的对极了。天底下确实没几个人比我老,更没有几个人能比我更怪物。” 但凡任何一个人说出这样一番话,都不免有些狂妄自大、炫耀得意、倚老卖老之意,就算表面没有,也一定是刻意伪装,暗地里仍在自夸。 可是这小老头说出来的时候,却给人一种莫名的信服力:仿佛他说出这番话,是经过了一番有理有据的调查,而非信口胡说。 甚至会给人一种感觉,如果继续问下去到底是几个人比他老、几个人比他怪物,小老头也一定能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将其念出来。 宫九却根本懒得问,因为他很多年前已经问过了,小老头说出来的,要么是天下皆知的名字,要么是天下无人得知的名字。 要做到天下皆知,这自然已非常不容易。 而要做到天下无人可知,这更是非比寻常,简直比前者更难上十倍不止。 宫九一板一眼、一本正经道,“像我这样的天才,遇到了你这样的老怪物,就算胜不过你,也不应该气馁才对。” 小老头意外道,“原来你知道啊,其实我也正想说这番话,你何必气馁呢?” 宫九一字一字道,“因为我发现,原来这十几年来,你成长得远远比我多,你的收获远远比我大。我虽已连续走过了很多很多境界,而你一个境界没有破开,但你所在的天地却更大更广阔许多——我有时候想,我只怕这辈子也追不上你了。” 他这番话若给外人听了,只怕惊骇莫名,直呼违背了武学常理。 天下练武之人,无一不是百尺竿头而更进一步都难,可是宫九的意思却是:他从一尺到百尺的时候,这小老头已增长了两三百尺。 小老头眼睛一亮,居然并不反驳,而是乐呵呵笑道,“恭喜恭喜,你能知道这点,距离我就更近了一步。一步一步慢慢来吧,你总会跟上来,而我也总会停下来的。” 他似乎是真正的开心,也是真正在庆祝,但是这口吻令任何人听来,都只觉得刺耳。 宫九自然并不觉得荣幸,而是冷着一张脸,“你实在是个能打击天下任何天才的老怪物。” 小老头只笑嘻嘻道,“若每个天才都执意和我比,那我想这天下的武道应该都会停滞下来,再无希望了吧。我实在不愿意做这样的罪人,所以才躲了起来。” 宫九叹了口气,“任何人说这番话都不免略显狂妄,但你说出来的话,我绝对相信。” 小老头点了点头,“所以你大可把目光移开一些,看看这个世界。你若在外边走一走,去看一看外面的人,再回来时,或许会发现相较于有些人而言,我也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 宫九怔了一怔,“真有这样的人吗?” 即使听过小老头讲述的那些名字,即使明知道那些名字大半在江湖上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他其实也并不以为那些人真能胜过小老头。 小老头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以一种温柔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宫九,那模样就好像看着一个不太懂事的孩子。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昨天有个老朋友给了我一样东西,他那边常年缺人,一直在邀请我去干一些大事,但是这些大事在看我来,实在无聊得很——不过却正适合了你。” 这话实在和世上任何一个介绍家里小孩儿出去工作的小老头没什么差别。 ——只有一点差别,就是这个所谓的“工作”。 宫九定睛一看,小老头的掌中正是一枚令牌。 令牌的中央,写着四个字,“青龙龙首”。 宫九接过令牌,若有所思,他也并非不知道江湖之中的传闻,事实上他所知道的许多情报之多之深之难得,与朱无视的护龙山庄所能得到的也差不了多少。 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脑袋里玩味了刚刚才听过的故事,宫九站了起来,来到阁楼的阳台处,静静站了一会儿。 目光放远,将天地尽收眼底,宫九淡淡道,“看来,我也要走进故事里了。” …… 木道人杀梅道人,毁七星剑,下武当山,不知所踪。 连身在丁家集的李忘尘都听说了这个消息,暗暗咋舌,未曾想到木道人居然做出这样惊天动地之事。 他自知晓当下江湖格局,也探听过一些“扎眼”的人物的生平事迹,木道人自然也在其中。 原作之中的木道人,或许是唯二在智慧、决断、武功等所有方面力压陆小凤的反派人物,甚至令陆小凤对臻至剑神境界的西门吹雪也丧失了自信心。 他的武功之高,可见一斑。 据说此番大战,木道人一人一剑,杀进两三百多个先天高手之中,打得整座武当山一半山木都破坏了,最终血染道袍,斩杀梅道人,飘然而去,潇洒快意之际,听得李忘尘和李莫愁两人都两眼发光,忍不住心向往之。 他们虽知道这是极不好的事情,但还是忍不住武者慕强的天性。 听完之后,李忘尘赏了小二一枚碎银子。 两个人对视一眼,恍惚间才从那一日之前发生的传奇故事中脱离出来,才反应过来彼此并非木道人,也绝无资格与武当为敌。 李忘尘笑道,“吃饭、吃饭……” 于是便继续吃饭,却吃着吃着都莫名其妙停下了筷子,发起了呆。 李莫愁一边用筷子依次夹扁饱满喷香的饭粒,一边怔怔道,“哎,一剑杀下泰山北斗武当山,这也太潇洒了,我何时要有这番武功,就去找王重阳……” 李忘尘咳咳两声,“这个人帅归帅,但是三观不正,” 李莫愁白了他一眼,“什么正不正的,我就说说罢了。这种杀人狂魔,人家可害怕死了,最好一辈子都见不到。” 一边说,一边双手抱肩,做了个柔柔弱弱的姿态。 李忘尘撇撇嘴,心道你这动作真如猴子摸屁股,做作死了。 李莫愁动作忽然一顿,猛地抬头,“到了?” 李忘尘面色不改,只是忽然夹了点菜给李莫愁,“继续吃饭啊。” 说话间,一种“安静”正在靠近。 丁家集本来处于宋明两家交界,虽是小镇,也颇有来往客商游人,熙熙攘攘,热闹万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如乌云步步逼近一般,有一种奇特而无形的力量渐渐淹没了周围的声息。 最终,这种“寂静”传播到了李忘尘、李莫愁所在的客栈里。 一行人走了进来。 他们形容古怪,令任何人看了,都不免指指点点一番。而他们的举止却比形容古怪的程度还霸道狠辣一倍,所有对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人,都会被立刻找上来,二话不说,断去手指、打得呕血。 所过之处,自然无人再敢出声。 这就是“寂静”的真相,他们到了哪里,哪里便一片寂静。 这群人有先有后,最先进来的一伙人里,有的像是猪一般肥肥胖胖,又黑又脏,有的像猴子一般,干干瘦瘦怪模怪样,有的像个老书生,下巴有细细白白的山羊胡,有的则高高壮壮,看上去呆头呆脑的模样…… “猪黑面君、猴献果君、羊叱石君、牛运粮君……”李忘尘暗暗计算,忽然目光一动,又进来了两伙人。 一伙人是五个人混作一团,一人红衣、一人黄衣、三人花衣。李忘尘暗暗点头,“这是司晨客,红鸡冠、黄鸡胸、彩鸡尾。” 而另一伙人则是七人一伙,七人手上握着七根遛狗的绳子,居然同时牵在一头老虎般大小的狼犬上,七人奋力拉扯,才将这头狼犬拉了进来。 “这是迎客君。”李忘尘目光一动,“不过这些都是废物。” 最后,门外走进来一对看样子很神气的夫妻。 男的威武霸气,女的却柔媚似水。 虎-白山君,马-踏雪君。 “武功不错,八品七品,没有江枫……看来还没来得及动手。” 李忘尘长身而起,“诸位!” 十二星相——缺鼠、龙、蛇、兔四人的黑道团体,猛地将目光投射向他。 眼见此人年纪轻轻,气度不凡,十二星相暗暗对视一眼,并没有如面对平民般蛮横。 老奸巨猾的叱石神君踏前一步,摸着下巴的山羊胡子,很和蔼地笑问,“这位小哥,对咱们兄弟有何指教?” 李忘尘笑得简直比他更友善,拱手道,“好说好说,小弟初出江湖,眼见诸位朋友英伟不凡,想来都是英雄人物,欲结交一番,不知是否有幸?” 十二星相的几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猴子似的献果君笑声尖锐刺耳,“你这小孩儿,真会说话,好好好,咱们交你这个朋友。这样吧,咱们重新摆上一桌好酒菜,烦请朋友过来说话。” 李忘尘却根本一步也不动,客气无比道,“哪里哪里,这桌子已定,何须麻烦店家,还是请诸位兄台过来吧。” 那异常肥胖的黑汉子踏前一步,大声道,“客气什么,叫你们过来就过——啊!” 话音未落,他忽然惨叫一声,身子晃了一晃,轰隆一声,已推金山倒玉柱般倒下,鲜血登时流了满地。 十二星相登时大惊失色,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这黑面君的背脊下方,竟然有一个手指大小的洞,这个洞是前后贯穿的创伤。而一根筷子已插入了旁边的木桌脚上,筷子上全是鲜血。 如此一看,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有人以强劲手法射出筷子,令黑面君猝不及防之下,整个肚子都被射穿,当场死去。 白山君转头看来,鼠、龙不再,他就是队伍里的临时老大,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好,好,好手段!” 一身“虎啸宝鉴”的磅礴功力,当场就要爆发。 他们当然知道李忘尘来者不善,但行走江湖就是要小心为上,要有探听清楚虚实的心思,尤其不能得罪武当峨眉等名门正派子弟,却没料到反而给了对手偷袭的机会。而兄弟既死,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天王老子也要拼命! 而远处的李忘尘则苦笑一声,“别盯着我啊,又不是我偷袭……” 砰! 说话间,李莫愁一脚踢翻了面前的饭桌,满桌子的汤汤水水飞扑而去,连同着瓷碗碎了一地,砸在十二星相的面前,泼洒成一片红红绿绿、气味四溢的污渍,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而这一身道袍的女冠已极其不雅地一脚踩上了板凳,哐当一声响,不满道,“还说什么废话呀,不嫌虚伪吗?侄子,给我骂他们!” 李忘尘叹了口气,“好。” 转头看向十二星相,咧嘴一笑,阳光灿烂,“你们妈妈死掉了。” 第七十三章 十二星相 十二星相一怔。 他们纵然已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恶人组织,但光看其踏雪、献果、黑面、叱石等等雅号即知,其实都是文化人——就算自己不是,也起码有附庸风雅的心思。 所以他们皆是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 这样粗俗恶劣的言语,本该出现在市井街头,怎能出现在这个地方,尤其是从一个看上去外形还不错的公子口中? 别说他们了,就连周围的旁观者,听到李忘尘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说出来这番话,也都愣在当场。一时之间,连他们看出事情不对劲、想要逃出客栈的步伐都慢了几分。 所有人目光都呆呆看向了李忘尘,可李忘尘脸不红心不跳,竟丝毫无法让人将他和刚才的粗俗话语联系在一起。 整个客栈大厅都静了片刻。 而李忘尘一昂首,那张本来幼态稚嫩,却又莫名有几分沧桑与坚毅的面容,在此刻忽然露出笑容。 他就趁着这片刻的宁静,忽然发起了冲锋! 十二星相尚未反应过来,李忘尘已出现在那呆头呆脑的“运粮君”身前,埋下身子。 刷刷刷,连续三声又轻又快的响动之后。李忘尘抬起手来,掌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柄玲珑袖珍的短剑,剑穗如枫叶般鲜红艳丽,剑身则呈现出另一种比剑穗更锐更邪更凶的红。 光芒在剑锋上流转一圈。 所有人的目光被这一柄奇剑所吸引,忽然运粮君已怒吼一声,身躯猛然一动,气势雄浑而猛烈。 这一动突如其来,似乎要一拳砸向李忘尘,光看他如牛般壮硕的体格,这一拳只怕不下几千斤力道,就算李忘尘是铁做的也万万承受不了。 但刚一抬手,运粮君那高大壮硕的身子一颤,动作一停。 咕咕,几处鲜血飞射出来。 李忘尘面色如常地持剑起身,运粮君却摇晃着身子轰隆倒了下来,两个动作几乎在同时发生。 十二星相又死一人。 “杀人啦!” “大伙儿快跑,有江湖人厮杀。” “别看热闹了!” 周围的平民尖叫了起来,剩余的十二星相却已警惕而愤怒地看向李忘尘,李莫愁却带着满脸得意地走了上来,与李忘尘并列。 现在任谁也知道这一伙儿少年少女的武功不俗了。 武功最高的“白山君”踏前一步,冷笑道,“好小子,敢找咱们十二星相麻烦,果真有些本事!”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一男一女虽看上去像是什么名门正派弟子,但和以往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完全不一样,不仅武功甚高,行事手段也往往能出人意料,根本不在意偷袭、骂人等等手段。 他吗的,怎么像是早在等我们,和情报中不一样……江琴那混账难道把咱们卖了?好啊,事后一定叫你好看! 深谙黑吃黑精髓和江湖险恶道理的白山君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但不管如何炮制江琴都是后话——现在最重要的,仍是面前的两位棘手货色。 白山君盯紧了李忘尘、李莫愁的动作,拦在诸多兄弟身前,务必防止他们再次偷袭伤人。 几步动作之间,他全身的骨架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声音先是细密轻微,后来渐渐汇聚,如江河汇成大海,以至于最后形成一阵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吼,如山林之中猛虎咆哮一般骇人。 巨吼声中,“虎啸宝鉴”的功力悍然爆发出来,抬手一掌,恢弘的内力真劲便化作一道气浪恢弘而去,呼啸声中翻腾滚动出三五丈距离,朝着两人泰山压顶般当头砸了下来。 一掌打出,气劲磅礴之余,白山君连同剩下的献果君、司晨客、迎客君、叱石君、踏雪君一同跃出,分作四面八方,朝着两人合拢杀来。 李莫愁正要迎上,却被李忘尘抢先一步,护在身后。 少年人踏步出剑,嗖嗖嗖嗖,剑尖连震颤抖数下,真力转化为一股一股锋锐的气息,刹那间似有电光闪烁四射,丫丫叉叉血红色的光线交错荡漾布满虚空。忽地一剑平推,所有剑气猛地齐齐聚于一处,赫然与虚空之中的虎啸宝鉴真力相撞。 一声巨响炸在半空,犹如凭空落了道雷光在大厅中央,光是余波也将四下的桌椅吹开击碎,也激得烟尘四起、碎屑满天。 两股力量交击的正中央地面,犹如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冲击,一声闷响,青砖石头粉碎开来,下面的泥巴地更是凹陷数分。 “好强的内力。”李忘尘挑了挑眉,知道若只算内力,自己仍逊色白山君一筹,只是靠着剑法运劲之精妙,这一击才有旗鼓相当的机会。 当然,这是李忘尘并无激发“紫霞之灵”的情况下。 而就在这一招招架的空隙,旁边传来了一声轻叱,原来是十二星相的十来人已来到了李莫愁的身旁,将她团团围住,前后左右都是人。 但这些人虽多,都是些鸡犬一伙的组合成员,包括那条野狼般大小的巨犬也都汪汪直叫,垂涎三尺腥风血雨地扑杀过来。 叱石君和献果君则站在李莫愁身侧两边不远,却并不立即出手,而是凝神静气,运足功力,瞅准她的出招间隙,想要来上一记狠的。 不过围住李莫愁的人虽多,都是些四品五品六品的二三流人物。 真正的高手——白山君、踏雪君夫妇,却已经来到了李忘尘的身前。 白山君的拳法拙奇浩大,踏雪君的掌法天马行空,都精妙绝伦,并且配合无间,有誓杀李忘尘之意。 这一下就已看出十二星相的平均武功虽不算特别高,但是彼此配合默契极深,的确是江湖黑道的一方豪强,专业技能过硬。 他们认定了李忘尘年纪较小,便应聚集重要力量,击其弱势。而其他武功较低之辈则去缠住武功可能更高的李莫愁,防止两人合力反抗。 等到断其一指后,再料理那女冠。 更可怕的是,他们不仅做出了判断,而且还一句话不用交流,已默契十足地配合起来。 由此可见,十二星相能纵横江湖,绝非浪得虚名。 可惜他们偏偏判断错误,李忘尘看似年轻,武功却已比李莫愁高上许多。 而在江湖上,只一个判断失误,就足以奉上生命。 李忘尘长剑回转,左一荡,右一拨,出剑快若闪电,刹那间连出九剑。他出剑时的神情平静,不见丝毫强敌给予的压力,只有一种好像一个人要打哈欠般的慵懒无聊。 九道剑气在虚空中一泄而止,划出的九道模糊红痕慢慢消散,足见其快得已超越了肉眼。 一见这剑光,白山君双眼放光,大加惊骇,“什!” 话音未落,他冲锋而来的时候势如下山猛虎,可现在却用一种比来势更快几分的速度退了回去,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拉出几丈长长残影,身子重重撞在了客栈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浑身凝聚的真力直撞得整面墙壁布满大大小小的裂痕。 他抬起头时,额头上已满是汗水,身上的衣衫亦破了好几处洞,都是被李忘尘剑气所戳中。 好险反应得快,并未真正受伤。 原来李忘尘的内功造诣虽尚不如白山君,但他自出道以来,一向是横练第一,剑法第二,内功第三。常人以为的内功根基,不过是他战力中最差的组成部分。 白山君这才知晓这少年恐怖之处远超那年纪较大的女冠,全然不顾自己狼狈的模样,只焦急万分地大吼一声,“亦云!” 他喊得太晚了。 面对李忘尘那糅合了独孤九剑总纲和齐物论的追魂夺命剑法,作为十二星相唯三武功上得了台面的一人,白山君尚有余力逃去,踏雪君却无这份本事。 丈夫白山君被逼退后,踏雪君也花容失色,顿有去意,可临身的剑势却骤然大盛,绞杀笼罩她身周一切可供逃跑的空间,如跗骨之蛆般纠缠住了踏雪君。 她苦不堪言,只能回身被迫迎战。 而李忘尘手腕一震,连续十一剑挥洒而出,凶戾毒辣的剑意刹那间笼罩在踏雪君的全身上下。 踏雪君脸色剧变,婀娜的身姿在李忘尘剑下勉力支撑,满头是汗,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竟仍有几分柔情似水、楚楚可怜的味道。 李忘尘却并不留手。 踏雪君武功倒也不错,可惜偏是灵巧变化的风格,在独孤九剑这招式变化的天花板面前,根本无需用心寻找,一动满是破绽。 李忘尘第一剑已令她大感吃力,第三剑时便戳中她的左肩,第五剑在她腰腹戳了一剑,第十剑的时候纵身一斩,踏雪君马亦云的三根手指飞了出去,打在一旁的墙面上,血肉模糊变作了不分彼此的肉泥。 而她满身是血、伤残无数,至此已真正无了反抗能力。 “少侠饶命!” 忽然放弃还手,踏前一步,面带几分魅惑而谄媚的笑意,但还未张开嘴巴再说出半个字来。李忘尘踏前一步一剑刺出落在她的眉心,这就是第十一剑。 一切戛然而止。 踏雪君的双眸变得灰暗,生命力正在丧失,脸上的讨好笑意甚至都未来得及转变,声音也咽在了喉咙的深处。 李忘尘面无表情,手腕一抖,长剑剑身由竖转动为横,挡者披靡的剑劲随之变化。 只听刺啦一声,踏雪君马亦云的尸体顿时一分为二,露出其身后满脸悲愤冲杀而来的白山君。 剑身上红光一闪,李忘尘剑势不停,继续前进,一剑啸叫爆响如雷而来。 白山君万万想不到自己妻子的尸体后会刺来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剑。 他和踏雪君联手冲来,以二敌一,也不过是三个呼吸之前的事情。 在三个呼吸之前,他们还料想着轻取了李忘尘,之后再合攻李莫愁,应当擒而不杀,以这两人的资质外貌气质武功,当能卖个好价钱,那老猪老牛死得也颇为值得了。 可没想到的是,三个呼吸之后,他便被李忘尘逼退,而踏雪君亦在转瞬间被李忘尘所杀,一时几有如梦的感受,而这一定是天下最恐怖的梦魇之一。 白山君反应虽已极快,转瞬前来救援,但李忘尘这个境界,要出十一剑是何其之快? 简直连一眨眼的功夫也不需要,踏雪君就从一个足以令任何男人心动的美少妇变成了一坨只能让少数男人心动的死尸。 白山君晚了一步,尚未从悲痛中醒觉,李忘尘的一剑已如暴雷极光迅电一般袭来,在他双眸瞳孔之中以无法形容的速度放大到极点。 他武功本身不如李忘尘甚多,更何况妻子刚去,伤心欲绝,又兼李忘尘抢占先机,长剑自妻子身后刺来出人意料,天时地利人和几乎皆比李忘尘占去,哪里还有生机可言? 关键时刻,他亦只能运转全身精修而成的“虎啸宝鉴”内力,浑身筋骨齐鸣,撑开一身如金如铁的护体罡气,指望着能起到一些作用。 轰然连声巨响,两人以气劲交击数招,打得空气翻滚如浪潮,朝着四下无休般扩散冲击,大地颤抖不止,客栈的天花板亦被炸裂了一个大洞,大量的木屑尘埃如烟花般暴散而去。 烟尘散去,白山君如一座山般英武不凡的身躯立在原地,怒目圆睁,仍极有百兽之王的威风。可他一只左手已掉落在了地上,胸口出现了一道自左到右的巨大而深的伤疤,真正的致命伤仍是咽喉处的一道血痕。 李忘尘抽剑回身,白山君晃了晃身子,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塌。 旁边的司晨客、迎客君、献果君、叱石君,虽和李莫愁纠缠不清,上下翻飞,却暗中把目光投向此处,没有一个不是暗中叫天喊地的。 别说他们了,连李莫愁也未想到李忘尘能这样轻松如意地解决这对武功明显不差的夫妻,看来之前制服自己的时候,尚且还留有余力。 她一时又是不服不爽,但又有一种奇异的自豪骄傲感。 忽然嗖嗖两声,献果君、叱石君两个较为机灵的发出暗器,身影一闪,已准备卖掉同伴,先走一步。 但他们身法虽快,李忘尘的体魄轻功法也绝对不差。 脚下发力,身子一震,便忽然出现在左边窗台,手中的短剑已刺中了正要翻窗而去的献果神君,干干瘦瘦的青年动作凝固,像是被点了穴道。 李忘尘又一抬头,纵身而去,翻上屋脊,站直身子看去。 但见青天白日之下,趁着李忘尘击杀献果君的间隙,叱石君已跑开十来丈,来到街头人群之中,一边跑一边回头,手上已抓了两个人当挡箭牌。 这位“山羊”的确是十二星相中除了魏无牙外的智者。 李忘尘不慌不忙,右腿前迈弓起,右手撑在大腿上,眯着眼睛锁定叱石君,神态全神贯注,如同张弓搭箭的将军。 可他手中拿来的弓箭? 李忘尘忽然抬起了右手,不再以五指握住剑柄,转而用两指捏住剑柄,如同抽起一根羽箭。 然后他面色上一缕紫气升腾。 这紫气像是个信号,紧接着李忘尘全身上下,四肢百骸,所有窍穴,都源源不断涌现了紫气,将他整张面孔都渲染成了一种又神圣又威严的状态。 心随意传——将所有的精力值,全部转化为气力值! 气力值,三百点。 李忘尘猛地抬起左手身处食指中指瞄准了远处的叱石君,然后将右手的斩铁草轻轻架在左手食指中指上,这动作已不只是“像”张弓搭箭了。 他的的确确,是真的张弓搭箭——或者说,张弓搭剑! 以气为弓,以剑为箭! 李忘尘倏然收手,昂扬起身,满脸期待,抬掌遮在眉眼之上。他极目远眺之余,紫芒闪烁的双眸旁的眼白仍在流转紫霞神功的文字。 给!我!中! 第七十四章 剿灭十二星相 在李忘尘松手的瞬间,斩铁草凝固在虚空中。 这当然是某种错觉,斩铁草在一个呼吸间已直接化作了一道紫红间杂的电芒,以一种摧枯拉朽凌厉无匹的气势瞬息贯穿了李忘尘和叱石君中间的所有距离。 但在所有旁观者的感受中,这一切就是极为久远的事情,那柄玲珑袖珍的小剑最初一刻所占据的时间似乎尤为漫长。 那是庞大的力量让他们的感官错乱。 镇子里的人分明没有会高明武功,平日里一拳打得快了在眼中都是幻影。但此时此刻,人们能清晰看见斩铁草在空中颤抖着前进,犹如进入了泥沼般缓慢,也能够清晰感觉到四周数丈内的空气骤然朝着中央收缩坍塌,肉眼所捉摸不到的空气形成了一道比金铁更难突破百倍的无形固态屏障。 在那一个呼吸间发生的所有事无巨细地呈现在他们的感官中,甚至不是他们主动想要知晓,而是渺小的人在极为巨大宏伟的力量前被迫知悉。 这一剑以无与伦比的暴力,狠狠强奸他们的感官,将那一刻所发生的一切,灌输到他们的头脑中。 砰! 似乎能听到无声的破碎响动,屏障被突破。斩铁草霎时间得到千百倍力量的加持,剑飞射而去因过快而失去形体,化作肉眼所不能捕捉的极细极长极锋利的光芒,光芒拉长延伸出数十丈远,犹如从古至今恒在的一虹。 最后才是一声轰然巨响,出现在李忘尘的掌中。 连声音也难以追上这一剑的去势。 “嚯——” 李忘尘自己都被炸得脑袋后仰朝天,发出一声被自己全力一击吓到的轻哼,过了一会儿才慢慢低下头来,正视远处。 当李忘尘双手炸开的时候,远方也在轰鸣。宛若雷霆的光芒嘶吼着牵引拉扯周围的一切空气砸在了叱石君的身体上,这一击的威力和气势是那样恐怖,但是所有的力量却又被束缚在那样一处界限分明的剑身之内,并未有丝毫外泄,只是刮起的烈风已席卷横扫,宛若一阵风暴袭来,足足把半条街的人一排一排一屁股倒下。 然后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象征着一切的结束。 叱石君连转身的反应时间都没有,已被斩铁草贯穿胸膛。哗啦啦,力道未止,被连带着整个身体拖出三五丈,最终死死定在一面墙壁上。 鲜血流了出来,叱石君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子像是条死鱼般跳了两跳,然后便僵硬着不动了。 被他抓住的两人慌张地站了起来,回头看向这具死尸。 一缕青烟正从插在尸体背心的剑柄上幽幽升腾而起,那是斩铁草一剑贯空猛烈摩擦而产生的热量蒸发的空气,但现在看来又好像是叱石君的魂魄。 寂静无比。 “嘿,把——剑——还——我。” 片刻之后,远处传来了个少年的声音,朝气蓬勃,似乎和这样一个酷烈的场景不相称。 人们不禁抬头,却看见那将散而散的紫红色虹光的起点,一个少年站在高高屋脊,正朝着这边招手,“多——谢——啦——” 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这天神一剑,竟是这十来岁看上去只能买酱油的小哥发来?” …… 李忘尘转身一步踏下,重新落在了房间里。 他刚回来到这儿,李莫愁已大喝,“你别出手了,分我一杯羹!” “好好好,当然没问题。”李忘尘微微一笑,“我手里也没剑,大家加油,在那些乡民送剑到来之前我绝不出手,你们若胜了姑姑,可想走就走。” 说话间已转身找了跟板凳坐下,双手腋下,饶有兴致看起戏来。 他能感应到斩铁草的位置,毕竟是自家崽儿,果然在慢慢靠近,不怕弄丢。 这番作态,好像并不担心李莫愁的安危。 “嘿!” 李莫愁恨得牙痒痒,李忘尘这话说出之前,敌人已如丧家之犬,出手无力战意全无,她打起来极为简单,大占上风,威风凛凛,自信二十招内胜率已定。 但李忘尘此话一出,周围的敌人立刻精神一振,李莫愁之前尚且追着敌人杀,说完对方杀力大增,几招立刻配合极妙,将她逼到绝境,大为危险。 李莫愁勉强躲过,狼狈无比。此一下分开,她和司晨客五人、迎客君七人,都同时关注李忘尘的反应。 “诸位请继续。”李忘尘面色如常,丝毫不动,“不管谁赢,我绝不妄动。” 眼见李忘尘果然说到做到,剩下的十二星相立刻喜形于色。 他们自看此前种种,哪里不知道李忘尘武功之高,几可比拟十二星相之首的魏无牙以及公认最为深不可测的四灵之首。 现在虎——白山君,马——踏雪君,羊——叱石君,猴——献果君,猪——黑面君,牛——运粮君皆已授首。而他们一个鸡一个犬。还是依靠多人组合才能与其他人并列,自然没有胆子和李忘尘作对,本来是战意大去,再无生意。 但李莫愁武功虽高,却还是不如李忘尘,若只是以她为对手,鸡犬一众还有些许自信,自然把武功发挥出来,只祈求一条生路。 李莫愁则更加气急,“臭侄子,就爱看我笑话!” 说完刷刷好几剑,玉女剑法幻化道道光幕剑影,逼退众人之余,倏然一剑如电光横空,那条隶属于迎客君七人的狼般大犬已被刺死。 她咬牙切齿,长剑深入巨犬身体,猛地奋勇发力,高高举起巨犬尸体,有横扫千军的气势。 周围鸡犬一窝的众人狼狈躲窜,不久便被李莫愁追上,砸死一个,刺死一人。其他人怀惨叫哀嚎,紧接着被李莫愁追杀。 李莫愁武功虽好,但是尚未能估计全局。有些人本已逃到门窗,但是李忘尘凌空左边一指,右边一指,顿时逼回退却,对他怒目而视。 李忘尘无辜摊手,“我只说不会出手,但是没说不会出指。但你们若不打下去,我只怕真要动真格了。” 形势比人强,他们只得回头,面对李莫愁的玉女剑法。 他们当然不是对手。 等到一个少年前来送回斩铁草时,客栈里已只剩下李莫愁李忘尘两个活人,李忘尘接下宝剑,只听来人兴奋道,“少侠武功真好!” “多谢小哥。”李忘尘客气两句,拿了两碎银子敷衍此人,收回自己的斩铁草。 等到此人离去,李莫愁才走过来,重重把长剑砸在桌面,然后冷哼一声。 李忘尘其实已渐渐懂得怎样对付这位姑姑了,“我就知道你会赢的。” “真的?”李莫愁得到承认,眼睛一亮,随后又觉得自己态度过好,冷哼一声,“倒算你判断无错。” 李忘尘却不在意,只深思起来,“看来江枫未到,接下来此地就是战场,姑姑,咱们先驱逐群众,等待江枫、花月奴、邀月、怜星的到来吧。” 第七十五章 相聚的前夕 “没错,此战定然波及甚广,必须得去驱逐这些无关群众。李小兄弟有此顾虑,真是此镇大大的福气。” 忽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李忘尘、李莫愁的对话。 这个声音不缓不慢,语气雍容,音调平缓,内蕴一股令人亲近的味道。李莫愁本来对有人打断自己和李忘尘的话相当不满,柳眉一竖正要发作,但听到了一半时,眉毛居然也慢慢舒缓了下来,乖乖坐在了一旁。 李忘尘的反应比她激烈得多,一下子长身而起,双目闪闪发光,“香帅,你竟然也来了!” 没错,从门外走来的蓝衫公子,正是华山一役所结识的盗帅楚留香! 他居然也来到了丁家集。 “我听闻宁女侠传出来的消息,江枫被公认为天下第一等风流人物,若死在移花宫主的手中,那就太可惜了。” 楚留香微笑着坐在了李忘尘身前,先对李莫愁点点头,“这位姑娘是……” “我姑姑。”李忘尘笑道,“她刚被男人甩了,脾气火爆得很,香帅可莫要招惹。” “什么被男人甩了!”李莫愁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声,冷笑起来,“我只是一时被人迷惑,哪里喜欢那混账了——但侄子有句话说对了,我确实脾气火爆,楚香帅,你可别拿你平时对付女人那套对付我!” 说话间已奋力按住了一旁的长剑,这是被李忘尘吃下之后又买来的,以一种猎物看待猎人的警惕目光敌视楚留香。 她纵是大宋人,但风流韵事处传颂向来是不分国界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楚留香的风流、燕南天的神剑、移花宫的神圣、朱无视的深不可测,是大明江湖给予外界的几张名片,为大明之外的两国江湖中人尽皆知。 若在平日,以楚留香的容貌气质,确实容易令任何女人生出好感。可李莫愁正值失恋创伤时期,男人越是优秀,反而越容易激起她的敌意。 “我对付女人那套……”楚留香怔了一怔,才苦笑着摸摸鼻子,“原来这就是楚某在江湖上的名声吗?” 李莫愁大声道,“就是这样,侄子,你可别学了这样的人!” 又看了楚留香两眼,再回头扫了扫李忘尘一身上下,把脑袋凑到小侄子耳边悄声道,“学一点举手投足的仪态以及那讨人厌的微笑还是可以的,噢,还有穿着打扮……你看看他……” 就算心中再有隔阂,李莫愁还是不得不承认楚留香的外形气质俱佳,确实已远超过在她心中地位直线下降的陆展元百倍。 但对方处于“敌人”的范畴,幸好李忘尘是“友军”,李莫愁忍不住幻想有楚留香外形的李忘尘。她自觉这招叫“师夷长技以制夷”,乃是自己博大胸襟的体现。 她以为楚留香听不见自己的悄悄话,全然瞧不见李忘尘憋住笑意挤眉弄眼的揶揄神情,也未瞧见楚留香如同被围观的动物般的无奈。 在一番确确实实只有姑姑能做到的教育之后,李忘尘敷衍过了李莫愁,笑道,“没想到上次一别,还有机会和香帅并肩作战。” 楚留香道,“现下江湖,虽被木道人叛逃武当弄得风起云涌,聚焦一切目光,但真正江湖上的好汉英雄,还是记得眼下重要的事情:燕南天大侠的神剑惩奸除恶多年,对江湖为好殊多,我们万万不能令他的义弟蒙难。” 他说话到这里时,双眸忽地一亮,语气骤然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都大改此前隽永飘逸的气质,彰显出一种铁骨铮铮、血勇澎湃的力量感来。 虽名为留香,手持折扇,但此时的楚留香却给人一种感觉:仿佛他既留得下馥郁芬芳的香气,也能为人泼洒灼热的鲜血;仿佛他既能手持折扇,也能握住兄弟的双肩,怀抱朋友的意气。 李忘尘几乎想要为他叫好。 “不错。” 但响起来的却并非李忘尘的声音,而是同样从门外传来的,这声音并不热烈,反而很冷清,可就是这样的冷清,却给人一种“烫”的感觉。 那是一种寒到了极致,要燃烧起来的“冷”! 三人再次转过头去,一个浑身上下一尘不染的白衣人漫步而来,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见此人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剑却是黑的,漆黑,狭长,古老,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李忘尘双目发光,屏住呼吸。 李忘尘分明是第一次见到这白衣人,但却已清楚了他是谁。 这样一个人不仅是大明独有的,甚至是天下都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即使有人能够和他有相同的志趣、相仿的天赋、相似的孤高,但那个人终究是不会来到丁家集,更不会为了素未谋面的江枫而战。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毕竟还是有所不同的。 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莫愁,一时竟也不敢在这位白衣人面前无礼,下意识抓住了桌子上的长剑,在李忘尘身旁躲了一躲,藏了一藏。 她竟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手中的剑极为肮脏、卑微、低下,根本拿不出手,更不能够给这白衣人看了去。 偏偏白衣人还真看了她手中长剑一眼。 只是一眼而已。 一向骄傲自得的女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说楚留香有令任何人,哪怕是他的敌人都心生好感的能力,那么白衣人就拥有一种所有持剑者敬畏的神圣感,只因这是一个为剑而生、而痴、而迷的人。 要在这样一个人面前亮出自己的剑,无疑是需要勇气的。 楚留香浑身一震,情不自禁站了起来,“西门庄主!” 果然是西门吹雪! 李忘尘双眉舒缓,长长呼出一口气,也连带着李莫愁一同站了起来。李莫愁这时已满脸畏惧想要离开,只是被李忘尘强行拖曳。 西门吹雪无视了楚留香,来到了李忘尘和李莫愁的面前,着重看着李忘尘。 西门吹雪道,“我听过你。” 李忘尘笑道,“这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西门吹雪道,“任我行不是个好对付的敌手,但你也不该用剑偷袭。” 哎呀,这事儿犯着人霉头了…… 李忘尘一下子想到了面前这人的性格,脸色僵了一僵,随后自然道,“好吧,我承认我是做了这种事情,但我当时也没办法,西门庄主若要与我做过一场,我绝不逃避。只是期望庄主以大事为重,等待邀月怜星之难过去后再谈可好?” 若论痴迷于剑,薛笑人给西门吹雪提鞋都不配——这毕竟是个能将告白说成“我是柄剑,你是我的剑鞘”的人。 西门吹雪甚至都不允许任何人以剑偷袭敌人。 这当然略显霸道和多管闲事了一些,但这毕竟是江湖,武功够高就是可以任意制定一套规则,让其他人来遵守,好人诛灭恶人,恶人损人利己,爱剑者尊剑重剑,都是一般无二,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 李忘尘才没有闲工夫谴责别人呢。 若西门吹雪有教育自己的想法,他的应对便非常简单:那就打啊! 西门吹雪却忽然道,“你以为我是个怪人?喜欢管别人?” 李忘尘愣了一愣,“嗯……”不是吗? 西门吹雪道,“你为何偷袭?” 李忘尘道,“江湖险恶,危机四伏,不偷袭怎有生路?” 西门吹雪道,“但我却认为江湖本来是不险恶的,只因卑鄙、偷袭、谋算的本事太多,人的心思太杂,才将江湖变得险恶。” 他深深看了李忘尘一眼,“这个世界不应该干净一些吗?” 李忘尘不知为何,竟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一番无奈和绝望。 那无奈和绝望像隐藏在冰块里的火焰一样难以察觉,此刻却清晰无比地从言语中传达过来,李忘尘能从其中感受到这样一件事情:西门吹雪,这位未来的剑神,心中却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怆。 这个世界太脏,而他太干净。 李忘尘忽然道,“原来我错了。” 西门吹雪问,“你错在哪里?” 李忘尘道,“我本以为你是个天上的人,根本对人间毫无怜悯。但我现在才深深明白,你反而是太怜悯人才远离了人,所以你也根本不会因为我以剑偷袭而对我动手,对不对?”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而你真正的意思是:任我行,你为什么要那么厉害,你为什么非要逼他偷袭,你为什么要以强凌弱,你为什么要玷污别人的纯洁——” 李忘尘莞尔一笑,直视西门吹雪,忽然发现面前这个人褪去了某种光环,成了一个近在咫尺,真真正正的活生生的人,“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只是为我感到不值得!多谢你了,西门庄主!” 这一番话,固然令李莫愁迷迷糊糊,颇为不懂,旁边的楚留香却细细思索起来,有种恍然大悟感。 其实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虽然相似,但有绝对的不同。 其中一点是,西门吹雪常年来都会追杀恶人。 虽然这番行事颇为奇怪,乃是沐浴更衣、斋戒三日,为了给不相干的人复仇,奔走千里去杀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这按说是正道行事的法则,但他又有极为霸道的规矩,宣称什么用剑偷袭不好,不准任何人以剑偷袭,若有人偷袭,便都要问过他的剑。 但江湖厮杀,哪里有不偷袭的?这样的规矩,不嫌多管闲事吗? 这就不免让他的风评略显古怪几分,从“冷若冰霜专杀恶人”的高人气男神,变成了“冷若冰霜专杀恶人但是怪癖很多行事魔怔”的剑疯子。 相比之下,叶孤城独居海外,从未做过什么好事,居然也被视作正道人士,而西门吹雪却成了亦正亦邪的怪客。 毕竟偶像这种东西,是要神龙见首不见尾,有点距离感,才更有几分味道的。 此前楚留香也这样看待两人,因而对西门吹雪敬而远之,但现在他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这么多年来,西门吹雪说是不准人用剑偷袭,但纵有真正杀死用剑偷袭者的事例,也是对方真正做了恶的情况。 那种常人为求自保或保护他人所用的偷袭,他只不过是警告而已。 难不成,他真如李忘尘所说的话一般,只不过是在对着那一个一个被迫偷袭的人发牢骚而已?就好像一个不得志的诗人喝了大醉发酒疯一般,这就是西门吹雪的“酒疯”。 难不成,他只不过是为了那一个又一个被逼得偷袭的好人而感到不值,用自己的某种方式在“支持”别人而已? 难不成,他只不过是单纯不会说话罢了? 西门吹雪沉默了一阵,“我一向诚于人。” 李忘尘却道,“叶城主却认为诚于剑便已足够。” 他长叹一声,“在他眼中,世人都没有一柄剑来得尊贵。而在你的眼中,一柄宝剑虽尊贵万分,但还是不如任何一个人的生命有价值——你就算杀死恶人,也会熏香沐浴、斋戒三日,是因为你觉得恶人的性命也非常珍贵,是一件神圣无比的事情。” 李忘尘夸了他大半通,西门吹雪却只皱了皱眉,关注其中一个点,“你不要妄议叶城主。” 李忘尘苦笑道,“看来我纵然深知你心,还是掺和不到你与叶城主的事情里面。算了算了,不谈这事儿了,我知道西门庄主前来是为了帮我们。” 西门吹雪道,“陆小凤伤势未愈就想来,我把他腿打断了,他来不了,我就代他来。” 这话让李忘尘和楚留香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西门吹雪忽然道,“让我看看你的剑。” 旁边李莫愁搭在肩膀上的五指忽然用力了一些,李忘尘也升起了和李莫愁极为相似的感受,那种独属于用剑者的自惭形秽感,但他的反应绝对不同。 不止没有隐藏斩铁草的意思,反而一抬手,将其亮了出来,握住剑柄横举而起。 李忘尘昂首挺胸,举剑请观,像是一个自豪而自傲,自信而自满的人在炫耀自己的珍宝。 西门吹雪目光一动,接过此剑,细细审视一番,过了一会儿还给了李忘尘,淡淡道,“好剑,也是一柄破剑。” 斩铁草似乎有些不满,但刚刚跳跃了一下,似乎才发现是西门吹雪说的,又立刻在李忘尘掌中装死不动了。 西门吹雪又看了看李忘尘,道,“你很不错。” 他说完这番话后,已静静坐在了一旁。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声音,“嘿,老臭虫,你来得这样快?” 楚留香一听这个声音,脸上先是一番碰到好久没有见到的朋友般喜色,随后却又露出惊骇神色,大叫道,“胡疯子?你来干嘛,你这不是胡闹送死吗!?” 那门外的声音大笑起来,“哈哈哈,就只准你这老臭虫送死,不准我来送死吗?须得让你知晓,送死的还有铁公鸡、花家七童,护龙山庄更展现雄厚实力,除去铁胆神侯因要事未至,在派来三位密探之余,更加派来了三百精锐骑兵。” 楚留香愣了一愣,“这样多人?” “这便算是多了吗?还不止呢,十大恶人中的轩辕三光和狂狮铁战也到来了,嵩山派的左冷禅掌门、嵩阳铁剑郭嵩阳和华山派的令狐少侠摒弃前嫌,连同五岳掌门,一起在前来的路上,还有铁戟温侯吕凤仙、东海玉箫道人、帅一帆老前辈等等到来,武当派虽蒙受大难,值此时候也有数位长老亲自下山赶来,峨眉派也有来人,当然更少不了丐帮……就已知的便大约有五六十位江湖上的知名人物,起码有十分之一个江湖的豪杰英雄,都受过燕神剑的好处,或是仰慕燕神剑的神威,全往这里到来!” 伴随着话语,一个大眼睛大胡子,看上去很粗犷但又可爱的汉子从门外嗖一声一跃而进,已坐在了李忘尘面前的桌子上。 他看上去斤两不小,但施展起轻功来,却轻若鸿毛。 正是与楚留香相交多年的好友“花蝴蝶”胡铁花,他的轻功“蝴蝶穿花”,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头。 胡铁花落下的时候,用那双大眼睛朝着李忘尘轻灵地眨了一眨,然后偷偷塞给李忘尘一样东西。 李忘尘定睛一看,心头一震。 那是一柄飞刀。 第七十六章 一时多少豪杰 李忘尘紧紧握着这柄飞刀,用五指用力搓揉,指骨发白而掌心发热,像是能够从中体会到某种力量。 这是柄极为普通的飞刀,并非是江枫手中的小剑、李莫愁的玉佩那把蕴含有先天罡气的“武道神兵”,但对李忘尘而言,却有更胜于前者的深刻含义。 他的双目光芒大盛,展现出李莫愁从未见过的某种激动模样,“他也来了?” “没错,他已来了,只是躲在暗处,不为人知。嘿嘿,没想到你小子虽名震江湖,但身后原来却有个比你更了不得的叔叔。” 有着大眼睛大胡子,却又看上去很可爱的胡铁花笑道,“他尚未发出飞刀便打败了我,托我告诉你说,不管你要做任何事情,他都绝对在你的身后,让你放手去做。” 有他在身后。 李忘尘深吸一口气,胸中忽然充斥了一种上天下地,无论任何地方都可以去,也无论任何事情都可以做的勇气。 即使已隔着三个月,但他忽然也有了当日一模一样的感受,自己确实是小李飞刀的侄子无疑——不管他武功多有进展,年纪多大,做了多少传奇的事情,似乎都会有如此一模一样的感受。 这柄飞刀和这柄飞刀所代表的人,永远只当他是个保护的对象。 这非但不让李忘尘觉得受到了侮辱,反而令他每一个细胞都饱满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他忽然长身而起,意气风发、双目发亮,“好,那咱们开始吧!” 这一下竟有发号施令的风范。 楚留香、西门吹雪、胡铁花暗暗惊讶,共同看向了他,这些人的武功虽比李忘尘高,可在此此刻,却完全被李忘尘的威风所摄。 李忘尘抬起手,环顾周围四人,慢慢握拳,收敛笑容,一字一字道,“接下来,且看我们如何——迎战邀月怜星!” …… 这大概是李忘尘穿越以来,见过的最大场面。 自和楚留香、西门吹雪、胡铁花三人依次见面后,为燕南天威名所震的诸多江湖人士便在一天内前前后后的到来,不只是胡铁花所说的五六十名,而是一百名以上。 一百多人联袂请动整个镇子的人离开此地。 “若是什么心思深沉、智慧通天的枭雄人物,咱们的活动如此浩大,一定瞒不过他,到最后必然提前提防。”楚留香道,“但就我所知,邀月怜星二位宫主武功虽高,实则不谙世事,绝对会一脚踏入我们的准备之中。” 他为了照顾西门吹雪的心情,在交谈之余,还刻意避免了“陷阱”二字。 即使如此,西门吹雪也走远了去搀扶老奶奶,根本不愿意和楚留香多谈——楚留香就是他所认为的那种“心思太多太杂也太脏,污染了整个江湖”的人的代表。 可惜老奶奶却被他的冷脸吓着了,躲在原地颤颤发抖,不愿意和他有丝毫接触。 堂堂剑神也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他冷着脸咬着唇,手中长剑再如何锋利,终究没办法让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做出任何她不愿做的事情。 最后还是楚留香一张笑脸迎了上去,以温柔的态度、和睦的言谈、雍容的举止劝走了老奶奶。老奶奶临走之前还乐呵呵询问他的生辰八字,据说要给自己的孙女说媒什么的,和面对西门吹雪时的态度大不相同。 当他笑着再看向西门吹雪时,西门吹雪也只有沉默半响,转换目标,对着年轻壮汉拔出长剑斩断了一棵树,然后一句话:“给我离开镇子。” 言简意赅。 “这属于恐吓了。”李忘尘很想这么说,但他也没这个胆子。 过不多时,护龙山庄的三大密探也来了,紧随而来的还有胡铁花所说的三百铁甲精骑。 他们浑身铁甲黝黑,手持骑枪,列队密密麻麻,齐整地摆放在眼前,犹如铺天盖地的黑云般矗立在镇子外,气势森然严肃,似乎连成一片,成为某种非人的硕大存在。 “护龙山庄记载有天下六百二十八种内功的发劲方式,也有六百二十八种编织甲胄的方式,他们身上的正是应对明玉功最佳的盔甲。并且他们武功皆有四品以上,更精通精妙阵势‘天外有天’,还会二十一种卸力打力的方式,就是为了拖住天下任何一位高手。” 段天涯再次见到了李忘尘,笑着说道,“除了他们之外,我想请每一位前来相助的豪杰也穿上相应的内衬软甲,对明玉功也有一定防护作用。” 这是大明朝廷在李忘尘面前首次呈现出其集体性的力量。 而不只是李忘尘,一百多前来相助的江湖豪杰也被这一番史无前例的大手笔给震慑。如令狐冲这般心思单纯的人自然佩服万分,如左冷禅这样的枭雄却目光明灭不定,暗暗重估大明的局势。 三大密探自信满满地邀请楚留香亲自上前体会此阵,江湖上名声极望的香帅被三百人围攻,最后打得浑身酥麻汗如浆液,靠着轻功才勉强脱离。 他不得不承认这‘天外有天’阵势的威能无限,确有匹敌先天高手的可能。 上官海棠还揶揄道,“若非有邀月怜星不远将至,咱们先得擒拿了你这偷儿不可!” 若在平日,楚留香非得反唇相讥,嘲弄这女扮男装几句的密探才够,但现在他实在没了力气,只能苦笑着和胡铁花摇头两句,落入后者怀中,已说不话来了。 上官海棠大为得意,但回头一看,却见到段天涯神色一沉,脸色差得可以。 李忘尘也赶忙上前询问这位朝廷派来的主帅。 “香帅轻功虽高,但毕竟只有小三合水平,他亦能逃脱,只怕此阵面对邀月怜星,收效甚微。” 段天涯摇头道,不甚乐观地说,“而且香帅从未杀人,旨在切磋,这本就对他有害无益,更增难度。但邀月怜星可不会留手,若在一开始困不得她们,令其杀将起来,她们会越来越轻松。” 这位天字第一号密探,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将才,除去武功之外,排兵布阵也是绝佳,并不会满足于一时的得失,更深思远虑。 李忘尘只好道,“若能缠住怜星一段时日,便算是对得起神侯厚意了。” 他没告诉三人李寻欢已到,这是绝不能够透露给神侯的事实,将会令自己此前和李寻欢的决裂戏码如同儿戏,并且令自己彻底牵扯到朱无视此人的布局中去。 历经好几番苦战,李忘尘早是今非昔比,当然已没了昔日对朱无视的恐惧。 但他相信李寻欢暂时不需要自己相助,而现在正面对抗也是不智之举,与其将自己置身于这位枭雄的控制中,不如先远去大宋,凭借系统一步一步成长,他日再回大明的时候,或许能以平等的姿态面对此人,这才是上策。 护龙山庄的提前谋划算是先喜后有忧,段天涯的脸色也先乐后愁,满心只能期望邀月怜星武功并不如想象中恐怖了。 而另一边,江湖上也有几派领头人。 首先是五岳剑派。 “令狐盟主武功不俗,前景无限。他的存在,其实我早知晓,乃是岳前掌门的心头爱,数次在口中谈及。今次一会,是不打不相识,果然不俗。” 左冷禅四十来岁模样,神色不怒自威,可居然和令狐冲是一副兄弟相称的模样,两人相处得十分和睦,“我受令狐盟主微言大义劝解,顿觉暮鼓晨钟一般,打醒了我。已与东西厂断开联系,再无合作,现在愿推举令狐少侠为五岳剑派的盟主,领导我们五岳剑派广大门楣。天门道人、定闲师太、莫大先生都同意我的看法,现在在令狐盟主领导下,前来救助燕神剑之义弟,乃是咱们五岳剑派第一桩大事!” 李忘尘一听,头大如斗,立即就知道这个左冷禅厉害无比,果然不是岳不群所能比拟的。 第一:他的武功分明仍比令狐冲高,但他看出令狐冲心思单纯,立即转换策略,有意结交之下,果然已攻破其心房,与其结成好友。当然,这也有令狐冲自己是个糊涂蛋,是个人对他好点就能交底的缘故,类似于本子里的女主,稍微用点手段就随意破防,当晚就可以上床。 第二:他武功比令狐冲高,乃是众所皆知,就算给小辈服软,反而不会叫人小觑,而是觉得他深明大义。再加上十大太保仍在令狐冲手中,此番又救回了十名师弟,实在是面子里子都拿在手中,并不丢人。 第三:他本来和东西厂合作,但自华山一役曹少钦、转轮王相继死去,现在朝廷方面无疑是护龙山庄大占上风,曹正淳已避其锋芒,未来自然是朱无视的天下。他借此机会,立即和曹正淳这败犬拉开距离,靠着令狐冲脱离护龙山庄敌人的打击范围,实在是明智之举。 第四:左冷禅所想要的是五岳并派,现在他被令狐冲戳破阴谋,立刻自然而然转为支持令狐冲当盟主,携令狐冲的大势,其他人不能不应,现下五岳合并已成既定事实,谁也改变不了,这已经遂了他的意思,而其他事情便可以在这之后慢慢图谋。 而一旦促成五岳剑派成立,之后的操作空间仍有余地。 比如,若令狐冲忽然暴毙,那时五岳剑派已然成立,其他人再无争夺的可能,更不可能令五岳剑派分裂。若大家一起争夺盟主位置,武功最高的左冷禅自然有大大的优势。 第五:左冷禅也一定摸透了令狐冲的性子,知晓这小子武功虽然尚可,但心思单纯得像个孩子,就算成了五岳剑派的盟主,也绝不会像自己一样有宏图才略,更不会削减到嵩山的利益,几乎和五岳并派之前相差无异,也就是给自己添加了个名义上的上司。 所以,他深思熟虑,立刻转变了想法。 这一举五得,其中的决断、心性、气度,都远远胜过了嫉贤妒能、气量狭小、武功低微的岳不群,足见此人在武功之外的许多地方才是真正的恐怖,乃是货真价实的一代枭雄。 枭雄的一大特征,就是要将自己隐藏起来。朱无视、左冷禅,莫不如是,他们反倒期望自己手下有强者如云,相比之下,岳不群则不管格局心性,都略差一筹。 李忘尘一眼看去,就看出左冷禅的许多阴暗想法,但是看令狐冲一副和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由暗暗摇头令狐冲这蠢蛋,却不多言。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邀月怜星,其余一切都要往后看。 和左冷禅为首的五岳剑派客气谈了两句,李忘尘悄悄拉开了令狐冲,询问他,“华真真在哪里?” 令狐冲叹了口气,“她已经离开了江湖,遁入山野之中。倏然来之,忽然去之,真名士也。” 说到最后,一副叹为观止、心向往之的模样。 其实华真真的行事,颇为对他的胃口,五岳剑派盟主的位置虽然尊贵,但责任重大,事务繁多,只几日功夫就令令狐冲苦不堪言。 他又何尝不想效仿华真真、风清扬,卸去一切重担,醉心于山野之中呢? 李忘尘却不管这小子,只抓抓脑袋,“她没到啊……” 若如此,那整个五岳剑派,称得上战力的也就三人:嵩阳铁剑郭嵩阳,嵩山掌门左冷禅,华山掌门令狐冲。 除此之外,还有武当派的几位长老,有最常在外露面的冲虚,曾经任职过武当派某任掌门的愚茶长老(侠客行中的武当掌门),俗家长老剑若游龙“卓非凡”以及数位连李忘尘也未知的道家长老。 在这其中,冲虚以及其他三位武当长老为九品,愚茶长老为小三合得一,卓非凡则是小三合得二的水平。 李忘尘带着人好生接待。 而丐帮则是八品修为的帮主解风亲自到来,还带着数位六七品的长老。 李忘尘看了两眼就离开了,让令狐冲去好生接待。 除此之外,便是江湖上诸多闲人,但其中也有高手,如剑法高绝的帅一帆、将手指练得无与伦比的吕凤仙等人,竟也有数位小三合得一的高手。 一番计算下来,李忘尘发现,仅此来到了丁家集的,光是小三合水平的高手,就有近二十位之多。 这放在那里,都无疑是一股巨大无比的势力。 这些人有正有邪,有的是江湖上的名宿,有的是声名狼藉的妖人,若平日在其他地方相见,必然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要调节他们的恩怨,本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以剑神西门吹雪、盗帅楚留香的名头,也绝对无法号令他们。 但今时今日,他们却都到了这里,而且平安无事,甘愿齐心协力去做一件事情。 这一切都只因为一个名字:燕南天。 是燕南天的威风令他们聚集,也是燕南天的威名令他们退让,为了燕南天,他们甘愿和往日的仇敌一起做事,为了燕南天,他们更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 十分之一江湖都在一个人的名头下浩浩汤汤地运转了起来,他们的力量汇聚成了一条洪流,而这个人甚至都还未亲自对他们说出任何一个字。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第七十七章 西门吹雪的糕饼,水母阴姬的天一神水 来的江湖人虽多,但只有西门吹雪一人给予了李忘尘青铜令牌一枚,二十点属性——和李寻欢、楚留香是一个水平。 看来连江湖令系统也承认,西门吹雪是真·主角位格,甚至比陆小凤点数更多。 人一多就自然而然形成了江湖,江湖上就会自然而然形成派系,派系就自然而然需要领头人。这种自然而然似乎根植于人的本性之上,很少有人能够躲过。 即使在相隔一日就要大战的空档里,已被江湖人士占领的丁家集上,还是出现了这样一个过程。 “万事无主,犹人无头,诸位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实在没有一个可以小看的,但要面对移花宫的两位宫主威胁,仍需如五指握拳一般,汇聚一切力量,方有度过的可能。依左某的意思,须得有个领头人布置诸位才好。” 这是由左冷禅发起的,之后又有令狐冲、段天涯、冲虚道长、吕凤仙、帅一帆、解风等人加入其中,甚至连楚留香到了最后,也不得不苦笑着成为这伙人的一员。 当然,李莫愁是一开始就起哄的人之一,她万分地想要成为所谓的“盟主”。 这事儿一谈就是一下午。 一时天光黯淡,行将入夜,繁星簇拥着孤月,星月的光融汇起来才能和大地上亮如白昼的灯火光匹敌。 丁家集在一日之间已被搬空了数千位居民,街头巷尾比比往日安静了十倍百倍,但最大的那间宅子到这时还是热闹无比的,气氛如同燃烧着的火盆般旺盛,并且还时不时多加了一把油。 李忘尘和西门吹雪是少数不掺和这件事情的两员。 他们冷眼看着众人争执,默然不语,忽然目光相对,同时心领神会站了起来,相伴离开了这间宅子。 两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他们都落入了陷阱。” 西门吹雪忽然轻声道,“这里面不乏出家人、好人、君子、智者,但有些东西一旦沾染,就会成为摆脱不了的梦魇,渐渐将你整个人给改变。” 和这位未来的剑神相处虽不久,但李忘尘竟莫名不厌恶他这番教导的语气。 或许是因为西门吹雪就算常常居高临下,但他的语气却无比诚挚,乃是以心交心的人。其实一个人想要表达自己的看法,自然而然就会有教导的语气,西门吹雪只是省略了太多客套试探的过程罢了。 这种语气令人厌恶是因为往往有装逼的语气,但西门吹雪并无那般俗气的想法,就算听起来像是在“教人做事”,其实也不会如何令人厌恶。 李忘尘疑惑道,“你是说冲虚道长、令狐冲、段天涯,还有楚香帅是吗?但我看来,他们虽然争执所谓的盟主位置,实则也是看出来了左冷禅此次前来的居心,不能让他掌权,这是义举,实在不会是谁人的陷阱。” 西门吹雪道,“我说的陷阱和人无关。” 李忘尘沉思片刻,谦虚请教道,“何解?” 西门吹雪道,“是‘习惯’的力量,也是‘妥协’的力量。他们本心不愿当所谓盟主,甚至不愿意这联盟成立,现在却不得不去当了,这就是他们的‘妥协’,也是他们的‘失败’。他们已经败在了一场战斗中,这场战斗的敌人当然不是左冷禅,而是‘世俗’。这一次是败,下一次就是死,他们走出了这一步,已经进入了死地。” 李忘尘沉声道,“但我听说,世上有太多太多的武功高绝之辈,都是深陷权谋之人。在这其中,甚至有很多人的武功比你更高。” 西门吹雪平静道,“这些人本心就是权谋,心行合一,乃是活人。” 李忘尘有些明白了,“但令狐老哥楚香帅的本心不是权谋,所以他们此举就是违背了本心,是吗?” 西门吹雪点头道,“没错,在世修行,如逆水行舟。你将的目标是行三十丈,最终只能行二十丈,你的目标是二十丈,便只有十丈,你想要停驻不动,就一定会退步——而退步的结果就是死!” 说到这里,一瞪李忘尘,“你想死吗?” “当然不想。”李忘尘给吓得下意识回答,然后又轻巧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喃喃自语几句,只觉得大有收获,和自己选择来救江枫的举动,其实内核一致。 也许此次自己不过来救江枫,就将陷入西门吹雪所说的“陷阱”中去,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错事,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碌碌无为,泯然众人。 当然,这只是西门吹雪的看法而已,或许在某个阶段能有作用,却绝非万事通用的定律——这世上毕竟还有张无忌、虚竹、段誉这样糊里糊涂的高手。 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亦能看出西门吹雪自己的性格和道路,可供自己参考。 李忘尘侧头看去,能瞧见西门吹雪完美的侧脸轮廓,坚定的双眸,每一步踏出去的距离都如同丈量般相差无几,步伐轻而稳,就好像随时随地全身都紧绷着。 他的身体似乎潜藏着一种力量,那力量神圣而庄严,不容亵渎,来自于生命本身最为至美崇高的凝聚,如同一个信徒对神的信仰。 但现在这力量尚未复苏,于是李忘尘的目光转移到了西门吹雪腰间的长剑上,心中隐隐几分期待。 当他拔剑的时候,他体内的力量是否会爆发? 他所信仰的那个神,是否根本不是世界上任何一门宗教中的神祇,而只不过是拔剑的自己? ——未拔剑的自己是信徒。 ——拔剑的自己是神祇。 ——自己信仰自己。 李忘尘似乎发现了西门吹雪的剑道根基所在。 想到这里,李忘尘忽然反应了过来,面带恶意笑容,怀着挑刺的心情问,“可我的本心也并非如你一般啊,那你早上为何那般对我?” 西门吹雪嗯了一声,很稀松平常道,“所以我早上错了,我后来仔细思量了一下,我所践行的道路,本来并不适合你。只是我终究也是人,人总是想要把每个人变得和自己一样的,不是吗?” 李忘尘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回头,“怎么不走了?” 李忘尘苦笑着跟上来,两人继续走下去,“无他,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认错,令我大为吃惊。”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这话却令我生气。” 李忘尘道,“我知道,世人都将你看作不是人一般,其实你也是人,你需要朋友也需要爱人,你当然也会犯错,你甚至很享受自己犯错的样子,是不是?” 西门吹雪道,“没错,所以我喜欢陆小凤,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人’的东西,他相当于我的师长,如果没有他,我一定会痛苦万分。比如今早,我一定会因你偷袭而杀了你,但我其实本心不愿杀你,我杀了你便会伤心,我伤了心就会影响自己的剑法进境,是陆小凤救了你,也是他救了我。” 他不快不慢地诉说着并不存在的心路历程,仿佛笃定地认知其发生过一般,并能以完全客观的态度将自己的行为精准剖析,冷静得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 李忘尘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头皮发麻,他知道西门吹雪并未说谎,苦笑道,“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是陆小凤的守护神,可直到听了你这番话,才知晓他竟教会了你怎样成人。” 西门吹雪道,“只因除了练剑之外,我实在没有一技之长。” 走了两步,忽然犹豫了一下,“倒也不一定。” 李忘尘道,“哦?” 西门吹雪道,“我会做糕饼,你想吃吗?” 李忘尘瞪大了眼睛,大叫道,“吃!当然吃!” …… 糕饼需要面粉,鸡蛋,糖,还有花瓣。 当然还要擀面杖,厨房,灶台等等,但这些都很好找。 整座丁家集现在都是这伙群侠的。 西门吹雪做的糕饼其实并不算什么奇门手艺,也并不算特别好吃,但是李忘尘却吃得很开心。 因为他认为,这是西门吹雪把自己当朋友了。 穿越以来,李忘尘已经有了很多朋友,现在又多了一个。一想到这儿,他就有种莫名的高兴,因为这世上实在没有什么比多个朋友更美好的了。 夜更深了,李忘尘和西门吹雪谈了两句,西门吹雪仍要继续做糕饼,这是一种能令他平静下来的法子——即使是西门吹雪,也要在邀月怜星面前,展现出和平日不一样的状态。 显然,西门吹雪也紧张了。 同时他也享受这样的紧张,因为这是让他觉得自己更像人的一面。 每个人都有缓解紧张的方法,李忘尘则离开了西门吹雪,继续走在街头,准备清理一下思维。 夜更深了。 忽然间,他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适时前方有人影一闪,轻功之高,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李忘尘猛一提气,连忙追了上去,万幸此刻他内功小有成就,已不用如往常般无法收敛。只需要足尖轻轻一点,立刻身如薄柳般前往彼处。 他只追了三个呼吸,就立刻意识到那人是在刻意引自己前往某处,但仍然继续追了下去,因为他直觉那人并无恶意。 最终李忘尘左拐右拐,竟来到了某个黑暗中的房间,这里面是空无一人的。 斯人已去。 李忘尘踏入房间,四处观察起来。 房间内中央有件木桌子,木桌子上放着一瓶水,水瓶下则垫着一张纸条。 嚓。 李忘尘点燃烛火,微光闪烁照耀,看清了纸条上的字迹。 “欲杀邀月怜星,非此‘天一神水’不可。” 天一神水! 李忘尘愣了一愣,转头看向了旁边的水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一神水? 天一神水,又称之为重水,乃是神水宫水母阴姬练就的奇水,据说只是一滴就有三百桶水重。 但真有那般重的话,这一瓶起码十万桶水,几万吨重量,这木桌子如何承载得下? 李忘尘全神贯注伸手去拿,其实以他现在的臂力和真气,结合起来也拿不动几万吨的东西,只想着能不能挪移一下。 结果却大出意料,竟然轻而易举地拿在手中。李忘尘挑了挑眉,轻轻一摇晃,瓶子里的水起伏波动作响,取下瓶塞探头一看,粼粼波光烛火下光影跳跃,根本未见得丝毫惊人的重量。 这是在开玩笑?谁这么无聊? “还是说……”李忘尘心念一动,忽然朝着其中注入了一丝内力真气。 砰一声,他立刻脸色一变,撒手弃去,只因掌中的瓶子在顷刻间宛若成了一座山般,巨大的重量连带着李忘尘的手掌一下子朝着地面狠狠砸落下去,李忘尘纵有神力在身,却怎么也止不住那去势。 但是李忘尘这一撒手,真气内力一去,瓶子那种势若万钧的重量感忽然一去,只剩下极快的去势惯性,猛地砸向地面。 “嘿,原来如此!” 李忘尘忽然伸手,顺手一捞,险险将瓶子抄在手中,双目发光,“我想起来了,这玩意儿是用来下毒的,若真是一滴当得了三百桶水,怎能加在菜中?一定是平时与普通水没有差别,一旦入了人体,感应到真气内力,立刻发力膨胀,产生巨大的质量——他妈的,这是什么原理?” 算了,武侠的事儿,抛开现实不谈! 李忘尘摇摇头,将天一神水塞进怀里,知道这可能是此战中比小李飞刀、西门吹雪、寒玉玉佩更加重要的东西。 当然,这玩意儿的存在绝不能外传,左冷禅这样的枭雄知道了固然心生邪念,招惹麻烦,西门吹雪一旦知晓他要用卑鄙手段,只怕也忍不住多说两句。 除此之外,楚留香聪明无比,也一定能猜出送来这“天一神水”的是谁。 因为李忘尘已经猜出了那人是谁了。 据说世外三宫的神水宫主人“水母阴姬”,虽是女子之身,却是一位相貌奇古、气质阳刚、身材高大的女中豪杰,她外形奇特之余,长大后更是大违常理地喜好女色,乃是天下知名的女同性恋。 而那一日追杀江枫的石观音之所以在见到邀月怜星时退得极快,没有和大欢喜菩萨一般死去,正是因为她吃过水母阴姬的亏,所以才会对和水母阴姬齐名的邀月怜星如此恐惧。 ——事实上,石观音这位喜好圈养美男的变态女人,极有可能被水母阴姬得到过。 石观音是何等骄傲不可一世的女人,要让她认输容易,但令她恐惧万分得一见稍有关系之人立即应激反应,却十分不简单。 唯有来自于尊严的打击,才会令她如此记忆犹新,却又因为实力的差距而无能为力。最终她逃离了神水宫,可是这段记忆一定是她一生的阴影。 而这瓶天一神水,不知道是石观音的儿子无花所得,还是石观音当年窃出。 但不管如何,李忘尘有八九成把握确定,刚才引自己前来的,正是石观音。 他走出了房间,心想:邀月怜星,这世上想杀你们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当李忘尘回到那间最大的宅子时,已知道了盟主的位置被楚留香所得。 楚留香接收着众人的恭喜,脸上却带着苦涩,看来他也深知西门吹雪所言,这盟主之位实在是他的负担,此一战不管成败,总会死人,一旦死人,这责任都要落在他身上,到时候他只怕再不能是潇洒自如的盗帅了。 但不管如何,楚留香还是承担了起来。 这或许是另一种修行吧。 一夜很快过去了。 次日正午,一辆马车驶入了丁家集,李忘尘也终于见到了久违的江枫。 第七十八章 再见江枫 江枫仍是那个江枫。 就算神色疲惫一些、衣衫陈旧一些、形容沧桑一些,但他仍然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美男子。 当他从马车上搀扶着一位容貌出色的女子走下来时,不管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都会第一时间关注到他而忽略那女子,并生出无法形容的惊叹感。 即便是那疲惫、陈旧、沧桑,也像是久经考虑之后特意妆点在他身上的修饰元素,疲惫变成了种漫不经心的雍容,陈旧变成了种低调内秀的奢华,沧桑也变成了种沁人心脾的成熟。 一切常人看来颓废的元素,在他身上却好想又经过了一轮审美的转化,从而形成了一种既醉人、又令人心疼的美酒般的感觉。 当楚留香见到他的时候,也不禁惊叹。 香帅一般是令同性自惭形秽的人,可现在他也忍不住头一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体会到某种从未拥有过的些微嫉妒。 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对李忘尘苦笑道,“李小兄弟,我竟忽然想去照照镜子,看看我的脸是什么样。” 李忘尘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我知道,像你这么英俊的人,其实往往有这样一种心理,那就是避免看自己的脸,因为你们总觉得这是上天给你们的,看了便不好意思。但在江兄面前,香帅应当是觉得上天给你的并不过分了。” 楚留香愣了一愣,哈哈大笑。 却终究没有转身去找镜子,而是看向了江枫,抱拳道,“好一个玉郎江枫,在下楚留香,连同在场群雄,都是听闻了兄台的遭遇,特来相助的。” 在这短短时间,其实江枫是很懵懂迷茫的。 他因一路逃窜,低调行事,还不知道自家事情已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 一开始来到镇子见了众人,还暗暗警惕,只因目光所及之处,个个身怀绝技,乃是武功不俗的江湖中人。 而等到李忘尘、上官海棠几个熟人出现,立刻神色一缓,知晓是友非敌,本来默默运起的真气也平息下来。 但到了现在,楚留香一交谈,他却又脸色大变,大叫道,“遭遇?什么遭遇!?” 李忘尘不明所以地踏前一步,“江兄?” 江枫神色冷漠,一甩袖子,“你这后辈,也配与我称兄道弟!?” 李莫愁怒了,“嘿,你这小白脸——” 她大概是在场众人中唯一对江枫怀有恶感的了,即便是左冷禅其实也暗暗赞叹江枫的风采,可现在的李莫愁已是“李莫愁(已黑化)”状态,根本看不上天下任何除了李忘尘的男人——不,或者说李忘尘在她眼中也从来不算“男人”,只能算男孩。 更何况江枫和邀月此事,李莫愁其实颇能与邀月共情,一向对此事没有明确立场。若非寒玉玉佩已经到手,李忘尘怀疑她将起到绝对的负面作用。 李莫愁的忽然发难,却激起了在场另一人的剧烈反应。 “你说什么?”江枫身旁的白衣女子踏前一步,瞪大了眼双眼,直视李莫愁,“为何骂我的江郎!?” 她这一出声,在场人的所有人才有余力注意到她。 这实在不是她不美,而是她的男人太俊,她相形见绌、失之颜色。但若真正注意到了她,也才会发现这女子气度不凡,真正说起话来、瞪大双眼的时候,却比江枫这堂堂男儿更加有气势,也比他更加刚强。 她目光一摄,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却油然而散发出某种非世俗人所有的威严感,就好像来自于遥远的天宫,高高在上,凛凛威风。 连李莫愁都被她吓得退后一步。 倒是江枫,给这白衣女子彻底护在身后,本来冷漠的神色忽然显现出几分苦笑,又一下收敛起来,再度做出冷漠的模样。 周围群雄一见这女子,便知晓了几分,她必然是那位敢于和江枫在邀月眼皮子底下私定终身的花月奴。 同时暗暗惊讶:此女虽只是邀月怜星的婢女,但其气度、形容、仪态、威势,根本看不出半点婢女的模样。若是不知情者见了,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公主。 别说他们,就连李莫愁也在刹那之间,恍惚想到了古墓派中那位师妹,然后转瞬清醒过来——哼哼,师妹的容貌气度可比她要更像仙子许多了,更别说林祖师了。 古墓派可不会输给你们移花宫。 “我就骂!”李莫愁想到门派面子,立刻踏前一步,趾高气昂道,“你该庆幸我只骂他,而非直接动手。还江郎江郎呢,听来软绵绵的,哪里像个男人的称呼。” 花月奴俏脸冷若寒冰,双目光芒大盛,“掌嘴!” 说话间身影忽然一动,犹如鬼魅一般越过数丈距离,已来到了李莫愁的面前,伸手轻轻一拂,打向李莫愁的胸脯。 她的长袖抖动扬起伸长打出,飞在半空去势如长河大浪,柔软的衣衫蕴含着难以形容的磅礴大力,竟是不下于武当流云飞袖的袖功。 而在场众人,本都是江湖上的高手,最起码也有六七品实力,已看出这一招的底细。 花月奴这一位移花宫的小小婢女,功夫至少也有七品! 若放在邀月怜星面前,这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在移花宫之外的大明江湖,已是普通掌门一级,足可以成为“林平之世界观拓展3.0版本”中的顶级高手了。 李莫愁暗吃一惊,好险反应了过来,右手一拍腰间剑柄,长剑沧浪声中猛出鞘数寸,将将格挡在飞袖之前。 剑柄和飞袖一撞即收,两人身子晃了一晃,内力在短暂瞬间触碰又收回,皆知对方并非好相与的对象,但她们也绝非没有胜利的把握。 李莫愁抬手迎着长剑一握,剑柄在手,顺势抖动剑花,寒星点点,剑啸撕风裂空,袭取花月奴的眉心。 剑气及身之前,花月奴不让分毫地一翻手掌五指紧握,一股缠绕的内劲由内而外地遍布整块长袖。 嗖的一声,柔软的衣袖竟凭空而动,在她掌中自行收束凝固,整个儿呈螺旋状,前端极细极尖,形成一柄“布剑”。 “布剑”初成,她想也不想,抬手便是一剑,其动作行云流水,根本不见丝毫凝滞。而本该柔软的布匹质料,竟在内力支持下能与钢铁撞击,更见她扎实无比的内功根基。 两人剑尖一撞,空中竟然爆射出无形气流。 李莫愁手一抖,三枚冰魄银针无声无息间飞射而出。花月奴左手袖子一震一卷,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三枚冰魄银针顿时调转头尾,并力量速度不改地飞回,一剑同时刺向李莫愁的左肩。 在场诸人一见此法,有几个难以抑制的惊讶声音低低传来,“移花接玉!” 正是与斗转星移、乾坤大挪移、太极拳、不死印法合称天下五大借力打力功夫的“移花接玉”! 李莫愁能射出暗器,自然也有收回暗器的法子,长剑一颤,划了个圈,气劲将三枚冰魄银针去势尽灭打落在地,同时斜斜一荡,拨开袭来的“布剑”。 周围的众人极有默契地让开了个不小的范围,大家都是江湖人,深知不打不相识的道理,这时候实在不该有任何试图劝解的意思。 就连李忘尘和江枫亦同时作壁上观,并无出手的想法。 两人剑气激荡,眨眼间便互相对攻几十来剑,若非其中一者是布剑,早该火花四溅了。挥洒破空的剑风形成个半圆形的剑罡圆球,将其中劲草斩断,吹飞出去,如雨而落,美不胜收。 这一看,他们都看得出来,两个人功力相若,年龄相当,李莫愁虽有实剑在手,花月奴却有天下知名的移花接玉神功,两个人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真要分出个胜负高低,实在是任何人也难以判断的,只能够看实战间的灵光一闪。 忽然间,李莫愁刷刷刷连环三剑,花月奴间不容发地格挡下来。 但是在最后一剑的时候,李莫愁却用了一个极为巧妙的手法。 电光火石之间,一股从肩头绷紧而起,一路震颤着大臂、小臂、手腕、剑柄、剑身,最后力透剑尖的力量,猛然传递而出。 嗡嗡嗡—— 铁剑和布剑碰撞,却骤然间发出奇异的鸣响。 花月奴的心头升起了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但她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不妙”已然发生。 面前的长剑,骤然破碎开来。 是真的破碎开来,这三尺青锋竟在与花月奴交锋碰撞的咫尺之间,被李莫愁已极为隐秘又极为迅速的一股内劲给猛地震碎。 刹那间铁剑碎片如烟花般爆射炸散,将花月奴整个上半身笼罩在内。 这一下实在是妙中之妙,如果是一般的和李莫愁相当的高手,这一下已经中招。 幸好花月奴不只是如此,李莫愁是出自古墓派的天之娇女,她却是移花宫除去两位宫主外年青一代的佼佼者。 花月奴的身份,说是移花宫两位宫主的婢女,但移花宫并非门派,而是势力,除去宫主一脉相承外,其他人也和弟子差不了多少。 否则她又怎会“移花接玉”? 在这关键时刻,花月奴却一抖“布剑”,本来紧裹纠缠束缚而成的“布剑”,在这一刻竟似美女宽衣解带,扩散大开,重新恢复到了长袖的状态。 花月奴借势一卷,已将面前大大小小的碎片,尽数兜住,免去了毁容之虑。 周围的众人忍不住大声喝彩,李莫愁的突袭是妙中之妙,而花月奴的应对更是自然而然,如春风化雨一般,解开布剑,卷过碎片,令人寻不出半点突兀之感。 但他们喝彩声未绝,这场战斗已结束了。 再怎么自然的动作,终归需要时间。就是花月奴解开布剑的刹那,李莫愁身子猛然靠近,到距离花月奴极近的三寸距离,一掌无声无息贴在花月奴的腰腹间。 而在那之前,一柄剑已经连鞘挡在了那里。 众人嘘声,怔怔看着场中,发现李忘尘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两名女子之间,那柄连鞘短剑,正是他已闻名天下的“血玲珑”斩铁草。 花月奴面色惨白,手中长袖一松,铁剑碎片叮叮当当落了满地,额头上也布满了汗水,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江枫,又委屈又歉意地说,“江郎,我输了。” 李莫愁却惊魂未定道,“不,我输了才对。” 忽然收回手掌,脸上也满是汗水,喃喃自语道,“我打得兴起,竟拿出五毒神掌来,差点就酿成了大错,还好有侄子……” 原来,刚才这场战斗虽短,李莫愁却打得酣畅淋漓,以至于忘了对方并非死敌,而是切磋对象,一时下了死手。幸好李忘尘动手极快,抢先一步以斩铁草阻隔她的五毒神掌,否则邀月怜星没来,花月奴这保护对象就先挂点了,可谓是标准的俄罗斯式保护。 这一下也让众人见到了李忘尘的武功,他虽略有薄名,但到底年纪太轻,不免令人小看,更何况此番来到此处的高手太多、前辈太足,有楚留香、西门吹雪、左冷禅、卓非凡、冲虚道长等人在场,实在没有他的画面。 但此番出手,却越众而出,令人感到他的深不可测,乃是名副其实的少年英雄。 不过李忘尘却在收回了剑之余,看了看旁边的楚留香,这是在场中唯一远高于他的人物,却没有出手。 楚留香朝着他眨了眨眼,露出神秘的微笑。 李忘尘知道楚留香为什么不出手:这是因为李忘尘只来得及捕捉到那一瞬间李莫愁下了死手,而香帅却捕捉到了李忘尘已捕捉到那一瞬间,于是便知道李忘尘已能够料理此事,自己不用出手。 这是比李忘尘所感受的时间尺度更微小十倍的感应能力。 江枫几步来到了花月奴身旁,搀扶起她来,紧张道,“月奴,你没事儿吧?” 李忘尘道,“这是江兄的错。” 江枫愣了一愣,却忘了之前故作冷漠的姿态,好奇道,“真是抱歉,但这为何是我……” 他性格和善,有人责怪自己,便先道了歉再问理由。 李忘尘道,“因为嫂子和姑姑动手,是因为姑姑骂你,姑姑骂你是因为你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枫愣神,忽然才想起来自己的人设,冷漠道,“这么说来确实如此,但……” 李忘尘道,“但这也确实怪不得你,因为你无非是不想要我们为了你去面对邀月怜星而已,这么说来,一切还得怪这两个女人。” 左右四顾,“江兄骗人的样子也一样英俊,大家说是不是啊?” 在场众人以楚留香为首,互相对视,竟哄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理解,勇气,和决断。 他们根本没有怕过邀月怜星。 江枫被笑声淹没,红了面庞,渐渐知道自己从未骗过众人,张了张嘴,期期艾艾,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花月奴惊异地看了李忘尘两眼,仿佛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孩子。 李忘尘笑了笑,然后正色道,“江兄的担忧是正确的,但我们并非无智之辈。请立即坐上我们为你们准备的马车,去大宋河城等待我们的消息,邀月怜星虽然冷酷无情,但并非残忍嗜杀的恶魔,他们为的是你们,你们走得越快,我们就越安全。” 第七十九章 铁骑银瓶之踪 送走江枫后,整座镇子陷入了一种沉默。 众人各司其职起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办法,有的去假扮路人准备偷袭,有的则暗中制造种种陷阱,还有的人想要和邀月怜星谈判讲道理,数百人浩浩荡荡地散开,融入丁家集中,就如同一盆水被吸入海绵般无声无息。 时间渐渐过去,名为卓非凡的武当长老找上了李忘尘。 卓非凡是位大约在三四十许年纪,看来甚是文雅,眼中有几分沧桑的意味,腰间佩剑的男子。 据说他也曾是武当的一代人杰,曾有“俗家弟子之首”的名号,不过随着人入深山、隐姓埋名,这一切的一切当然也就成了随风而去的往昔。 自木道人一役,武当派的真实实力叫人重新估量,虽是大大丢了面子,却展现出教无数人惊骇的底蕴,更坐实武林之中泰山北斗的地位。 卓非凡在诸多武当长老之中,并不算是最厉害的那一档次,但也不算弱小。 他当然也再不能有“俗家弟子之首”的名字。 那是昔日以“天蚕神功”闻名于世的云飞扬长老所有。 而“出家弟子之首”,则无疑问是单人独剑杀下武当山的木道人。他所展现的实力之深厚强悍,令人无法相信这是个年岁不到一百的小辈。 俗家云飞扬,出家木道人。 在一些地方,已暗暗有了这样一种叫法。 须知木道人横空出世展现实力之前,云飞扬便是除了张无忌这武当挂名弟子之外,武当派公认最接近张三丰的人物。 可惜的是,木道人对梅道人发难之前,便以梅道人的名头派遣云飞扬离开武当山,是以也无人能见到这武当山俗家道家两大阵营的代表人物之间的胜负。 从此可见,木道人并不是真正能横行无忌、天下无敌,他仍忌惮着云飞扬不死不灭、真扑无巧的天蚕神功。 当然,这一切都距离李忘尘很远,甚至连卓非凡其实也没有展露出几分哀伤。 对武当山的人而言,麻烦若大了,自然有天下最高个儿的张邋遢来顶住,麻烦若不够大,以他们的实力自然也无甚畏惧。 卓非凡找上李忘尘,只为了问一件事情,“李小兄弟,你是否遇见了我派的铁骑银瓶二位长老?可有他们二位的行踪?” 李忘尘自然没有遇到过,当下摇了摇头。 不过铁骑银瓶他却听说过,这是《神州奇侠》中武当派两位宗师耆宿级别的人物,据说将少林武当的绝技都练了个七七八八,以天下武功出少林和少林武当齐名并世的名头来看,他俩所学涉猎之广,几乎称得上是天下学武者梦寐以求的绝技神功活图谱。 在原作中有这样一个桥段:铁骑银瓶常常背着掌门互相比武,江湖上世人皆知他们武功绝世,一旦斗到酣畅淋漓处,必然是一招一式都世所无匹,故而无不竭尽所能但求一见。 他们俩虽也不在意,但身有武当派职责,不能随意外传武功,所以也不招摇。 偶有一次,两人在太白山上的比武走漏风声,引动了上前武林人士威风而动,但据说这些人观那一战之后,其中超过半数都从此之后,不再习武,其余的习武都发愤忘食,大大提高了武林中技艺的水准。 这些原因无他,皆因这太白山一战,所施展之武艺委实太高了。铁骑银瓶的武功之高,要不是激起观者的发愤图强,要不然便引起他们归隐的自卑。 但那一战,其实是铁骑、银瓶二人打得较不满意的一战。 由此可见,这两人武功惊世骇俗,纵然比不得邀月怜星,也绝对差不了太远。不过李忘尘自穿越而来,所见的多是英雄级别单位,现在倒也已经习惯了。 李忘尘耸了耸肩,“小子并未瞧见过两位前辈。” 卓非凡愣了一愣,低声叹气,“哎,果然难寻……” 李忘尘好奇道,“怎么?两位前辈应当找我吗?” 卓非凡看了李忘尘一眼,才道,“铁骑银瓶两位长老,正是奉了掌门……前掌门的命令,下山来请动李小兄弟的……” 说罢,将梅道人生前的最后一道命令来龙去脉如实相告。 他倒也不怕李忘尘多想,只因梅道人已死,李忘尘也无恙,这荒唐的命令自然便不算作数。卓非凡此番下山,就是为了请回铁骑银瓶回到山中,顾全大局,商议决定下任掌门的人选的。 欲找铁骑银瓶,就得先找到李忘尘。而江湖人皆知李忘尘就在丁家集,卓非凡这才到来。 否则以他深山老林的资历,哪里会认识什么燕南天邀月怜星的。 冲虚道长的到来倒才是真情实意,据说他和燕南天也很有几分交情。 李忘尘得知有两个小三合圆满的老怪物一直搜查自己,饶是现今误会解除,也忍不住心脏骤然收缩了一下,“我真不知道该庆幸好,还是该悲伤好。” 卓非凡好奇道,“庆幸何在?悲伤何在?” 李忘尘道,“庆幸两位前辈并非找上我来,施展他们技惊四座的神功绝技,否则小子我万万不是对手;悲伤却在于两位前辈此刻不到,卓长老相比已经要回去了,我等又失去了一份战力。” 卓非凡给他说得一愣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失笑道,“好啊,你在挤兑我。” 李忘尘眼观鼻、鼻观心,道,“小子不敢。” 卓非凡笑意不减,根本不相信李忘尘的话,“放心,我既来到了这里,虽得了个失望的结果,又怎么能够一走了之?武当山派下寻找各位长老的人马也不止我们这一行,今日就当是舍命陪君子了。” 李忘尘大喜过望,“多谢长老。” 他们说话间,耳边忽然传来了阵阵回响的声音,“你们不要隐藏了,一个个都出来吧。” 卓非凡忽然抬手一掌,打在李忘尘的肩头,这并非忽然的袭击,而是一股柔力。 李忘尘和卓非凡两人在电光火石之间撞破了窗户墙壁分跃两边,跳出八九来丈,而他们刚离开的时候,整间屋子已经不能称之为“间”了,而应该称之为“片”。 地上只遗留着一张又厚又大的“什么东西”。 李忘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回顾四周,忽然抬头。他就此明白了一切,那是踏在天上的两名女子所做的,两名女子凭虚御空,踩在数十丈高的虚空中,足以俯瞰镇子的全貌。 而其中一名左手左脚缠着绷带的女子,轻轻柔柔地伸手,做出像是将双手沾满的露珠洒落出去的动作。 大地伴随着这些动作猛地一下震颤不停。 两者间的联系,李忘尘在刹那后已领悟到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像是一只肉眼看不清的神灵的巨手,自上而下地挤压发力过来,直指他和卓非凡两人。 毫无疑问,刚才整间屋子,也是被这一掌给“压扁”的。 而这女子发出这一招时,尚在数十丈高的空中。 隔着数十丈发出凌空真气,威力还能如此之大!? 来人是谁已一目了然。 “邀月怜星来了!”李忘尘大喝一声,声如震雷轰空,电闪间的功夫传到周围数十丈。同时只觉得一股莫名浩大的压力已到身前,有窒息般的感受传递全身,四肢百骸肌肉筋骨全都吱吱作响,犹如面对灭顶之灾的可怜动物,只能坐以待毙。 但人可不是动物! 李忘尘忽然长啸,拔剑出鞘,剑身一抖,面上紫气一现,剑尖戳向面前虚无空荡的空气。 九剑总纲·破掌式! 第八十章 邀月怜星到来 其实李忘尘并未学过独孤九剑的破掌式。 他只是通晓了独孤九剑的总纲,然后从总纲中研习出自己的九剑剑式。在这其中,以破掌、破剑最有心得,因为这本就是李忘尘所运用的根本。 但以九剑总纲观之,此招竟然是浑然无暇、毫无破绽的。 在电光火石的一瞬,李忘尘丝毫找不到任何施展剑招切入的时机。 这令他生出自己在面对陆小凤手中的天外飞仙感,但天外飞仙是招强,而此刻自己面临的却是人强到了极点,招式不过是信手拈来的。 李忘尘在那手足无措的感觉之后,立即顿生出一种坐以待毙、万念俱灰的心态。 不过越到了此时,独孤九剑的另一要诀,越是涌上心头。就好像是潮水冲刷之下,渐渐剥离了一切尘埃秽物,只留下了最真最强的东西。 那就是“只攻不守”! 李忘尘物我两忘,先死而生,遁入玄武定第三重之境界,踏前一步,斩铁草出鞘。 这一剑他不寻破绽,反而去找到对方最强一点。 但听一声悠悠长吟,引空而去,周围的气流也随着他一剑挥洒而出,立时风起云涌般搅动起来。李忘尘手腕一颤,一阵翻腾滚动,气流化作淡淡紫色薄雾,如同丝线般缠绕在剑锋上,构成螺旋状的虚影。 一剑穿空,迎上铺天盖地的气劲。 就这一招间,他已拿出了自己的所有所有。 先以“夺灵法”汇聚紫霞神功的真气,以“摄元气”构建出“真元一气”,汇聚在剑中。 随后再运转“心随意传”,将剩下的所有内力连同丹田中的根基种子一同化作虚无,连同“天生神力大法”一同充实在自己的四肢百骸、筋骨肉身之中,身体无声无息间膨胀一圈,肌肤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铁布衫灰色”,全身周遭三百六十五处穴道上的绯红色印记微微发红,“天诛地灭·化龙无相功”的气血透体而出,构成了一张前所未有清晰的狰狞鬼面,气血冲动之间,贯穿他的身体大大小小的穴道,以“天旋地转·移穴截脉法”中记载的强逼潜能之法,更加加注了李忘尘的体魄。 接着是斩铁草上妖异的红芒刺眼耀目地一灼,仿佛有无声的尖啸在李忘尘而脑中响起,而这也将是李忘尘首次迎合此剑,放下一切克制力量,将自己的心神全部交托给斩铁草的剑心,人与剑的心相融合一,剑光陡然大盛。 最后是空蓝剑客的效果,李忘尘手臂一震,猛然加速,竟比之前更快了三四成之多。 李忘尘的心随意传可令精气神三值相互转化,但神力值尚未到达真正发挥的时候,目前能用的也就两种法门:舍弃一切气力转化为精力,舍弃一切精力转化为气力。 其实有“夺灵摄元气”之后,使用后者的威力更大。但李忘尘偏偏有“三星江湖令·空蓝剑客”的效果——他现在简直恨不得抱着令狐冲亲上两口。 当内力一扫而空的时候,自有一股奇妙的力量骤然间支撑起李忘尘,仿佛此前阻碍在面前的种种压力顿去,自己身后有人狠狠推了一把,剑光一闪间便陡然一下消失了,甚至连他的手臂也消失了。 李忘尘一剑刺出,斩铁草和自己的手臂连成一线,都快得失去了形体,比此前更有五成以上的加速。 存在的只有一道光芒,像是亘古存在于此。 光芒一闪而逝,已将宛若苍天崩溃的掌劲震散。一声巨响,烟尘四起,李忘尘的身影冲破烟尘后退数十丈远,两腿在地上犁出两道又深又宽的地形,身体重重砸在一栋高楼上。 轰隆! 再是轰隆一声,高楼整个儿地自下而上坍塌崩解。 再之后,李忘尘喘着粗气从中走了出来,虽是灰头土脸的模样,却精气神饱满无暇,尤其以双眼亮得发光,抬头高看两位遗世独立的女子。 这两名女子站在虚空许久,都未有任何下降的趋势,足见她们以达到了传说中凭虚御空的境界,如同古籍中的列子一般,超凡而入圣。 天下间有这样武功的女子本就不多,成双成对的更是几乎只有一个答案了。 全镇子的人都被这一招惊动,渐渐朝着这边汇聚过来。 “法有元灵……”那左手左脚绑着绷带的女子看着李忘尘,载着满满好奇的眼睛如天上的星星闪烁般眨了眨,语气竟有一种天真活泼的感觉,“真是好厉害啊。” 这话本是夸赞,让李忘尘本来自信满满的神色挫败了一瞬。 他细细观看这女子,看出她虽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却有着十七八岁少女的举手投足、眼神气质,一股华贵得不可逼视的高贵却混合着如少女般未经世事的纯真,给人以极为复杂而美好的印象。 似乎时间并未在她的心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仍处于豆蔻年华、稚气未脱的那个时节。 这应当是怜星,她的左手左足,是因为小时候与邀月抢摘桃子被邀月从树上推下来导致的。 这位移花宫的二宫主,同样喜欢江枫,但因邀月的强势,始终没有暴露出自己的心意。 原作之中她虽为了令江枫花月奴的儿子活下来,想出了恶毒无比的“绝代双骄”之计谋,但这实在是权衡之术,却没想到邀月有惊人无比的耐性,居然真想要实现这点。 相对于邀月而言,她是较为好说话的一位。 说话间,这手足各自畸形的女子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另一名女子,微微一笑道,“姐姐,他能接住我的一招,也算是下一代中极不俗的人物了,这孩子以后能大有施展,死了多可惜啊。咱们便不杀人,免得江湖上都说移花宫霸道残忍,好不好?” “若是我的一招,这小子无论如何也接不下来。”那另一位女子转头看向四周,皱眉道,“休要再拿宫中的名头压我,去问问他们江枫和月奴去了何处!?他们应当不在此处!” 相比起前面的女子,这名女子甚至都未看下方哪怕一眼,她的容颜同样精致完美,肌肤白皙而毫无瑕疵,如剥壳鸡蛋一般,气质更是风华绝代,出尘如仙,五官和怜星有几分相似,却眼睛更大,眉毛更直,更有攻击性。 她始终是抬着头的,仿佛天下之大,英雄豪杰众多,能纳入她那明如皎月般双眸的,最终也并无多少。 这个女人当然就是邀月。 不过若说世上有什么是邀月所在意的,一是江枫,二就是怜星,三便是移花宫的名气。 移花宫到底不是黑木崖、罗刹教那般货真价实的邪魔外道,甚至在世外三宫之中,名气一向比灵鹫宫、神水宫来得好,仔细思量一下,怜星所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 两人一袭长裙,洁白无瑕,如两片羽毛,缓缓落地。 而在这个过程中,前来的英雄豪杰中的领袖也到来了。 在这其中,以令狐冲、楚留香、西门吹雪、卓非凡、段天涯五人为首,而如左冷禅、解风、冲虚、李忘尘等人,则只能够退而在次。 李忘尘却沉浸在刚才那一剑中,那虽只不过是“妹妹”的随手一掌,但威力之大,已然超过了他平生所见的任何一门武功、任何一门武学——硬要说的话,几乎只在李寻欢的小李飞刀之下,而更在陆小凤的天外飞仙、风清扬的剑法之上。 自己居然能抵抗住这一招,而且仅有九品实力,这实在是让李忘尘自己都万分惊讶的战绩。 他细细品味此剑中的个中细节。 这一招,是以九剑总纲“以攻代守”作为核心理念,再加上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中的无数法门,以及外在的天生神力、铁布衫,内在的玄武定心法,紫霞神功,甚至还有斩铁草自带的魔性,一同构筑了根基所在。 当然,也少不了玄之又玄,其实并不属于武道范畴的“心随意传”以及“空蓝剑客”。 而除去已知的各种内外功,刚才那一剑在外用阶段,还融汇了独孤九剑、夺命追魂剑、齐物论、松风剑法,乃至于初会不久的搜魂紫阳手……等等一切武功手段。 这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熔炉,将李忘尘的一切投入其中,加大温度,再加大温度,最后狠狠地加大温度!!! 现在回想那一刻,李忘尘几乎有一种感觉,自己在顷刻间投身于太阳之中,整个人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胞肌肉,都给彻底的高温焚烧成灰烬,内在外在化作一片,连同意识也一片空白,变成了灰烬。 但这样的灰烬,居然是金光闪闪、片片明亮的。 李忘尘居然有了种这样的错觉:自己在那一刹那,变成了一堆任何人也求之不得的珍宝。 他刚才使出此招,纯然是下意识的。到了现在才真正梳理前尘后果,心中渐渐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体悟,并拥有十成再次复制的把握。 【自行创造出‘法有元灵’招式,请命名】 “就叫‘绝活’……”李忘尘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顺口回答,“啊不是——叫‘含光’!” 他仍惦记着那一刻自己的整个右臂连同整把斩铁草都消失在世界上的奇异感觉,那不单单是速度上的超绝迅疾,更是一种本质上凌驾于物质世界的“快”。 含光乃是上古神剑,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用在此招之上,李忘尘觉得颇为合适。 这一式剑法应当绽开了“神力之花”,达到了某种“第六识”的效果,能够从精神层面干涉到物质世界。 【命名成功,黑铁级‘法有元灵’招式‘含光’录入记载。】 法有元灵! 李忘尘这才知道,自己此前的种种底蕴积累,到了此刻厚积薄发,竟赫然已触摸到了法有元灵招式的领域。现在他可算是与段天涯同级别般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下,能够货真价实地对小三合级高手产生威胁了。 不过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一招“含光”,居然才只有黑铁级的评价。 “看来‘法有元灵’之招,和普通的招式不可同日而语。其起步就是独孤九剑之流单纯以招式变化为主的招式所不能企及的高度,不知道天外飞仙、第十五剑是何等评价。” 李忘尘暗忖,“不过独孤求败这样的人物,怎能无有法有元灵招式?哦,我明白了,独孤九剑虽以独孤为名,实则并非这位‘剑魔’的真正剑法,只是利剑软剑级别的招式而已,此外还有重剑木剑无剑三个级别……” 他思索间,楚留香已作为此次联盟领袖,上前对邀月怜星道,“两位可是移花宫宫主?” 邀月却根本不说话,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 天下闻名的香帅,在她眼中好像是木头或者石头。 怜星却笑嘻嘻道,“诸位不要挣扎,也不要反抗,姐姐每次做出这副神情的时候,便是要按捺不住杀人的时候了呢。我们知道你们聚集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江枫确凿朝着你们这边逃去,你们也见识到了我们姐妹的武功,烦请大家便不要乱说谎了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知道邀月怜星果然一路听到了江湖传闻,已知悉丁家集一群人聚集起来是做什么的。 她们先声夺人,对李忘尘出手,其实是准备杀鸡儆猴,再逼问众人后续。却不料被李忘尘顶过了一招,怜星不由起了惜才之心,料想虽未杀人,但刚才那一招的威势有目共睹,也足够威慑众人了,故而自然而然相问。 楚留香便微微一笑,果然老老实实回答道,“实不相瞒,江兄已南去大宋,骑得是良马,已多走了半日,此刻怕不是去了两三百里之远。” 怜星的眼睛果然像是星星般亮了起来,“只是两三百里!?” 她高兴得转过头去,“姐姐,追得上,追得上!” 邀月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却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却没像是怜星一般兴奋,而是皱眉看了自家妹妹一眼。 这一眼令怜星的笑意倏然间收敛了起来,脸上极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然后才转过头来,像是跳来跳去被泼了盆水的猫儿一般闷闷道,“多谢公子,请问去了何处方向?” 楚留香笑道,“自然是去了大宋。” 怜星愣了一愣,随后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我知道是去了大宋,但是路有八方,此地到达大宋过去,有南下、西进、乃至于绕路逃窜等等数种路线,你不说清楚,我们姐妹怎么能够尽知呢?” 楚留香道,“我却不记得了。” 怜星瞪大了眼睛,“你怎能不记得呢……哎,那你们呢,你们是否记得呢?” 她说这番话时,朝着四周看去,这动作当然算是极为礼貌的,却也不免露出几分娇憨萌态。但四周的众人每每被她目光所触,都忘了彼此是生死大敌,不由面带笑意,忍俊不禁。 “你被耍了!”邀月忽然道,“这人实在可恶,怜星,你去杀了他!” 她居然高傲得出手也不愿意。 邀月的声音灵动、缥缈,不可捉摸,虽然清柔、娇美,摄人魂魄,却又冷漠、无情,令人战栗。 一旦听到这个声音,那些本来心态轻松的江湖人士,一个一个皆有如坠冰窖的感受,心头一凛,才反应过来,面对的是天下知名的高手。 怜星不是傻子,这时候却也反应了过来,那张可爱娇憨的面容一下子涨得通红。 但当人人都想着她要怒极出手,而暗暗提防的时候,怜星沉默一阵,却又歪歪头,忽然朝着楚留香露出曼妙无比的笑颜,“哈哈,你真会开玩笑,下次再开玩笑我就杀了你了——现在说说真话吧。” 楚留香愣了一愣,忽然朝着怜星遥遥一拜。 怜星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留香笑道,“你心地善良,人又这般美貌,本该被天底下所有的人宠爱不可。偏偏我这么个可恶的大男人却欺负你,你姐姐说的不错,我确实可恶,实在很对不起了。” 怜星怔了一怔,她自小与邀月相伴,无论容貌、气质、武功、性格,全被这位强势无比的姐姐压制,这辈子也没有几次被人这样夸奖过,而此前的几次全部来自于江枫,现在被楚留香夸赞,一下却又想起了江枫来了。 一想到江枫,她便忍不住红了眼睛,情不自禁地柔声道,“你若告诉江枫的踪迹,我保证绝不杀害你们任何一人。” 楚留香忽然正色道,“道歉归道歉,欺负你是我的不对,但江兄的去向,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告诉你!别说没人会告诉你们,我们正是要全力阻截你们!” 怜星张了张嘴,却环顾四周所有人,但见众人目光烁烁,无一迷茫。 她最终竟说不出话来,颓然无比地低下头,“哎,你们为何要……” “这世上本就有太多的蠢货!”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身后传来了个向前踏出一步的声音。 怜星的身子一颤,忽然抬头强笑道,“姐姐,您何必动作,不是说好了让我出手吗?而且您动手必然杀人,到时候若剩下些硬骨头,岂非得不到江枫的消息,怎能报您心头之恨!?” 这话又急又忙,令邀月停下了步伐,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一般。 她思考的时候,全场寂静,只因人人皆知,这对姐妹同时出手,在场只怕无人能够活下来。 邀月最后道,“你太心善了。” 却终于还是收回了手掌,站住不动。 怜星欣喜万分地抬起螓首,轻轻走了两步,来到众人面前,巧笑嫣然,亭亭玉立,“你们一定为我们准备了很多,现在我就站在这里,你们就对我用一切手段吧。若你们伤不了我,请一定要说出江枫的去向。” 此话虽轻,却如惊雷一般炸在众人心头,所激起的反应不一而足。 有些人面露羞惭的神色,有些人却觉得被侮辱而愤怒,还有些人则面色如常,只暗暗惊叹怜星的自信。 楚留香算是羞惭的那一类人,一辈子让不知道多少女子红脸的香帅,此刻却少见地被女子弄红了脸,低声道,“多谢。” 朝着旁边段天涯使了个眼色。 最先上的,便是护龙山庄请动而来的三百铁骑。 第八十一章 身为《绝代双骄》中的BOSS级别人物,邀月怜星自然也是江湖令中的人物。 她们也是和楚留香、李寻欢类似派头的人物。 故而共有两枚青铜令牌、三十五点点数——怜星是十五点,而邀月有二十点。 李忘尘刚刚把点数照旧加在精力上,就感觉到邀月怜星似有觉察到什么不同一般,同时看了自己一眼,两个人的目光有若寒风利刃刮骨,令李忘尘心惊胆战,不安至极。 她们又紧接着对视一眼,却不多言。 李忘尘暗暗惊讶,知晓这两人的武功之高,已能掌握周遭一切风吹草动,李忘尘数成体能上的凭空增加,也瞒不过她们的感知,不过好像也并无深究的意思就是了。 这虽是一段插曲,对方也没做什么,却还是李忘尘首次遭遇这样的人物。 一时之间,几乎令他有种自己的秘密被一览无余的绝望感,这是此前面对唐玉、任我行、原随云也没有过的感受,小脑袋再怎么开动,也几乎无法可寻。 他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先将两枚青铜令牌收下。 算上此前杀死了薛笑人、霍休的两枚青铜令牌,现今四枚青铜令牌在手,只可恨距离白银令牌还有一步之差,李忘尘尚无能力将《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六门奇功补全尽数补全。 根据他在华山上前后两段日子的修行,再算上与青龙会那一场恶战,李忘尘有能力判断出,在《大悲赋》的六门奇功同时学会的时候,将会发生某种变化。 这或许能够帮助到这一战,但目前却还是差了一步。 他这边在暗暗计算,而另一边,护龙山庄的三百名铁骑已列阵一起,西门吹雪、卓非凡、楚留香、段天涯等人并没有加入其中,而是选择静立旁观。 这三百人的阵势能困住楚留香,却困不住怜星。 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事情,哪怕是段天涯自己都知晓。但这是万万无奈的事情,若义父朱无视亲至,又或是请动暗地培养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或可与怜星相抗衡,现在却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们只期望能够试探出怜星的些许底细。 这般军阵大战,要施展拳脚,自然无法放在村寨中,怜星当先提出换了地方。 她说完这话,也不管别人是否同意,已背负着双手,很活泼地朝着村头的空地走去,步伐灵动,左右四顾,像是首次看到周边这样的风景。 面对这毫无紧张神色、步伐宛若孩童春游般的移花宫二宫主,其余众人目目相觑,也只好不太自在地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唯独邀月却自言离开去看看风景。 她们两姐妹非但不愿意以二人合力对抗这数百名英雄豪杰,甚至都未将他们看作任何威胁,而是视作一种随手可处理的小小麻烦。 ——妹妹要去处理,那就让妹妹处理,自己去看看风景,回来的时候一定也当然就会发现处理得很干净,没有任何问题了。 这种认知甚至难以称之为自信,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蔑视。 偏偏这样的蔑视似乎还真能成立。 一群人浩浩荡荡,各怀心事,略显沉重地跟在了怜星身后。 邀月一去,怜星似乎自在了一些,过了一会儿,忽然回头招呼了一下李忘尘过去。 李莫愁本来和李忘尘相伴,现在一听,立刻警惕地抱着李忘尘的胳膊,却不敢说话,只朝着他反反复复使眼色。 这位一向嚣张狂妄的赤练仙子,遇到了邀月怜星之后,再次显露出与面对西门吹雪时相似的胆怯,乃至于更甚数分。 李忘尘却笑着扯开她的手,毫不畏惧地走到了怜星面前,两个人领先队伍有二三十丈。 李莫愁在遥远处狠狠跺了跺脚,却又忌惮怜星而不敢上前。 怜星看了一眼李莫愁,面带笑意地点了点头,两个人走在村镇中稍加修缮的篱笆路上,左右看着无人的屋子房舍。 “你就是李忘尘吧。” 怜星的第一句话就让李忘尘万分惊讶,这位天下闻名的怜星宫主居然知晓自己。 随后她便给出了解释,“江枫和我提到过你,说你是个令他佩服的孩子,他想要像你一样有勇气、有担当、有能耐。他在宫中提到次数第一的是燕南天,第二就是你,说与你虽相交不厚,但却印象深刻——今次一见,能接过我随手一招,确实不俗,而且你还隐藏着什么东西吧?该是某种横练的神功绝艺?你放心,只要你不与我纠缠,不惹了姐姐,我不会杀你了的。” 说到最后,朝着李忘尘苦笑了两下,“当然,别人就难说了,今日我看再怎么样都要见见血,若我不杀些人,姐姐出手只会杀得更多。” 江枫是这样看我的吗?李忘尘压根儿没在意后面那段话,他不是不信邀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是刻意不愿意去想。 他一向擅长自得其乐,避开那些悲伤的事情。 李忘尘道,“怜星宫主也喜欢江兄吧。” 怜星微微愕然,分明有耳听八方的本事,却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哎呀,别乱说,姐姐会听到的!” 李忘尘吓了一跳,吐吐舌头,“啊?她去看山山水水,隔着咱们起码十七八里,这样也听得到吗?” 怜星似乎也觉得自己是反应过度,笑道,“若是催动功力,其实也听得见,但姐姐应该没有这份闲情逸致——嘿,别扯开话题,你怎么知晓此事的!” 说到最后,怜星瞪了瞪圆而大的眼睛,紧张万分地看向李忘尘。 瞧见她的模样,李忘尘居然有种和邻家很会照顾人的大姐姐聊天的错觉。他本来道出怜星的秘密,无非是为了挑拨离间,但现在居然有了一种想要和她聊下去的欲望。 李忘尘道,“我见刚才怜星宫主的模样,谈及江兄的时候,笑容甜蜜万分,便心有猜测。” 怜星啊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梳理了一下自己浑身上下的衣装,喃喃道,“我笑了吗,可是我平日也喜欢笑啊……” 李忘尘道,“那是不一样的笑容。” 怜星吓了一跳,“真有这么明显?” 李忘尘笑了,“怜星宫主放心,邀月宫主纵然冰雪聪明、风华绝代,这次也是她的初恋,她和你一般没经验呢,哪里看得出来?” 怜星稍稍安心,又瞥了李忘尘一眼,纳闷道,“听你这话,你这孩子倒是经验丰富了。” 李忘尘神色一僵,颓然道,“其实我也没恋爱过。” 这是实话,不管前世今生,李忘尘将女性当做朋友时尚能油嘴滑舌、进退自如,一旦心有丝毫感情,立即便成了截破烂木头。 怜星忍不住轻轻笑了两声,“原来是位小小的赵括将军。” 李忘尘只好解释,“感情本就无所谓是否纸上谈兵、是否身经百战的,而是要从一开始就不在战场,方能屡战屡胜——这点倒也是我总结别人来的。” 怜星双目放出惊异神色,点了点头,“这说法我倒是首次听说,但确实有一定道理,若一开始不入棋局,又怎么会输?哎,又怎么会输呢?” 说到最后,喃喃自语,双眼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愁绪和纠结。 李忘尘眼看着怜星静静走了两步,忽然又收敛笑意,转过头淡淡道,“而你既然看破了这点,接下来准备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转瞬之间,她身上那股精灵、纯真、活泼的气质如潮水般尽数消失褪去,只留下了一种骨子里自幼培养出来的清冷孤寂。 怜星侧过头来,长裙及地,袖如流云,模样宛若天仙神女。她分明还站在原地,却仿佛一下子距离李忘尘极远极远,远到了天边去,高高在上、居高临下。 那双星光璀璨的眸子静静看向李忘尘,更似能看穿他的一切秘密。 李忘尘立即醒悟,站在自己面前的并非邻家大姐,而是天下武功最高、最为高贵清冷的女人之一。 他只能道,“我本想要挑拨离间,但现在看来,怜星宫主的智慧超乎我的想象,已看穿在下的拙劣伎俩。” 怜星平静道,“接下来你若要对姐姐提及此事,便提吧。我不会为了任何事情违逆姐姐,即使是江枫,若姐姐因此要杀了我,我自然也绝无怨言。” 李忘尘奇道,“怜星宫主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怜星解释道,“我不是说过吗,江枫很看中你,我如何会杀了你呢?” 这下子倒是把李忘尘整不会了,他抓了抓脑袋,站在原地。 而怜星却自行走向前方,李忘尘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在宫主心中,邀月最为重要,江兄第二重要,自己的性命反而才是第三重要,是吗?” 怜星顿了顿步子,“大概是这样吧……哎,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为何总能把人讲得这样清楚,仿佛比我更了解我一样。” 李忘尘道,“这样是不对的。” 怜星疑惑地转过头,“什么不对?” 李忘尘赶紧跟了上去,“因为你根本不算活着。” 他再次来到了怜星身旁,然后郑重其事地,以一种这个词汇好像有某种伟大无比魔力的语调说,“活着——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双眼发光,非常明亮。 因为李忘尘忽然在这死局之中,找到了一丝希望,或许仍不是破局的方法,却已有了唯一的方向。 怜星皱眉,十分纳闷,“我怎么不算活着了?” 李忘尘看了一眼怜星的左手左足,忽然鼓起勇气,轻声道,“怜星宫主,我能看看你的……左手与左足吗?” 也就在这一刻,李忘尘接收到了提示。 【触发任务‘孤星伴月’】 【自幼因争抢桃子而被姐姐推下树后,残疾的怜星一辈子活在邀月的阴影下。导引移花宫二宫主脱离移花宫大宫主邀月的掌握,真正拥有自己的自我意识,在情感中做出自己的决断。】 【奖励:一百点奖励点,一枚白银令牌,二星江湖令·孤星伴月。】 【二星江湖令·孤星伴月:全身残疾越重,内力、招式获得越多加强。】 这什么江湖令,多缺德啊。 李忘尘脑子里刚闪过这个想法,就听怜星发出一个羞恼交加的声音,“你敢!” 长袖一拂,一阵柔和而庞大的力量落在李忘尘的身上,此招之快,明明超迈音速,却连一点儿余波音爆也未激荡出来,反而是无声无息、轻轻柔柔的。 在这样一招面前,李忘尘什么精力气力神力自然也来不及作用,已被打得高高抛飞出去。 楚留香足尖一点,身影闪过,已脱离一众人,将李忘尘接在怀里,尚在半空时便紧张地上下摸了摸。 李忘尘大叫道,“别乱摸啊香帅,我没事儿!” “这还能没事?” 楚留香愣了一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不多话,同李忘尘一起翻身落地。 周围乱哄哄的一群人围拢上来,有意询问李忘尘和怜星到底说了什么事情,为何怜星大怒出手,又为何好像根本没有伤到李忘尘。 可是李忘尘却若有所思,任人如何询问,只是一语不发。 众人知晓他年纪虽轻,武功却臻至江湖一流水平,而且在场诸多领袖都与他有一定交好关系,心中虽有好奇,却也不好逼问。 而远处,一掌打飞李忘尘后,怜星的身影一闪,已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只留下一个传得又远又悦耳的声音。 “你们太慢了,我去等你们。” …… 再过了一会儿,众人才一起来到了镇子外的空地。 果然是好大一片空旷的所在,三百铁骑纵马而去,激荡起烟尘滚滚。 他们马术精熟,久经训练,就是为了对付高手,无需任何指挥,已在片刻间布成了个复杂又精妙的阵势,阵势没个停歇的时候,持续运转,生生不息,一举一动配合无间。 随着阵势展开,马蹄声、马嘶声、甲胄碰撞声、风声……等等声音渐渐共鸣成了一片,水乳交融、不分彼此,最终成为一个宏大无比的声响,不断地在大地上震颤响彻。 怜星站在这庞大无比的阵势前,左右望去,细细观之。 李忘尘已想通了一些东西,现在正站在极远处,忽然高声道,“怜星二宫主,你的秘密我绝不会告诉邀月宫主,我只求你等下下手时能留些情面。” 他这一发声,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时之间,除去了三百铁骑外的数百道目光,同时有些古怪地看向了李忘尘。 怜星转头恶狠狠道,“你敢威胁我?” 若在刚见面时,李忘尘一定会被这样的怜星吓住。但刚才一番对话,他却似对这女子有了极深的了解,知晓她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就好像是一只小猫龇牙咧嘴,看似可怕,实则只不过是想要你别烦她。 李忘尘笑道,“不是威胁,而是请求。不管你杀不杀人,我都绝不会对邀月宫主乱说。具体怎样抉择,由二宫主决断,但不管你有任何选择,我都希望你记住此时此刻的感觉——只因这次的选择,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和我、邀月宫主、江兄都没有关系。” 李忘尘踏出一步,高声道,“没错,天上天下,此时此刻,只有你自己来决定接下来你的决定!怜星宫主,你难道不能这样活着吗!?” 怜星听了,神色不变,也没有回应李忘尘,而是转头看向了面前的阵势。 她慢慢走入其中。 第八十二章 武道天骄 真正的大战即将展开,李忘尘立即闭嘴。 所有人对这场大战肃穆而视,就连武功高如西门吹雪、卓非凡这样的剑道顶尖人物,也凝神静气,不敢有丝毫小觑。 他们也各自是心高气傲之辈,但到现在终于是不得不承认,邀月怜星的确是天下最年轻的宗师。 她们不缺乏天赋,不缺乏际遇,更不缺乏悉心栽培、神功宝典,种种武林人士得一便可纵横天下、睥睨寰宇的条件,齐齐加诸于她们姐妹的身上,宛若汇集了天下的造化、山河的灵气,被万事万物所钟爱。 可以说,邀月怜星姐妹二人,已经接近了传说中的“武道天骄”的水平。 武道天骄,指的不是一种境界、战力。 而是一个整体修行的成就。 在按部就班地修行武功,不走弯路、不走错路、永远按照最优解,用最好的武功最好的天赋最好的老师堆砌而成的一条路线。 三十岁之前达到大三合宗师境界! 这不仅是武力上的奇迹,更是武道上的奇迹。 大凡是习武者,很少有不走弯路、完美无缺的成长历程。即便是张三丰、王重阳这样的人物,最终也往往要历经挫折,方能有所成就。 他们年轻时候,虽也各有名气,但绝无邀月怜星这般夸张的境界与战力,而真正崛起而震动天下之日,还往往得是耆宿之年后,靠着一颗历经尘世诸事沧桑的心灵去开宗立派、创功得法的时候。 挫折,对他们而言是不可或缺;失败,更是他们苦求而不得。 一切外物,成不了他们的阻碍,反而如同逆风扬帆的小船,轻轻一撑已飙射而去,竟比顺风而行更快! 但邀月怜星绝不这样。 她们的面前没有困难、挫折、失败、经历,因为真正的道路早被前辈走干了、走尽了,一切都被她们的师傅“上一任移花宫主”所算计清楚明白,嚼碎了扯烂了摊开了摆在两人面前。 上一任移花宫主虽不为世人所知,却不输给天下任何一位知名的宗师。 只是她行走江湖,经历世事,知晓天下英雄之多,自己殊无争胜把握,便起了塑造出“武道天骄”的心思,收养得这两个钟天地灵气的女婴,一番呕心沥血的教导,终于让邀月怜星几乎成为了理论上“最完美”的“武者”。 这自然是坐享其成、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同时也让她们甚至比张三丰在同龄时候更为恐怖。 相比之下,卓非凡已在经年的苦修中去了锐气、志气、才气,西门吹雪则时机未到,失之某些蜕变的关键,两人都大大不如。 当然,“武道天骄”虽是武道的奇迹,但往往并不能够真正名副其实,走到武道的真正巅峰。 昔日的明教教主张无忌就是鲜明例子,他当年在机缘巧合之下,武功甚至还要比现在的邀月怜星更加强悍,而年龄却又要比邀月怜星小五六岁,实在是武道有史以来开天辟地的一尊人物,也是“武道天骄”这个概念的原型。 ——是先有了张无忌这个史无前例、功力无敌、境界高远的奇葩,才有了后来诸多宗师人物,想要试试武道的极限,最终塑造出“武道天骄”人物这么个概念。 当代少壮一代公认的英雄豪杰中,乔峰便是丐帮和少林共同塑造而出的武道天骄人物,李沉舟也是权力帮上一任帮主燕狂徒倾其全力栽培的武道天骄人物,谢晓峰同样是神剑山庄无数年所集中的精华而成的剑神,燕南天虽然师承来历神秘不详,实则也能看得出有宗匠人物的手笔,还有大唐的新一任邪帝龙鹰,少林当年的二十三绝神僧玄澄,甚至当今女皇武瞾本身也是圣门两派六道倾其全力塑造出的天之骄子。 而杨莲亭也正是看到了自己的极限,所以要塑造出“东方不败”,这俨然也是“武道天骄”的思路。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张无忌所推动的。 他年纪轻轻,横空出世,推动着大明王朝建立的同时,也可说是掀起了整个江湖武林的一阵狂潮。 无数人对他报以期待。 可惜这位“天之初骄”“明教教主”,到最后仍没有给出最完美的答卷。 张无忌在三十岁的时候,大概可以打十个三十岁的张三丰;在五十岁的时候,已停滞良久,和五十岁的张三丰差距缩小;在一百岁的时候,仍百尺竿头难进一步,与一百岁的张三丰齐头并进、不相上下。 他现在两百来岁,据说武功仍停滞在大三合三花聚顶之间,未能堪破某种至关重要的关窍,距离张三丰真人陆地神仙、人间佛魔的境界,终于还是差了一步。 在漫漫人生长路上,张三丰仍是老而弥坚,轻松潇洒、自在逍遥地走到了武道的尽头,再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来,对徒子徒孙们宣告:天骄,那是什么东西? 由此看来,武道其实并无所谓的天骄。 或者说,真正的天骄,仍然要由人本身来攀登决定,而非神功绝艺、资源环境、宗师指点所能完全替代。 天道运转自有道理,万物如刍狗,今日修行得快人一步,他日自然要付出代价。 不过对李忘尘等人现在而言,已等不到怜星的“代价”,现在就要面对这位移花宫塑造出的年少宗师! 怜星已拖曳着流云飞袖,漫步走到了三百铁骑之中去。 她走进去的姿态是那样轻松,那样自在,就好像身旁不是三百披甲执锐、骑马扬尘的骑士,而是花花草草、阿猫阿狗。而自己也不是来大战一番,而是来郊游玩耍一般。 三百铁骑并没有冒然动作,而是围绕着怜星奔走,一时烟尘滚滚,马蹄声起起落落,阵势运转不停,蓄势待发,只待其卷入中心。 李忘尘闭上双眼,在这个过程中,体会到一种微妙的气势交击。怜星和三百骑士之间,正在以某种无需言语的交流。 忽然,怜星停了下来。 “杀!” 也就在她停下来的同时,三百骑士齐声高呼,声音竟然不分彼此地连成了一片,形成了一种磅礴无比、雄浑大气,有若山崩天动、电闪雷鸣的浩荡气象。 哗啦,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烟气,竟在这时候从众人身上透体而出,陡然间汇聚一股长虹般的光气,壮大而澎湃,猛地一下冲上云霄,刹那间横贯天地,如烟如柱,其色血红,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精气狼烟! 巨大的精气狼烟笼罩下来,把怜星也囊括在内。这三百人、三百匹马的力量、气息,全都在这一刻联系成不可分割浑然无暇的整体,与其中任何一人交手,都等同于与三百人交手。 怜星如玉般无可挑剔的脸上露出了稍微惊讶的神色,挑了挑眉,先叫了一声,“好。” 然后再恢复了那副郊游般的表情,伸出手,接着说,“来吧。” 这一声就好像是一个开关,三百铁骑再次齐声怒喝一声,同时高高举起手中的兵刃,阵势宛若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机器,以一种难以让人理解的复杂运转开来。 首先是三个人朝着怜星打杀过去,一柄刀、一柄枪、一柄斧头。 这三个人出手的一瞬间,天上的精气狼烟,顿时如天河倒垂、星月倾溃,自上而下分出三道又快又疾的血红色光气,注入三人体内。 三人得到精气相助,登时体能大增,出招之前还是四品的二三流人物。一出招后便一瞬一个台阶,连续突破,最终便至少有小三合的威力。 ——若非如此,他们也无法将轻功高绝的楚留香磨得脱力。 但怜星绝不是楚留香。 她一抬手,掌翻飞,轻轻一拨,化作血红色电芒的长刀被恢复成了普普通通的长刀,然后诡异地调转锋芒,朝着主人自己挥砍过去,重重砸在自个儿的头盔上,整个人已给震得晕了过去。 同时足尖一点,身子如魅影般一闪,已腾空而起,躲过杀招,两脚踩在又长又大的枪杆上。 电光火石间,她蹲着身子,面带小孩子看到什么好玩东西的表情,笃笃笃,如灵巧的鸟儿般连续几步,顺着纯铁造就的枪杆来到持枪骑士的面前。 一伸手,风声未到拳已先到,快得不可思议的一拳,却只落在持枪骑士面门前半寸不到的距离。那白嫩、纤弱的小小拳头上凝聚的磅礴内力隐而不发,让持枪骑士心脏骤缩,几乎以为自己要当场死去。 啪。 怜星面带“吓到你了吧”的恶作剧窃喜表情,然后五指如花展开,其中的拇指和中指按在一起,轻轻发力——打了个响指。 气流爆射炸裂四下不息。 光是这个响指,就有足够大的威力了。 嗡嗡嗡,持枪骑士连同身下的马匹一同如遭雷击地一震,极近距离的内力爆发,虽未明确击打在他们的身上,但光是带起的余波也将他整个人的大脑震成一团乱麻,空白一片,失去了思考能力。 那匹马也翻起白眼,口吐白沫,就地翻身而倒。 他跟着马匹倒下,怜星灵巧地落地。 顺手一捞,两根手指搭在半空中的铁枪上,往回一送,这比她娇小灵巧的身子更长五六尺的大铁枪,已像是玩具般落入怜星手中。 怜星头也不回,顺手一抬,长枪斜斜向后飞射刺出。 这甚至不是任何门派记载中的枪法,怜星只是在用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去击打长枪的枪身,打完之后就收手,任长枪去到自己想要的位置。 砰,身后上空处爆发出一阵火花,长枪的枪头与剩下一人的巨斧相撞。 这最后一人怒吼一声,却无可阻碍地虎口裂开,整个人从马匹上倒飞出去几十丈,落在远处好半会儿都起不来了。 原来是怜星解决前两人的动作太快,纵然三人同时出手,也给她找到了其中不容觉察的间隙,三个人给三招解决,轻松无比。 轰隆隆—— 其他人已如群狼恶虎般紧随而来,齐整的步伐下大地震颤,而苍穹上一虹而上横贯天地的精气狼烟不住分流而下,注入一位又一位骑士的身体,令他们在短暂出招瞬间,都战力暴涨,能够拥有等同于小三合得一境界的体能和气力。 这“杀破狼大阵”的精义,就是汇聚众人的杀气杀意内力气血转化为精气狼烟,以此作为后续储备,随时更换使用精气狼烟者,等同任何时刻都有人会化作三位“七杀星君”“破军星君”“贪狼星君”与敌人交战。 ——但是,也不过是三位小三合而已。 适时长枪弹回,怜星看也不看,屈指一弹,长枪颤抖着滚动旋转而起。 怜星再扣指轻敲长枪枪身的底部,长枪猛然一射而去,眨眼间后才有一个刺耳无比的尖啸声音爆发出来。 她整个人也足尖一点,跟随长枪进入人群,甚至比长枪更快。长枪不过是一连打飞了五六人,而她则已经身如蝴蝶般漂亮地掠过了七八人,七八人全都无声无息的倒下。 看到了这里,段天涯已叹了口气。 即使早知道怜星宫主的武功之高,惊世骇俗,他也从未想象到如此境地。毕竟江湖上风平浪静这么多年,真正的宗师级高手很少出手。 现在,以他的目光自然看得出来,这阵势已被破了。 不是阵有什么缺陷,不是人完成得不好,只是因为最简单的理由:太弱了。 太弱了!!! 武功最高的西门吹雪和卓非凡对视一眼,也都失望地摇了摇头。 他们并未从怜星的出手中看出丝毫的底细,这笑嘻嘻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都挥洒自在、随性如意。 这“杀破狼大阵”造就而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三名小三合得一高手,别说威胁她了,甚至连让她稍微抬抬眼都难。 楚留香、令狐冲、左冷禅、解风、冲虚道长、胡铁花等人,也都知道此番是遇上了此生最大最危险的一场战斗。 在众人神色凝重的时候,李忘尘反而笑了。 他偷偷对李莫愁说,“你看,邀月让她杀人,她却一个人也没有杀,她已经渐渐知道一件事情:原来不听邀月的话语,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李莫愁疑惑道,“可是她为何会听你的话呢?” 李忘尘摇头,“不是听我的话,而是她自己本来就不想杀人——这世上因为情伤就滥杀无辜的,本来就是少数非正常人才对……哎哟,你打我脑袋干嘛?” 李莫愁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但是你说这话的时候对我笑得很贱!” 真是超级敏感捏。 李忘尘吐吐舌头,回头再看去的时候,战场那边已安静了下来。 怜星将最后一位骑士敲得趴下,而那柄大铁枪却已经几乎被她玩成了麻花,她随手一丢,长枪化作电芒,插在一旁的地面上,只听轰隆一声,大地如同被雷霆砸中,一枪下去直接掀起了大约五六丈宽的泥尘,泥土飞溅,再宛若洪流般倾泻下来。 转过头来看向众人,怜星经历如此一番苦战,别说有半点累着苦着,甚至就连衣裳都仍是之前那般一尘不染的模样。 她脸上的笑容也丝毫不减,双眸如星,笑容纯真中带着一些稚气,“好了,诸位还有什么手段?” 第八十三章 撼动心意 在怜星的喝问下,很快又有人站了出来。 这都是早已商议好的次序,全在楚留香的调解下达成了共识,否则以众多江湖人的自由散漫、桀骜不驯,面对怜星很难不成为乌合之众。 在三百铁骑之后,出来的是丐帮的打狗棍阵。 由解风带领的丐帮长老引众而出,大约有七八人,都是江湖一流身手。 但是场地却已经被怜星打趴下的三百铁骑占据。 打狗棍阵施展不开,他们想要去收拾,怜星一挥手,袖子一扬,“我来解决!” 呼呼呼,袖子震动气流,自小而大,逐步铺天盖地。 好大一阵风吹过。 这风是旋风,呈圆形,从中央向外扩散,骤然而去,夸张至极。 地上的三百铁骑像是纸做的玩具一般,就这么被一股柔和而不可抵抗的庞大力量卷动在内,然后凭空挪移了位置,以怜星为圆心,朝着四方被吹飞出去,在地上划出肉眼可见的巨大痕迹,却又诡异地丝毫没有将他们任何一人惊动,也没有任何一人受伤。 中央立刻空出了一个大空地。 这神乎其神的一手,又惊得在场众人心头一跳,眉头一皱,心中本就不多的信心再次削弱一成。 有很多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竟开始打起了退堂鼓,本来被激起的勇气宛若阳光下悄然破裂的泡沫,终于还是无声无息而去。 楚留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晓这些事情的发生,但他也无法更无理阻碍,只得脸上苦笑越浓,但是眼睛却越亮,浑身的真气运转不停,隐而不发。 他竟然好像已经忍不住想要出手了。 怜星虽强,也挫去多人的战意,但是至少没有令他失去。事实上,如他这样的小三合高手,在江湖上纵横睥睨日久,其实是很少见到大三合的宗师而已。 这样的人,终究是隐介藏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能和这样的人交手,他是既惧怕又兴奋,既担忧又期待,种种复杂至极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刺激又动人的力量,升腾在他的四肢百骸。 周围的胡铁花、吕凤仙、郭嵩阳、西门吹雪、卓非凡、冲虚道长、愚茶道长……等等高手,皆有类似想法。 唯独李忘尘却大叫道,“怜星宫主,你心善又漂亮,表里如一,又没有杀人!我相信天下人都更喜欢你,而非你的姐姐邀月宫主了!” 怜星瞪他一眼,却没说话。 李忘尘耳边传来一个空灵清冷而又宏大嘹亮的声音,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你给我闭嘴!” 声音又怒又急,但若细细听之,其实能听出来一些羞喜胆怯之意。 活像是偷偷吃了颗糖,甜到了心里边儿,但又觉得不安心的小猫儿。 怜星一生在邀月的阴影下过活,世上任何人提起她们,都将她视作邀月的附属,对她而言,能够和邀月做出区分,已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活、自在、过瘾、刺激。 ——更别提还要胜过邀月了。 这简直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但同时,她又对这样的自己感觉到害怕,于是会呈现出极力排斥的状态。 现在看来,就算是超凡入圣的宗师高手,也不可能脱离人的挣扎喜恶、自我拉扯。 李忘尘面带微笑,心中知晓自己再下一城。 但他还想要再说话,一张嘴,神色一怔,忽然拉住一旁的李莫愁,着急地指着自己嘴巴,“阿巴阿巴阿巴……” 李莫愁不搭理他,只兴奋地向前看去,“别烦人别烦人。那群丐子快开始了,据说他们这一分舵虽无天下闻名的降龙十八掌,但打狗棍法却和总舵无异,这样精彩绝伦的时候,别说那些俏皮话了。” 李忘尘着急地左跳右晃,“阿巴阿巴阿巴……” 李莫愁还是憋不住了,忍不住笑出了声,打了李忘尘两下,“你干嘛要逗我笑,坏侄子,什么时候了还这样,没个正形儿,站好啦!” 也还是转过头去,根本不在意。 嘿,你没发现我忽然失声了吗?李忘尘气得想要吐血了,心想这莫非就是狼来了的故事,自己整日故弄玄虚多了,李莫愁还以为自己在故意搞事儿呢。 几个动作间,李忘尘已以“紫霞真元一气”上下遍查身体,终于在喉咙间发现了一处似有若无、薄如冰片般的内力结晶。 这内力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李忘尘的内力稍有触及,就立即被损耗消弭泰半,而对方却坚固如初,有永定不动、恒常不减的意境。 “明玉功……” 他立刻转头看向了远处的怜星,若要说在场中人有动机、有能力做出此等事情的,也就只有一个了。 虽然这也几乎超过了他对武学的想象:怜星到底是何时出手,出手又有什么征兆,这内力如何封住自己的声音,到底对自己有没有伤害……这其中任何一个谜团若能有幸参透,一定会对武学修行大有助益。 但现在有更加值得关注的事情:我不能说话了。 这对于一个话痨而言,简直是天下最难受的事情,李忘尘用杀人般的目光看向怜星。 怜星却根本不看他,仍是清冷无暇地走到了打狗棍阵的面前,立住身子,静静看向前方的乞丐。 又过了两个呼吸,却终于还是忍不住莞尔一笑。 自是美不胜收。 满头白发的解风不解地问,“怜星宫主,这是何意?” 若没他这话还好,他这茫然无知表情,偏偏更给人一种只有天上地下,只有自己知晓某件很有趣事情的隐秘欣然。 怜星更忍不住了,噗嗤一笑,眯起眼睛,整张脸皱成了可爱的一团,微微弯腰捧腹,然后摆摆手,“没、没什么……哈,实在是、嘿嘿,实在是丐帮的打狗阵法威名太高……让怜星期待万分……嘻嘻嘻……” 这话叫任何不知情的人看了,都会得到同样的答案。 怜星看不起打狗棍阵。 解风脸色不太自然,一阵青红变化,但最终还是本事不够,放不出狠话来,只能冷着一张脸,“但请怜星宫主指教了。” 话音一落,七八个六七品的丐帮长老一同围拢上来,动作快速如猿猴般左窜右跳,竹棍邦邦邦砸在地面上,发出脆响,响彻不停。 眨眼间,已布成了与之前军中“杀破狼大阵”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阵法,相比起“杀破狼”大阵乃是聚集布阵者杀意杀气内力而成“精气狼烟”的做法,“打狗棍阵”则是以招式精妙为主,更加朴实也更加考验功底。 以解风为主,七八个丐帮长老的长棍舞成一片影子,令人眼花缭乱地结合在一起,搅动了天地之间的大势大力,朝着怜星打杀而去。 李忘尘虽暂时成了个哑巴,但能有幸观看打狗棍法,也振作精神,认真看去。 这一看可大不得了,只觉得阵中杀力之强、煞气之重、威能之猛,无一不是自己所见任何招式所不能企及的高度,就算以独孤九剑的总纲观之,竟然也寻不到破绽,达到无法破、不可破、无能破的招法至高境界。 而且不是一人如此,而是所有布阵者都如此。 这无法破、不可破、无能破的招式结合起来,更是千变万化、深不可测。 只看得一会儿,李忘尘忍不住幻想自己与怜星易地而处,置身于此阵之中招架前后左右的杀势,只寥寥数合,已让他全身冷汗涔涔、屡次涉死。 这七八人的数目、境界,其实和昔日衡山一战围攻任我行的众人差不多,但发挥出的战力却又天差地别,几乎有十倍差异。 李忘尘已能肯定一件事情:如果当日在衡山的是这伙叫花子围攻任我行,根本轮不到自己出手,任我行就要在一百回合内被打死——当然,这也是由于任我行有吸星大法之患的情况下。 但正常的小三合得一境界,也绝非此阵对手。 杀破狼大阵是以势凌人的军道大阵,而打狗棍阵则是以招式精妙胜人,都是阵法一道的巅峰之作。 李忘尘光看前面一阵的时候,还没什么感受,现在先看前者,再看后者,立刻将二者精妙巧思之处两相比较,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悟。 丐帮果然名不虚传! 但这能令他油然生悟的阵法,在怜星面前,却实在和笑话没什么区别。 她还没有出手的时候,打狗棍阵的杀力已搅动升腾混淆充盈在整个战场,形成了一种森严的气机。 但怜星一出手,立刻搅乱整个战场。 她用一指,破开逐步绞杀而来的杀力。再一掌打出,所有的竹棍同时倒折换向,互相碰撞,一同碎裂。最后一挥袖子,七八个乞丐一同飞了出去,倒地晕昏。 三招破了此阵,简直比布阵还快。 “了不起。”怜星还收敛了笑意,诚心诚意地夸奖了一句,“若有机会,我们姐妹当一会丐帮总舵真真正正的打狗棍阵。” 其实这阵法对她的威胁还没有杀破狼大阵大,但这是使用者太弱了,打狗棍法本身毕竟还是天下一绝的棍法,不是朱无视随便思考两下就能比拟的。 在李忘尘看来,两阵互有长短。但以怜星的武功,自然能看出两者本质上的差别,还是打狗棍法更有尚未挖掘的潜力。 她也畅想起来,若是由丐帮总舵北丐洪七公、神龙无影裘无意、震三界毕道凡三大长老领头,率领大智分舵舵主任慈、大勇分舵舵主史火龙、大仁分舵舵主黄蓉、大义分舵舵主毕擎天等人联手施展,不知道会如何? 当然,现任丐帮帮主乔峰必然不是施展打狗棍阵围攻他人之辈,他威名之盛、五宫志强,单打独斗施展打狗棍便是两姐妹都得悉心对待的强敌,更遑论其真正恐怖的降龙二十八掌。 不过这点也不能由她决策,还得看姐姐的意思。 这次怜星还很贴心地将众人给击飞极远,方便下一位挑战者登场,“下一位是谁?” 一个人站了出来,“是我!” 他身旁的好友却跟着出来,“错,是我们!” 另外一名书生摇曳着扇子悠悠然走出来,“没错,怜星宫主武功太高,大家只能一起上。” 怜星点头,无可无不可,“请。” 两大阵法过后,便是剩下的有志之士齐上了。 少林拳、武当掌、辰州言家的僵尸拳、彭家的五虎断门刀、北派正宗的鸳鸯腿、峨眉剑法……这琳琅满目的武学,不过是这一战中展露出来的极少部分。 除了武功之外,还有江南霹雳堂的雷火弹、唐门的暗器、渔网阵、陷阱、毒药、迷药……等等行走江湖的手段。 江湖上各有声誉的奇门绝技,有正有邪,有好有坏,有刀有剑,有拳有脚,半个大明的武林绝艺,都在此刻尽显无疑,配合无间,如同冲刷沙滩的海浪一般,接连不断络绎不绝地向怜星涌去。 即便有人打了退堂鼓离开,留下的人居然还是不少。 战局登时一乱,大乱。 比此前的两阵更乱万分。 李莫愁转过头对李忘尘笑了笑,令狐冲对左冷禅拱了拱手,上官海棠和归海一刀同时向段天涯以眼神请示……他们一个一个上了场。 就好像是一滴一滴水汇聚成了洪流。 而洪流则一同涌向怜星。 怜星不断打飞打晕来人,神色也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变得渐渐严肃凝重起来。 这当然不是受到了压力,迄今为止她还没有遇到一合之敌。 她只是有些……震撼。 她当然是没有杀人的,但这种没有杀人,其实也没有任何明面上的保证。 整个战场,应当也就李忘尘笃定她不会杀人了。 甚至就连怜星自己都不知道这小子如何这样有信心,她其实觉得杀两个也没事儿,她只是偏偏莫名其妙会想起此前李忘尘的话,说自己很温柔和姐姐不一样什么的,就莫名其妙不愿意杀了。 但这也不是什么戒律啊,怜星自觉想破,也一定就破了。 心中不由冷笑:李忘尘这小子是失策了,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只是自己现在还不想破而已,被他歪打正着罢了。 从此可见,这些人都心怀死志,做好了死的准备。 而迄今所有的人,也都是被她一招秒杀的水平,没有任何人挨过第二招,这样更称不上挑战高手学习成长——若真是这样的天才,怎可能是被她一招所杀的水平? 没有利益,有可能被杀,却还要坚持挑战? 这样的事情似乎只有蠢货会去做。 可今日偏偏有这样多的蠢货,不是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而是一两百人。这群人如同过江之鲫,前赴后继而来,武功虽不算高,但那个气势却是止也止不住、挡也挡不住的。 他们从四面八方,拿出自己的得意技巧,袭击怜星,武功比不上怜星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可是脸上的意气、心中的坚硬,却比怜星还要大一百倍、一千倍。 怜星在打飞第一人的时候,还闲庭信步一样。 怜星在打飞第十个人的时候,出手已有了些迟疑。 怜星在打飞第五六十个人的时候,已经有些莫名的手软脚软,不想打下去了。 怜星很想问问他们为何如此,为何能如此不怕死。 但不知为何,每每到了此时,她总想起了李忘尘。 如果是姐姐在的话,根本不会思考这个问题,她会干净利落地杀光这些人,逼问出江枫的行踪,然后就跟过去——但自己却会如此优柔寡断。 最重要的是,这就好像正合了那小子的意思。 他就是要我这么想。 他就是笃定我会这么想。 他凭什么觉得我会这么想。 他为什么会懂得我会这么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越战下去,怜星越是心乱如麻,本来恶作剧成功的笑意早已抛之脑后,连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东西,只是觉得有某种很糟糕很糟糕但又似乎不那么糟糕的东西,本来深藏在心里一辈子也不会被人发现,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却被李忘尘一眼看穿,并且正被李忘尘渐渐地引出来。 凭什么,这小子明明连话也说不出来! 怜星又狠狠看了远方的李忘尘一眼,李忘尘有些莫名其妙地露出无辜神色,过了一会儿才转化成某种恍然大悟的微笑。 怜星本就是世上最可怜的一位宗师,武功虽高,地位虽尊,却只不过是邀月的跟屁虫而已,根本没有独立自主的能力。 对这样的她而言,面前这浩浩荡荡、壮丽酷烈的江湖豪杰气象,恰恰是她所不能理解、更远远不如的。 只因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行走江湖,自己决定一切,自己想死就死,想生想生。 大逍遥,大自在,大欢喜,大畅快! 相比之下,怜星的一生就困在邀月身旁,像只可怜的宠物一般。 这场战斗,看似是她一个一个打飞来人,实则是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气势动摇怜星的心意。她被这股气势一冲,再加上此前李忘尘的言语引导,心有所感,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此刻尚且未到那心意真正动摇、天塌地陷的时候,怜星虽手软脚软,意兴阑珊,不太想打下去了,但还是勉强打败了所有在混战中前来围攻的人。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令狐冲、李莫愁、上官海棠、归海一刀等辈。 她最终一袖打飞了这其中最强的归海一刀,而四面八方十五六丈之外,已布满了堆积而起的身体,围成了一座小山般起伏波折的构造,中央就是怜星。 怜星仰头看天,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似乎经历了一番很疲惫的苦战一般。 环顾四周,苦笑道,“终于只剩下你们了,希望打完之后,可以信守承诺,说出江枫的去向。” 最终留下没有出手的,是近二十位小三合或是九品境界却有‘法有元灵’境界的高手。 他们混入前面那伙人中围攻怜星,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 反而不如和同水平的强者一同联手,在最后出手。 其中有西门吹雪、卓非凡、楚留香、愚茶道人、郭嵩阳、吕凤仙、帅一帆,这是所有的小三合高手。 除此之外,便是左冷禅、段天涯、李忘尘、胡铁花、武当的三位长老、冲虚道长,以及一些江湖散人等辈,都是九品高手,同时通晓法有元灵的武功招式,能爆发出小三合境界的威力。 这一群人,将会给怜星带来比此前两番大阵、百人围攻加起来都更大百倍的威胁。 “——让胜机从万一,到百一。” 怜星走上前去,平静地宣告一切的结果,“这场闹剧,也应当有个结果了。” 第八十四章 飞星传恨 怜星说完这番话,已再次站在了众人的中央。 她素手而立,摆足了强者姿态,但无任何人会认为她没有这番本事。 卓非凡道,“怜星宫主让谁先上?” 他到底是有身份的人,即使已确定了围攻,却也是带着一定的风度,不会让任何人觉得失礼。 怜星沉吟片刻,忽然转头看向了李忘尘,伸手遥遥一指,面带笑意,“你来?” 李忘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虽说不出话来,却也并不多言。 他哈哈大笑,手上一抬,斩铁草在掌间飞速旋转,忽地固定指敌,当先一步踏出。 战斗就在这一步之间开始。 这一步踏出之前,李忘尘距离怜星尚有五六丈距离,这一步落下的时候,他已到了怜星的面前。 而沧浪一声,斩铁草出鞘的声音也和脚步落地的声音完全重合。 心与剑合一,剑与气合一,气与力合一。 将自己的一切投入熔炉的错觉再次浮现心头,李忘尘感觉整个人融化了,化作了金灿灿、亮闪闪的灰烬。 一道血色的飞虹光芒乍现,李忘尘的右臂连同斩铁草一同从时空中消失,化作五感六识难以准确把握的不确定因子,缥缈得像是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子。 怜星的脖颈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正是李忘尘综合一切所得,自创的法有元灵绝技“神剑·含光”! 此前真正看到过这一剑的人其实并不多,只有当时在场的卓非凡、邀月、怜星罢了。而现在在此处再次展现出来,在场众人多有剑道名家,如冲虚、段天涯、帅一帆、郭嵩阳、愚茶,乃至于西门吹雪,都一时为之动容。 冲虚和段天涯能瞧见一线光芒中精妙无比的剑招变化,脑中自动设想出后续千百种变化。 帅一帆、郭嵩阳、愚茶则能窥得一道飞虹内凝结一体不分彼此融会贯通的内气外劲,与周围的天地交击共鸣而扩散开来的某种庞大的“网”,已笼罩在怜星身上。 西门吹雪目光最为深远,他能看出李忘尘在这一件中倾注的招式变化,也能看出李忘尘的内力外劲之强,甚至还能看出其余所有人没有看出的斩铁草剑中的魔性。 但看到最后,他双眸中已是无剑而无人,忘却了此前的种种一切。 只因这些都不是这一剑的神髓! 西门吹雪在眨眼间穿透了表象虚妄之所在,真正捕捉到李忘尘剑与手消失的刹那真谛,那是真真正正的消失,而非是某种速度过快的错觉。在那一刻,李忘尘是真的没有右手、也没有剑,这无疑是神而明之、超出了技与力的“灵”之所在。 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神剑含光! 果然是神剑含光! 此前的李忘尘,已屡次给了这个江湖惊喜。 其实自衡山城一役击杀任我行起始,他就已不必靠着二叔李寻欢的名头行走江湖,尚未闯出名头的小李飞刀,竟一时掩盖不了他的光芒。 但那时候,他还只不过是前途无量、未来可期罢了。 到华山脚下大野山庄一役,如护龙山庄、青龙会、武当、楚留香、陆小凤乃至于左冷禅,都首次或再次将目光投射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鬼身上,惊讶地发现他竟换了风格,有了一身不俗的剑术,甚至能参与到剿灭青龙会有生力量的大战中。 但那时候,他还只不过是楚留香、陆小凤甚至是华真真的陪衬罢了。 直到今天。 直到这一场江枫的劫难之中。 李忘尘回顾往昔,汇集经历,总算拿出了这样的一剑。 ——从此一剑开始,这小子似已不只是江湖上靠着一些聪明智慧、奇谋底牌、他人小觑而搅风弄雨的小辈,而是真真正正在武道上的一流好手! “又是它?” 怜星居然侧过了头。 她在李忘尘出手的瞬间,能感觉到脖颈间的凉意。就是这一凉之间,她立刻忽略了面前的李忘尘,侧身看向旁边的空处。 她一抬手,手的姿态曼妙优美得像是插花,缓慢而优雅地朝着空处伸去。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李忘尘此招竟然就这么慢慢还原成右手和斩铁草,毫无任何杀伤力,虚虚停在怜星后背的位置,寸步不能进。 而怜星所看向所防备的空处,却忽然激荡起一阵旋风,地面上的草芥无声无息而断而飞,似乎自有一股威力无俦、惊天动地的巨大力量,眼看就要轰然爆发出来。 两根手指落在了半空,似乎夹住了什么东西,于是旋风停下,草芥落下。 两个人维持住一种很奇特的状态。 怜星的两指,夹在半空的空处,这是个看上去很滑稽的动作,甚至还毫无防备。可是一旁的李忘尘手持斩铁草,却丝毫没有进攻的欲望,而是满脸窘迫,仿佛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压制。 怜星缓缓道,“天日昭昭,遍照大千,你如何含光?” 根本没有人看懂发生了什么。 怜星两指一折。 吱吱吱——李忘尘手中的斩铁草竟就此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心绞的哀鸣,剑身通体流转着的妖异红光大为减弱,似乎勉力抵抗着某种难以抵抗的庞大力量,却也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而李忘尘咬牙切齿,脸上已浮现出了阵阵紫气。 怜星陡然发力,纤细两指上青玉白瓷般的肌肤透出极好看的淡色经络。 砰! 一声脆响。 李忘尘浑身一震,手中的斩铁草登时四分五裂,炸在半空,宛若烟花般四散飞射,上面的妖异红光顿去无疑。 而随着这一个惊天动地的变化,李忘尘的脑中也听到了一个难以用任何人类的语言形容但是他非常明白非常清楚的惨叫。 那是一个生命的消逝! “草!”李忘尘猛然抬头,目眦欲裂,双眼如火,“你杀我的崽!” 恰好怜星也转过头来。 她似乎早就想转过头来了,但是面对刚才那一剑,即使是她也不能太随意。 不全神贯注、专心致志,她也瞧不见含光的痕迹。 而一旦解决此剑,她就立刻转过头来。 两人目光一碰,得见了对方瞳孔中的无尽怒火,怜星却微微一笑,在电光火石之间,伸手以李忘尘所不能测度的速度,飞快自半空中抓住了一块碎片。 摊开手掌,凝聚内力。 明!玉!功! 明者,日月也。 玉者,天地之精华也。 夺天地之造化、取日月之精华,方可称之为“明玉”二字。 涡涡涡——风在汇聚,云在卷动,天空摇曳,大地颤抖。 一切动作都发生在极短时间内,但在惊鸿一瞥间,李忘尘仍瞧得清清楚楚,怜星高高举起了那只手掌,掌心有一块铁片,铁片上闪烁着他极为熟悉的妖异红色。 然后一握。 这一握,简直有将天上地下,一切灵粹,都握在手中的气势。四周忽然风止云静,天定地稳,一切安宁,万物平息。 除了怜星手中的一柄剑。 ——一柄通体透明,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工艺品的长剑。 由内而外布满自然灵动的立体风纹云绣,宛若将山山水水铭刻其中,唯独核心部分有一块金铁,宛若琥珀中封存的虫豸,正源源不断地流淌出一股一股血色力量,最终在剑刃上流转着出邪性的邪异光辉。 这柄纯由真气凝聚,好看得不像话,也邪气得不像话的气剑,已出现在怜星的掌中。 哗啦啦——长剑发出一阵风铃般的异响,为自己这更好新生而欢欣鼓舞。 李忘尘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他不得不接受一件事情:我他吗的……被NTR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愤怒袭上心头,李忘尘高吼一声,数个月来习惯的飘逸潇洒剑客画风顿时破去,浑身肌肉鼓动虬结,挥舞着拳头猛地冲了上去,“把我的崽儿还给我!” 瞧见李忘尘这副模样,怜星简直比得了天大的宝贝都要开心,得意万分,眉开眼笑,“嘻嘻,这明明是我的飞星传恨咧。” 话语间一剑贯空,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只是单纯的快与准,一去已来到李忘尘的鼻子前,再一收,轻描淡写地收在腰间。 朝着李忘尘歪了歪头,吐了吐舌头,“呃,你死了。” 李忘尘退后两步,满头是汗地看向怜星。 因为他发现怜星的剑法居然不差,虽无曾经见过的天外飞仙之辉煌灿烂,但这一剑的力量控制、位置把握、一去一收,也绝不在独孤九剑大成的风清扬之下。 若非对方不想杀死自己,这一招已能令自己变成个伏地魔。 李忘尘也到这时候才恍然大悟,知悉怜星为何要夺去斩铁草。 他本来要是看出了怜星本性仁慈,不喜杀人,正欲借此大展拳脚,拿出种种以命相博的手段,一开场就用大招,务求打一个措手不及,就算失败了也可以再来一次。 这个思路确实无错,怜星也真的没有对他下死手。 她只是选择了夺取斩铁草。 这一夺,李忘尘是想要拼命也没有了办法。 虽说自己穿越之初还以拳脚功夫出名,但几经历练下来,现在剑法上的修行,早已超过了前者。 要说剑法还能令人重视一二,要真回头拿出什么饿虎扑食来和怜星较量,那就无疑是自取其辱了。 虽然李忘尘也能用剑指剑掌,继续施展剑法,但他此前从未针对训练过,临时抱佛脚,威力自然远不如斩铁草这般的神兵。 ——这样一来,李忘尘发现自己虽未被怜星所杀,却几乎等于是丧失了战斗能力,他现在是冲上去也没有用了。 “我已经废了……要说有用的东西,也只剩下了……天一神水和古墓寒玉。” 李忘尘看了一眼怜星。 从开头到现在,怜星接下“含光”,夺去“斩铁草”,逼退李忘尘,说来话长,其实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其他人也立刻便跟了上来。 段天涯、胡铁花、冲虚、左冷禅、武当长老等拥有法有元灵武功的九品战力,第一批冲了上去,和李忘尘一样,一见面直接拿出最强底牌。 段天涯的幻剑将天地化作黑白两色,唯有横空而起的一道剑光切开了一切。 胡铁花的蝴蝶穿花七十二式身影快速,招式繁妙,曼妙的身姿施展间竟有一丝丝酒意传遍怜星身周,有如真似幻、庄周梦蝶之感。 而冲虚连同武当长老的太极剑法似慢实快地围拢上去,眨眼间已连续划出好几十个圆圈,大大小小的圆圈套着圆圈包裹着怜星,层层叠叠、阻碍不断,任何气劲深陷其中,都犹如进了泥沼。 左冷禅则大喝一声,一步一步走上前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随着一步一步踏出,他整个人身上竟也逐步增加一股令人如坠冰窖的寒气,自体内溢出,滚滚而去。两脚数丈方圆的地面草地,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化冰。 然后便是几位江湖散人,也各拿出压箱底的功夫,不求能伤到怜星一丝一毫,只期望能够制造出怜星的破绽。 怜星转头就去迎战他们。 她竟丝毫不给予李忘尘防备,这不知道是小看了这小子,还是相信他有什么君子之风,既然已经“死掉”,就不会再随便“复活”。 几人混作一团,怜星长剑一震,剑气横空,明玉功施展出来,顷刻间即大占上风。 而这几个呼吸间,李忘尘则以复杂的眼神看向怜星的背影,手伸进了衣裳里面,凝住许久。 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叹一口气,把手抽了出来。 “算了吧,本来也没准备要把怜星怎么样,我们不暴露出江枫夫妻的去向便好。她现在这个状态,应该是‘玩得开心’了,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动手的迹象,这都是往好处发展了。” 他告诉自己,“但这一切都有一个重大前提,那就是邀月不在。” 邀月。 李忘尘一想到这个女人的名字,就想到了这个女人的脸,一想到这个女人的脸,就想到了她此前在场时给众人的巨大压力。 更重要的是:他莫名其妙,想到了当时的怜星。 在邀月面前的怜星,几乎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当然也是邀月给予怜星的压制和压迫,在她这样的女人面前,即使是妹妹也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奴隶罢了。 可现在的怜星,即使和人战斗厮杀,也这样开心自在,甚至还很可爱。 这世上自然是不嫌可爱的女子多之又多的。 于是乎,李忘尘忽然有了个天方夜谭般,连他自己都给吓到的想法。 ——他想要杀死邀月,别让怜星变回之前的样子。 第八十五章 邀月归来 这当然是狂妄至极的想法,更何况怜星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人家名字虽有个怜字,但若真以为是什么可怜之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李忘尘也只是灵光一动,当即收心束神,继续观战。 既然明确将邀月当做敌手,怜星不会下死手,那此战的性质自然剧变,从生死决斗变成了切磋。 怜星虽未真正察觉到这性质的转变,但心神已沉浸进去,行为已有了悄然的改变。 她现在满脸笑容。 她一开始看众人螳臂当车地阻碍自家姐妹二人,还不是很明白,心中疑惑万分;后来,便又慢慢有了一些佩服;再后来,佩服就变成了震撼。 而到了现在,什么疑惑、佩服、震撼,全都一扫而空。 只剩下某种在移花宫中千百年也得不来的童趣。 她只是觉得很有意思,活着真的很有意思,能够遇到这么多不一样的人,虽然每个人的武功都不如自己,但他们活得真的很开心。 比自己开心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此刻心头涌现的心绪,就好像孩童时入夜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那般的欣然。 “啊,你们就好像是群星一样,每个人都闪烁着令人惊异的光芒呢。”怜星恍然大悟,露出了一种好像小孩子想通了好久没想明白的关窍般的表情,“我既名怜星,为何不怜怜你们?” 说话间,她以更名为飞星传恨的斩铁草在半空中极快速地划了个一个圈。 这个圈几乎是依循着太极剑法的圈而划。 在众多围攻上来的奇功绝技中,唯独这一门剑法最为难缠,冲虚连同三位武当长老的剑意剑劲,几乎融入虚空之中,将整个身所触及目所能至的世界都化作了难以任意施展的力场泥沼。 四人联手,更隐隐彼此关联,劲力贯通,形成了一种肉眼所不能视的“大面粉团子”,不管施加怎样的力量,都只是极有韧性的变形罢了,力量一收,那变形的地方就又猛地恢复回来。 甚至几招之后,此前陷入这“大面粉团子”的力量,会被尽数化作敌方之物,还回来打向自己。 啊呀,这下移花接玉可遇到对手了! 这还是此战中首次让怜星觉得惊异的武学,和自家的“移花接玉”有相似之处,但更倾向于“卸去劲力”后“原原本本还给对方”,自己只是力量的中转站,而移花接玉则是“洞悉对方要诀后牵引挪移,以明玉功的特性吞下力量,然后用自己的手法将整招还回去”,自己还是得承受招式。 表现出的效果虽然相似,但是最大的差异就在于:太极剑法或是太极拳法,是后发先至,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节奏速度;而移花接玉,则是以对方的速度打回去,对方速度越快,这招就越快。 天下五大奇招“移花接玉、太极拳剑、斗转星移、乾坤大挪移、不死印法”中,移花接玉和太极拳剑类似,斗转星移和不死印法类似。 太极拳是牵引力道、后发先至,移花接玉是堪破关窍、还以颜色,它们面对一招的时候施展出来,都是通过种种手法“借”“移”对方的招式力劲,同一时间只有这一招,不在你手中,就在我手中。 而斗转星移却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它的根本和移花接玉类似,同样要了解天下武学的关窍所在,却走向了不同的结果,并不会对对方的招式有丝毫影响,同一时间有两招出现。 不死印法也是一般,斗转星移立足于对天下武功、细枝末节的了解,不死印法则摒除一切外物的干扰,只立足于生死之间气息流转变化,一繁一简,同样可以达成相似效果。 至于乾坤大挪移,乃是五者中最奇妙的一门武学,天地乾坤皆可翻覆,前两种效果都可以达到。 这五门武功,其实并无上下之分。太极慢,移花接玉快,斗转星移繁,不死印法简,而乾坤大挪移最是包罗万象。 那么,当移花接玉碰上太极拳,会怎么样? 怜星给了答案: 若对方是天下最慢的剑法,自己的回应自然也慢。 怜星长剑一震,如描红画图一般小心翼翼地拨动剑身,层层叠叠纠缠绞动的力量依循着某种天地至理划圆而去,与四位武当长老的长剑几乎有相同的轨迹和速度。 剑尖抖动了数下,几个剑光凝就的圆圈飞射而出,逼退了段天涯、左冷禅、胡铁花等数人,怜星纵身一跃,进入到四位武当长老围攻之中。 就此进入“太极圆势”。 飞星传恨左挑右引,四个圆圈分别迎上四人。 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太极圆势顿止,四位武当长老纷纷后退,身上却已负伤,而且伤势绝对和怜星毫无关系,乃是他们自作自受,每个人身上的伤势都出自于同门的剑,戳破了衣衫、戳出几许鲜血。 这对江湖人而言当然是小伤,不碍继续战斗,但他们却都看得出来,这是怜星愿意是小伤。若她愿意是大伤、重伤甚至是身死,也简单无比。 四人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忽然双手倒提剑柄,朝着怜星行礼,“不杀之恩为大恩,多谢。” 怜星微微一笑,“你们退下吧。” 动作不停,回手一剑。 迎上她的是飞跃而起的天字第一号密探段天涯,他被逼退后再次藏剑于鞘,身子微屈,整个人宛若一张大弓,力量与心意都在腰腹间。 正是东瀛自古盛传的“居合拔刀斩”。 大弓忽然拉响,段天涯腰间长剑一弹,无人触碰已出鞘飞射,如长虹飞射。而他身随剑来,五指追上剑柄,一握更增力道,一剑刺出,又带了点微微的弧度,令人分不清楚是刺是劈。 只晓得威力极大,速度极快,犹如整个世界变作了黑白二色,天地一暮,有光剧闪,以尖锐刺人破开一切的威势切开整个世界。 正是东瀛第一剑客“眠狂四郎”的绝世剑法:幻剑。 这一剑已然是极快,可是怜星回手一剑,却更快数分。 甚至不只是快而已,这一剑的角度、力度、速度均和幻剑不差分毫,乃是此前怜星以“移花接玉”移转“太极剑法”时借助的“幻剑”之力。 到现在,终于还给了段天涯! 幻剑与幻剑剑尖碰撞,段天涯立在了原地,如遭雷击,凝固不动。 好半会儿才吐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坐下。 “你也死了。”怜星居高临下、神色平常地说,同时忽然将长剑丢入上空,转身与飞窜而来的胡铁花交手。 对方有什么,她就用什么。 两人身影纠缠,模糊不清,在方寸间交手三招,胡铁花被自己的一击重手还回来击中自己胸膛,倒飞而去昏迷不醒,怜星笑道,“只剩一个了。” 左冷禅怒喝一声,每走一步都将周围的空气冻结成冰棱,一路走来携风带雨,在大地上践出一道霜路。 “真气啊……” 怜星以一种百无聊赖的口吻说,这样的法有元灵,纵然威力不低,但当然不如太极剑法、幻剑还有蝴蝶穿花十二式有趣。 她甚至都没有使用移花接玉,而是凌空朝着左冷禅比划了五根纤细秀美的手指,然后轻轻一握。 左冷禅立刻感觉到一股彻骨透体的冷。 他这一生,从来只有自己让别人感受到冰冷,而无自己感受的道理,但此时此刻,却真真切切有了这一种荒谬的感受。 体内的“寒冰真气”勃发而出,却根本不存在这个对抗的说法,一经碰撞,立刻溃不成军。 而明玉功真力乘势一卷,自四周向内收摄,被明玉功夺去了“灵粹之一·温度”的气流,已彻彻底底包裹住了左冷禅。 方圆五六丈之间,仿佛一下子来到了凛冬时节、荒原大地,气流水雾在转瞬间化冰化雪,凝固成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左冷禅整个儿冻结当场。 只是一个动作,左冷禅连碰都没有碰到怜星,便当场战败。 哗哗哗,这时候飞星传恨才从半空落下,可见怜星逼退胡铁花、冻结左冷禅的动作有多快。 怜星瞧也不瞧,信手一握,长剑在手。 “好了,到你们了。” 她笑嘻嘻的转过身,目光扫过众多小三合高手,“想必诸位刚才已看清楚了吧?对我的移花接玉,可有什么破解的法门?” 俊朗不凡、气度儒雅的卓非凡仍然按兵不动,只苦笑道,“若有法子,我们早就出手了。” 这群小三合高手,尚无一人出手。 这不是因为他们自重身份不愿出手,九品高手们的奋力拼杀,本就是要给他们机会的。只是他们从头到尾,都无一人能够找到一丝一毫的机会。 怜星最多只用了三分心力,在面对此前众人的围攻上,剩下大的七分心力,仍在以逸待劳,等待任何这群高手中任何一人杀向自己。 怜星点了点头,“那看来你们是认输了?” 卓非凡苦笑道,“我想就算我们上去,能撑得过几招便也算了不起了……” 怜星低头端详手中的长剑,以无聊的口吻道,“哦,不打了么?” 卓非凡却肃然道,“打还是要打,但既然不是对手,怜星宫主又屡次留情,何不以一对一?其实在场诸位,武功虽远不如怜星宫主,但本身并非以众凌寡之人。” 怜星面露讥讽的笑容,“哼哼,你们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罢了,何必说得这样漂亮。” 刚装完逼就被戳破心思,卓非凡面露尴尬神色,只好轻拂胡须,装作听不到一般。 却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我不是拖延时间,我要与你单独比剑。” 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这句话放到天上地下任何一个地方,都绝不会有丝毫犹豫。 怜星挑了挑眉,“西门吹雪?”上下打量来人。 西门吹雪一袭白衣,手持长剑,站在怜星的面前,人人都知道他远不是怜星的对手,可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极为安心的感觉。 怜星继续道,“听说你是继燕南天后下一任大明剑神的候选人之一,不错不错,其实我也早在关注你了,姐姐也偷偷告诉我,十年之后你或许能成为我们的对手,我却认为那姓李的臭小子也行。” 众人这下愕然,才知晓邀月宫主明面上看不起众人,实际上第一次见面,已看出了西门吹雪的潜力。 当然,怜星对李忘尘青睐有加,这也并不让人意外。 光是那“神剑含光”一招,即有如此地位。 西门吹雪并不多言,只是双眼越发明亮,身上的剑气凝聚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锐利。 怜星忽然道,“你和其他人不同,你是真想要和我生死战斗?观你剑气之锐利,杀意之凝聚,我也收不住手……我劝你一句话,现在退去,等你十年,也是我辈中人。” 她认定了西门吹雪可以有资格成就大三合。 西门吹雪只一句话,“我等不了。” 怜星眨眨眼,点点头,也不复言,只道一声,“好。” 两个人对视起来,西门吹雪的手已握住了剑柄。 忽然怜星的脸色变了,抬头远远望去。 “姐姐!?” “你太让我失望了。”一个又高远,又深邃的声音从天空上传来,“磨磨蹭蹭的,让我亲自出手吧。” 怜星贝齿轻咬,小手握拳,但终于是叹了口气,然后慢慢松开手,随着这个动作,她脸上神采飞扬、童真趣味的神色,忽然全部都消失了。 她的仪态变得清冷,她的神情变得高傲,就连身上的残废的左足左脚,也似乎和任何人的残疾不一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圣洁光辉。 她在这一刻去掉了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人性,只留下了不属于人的神性。 移花宫人本就不是世俗之辈。 随着这一系列的变化,天边一个黑点慢慢靠近了,离得近了才发现正是那目中无人目空一切的邀月。 她轻飘飘地落地,淡淡道,“附近的山水也没什么好看的……喂,你们说不说江枫的下落?” 李忘尘走上前来,忽然道,“我给你下毒,你能撑过吗?” 只怕古往今来都没有他这样下毒的。 怜星本来见到李忘尘站了出来,一下子以为他还是要说出自己的秘密,心头一紧,却没料到李忘尘说出了这一番荒谬的话。 邀月能遍查一切,好奇地看了她两眼,又转过头冷笑道,“你胆子很大,以为我是怜星吗?” 李忘尘道,“原来邀月宫主这样无胆。” 如果说刚才的话语是荒谬,这句话简直就是惊天地泣鬼神! 所有人的神色都有巨大变化,连西门吹雪这冰块也忍不住挑了挑眉。 邀月却沉默不语。 只是大地震了一震,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三百丈外的小山丘像是埋藏了千百斤炸药一般轰然爆裂开了,那声响传遍天空大地,数万吨的泥土铺天盖地地飞上苍穹,远远看去就好似是烟花绽放一般,又过了一会儿大量泥土如雨而落。 李忘尘也看得呆了,刚转过头,邀月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一截细长无暇的手臂来,摊开手掌。 邀月一字一字道,“你给我下毒,我要你的命,如何?” 李忘尘喜不自胜,“公平!” 第八十六章 底牌尽出……吗? “姐姐!” 听到这里,不只是群雄惊讶,连怜星也忍不住出声提醒。 “嗯?你不相信我?”邀月以绝对自信的态度,明目张胆道,“区区毒药而已,普通的金刚不坏之身即可百毒不侵。若这什么毒能动摇了我的金刚不坏之身,还有我周天不息的先天真气化解,即便越过了两重阻碍,再以先天罡气化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虽是多余之举,但臭小子如此辱我,倒也只能让他开开眼界了。” 说完转头看向李忘尘,眼神中露出一种人看向待宰猪猡的表情,完美无瑕的面容上露出了残忍的微笑。 邀月以不紧不慢、掌控全局的语气悠然道,“你等会儿一定会死得很慢,但是又心服口服,只好满心后悔适才的不敬,悔意塞满你的心胸,直至死亡降临的最后一刻!” “大宫主大气,到时候若能抵抗此毒,小弟只有满心欢喜佩服,立即欣然向死。” 李忘尘却不和她斗嘴,以生怕邀月后悔的速度去怀中掏出“天一神水”,并暗暗期待对方认不出这与移花宫齐名的神水宫圣物。 他之所以如此剑走偏锋,主动挑衅,实在是没有了任何办法。 一个怜星几乎已经是众人不可逾越的天堑,更遑论比怜星更强的邀月。 万幸穿越者永远有一项优势,那就是对诸多耳熟能详的人物的了解,李忘尘靠着这点已度过了诸多难关,这一次他仍寄望于此:那就是邀月的“骄傲”。 他赌对了。 如果说怜星爱上江枫,是因为自小长大,从未有他人在邀月面前正视过她——没错,是“他人”而非“男人”。事实上,即便是一个女人进入了移花宫,仍能将邀月怜星区分开来,给予她相应的尊重、相处、关心、呵护,怜星只怕仍要倾心。 怜星要的是尊重和正视。 邀月要的却是“珍贵”,因为她本就自认为天底下最尊贵、最强大、最了不得的人,甚至不只是要局限于女人之内。 什么张三丰、王重阳、向雨田、逍遥子、韦青青青……这些古往今来出了名的宗师级人物,她都迟早要一个一个挑战过去,奠定自己天下无敌的确凿无疑事实。 而像是东方不败之流的跳梁小丑,她甚至根本不屑于去见他一面。 这样的女人,怎可无有配得上自己的男人? 一般的女性高手,可能会寻找同样强大的男人,如李秋水巫行云恋上无崖子、林朝英爱慕王重阳。 但邀月反而认为那是一种“认同他人的软弱”,强大的对手一个一个被自己杀死才是最好的结果,若自己丈夫也是同等级的强者,她也只会觉得不舒服,即使同床共枕,甜蜜之余,也会思考“到底谁强”的问题。 无敌就是无双,最强只能独一。 就算真正爱了如何?在邀月心中,常人为之打生打死的所谓爱情,根本比不上那份自己“天下无双、孤月高悬”的骄傲。 ——她傲得简直不能接受天底下任何能接近自己的存在! 既然如此,与其找个迟早被自己所杀的“对手”,还不如找一个可供自己观赏的“花瓶”。 而江枫就是这样的“花瓶”。 正如任何一个女人见到了漂亮的首饰,珍贵的字画,璀璨的珠宝一般,邀月在见到江枫的那一刻,也已经下了决定:好,就是他了。 这是一个很随意,很轻易的决定。 也正如强大的男人有美丽的女人一样,强大的女人也需要美丽的男人,这都是自然而然的。 她不需要了解江枫的个性,不需要江枫自己愿不愿意,不需要两人之间是否有真正的爱情,她需要的只有两点:一,江枫是天底下数得出来甚至可能第一的美男子;第二,这位美男子是自己的丈夫。 玩物,还是宠物?或者就是一件首饰、珠宝?拿出去撑门面、炫耀? 反正,邀月绝不把江枫当做人看。 江枫也实在倒霉,大欢喜菩萨和石观音还觊觎他的“美色”,多少也算是尊重他了。而邀月却是因为别人觊觎他而选择了他,如果世人都将一条狗当做圣兽,邀月也绝对要将这条狗收作宠物。 对邀月而言,江枫和一条狗也实在没什么差别。 她这样一个骄傲得变态的人,怎愿承担“无胆”之名? 不过邀月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李忘尘是在用激将法,她明知而故犯之余,也要让李忘尘付出代价。她这是堂堂正正以势压人,要将李忘尘等人的一切手段从正面击溃,到时候想要得到江枫的去向就极为简单了。 怜星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却是邀月误会了,她的妹妹本身也是明玉功第八层的功成者,若论武功根基,实不在邀月之下,只是大三合层面的先天成就结合勾连不算完善罢了,怎么会担心邀月的安全?她只是觉得和李忘尘极为投缘,不愿这小子就此白白死去而已。 不过怜星好险还是打住,要不真说出了这番话语,只怕轮不到两人赌约完成,邀月就要先杀了李忘尘了。 “这是唐门无声无息、无色无味、无形无影、无踪无际的‘上天入地、灭佛绝神,八大无天魔雨’!”李忘尘拿出了天一神水,还顺势胡诌自己唯一知晓的很有派头的毒药名字,“但望大宫主品尝。” 刚说完这话,手中的瓶子已经消失,凭空出现在了邀月掌中。 邀月倒不莽撞,拔开瓶塞,细细一嗅一观,果真是无色无味、无形无影,看上去根本无什么毒性,完完全全是一瓶清澈的泉水。轻轻一晃,听听响动,水声叮咚,更是毫无问题。 她再无怀疑,嗤之以鼻地笑了一声,“此毒毒性尚可,但真正用法在于施展出来的手法,否则‘无声无息、无踪无际’八个字就算白来,。你不会用,却是明珠暗投了。” 李忘尘哂笑道,“行走江湖,身不由己,我不是唐门中人,哪里会唐门的手法?‘八大无’却就成了‘四大无’。” 邀月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你倒真不怕死。” 这还是她首次正视在场中的一人,也是李忘尘首次感受到邀月的直视,只觉得一道仿佛蒙着淡淡清辉的目光笼罩住自己,直有一种洞穿一切伪装、探查内心深处任何秘密的可怕感觉。 面对这样的目光,李忘尘脸上的笑容也不太挂得住了,他收起笑容,正色道,“因为我绝不会死。” “好。”邀月拍拍手掌,将天一神水一饮而尽,“可惜你就要……” 话语根本未说完。 邀月的动作随着话语一同定住了,她那双好看的蒙着淡淡辉光的双眸忽然爆发出一阵无法形容的震惊,可这样的情绪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一样。 她的身体忽然开始颤抖,剧烈无比地颤抖,颤抖得就好像一个不善于饮酒也从未喝过酒的人一口气喝了三坛烈酒,又好像是整个身子的每个器官都一瞬间有了自己的思想并且开始闹起内讧。 所有人本来都以看待死人的目光看向李忘尘。 西门吹雪已凝神静气将整个世界排除在外,天空消失,大地消失,周围的同伴消失,连自己都身体也消失了,只留下了自己的心与剑,两者融合为一,只观测邀月的存在,要在邀月对李忘尘下杀手的瞬间同时出剑,救下李忘尘。 他从来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杀死自己的朋友。 连伤害,都不行! 楚留香当然也全身蕴满了内力,双眸尽力睁大,体表的每一颗毛孔都在尽力地呼吸,为自己储存那一瞬间爆发出去的气力、精力、神力,也是为了救下李忘尘。 在邀月、怜星面前,他已有许久一句话不说了。他人难以企及的某种战斗智慧不断地告诉他,面对这两个人无论用任何办法都只有一个死字,而在莫大的压力下,他此前与原随云大战的种种经验全都历历在目,再和幼年少年青年时各自遇到的经历全部融汇起来,逼迫他进入某个玄之又玄、难以形容的境地。 他忽然感觉自己能闻到光芒,即使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闻”的感受。 同时,楚留香也能眼见气味,舌尝声音,触摸鲜甜,听到痛苦。 常人的五感在他的第一视角中完全地混淆起来,就像是往一锅浓汤内添加各种佐料,最有搅拌混合均匀,那一刻就最靓丽,最香浓,最鲜美,最悦耳,最舒服。 他的五感正在某种奇妙的作用力下完全贯通了起来,并且共同朝着一种常人绝无的“感知”进行。 在佛家,这种独立于眼耳口鼻触的感知被称作“第六感”。 在道家,这便是“神”,觉知的主宰,灵明知觉之谓神。 这种感觉,其实和李忘尘那种“出剑瞬间,高温将自己全身每一颗细胞灼烧成灰烬,灰烬落下却又金光闪闪”的感觉相似。区别在于,李忘尘只有出招的一瞬才有那种感觉,楚留香却真正全无保留地进入那个世界。 ——而这也就象征着,本就是小三合气力·周天不息的楚留香,现在隐隐约约,竟然要捅破神力·六识通感的瓶颈了。 但不管是西门吹雪还是楚留香,又或者是卓非凡等人,都没有真正出手。 因为邀月从始至终都没有动,她不动,气机牵引之下,所有人都难以动作。 而怜星第一个觉察到了不对劲。 她身影一晃,已来到了邀月身旁,伸手一触邀月身体。 邀月忽然高声道,“不要碰我!” 却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人简简单单一碰,怜星如遭雷击一般后退三步,脸色一红再一白,紧张叫道,“姐姐!” 这尚是她首次受伤,没想到不是来自于任何敌人,而是来自于自己的姐姐邀月。但这两大大三合高手骤然而撞击的力道,却激发出惊天动地的景象。 砰,砰,砰。 怜星踉跄后退的每一步,都有极不一样的景象展现出来。 她的第一步落下,无形的力道犹如山洪暴发般注入地面,再转瞬间扩散出去,登时伴随一声轰然巨响,方圆百丈间的地面都下沉坍塌数寸,小半个丁家集地动山摇,房屋倒塌不计其数,宛若一场小型天灾。 她的第二步落下,霎时天昏地暗、风起云涌,以怜星为中心,大量可将常人刮得飞起的狂风源源不断地朝着天空、四方、六合、八荒传播开来,只在须臾间便达至方圆数里范围,但见过处,天上的鸟儿全都一只一只落下,林中的走兽发出了惨叫倒地,一颗一颗树木簌簌而倒,林叶纷飞。 她的第三步落下时,反而是无声无息的,只是一股只有武林人士能够体会到的力量飞速传播,周围那些倒地的一个一个武林人士,无声无息间一个一个七窍流血,而清醒的除去卓非凡、西门吹雪和处于某种突破关隘门槛的楚留香外的众人,也都面色一阵青红,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勉勉强强才站住了身子。 怜星猝不及防,遭受邀月全力一扑,以移花接玉卸去这石破天惊的反震力道,连退三步。 这三步中,第一步让大地承受三成力道,第二步让气流承受三成力道,第三步则让众多武林人士承受最后的四成力道。而光是这四成力道的一招,已令在场众人几乎全都去了半条命,由此可见一斑。 若邀月真想要动手杀人,在场众人哪怕一起上来,她也只一招就能功成。她的确有资格以神女、仙人的姿态审视一般武林人士,因为她的武功之高,早已超越了什么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一千倍不止、一万倍嫌少。 可惜就算是她这样的人,肚子里面陡然增加了数万吨重量,也得有好一阵子受不了。 但其实若光是重量倒也没什么,她的“明玉功”能夺天地之造化、万象之精粹,其【第六识·明玉求瑕】根基所在,便是天地间有独一无二、难求瑕疵的十全十美之玉,同时也如漩涡一般,吸引天下一切美好事物聚拢起来。 到大成时,这股吸力甚至本身就是一项绝世武功。 故而邀月只是一时慌乱,随后镇定下来,正待以明玉功真力稳住五脏六腑,然后再以内力从毛孔排出点点滴滴的天一神水——这水虽重,但是体积不大,只需片刻就可以排除。 偏偏在这时候,怜星冲了上来。 当怜星骤然间触碰到她的时候,她正处于关键时刻,被外力一撞,立刻本能反击,自己排毒的动作也一时停滞。 ——也就在这个邀月被打断、怜星被震退的关键时候,有人出手了。 但见天地一白,一瞬间有无数光芒闪烁。 在这其中,最耀眼的无疑是一柄剑。 西门吹雪一剑刺出,已到了怜星身前。但见寒星四射,遍布漫天,忽然一收,并作一剑。剑气霎时间如风起云涌般呼啸起来,形成了一阵席卷天地的风暴,将怜星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他实在不屑于和他人围攻邀月,只愿意前来阻碍怜星相助邀月。 而剩下的几道光芒,却全部落在了邀月身上。在这其中,有卓非凡的剑光,有愚茶道人的木剑,有帅一帆的长剑,有郭嵩阳的铁剑,有吕凤仙的指劲,甚至楚留香竟然也出剑了。 ——他以气发剑,以心发剑。 无声无影无形的不动之剑! 原来楚留香的剑法造诣,竟然丝毫不逊色他的轻功。 除此之外,更有一道快得惊人、疯狂无比的矫健白影,一瞬间已越过了所有人,朝着邀月发出一道惊天地泣鬼神道攻势! 这白影竟然是破土而出! 她不知道在地里埋了多深,才能瞒过怜星邀月的感知,博得现在这样一个出手的机会。 石观音总算来了。 ——但这一切攻势加起来都不如一样东西。 李忘尘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古墓寒玉,不过他虽然动作极快,但武功还是太低太低,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还是比他人都要慢上一筹不止。当他人的攻击落到邀月身上的时候,他的内力才注入寒玉之中。 无声无息间,寒玉已碎裂开来,每一道碎片都随着一股无形的风卷上天空,每一道碎片都在这个过程中化作了肉眼可见的旋风,柔顺而轻柔地螺旋而上,最终以一种曼妙而圣洁的姿态在天穹的高处重组。 先是裙摆,后是衣装,再是长袖,后来是婀娜有致的身姿,最后是一张无有五官的面孔。 一切都在某种美得无法形容的氛围都发生,连时间都好像变慢了一般,仿佛天地都在等待着这个美的化身呈现在世界之中。 一个身高足有五六丈,气质清冷而高妙的白衣女子出现在了李忘尘的身后,就如同曾经出现过的神剑诀一般。区别在于,燕南天的身影刚猛得如同天雷勾动地火汇聚而成的战神,可现在这名女子身上的气质却如同风凝成云堆积的仙人。 她掌中有剑,三步走来。 邀月猛然抬头,无视了众多攻击,只死死盯着远处那女子。 一剑简简单单地斩下。 此剑斩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现,似乎斩了和没有斩并没有任何差别一般。无面的白衣女子侧头看了看远处倒了一地的昏迷者中,一眼看中了倒在地上相比此战万分弱小的李莫愁。 似乎是很没头疼地叹息了一口气。 伴随着这一口气,她转身离开,身体像是被风吹走的云,被云分割的光,被光照射的雾,一缕一缕崩解分散,轻轻的来,轻轻的走,如一场梦般了无痕迹。 第八十七章 永远的底牌 这就是林朝英。 这就是玉女素心剑。 李忘尘瞪大双眼,看着那一道又纤细又冷薄、像是冰片凝就而成的剑光缓缓划过半空,如烟如云如雾般地游荡,整个人的精神意志都随之而去,进入到了一种悠悠然然、仿佛永恒不变、可以一直延伸下去的境界。 但这道剑光延伸下去的前提是没有阻碍,此刻它的必经之路上却有另一名天下武功至尊的女子。 邀月发丝飘舞,白衣凌乱,白玉般毫无瑕疵的面容上露出罕见的慎重神色,身周遭虽有数名高手围杀,但全身精气神凝聚一点,只在面前的剑光之上。 从这一剑上,她似乎能瞧见一个更胜自己一筹的绝世女子,远在大宋的古墓深居,以风轻云淡的目光朝着自己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而已。 她已陷入了生平最危险的一刻。 也进入到此生从未有过的刺激之中去。 好强的女人,好强的女人,好强的女人,好强的女人。她想。 然后再想:好强的人。 一股无法形容的喜悦欢欣在弹指间如电流般经窜全身,邀月几乎忍不住要长吟一声,声音一定要先是深沉暧昧嘶哑,像是一头瞧见了猎物的野狼,随后逐步飘然飞腾悠扬,是快然自足的风声,到了最后自然嘹亮尖锐高亢,如凤凰振翅。 她真的从喉咙里挤出了这样的声音。 刹那间,卓非凡、愚茶道人、帅一帆、郭嵩阳、吕凤仙、楚留香、石观音七大高手的攻势,已全部到了邀月的身上。 昆山玉碎凤凰叫! 一声尖锐刺耳戾气十足的啸叫声冲上云霄,邀月身子不动,双目仍然看着远处的玉女素心剑气,看也不看他人半眼。 几十滴水渍悄无声息地从她肌肤表面溢出再飞射,迎上了七大高手。 时间似乎凝固了刹那,邀月那一袭素白的外衣忽然飞震而起,再缓缓落下,白色的衣衫却已沾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迹,配合上邀月凄惨绝艳的神情,真如同一头浴火涅槃的凤凰一般。 七大高手已经同时被震飞出去。 震飞他们的不是其他,正是由邀月逼出的天一神水,同时她更在眨眼间四散明玉功真气,施展出或阴柔或阳刚或迅疾或穿透或螺旋或直送或变化自如的七种气劲,一一潜藏在天一神水之中。 愚茶道人在飞到一半时惨叫了一声,已炸裂成了难以辨认的漫天血雨。有一巴掌捧起体积大小的天一神水朝着他砸了过去,而这已足有上千吨重,携带着邀月的纯阳至刚劲力,几乎等若是千万斤的烈性炸药浓缩在人体之内,一经引动无疑惊天动地,立刻成了这位武当长老的命中劫数,灭顶之灾。 郭嵩阳胸口处出现了针孔大小却又深不可测的洞,他以长剑荡地,一个翻身站稳,却又踉踉跄跄几步,身体从心胸口处的部位开始肿胀起来,肌肤变得青红发紫,像是一个在水里泡了好几天的人。天一神水深入他的心脉,以阴柔劲力携带着上千吨重的质量在体内肆意释放,钻入奇经八脉,郭嵩阳面色难看,却居然还一声不吭,举剑正要再战,却已摇摇晃晃,就这么一头栽倒,并且再也醒不过来。 吕凤仙、帅一帆同样死去,一个是变化自如的劲力所针对,半截身子冻结凝固、半截身子水肿胀大,另一个则遭受了螺旋劲力,整个人的身体血肉筋骨全以胸口处一处创口为中心扭曲变形牵扯引动,死状俱是惨不忍睹。 而对付楚留香的乃是“迅疾”劲力,楚香帅轻功虽高,却也远不及这须臾间到来的一力。 但邀月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楚留香临近突破,已有了些许“第六识”的特征,竟险之又险地躲过天一神水,不过仍被明玉功真力击中,落在了远处,并没有呈现出和其他人的死状,但也无力再战,昏厥过去。 唯二还有战力的,也就只有卓非凡和石观音了。 卓非凡飞在半空,面对的却是穿透之劲力,他以太极剑法一拨一荡,动作慎重得不像是飘逸的太极剑法,而是在泥沙中寻找什么失物,眼睛看不到,而将自己的全身感知都落入到了剑上,以剑替代自己的眼睛,以剑替代自己的耳朵,以剑替代自己的五感,剑所能感应到的一切就是他能感应到的一切。 此前四名武当长老才能完成的“太极圆势”,他一人就能完成! 剑光本来很慢,忽然一闪,已失去了形迹,只留下了半空中一道飞虹似的光电,亮了一亮,随后又重新回到了原处,剑尖上滑落一排齐整无比的晶莹水珠。 虽逃过一死,但一招余力不去,卓非凡双脚踩在了地面上时,身子竟然丝毫无停下的意思,如在冰面滑翔一般,竟然拉出一条肉眼可见的十来丈长痕,最后一脚狠狠踩在地面上,才将自己的身形强行止住。 石观音则比卓非凡更要轻松一些。 她面对的是“直送”劲力的天一神水,靠着自己综合少林武当武学精妙所在的“男人见不得”,轻舞长袖,连续挥动,几乎像是刹那间多了几十只手,一连串如雨打芭蕉般的密集声响经风掠尘地响起。 石观音也给这一招逼退了数丈,双手发麻,内力一时竟为之枯竭。 她暗暗叫苦不迭,天下谁都知道宗师级高手的恐怖,但这样的人真正能恐怖到什么阶段,谁也没个准数,连她这样的老江湖也没想到,邀月饮下整整一瓶天一神水,居然还能够有如此神威,一招间便震死四大小三合得一人物,震昏天下闻名的香帅,震退两大小三合资深高手。 “好,碍事的人已去。” 邀月身子一震,双眸亮了一亮,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却已将所有精神都放到了面前的玉女素心剑气上去。 她已忘掉了李忘尘,忘掉了卓非凡,忘掉了石观音,甚至是忘掉了怜星和江枫。此时此刻的邀月,满心只有这一道剑气,以及这一道剑气之后的那个同样绝世无双、风华盖代的女人。 明玉功以前所未有的疯狂姿态运转起来,邀月的身体忽然发生了极为奇妙的变化。 那是一种用眼睛看不到,但是任何人都能感觉到的一种变化。 她似乎成了真正的月亮。 孤月高悬。 李忘尘忽然感觉有很多东西从自己的身体内流逝了,一点一点,一滴一滴,一缕一缕,一股一股,那全是一些很抽象的东西,从来无法看得见摸得着,但现在却有一股天地宇宙之间的大力将其尽情摄取,就好像主人从自己抽屉里取出一张银票般简单。 李忘尘的脸色很快变得苍白,他忽然感觉到很冷,那是一种从四肢百骸由内而外的虚弱冰冷,而江湖令系统上显示的“精力值”竟在飞速下降。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牵扯着他往前飞去,若非面前就是玉女素心剑气,他应当难以抵抗,自己送到邀月的手掌心上。 不只是李忘尘,周围的所有人、所有事物都是这样。 甚至是地上的草芥,之前昏厥倒下的飞禽走兽,乃至于死去的尸体上本来尚且饱满的血肉,刀枪剑戟,一件一件的兵器,布匹……所有的物质,精气,甚至是温度,都在朝着一个地方聚拢过去。 那就是邀月的身体。 这是有点类似于吸星大法的表现,但李忘尘很快体验到了两者的不同,吸星大法是以强行掠夺的姿态汲取生灵精气,可邀月的明月功却并无主动的姿态,而是所有的外物主动朝着她聚拢过去。 此功只是一旦运转,就会造成一种天地都朝着一个中心坍塌收缩的情况。 就好像邀月已成了一个内陷在空间的“洞”,现在世间的一切都要顺着空间的凹陷,朝着她“流淌”过去。 这就是明玉功所特有的第六识。 在这其中,邀月尚不能利用到最基础的大量物质,那是明玉功第九重的范畴。 但她所汲取的精气、内力、能量,却都是实打实的。 这一切足以补足她的损伤消耗。 怜星仍被西门吹雪纠缠,但已经大占上风,可是此刻也只觉得手足一阵无力,抬头往邀月那边一看,顿时给邀月和玉女素心剑气二者的对峙看得惊住。 西门吹雪很老实地停下手。 怜星乘其不备,以飞星传恨顺手一刺,她武功本就更高许多,现在又不顾身份地偷袭,一击就将西门吹雪穴道点中,甩到一旁。 邀月则露出了一种快意的神色,就好像是一个刚刚饿了肚子的人,忽然大快朵颐吃了个饱。而玉女素心剑到这时候仍然距离她有数尺遥远,她却已经准备万全,手一探出,竟然牵引起汲取而来的尸骨血肉、残金断铁、布料毛皮、草芥泥尘、飞禽走兽…… 比二十个邀月还大的各种物质凝结成团,被摄取到她的掌上一丈高的虚空。 邀月凌空一捏,只听一阵令人牙酸耳刺的声响,物质被压缩、压缩、再压缩,然后在明玉功真气的作用下,构造形态。 等到最终成品落下的时候,她竟然也凝聚出一柄和飞星传恨类似的气剑。 飞星传恨是以“斩铁草”的核心为根基,捏云拿风、汇光集影而塑造。 这一柄剑同样也有核心,乃是一枚血红色的玉佩。 血红色的玉佩,伴随着血肉、金铁、布皮、草土、禽兽等等汇聚而成的,却是一柄黑绿色的短剑,所有的材料都被高度凝结成了确有存在的实质,比怜星那玩笑似的飞星传恨更不知道用心多少倍。一剑长尺七寸,骤看似乎没有什么光泽,但若多看两眼,便会觉得剑气森森,逼人眉睫,连眼睛都难睁开。 碧血照丹青! 邀月神色凝重,长剑一震,以移花接玉的手法,同样踏前三步,一斩而下。 神剑与剑气相撞。 这一撞似乎完全是无声无息的,但这反而才是真真正正将力量浓缩到了最细微处。邀月的身体震了三震,面前的剑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般烟消而云散,手中的神兵发出了一声轻而脆的响声。 邀月静静地看着消散的剑气,和破碎的碧血照丹青。 此番一会,不知多久能见。 许久许久之后,她才总算从某种莫名的惆怅中醒来,反手收起血红色玉佩,抬头看向李忘尘,淡淡道,“原来那是天一神水。” 李忘尘叹了口气道,“我看是天一废水还差不多。”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是迁怒了,谁能想到邀月真有如此恐怖,肚子里装了数万吨重量,还能够轻松自如地面对七大高手的合力攻击,要知道卓非凡和石观音的武功可都不输给任我行了,真正实战起来的水平更远胜过有吸星大法之患的任我行。 昔日令李忘尘头疼万分的水平,在邀月这边连正眼都不带瞧一下的。 邀月又问,“刚才那道剑气是?” 李忘尘如实回答,“乃是大宋古墓派祖师林朝英。” 邀月点了点头,“好,好,好。”她以赞许的神色道,“你很老实,按照约定,我会让你死得很痛快的。” 李忘尘正色道,“我要爽约,我并不想死。” 邀月不耐烦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想死,但我要你死啊。” 她说出这番话时,就好像在和自己的朋友聊天一般,有一种理所当然、寻常至极的味道。 虽然你不想死,但既然我要你死,那你还是死吧。 李忘尘的神色居然还很平静,此时整个丁家集前面的空地早已经面目全非、一片狼藉,方圆数百丈的大地像是有座山从万丈高空砸落下来一般混乱不堪,大大小小的地块斜起飞突,枯萎的杂草上沾染着血迹,残躯断肢不计其数。 而这一切,都是邀月的手笔。 李忘尘面对此情此景,居然就好像此前邀月惊天动地的行为不存在一样,也很自然地说,“那你来杀我啊。” 邀月却不说话了,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些惊奇的神色,但也仅仅只是惊奇,“哦,你还有底牌。” 李忘尘笑道,“邀月宫主,以你的性子,似乎不应该到这时候还不出手啊……你虽已尽力想要做出风轻云淡的样子,但我却看得出来,你是怕了。” 邀月眸中闪过怒色,正要说话。 一个声音已远远地传来了,“其实你也怕了,若非怕了,你怎么会想要以挑衅她来证明自己呢?” 李忘尘神色一僵,纳闷道,“二叔,你怎么一来就掀我底裤啊。” 在他的背后,丁家集的村口,一间倒塌的房子里,一个男人推开了几张瓦片,从满是灰尘的房屋里走了出来,一边走出来一边咳嗽,看上去和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他出现在场中的第一眼,是看了看这一切惨状,叹了口气,“我若没有被埋住的话,现在这一幕应该会早一点发生,而大家也不会死了。” 李忘尘却摇头道,“你若早点出手,未必能有现在的效果。” 男人苦笑,知晓李忘尘这话一半是为了回怼自己戳破他的威风。 另一半却是实话实说,男人若刚才配合着林朝英的玉女素心剑出手,的确有极大把握杀死邀月,但怜星却完好无损,到时候男人却绝对没有精力出第二刀了——即使有第二刀,怜星虽有邀月反震的小伤,却比现在的邀月状态更好数成,男人自忖也未必能得手。 他其实有点完美主义,若自己的飞刀无法得手,那还是不发为妙。 男人抬头看向邀月,“邀月宫主,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今日没本事让你还,还是请你退去吧。” 邀月眯着眼睛看向这个男人,道,“怜星,给我上!”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开口让别人为自己战斗,哪怕这人是自己的妹妹。 怜星下意识点点头,正要冲上去。 她看得出来,这男子也是小三合水平,虽然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刀气,能凝聚精气神的所在,威胁到此刻的姐姐性命,但却不是自己的对手。 李忘尘赶紧道,“怜星宫主想清楚了,你动手或许能杀了我们,但他的飞刀一定先取了邀月宫主的性命。” 此乃实话,邀月的确大不如前。 怜星这下才有了脑子,顿时止步。 邀月的双眸中放出盛怒光芒,却深深吸了口气,她还从未有过成为他人累赘的时候,今日可算是有太多太多个“第一次”了。 难道真要就此离开? 邀月再次看向了那双手空空的男人,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什么邪门武学!” 李忘尘却笑了起来,“这可不是邪门,而是天下最正道的武学。” 说话间,他转身几步,来到了男人的身旁,然后挺胸抬头、双拳抱臂,宛如一头老虎身旁的狐狸,“——风云第一刀,小李飞刀是也!!!” 什么风云第一刀啊?李寻欢愣了一愣。 然后就听见李忘尘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我二叔顶头上司可是堂堂铁胆神侯朱无视,他同时也是江枫老兄的幕后老板,江湖上早有传言,欲动江枫,先杀神侯。我们这一片势力,都是江湖正道,一切有赖于神侯的威风,但望两位宫主回去养好伤势,掂量掂量自己,三思啊。” 第八十八章 孤星远去,大明再见(大明卷结束) “你给我闭嘴!” 邀月呵斥李忘尘,转头看向怜星,眼神凌厉得像是一把刀子,“动手!” 怜星低头道,“姐姐,咱们还是退去吧。” 邀月怒道,“给我动手!” 怜星却装聋作哑,似乎完全听不到一般,侧过脑袋去。 气氛陷入了某种凝滞中。 一向唠叨嘴贱的李忘尘这回是真的住嘴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变成了一种凝重。因为他忽然发现邀月的行为,好像并不会按照自己想象中那样发展,这女人竟然丝毫没有就此休战的意思——她竟好似宁愿顶着小李飞刀的威胁,也要杀死李忘尘。 果然是神经病。 李忘尘暗叹一声,他或许能通过前世的小说了解到这个女人的骄傲、偏执和疯狂,以此成为自己设计陷阱的依据根基,但终究还是低估了对方的不正常程度。 这毕竟是个能玩“绝代双骄”游戏,玩二十年的神级无聊病女人。 现在还能战斗的众人中,卓非凡本来就是寻找铁骑银瓶顺手帮忙,乐得不战下去;石观音虽初怀杀死邀月怜星的想法而埋伏,但此刻却宁愿一切从未发生过;李寻欢深恨邀月的下手狠毒,可现在还是保全李忘尘要紧;西门吹雪倒宁折不弯,绝对不会接受邀月怜星肆意杀人之后离去,却已经被点了穴道;而李忘尘自觉打退了两人已是始料未及的好结果,毕竟差距过大。 而怜星当然也早就不想杀人了,而李寻欢能威胁到邀月的生命,则更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在所有人心中,这一战已战到了尽头,不应该再继续下去,彼此都应当偃旗息鼓、来日择战才对。 但是邀月却好像从未有过这个想法。 她就在那个“所有人”之外。 她的脑子里,好像从来没有过“妥协”这两个字。 此前她的疯狂让她喝下了天一神水,令李忘尘大喜过望,可现在她的疯狂同样让她放弃权衡利弊,变成了令李忘尘头疼无比的执拗。 看着忽然装起了聋子的怜星,邀月脸上的怒意忽然收了起来,变成了一种漠不关心的木然,只淡淡道,“好,你此刻不愿意动手,接下来最好都不要动手。” 又转头看向李忘尘,这应当是她首次正视这个连先天都没有的少年。她的眼神很奇妙,也很认真,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李忘尘的模样,像是要将这个人记住一般。 邀月点了点头,风轻云淡地说,“我既然说过了要杀你,除非我死了,你就一定会死,你明白吗?” 她说话的时候还是淡漠万分的,而不见丝毫狠戾、恶毒,但是李忘尘听在耳中,却只觉得比十万句咒骂更让人心惊胆战,整个人全身上下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发末稍到脚底都是冰凉一片,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那是……害怕。 李忘尘穿越迄今为止,从未有这么害怕过。 唐玉没有让他害怕过,林仙儿也没有,任我行也没有,朱无视也没有,原随云也没有……这些人各自有各自的恐怖,不少人的智慧、狡诈、阴险、狠毒,其实都远远超过了邀月,可是李忘尘面对他们的时候,却从未觉得害怕。 这种害怕,甚至和邀月的武功都没有任何关系,就算她手无缚鸡之力,也绝对能让李忘尘心生畏惧。 这是超过了武功,也超过了智慧,涉及到一种“意志”层面的力量。 ——邀月想要杀死李忘尘的意志,竟比什么唐玉、林仙儿、任我行、朱无视、原随云等人加起来都要深、都要厚、都要浓、都要重。 草,这疯女人!在发癫上已经无人能比了! 李忘尘知晓是自己触了她的霉头,只怕永无宁日了。 不过越到了这时候,他反而越能洒脱得开。 玄武定心法运转,一种由心而发由内而外的宁静舒展开来,阴郁的恐惧被名为勇气的东西一脚踢开,勇气充斥在全身的每一颗细胞,令李忘尘有种难言的舒心。 李忘尘目光如炬地看向邀月,咧嘴笑道,“你要大我?好啊,来吧。以我的武功境界,能与邀月宫主拼个你死我生,真是大大的不亏有赚了。” 他说完这话,暗忖若邀月忽然袭击自己,不知道二叔能不能顶住,用眼角余光观测旁边的李寻欢,却是一愣。 原来李寻欢抿着嘴,瞳孔收缩,浑身肌肉紧张紧绷,额头上汗水密布,整个人都精气神都浓缩为一个点,已蓄势待发到了极限。大三合毕竟是大三合,就算邀月几经暗算强攻,真力大损,已不如全盛时期的一半,也还是能对李寻欢造成极大的精神压力。 再看向对面,邀月竟然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话语,只是以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李寻欢看去。 李忘尘站在两个人的中间,恍然大悟:战斗就在这一刻开始了。 小李飞刀这样的武功,足以将整个武学对垒的体系推翻重构。常人战斗无非是斗技斗力斗智斗勇,为此有无数的神功绝学被创造出来,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比如在技巧上号称破尽天下招式的独孤九剑,又或者破开招式极限的天外飞仙。 但小李飞刀在这些神功绝技中也是最特殊的一项,它会让战斗还原到很本初的一个问题:我这一刀能不能杀死你,你能不能防住我这一刀。 胜负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情。 非此即彼,非黑即白。 在这种时候,只要不是差距过大,最后的结果都难以预测。 邀月会被李寻欢威吓,是因为她竟然发现推测不出自己能否接过这一刀;而李寻欢自然也承受着相似的压力,因为他同时不知道这一刀能否击杀邀月。 双方在极端不确定的情况下寻求属于自己的一线生机,而李忘尘则是两人斗争的焦点核心,他知晓自己再有任何反应,都会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但无法肯定是否能对李寻欢有利,便只能再次安静下来,做不了好事也不能捣乱。 这一安静下来,他甚至能以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体会到邀月和李寻欢两人的想法觉知,一个是掌握了气神两门法有元灵招式的小三合高手,另一位则是历经苦战的大三合宗师,他们的这一场对峙中随处亦可见到常人难以企及的武学玄思。 场面上变得极安静,似乎掉落一根针也能被人听到。 闲着也是闲着,李忘尘忽然灵机一动,运用“心随意转”,将精力、气力都转化为神力,神力值直线突破了四百。 他未来将会无限感谢此刻一闪而过的念头。 这一举动,令李忘尘霎时间犹如盲人复明、聋人得聪,目光所处的世界大大小小每一处,忽然变得纤洪毕现、美轮美奂,整个人的“窍”都给打开了。 这一瞬间,李忘尘再次有种自己整个人变得金光闪闪的错觉,此前只在“含光”状态下的刹那体验,现在竟可持续把握捕捉,只是有一点不美,那就是自己全无体能内力,无法结合实践体会,否则或许能找到帮助李寻欢的办法。 无法主动探寻,李忘尘只好以被动的姿态处理传递而来的信息。 他是这场战斗中至关重要的媒介,邀月想要杀他,心中的想法通过杀意而来,李寻欢想要护他,心中的念头经由保护之意而来,两个人都没有瞒住李忘尘的意思,这其中的信息自然暴露无遗。 这下子,邀月只知自己而不知李寻欢,李寻欢只知自己而不知邀月,李忘尘却是两者兼知,他对这场战斗局势的了解竟一时突飞猛进,进入两大交手者也达不到的水平。 ——哇,这一刻是二叔厉害,可惜他没有捕捉到,若此刻出手,定能一举功成。 - 幸好幸好,如果这一刻邀月出手,正巧是二叔换气回气的破绽,冒然出刀难以达到圆满程度,大概率被邀月躲过,令她杀我而不死,大获全胜以矣。 李忘尘不能动,不能言,但一颗心却随着这场战斗的须臾变化而不断思虑起伏,只觉得打开了一扇又一扇平日所未曾想到见到的武学大门,脑中如泡沫般浮起一个又一个武学构思。 这场以他为中心的战斗,几乎等同于是前世游戏中的练功房,不断给他提供丰富无比的武学经验。 渐渐地,李忘尘居然忘掉了很多事情,忘掉了心中的害怕,也去掉了什么勇气,他这时候才明白强撑起来的勇气反而会显现出自己的色厉内荏,恐惧的反面从来不是勇气,而是根本不在意——现在的李忘尘就是如此地不在意。 他当然也忘掉了去观看江湖令系统,如果他能看到的话,会发现自己神力值数字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不断地增加。 但看不到也能感受到,李忘尘甚至期待这场战斗能一直持续下去。 也就在这时——一切忽然停了下来。 气机的一方消失了,是邀月。 李寻欢的力量立即自然而然如同潮水般扑了过去,眼看要大获全胜,几乎形成了一种连李寻欢自己也无法阻碍的“势”,裹挟着他发出一刀——这正是风云第一刀! 但见天上地下,划过了一道无与伦比辉煌灿烂的光芒。 在这道光芒面前,似乎什么都是脆弱的、虚幻的、难以维持真实状态的东西。光芒一闪而去,已来到了邀月的眉心前三寸的位置,刀气凝聚内敛,并没有对外界造成任何影响。 邀月却身子一软,不可置信地倒了下来,瞪大的双眼里露出无声的呵斥与愤怒。 而从她的背后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怜星。 怜星一手搀扶倒下的邀月,另外那畸肢上的长袖一挥,连续卷动成螺旋状,层层削减飞刀上的气劲力道。以她的功力,只怕是李寻欢十倍不止,做到这件事情自然不难。 转瞬间,飞刀上的力量尽数消失,眼看就要变成一柄普通的飞刀。 偏偏在这时,飞刀却消失了。 是真真正正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如果这一刻时间凝固,就算把方圆三百丈的天上地下都给翻个底朝天,也绝对找不到飞刀。 连怜星也挑了挑眉,忽然想到了此前李忘尘的“含光”,一剑从身前斩来,剑光消失,剑劲却从身后的虚空打击,这应当是一脉相承的武学。但她能感受到含光的气机,却无法感受到小李飞刀的气机所在。 疑惑之间,光芒一闪,怜星身子一震。 她的左胸已中了一枚飞刀,谁也不知道这飞刀从何而来,鲜血渐渐染红了白衣。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怜星浑身一震,飞刀化作了碎片炸飞出去。 她抬头看向远处的李寻欢,一字字道,“好一个风云第一刀!” 而另一边,李寻欢脸色一白,踉踉跄跄后退好几步,眼看就要跌倒,李忘尘赶紧过去搀扶着。 一触摸才发现,李寻欢全身上下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透了,浑身上下都是汗水,更大口大口地咳嗽起来。 李忘尘为他抚背,却看向另一边的邀月怜星,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刚才,怜星偷袭了邀月,然后李寻欢下意识地捕捉到这个“最佳时机”而发出小李飞刀,怜星却为邀月挡住了这一刀。 但看她的模样,虽还是被小李飞刀击伤,但似乎并不改其强势地位。 “此战还是算了吧,姐姐。”怜星叹了口气,看着地上被点了穴道的邀月,“你是天上的人儿,何须与一介凡俗拼命?” 邀月没有说话,双眼直视怜星,然后渐渐变得冰冷而凌厉。 怜星苦笑道,“回到宫里,我甘愿受罚,但今天……今天将是我这辈子第二次不听你的话。” 她说这话时,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左足。 这是怜星第一次不听邀月话时的代价。 说话间,她伸手一抚,长袖扫过邀月全身上下更多穴道,首次将多年来胜过自己的姐姐强行逼晕过去。 怜星转过头来,和李忘尘对视了一眼,忽然笑了笑,“现在你二叔好像也不行了,你还有底牌吗?” 李忘尘道,“现在由怜星宫主掌握全局,不知感觉如何?” 怜星吐了吐舌头,“怪极了,我竟然感觉到很累很累,只想回到秀玉谷内,好好睡上一觉。” 李忘尘得寸进尺道,“那江枫老兄……” 怜星却正色道,“这点不可避免,就算我愿意放手,姐姐也绝不可能让步。你也看到了她的性子,越是遭受威胁,她反而越有韧性斗志,而且我相信此战之后,她此生恨极的男人除了江枫,将再多一人。” 说到这里,似笑非笑看向李忘尘。 李忘尘脸色不自然地变化了几下,最后固定为一个勉强而难看的笑容,喃喃道,“呵呵,那一定是铁胆神侯朱无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指示的……” 怜星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自我安慰的功夫比你的剑法厉害多了。” 说话间,信手一丢,空中响起一个嗡嗡声响,李忘尘下意识抬手接过,却发现是怜星夺去的那一枚“斩铁草”的核心碎片,闪烁着妖异无比的红光。 阿崽,你还能回来啊! 李忘尘惊喜无比,紧紧握住这碎片。 碎片倒好像不是很高兴,只很敷衍地闪烁了两下,似乎觉得怜星那边要好许多,好像有点嫌弃李忘尘这穷老爹了。 变形计是吧?李忘尘不满地晃了晃这碎片。 怜星也好像很喜欢斩铁草,露出不舍的神色,道,“变强吧,强到下次见面的时候,能逃过姐姐的追杀。你这样的人若死了,对这世界来说,实在实在太可惜了。” 李忘尘点点头,“我知道。” 他又犹豫了一下,“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若侥幸未死,能看看你的左手与左足吗?” 怜星愣了一愣,却没回答,也没有如此前一般勃然大怒,只是朝着李忘尘眨眨眼睛,笑道,“接下来请你瞪大了眼睛,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看我如何料理后续!” 她刚说完这番话,身影一闪,如同鬼魅一般,来到了远处观望的石观音身前,信手一掌拍出。石观音本来已经安下了心,完全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大吃一惊之余,勉力招架。 但就算怜星被邀月震伤、又接了一发小李飞刀,又怎么能是她可以比拟的呢? 十招不到,石观音便被一指点在眉心,发出鸡蛋壳破碎般的声音。 杀完了石观音,旁边的卓非凡本以为轮到自己,立刻严阵以待,神色凝重,手捏剑诀,紧张得无以复加。 哪知道怜星根本不看他一眼,只最后看了看李忘尘,微微一笑,便携带着邀月踏空而去。 李忘尘呆呆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卓非凡表错了情,讪讪一笑,又转头看向愚茶道人,脸上的笑容转变成了悲伤,开始为死去的战友们挖坟——这里面当然不能包括石观音。 过了一会儿,李寻欢调理完毕,两个人站了起来。 “你和怜星宫主似乎颇为投缘?” “或许吧。”李忘尘回过头来,看向许久未见的李寻欢笑道,“这世上好像就是有些人,虽然只不过是见了一面,却觉得上辈子就遇到过一样。” 看着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说出这番话,李寻欢面露怪异神色地拍拍他的肩膀,“咱们才分别了几个月,你却好像已经完全长大了。” 李忘尘点头道,“没错,我本来正准备与你一起对抗朱无视呢——可惜却遇上了邀月,本来是你招惹了任我行和朱无视怕祸害到我,现在却是我招惹了邀月怕祸害到你,现在看来,我仍要去大宋避一避灾。” 李忘尘此前要去大宋,本来就是还残留着一些现代人的保命想法,要远离李寻欢。 但是他未曾想到自己一入江湖,如鱼得水,武功一日千里不说,过得更是快活无比,简直是个天生的江湖人士。而什么现代人的种种想法,被接二连三的强敌到来一冲一刷,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现在就算让李忘尘去过安生日子,他也不想过了。 而在挫败原随云等一伙人时,李忘尘特意给段天涯传递信息,就是一招试探护龙山庄的险棋。从那时候起,他就有些想要放弃去大宋,就留在大明和朱无视斗一斗的想法了。 但偏偏他现在招惹了邀月怜星,在大明是完全呆不下去了。 这时候要是和朱无视斗,朱无视只怕大喜过望,本来他和李寻欢对上也还是要小心小李飞刀。但李寻欢这边加上李忘尘,他那边却直接加上邀月怜星,从上风变成必胜,只怕恨不得让李忘尘再招惹一些人,最好给自己多找几个这种等级的队友。 李寻欢也点头,“既然如此,我继续呆在朱无视这边,趁机寻找脱身之法,而你则在大宋锻炼一番,不可懈怠了武功,二叔可等你来救呢。” 李忘尘知道李寻欢在开玩笑,但也知道这话半真半假,真心实意道,“放心吧,二叔……对了,表姑是否还在之前约定好的地方等我?” 李寻欢却摇了摇头,“早换地方了,大宋那边从来比大明要乱,近日来更是屡有大事发生,诗音她不通武功,也要寻找一处靠山——幸好咱们亲戚多,她最近便住在堂姐李青萝那边。” 说到这儿,他还免不了苦笑,因为李青萝正是昔日追杀他的李秋水的女儿。 当然,这对母子向来各玩各的,李秋水追杀李寻欢,但李寻欢和李青萝的关系却也不错。 李忘尘愣了一愣,“李青萝?” 这个名字他其实颇为生疏,但若换个称呼,便立刻明白了……那就是王夫人。 王语嫣的母亲。 慕容复的婶娘。 这边刚告别一个表哥,那边就又遇到另一个表哥了。 ——哦,对自己来说,是表叔来的。 第一章 天下局势 此战到此邀月怜星离去而结束,李寻欢身份尴尬,不能为外人道也,先拜托了卓非凡不能外传此事,卓非凡已看出了李忘尘名气虽响,但这位李寻欢的武功人品更是深不可测,自然满口答应。 两人便悄然离开了丁家集,来到僻静处谈话。 不过这僻静处却不好找,李忘尘本来记得村头东边有片密林,密林中有溪水潺潺,鸟语花香,但是当真走了过去,才发现一路上各种树木断裂、横七竖八,大地裂开、沟壑起伏,还有各种的鸟兽落在地上,要么伤筋动骨、要么当场死亡,这遍地环境恶劣、死伤无数,却都是邀月怜星所造就的。 两位宗师,小小的身躯,竟能释放出这般力量? 李寻欢蹲下来,伸手帮一头小狐狸从断掉的木头下钻出来,小狐狸瘸着退跑了两步,转头朝着两人作揖,便不回头地逃去。 李忘尘忍不住为它可爱模样惹得一笑,李寻欢却已更去帮助其他还活着的鸟兽脱困了,李忘尘也赶紧上去帮忙。他们两武功有成,身手矫健,一拂袖即可扫开碗口大的树木,不一会儿便将周围好几丈的鸟兽全都救下。 李忘尘左右看去,见到周边被收拾安宁,再不复此前凄惨悲怆景象,也有了些得意感,“二叔真有慈悲心。” 李寻欢却愁眉不展,叹了口气,“我能力有限,在方今险恶世事下,也只能救一救这一片的生灵了。其实邀月怜星二位宫主一身武功惊天动地,适才稍稍运转功力,又何止糟蹋了此地一处?” 李忘尘却脑袋一转,喃喃道,“这就是二叔构思‘小李飞刀’的根本么?小李飞刀劲力内敛,武功越高,看来反而越是平凡,根本不会外泄力量,造成任何殃及池鱼的事情发生……看来这确是一柄正义与爱之刀。” 李寻欢诡异地看了他一眼,“正义与爱,听起来倒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别看我,你问古龙老师啊……李忘尘讪讪一笑。 李寻欢道,“不过你确实也没有说错,其实忘尘你对武功的把握,有一种天赋奇才般的精准,我似乎能理解你的功夫为何能这么突飞猛进了,或许你自小真应该习武才对。” 却还是叹了口气,“但从此也可以看出来,你并非我的同路人,你在乎武功,而非仁心,你走不了我这条路。我这条路,终究只有我一人来走。” 李忘尘抓了抓脑袋,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枝,“二叔,话不可能这么说。你看,这木枝也只一根,多容易折断啊?”说话间指尖发力,咔一声响,已将木枝从中一折为二,化作两截。 然后丢开两截断枝,又蹲下来捡起众多木枝,握在手中,成了小小一把。 李寻欢看着他认真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知道,十根木枝在一起就不容易折断了,人多力量大嘛。” 李忘尘愣了一愣,抬头纳闷儿道,“原来你知道啊。” 李寻欢道,“这故事其实很老掉牙了,哪怕对我也是。” 他思索片刻,失笑道,“你是想告诉我,我虽只能救下此处,你也不是真有仁心,但你愿意帮我,对不对?” 李忘尘丢开满手的树枝,站起身子,摇头晃脑道,“孺子可教也。” 李寻欢哈哈一笑,“倒也不错,你虽非仁,但起码也算有义了。” 两人知晓这一席话,已尽解阔别已久的生疏,胜过太多太多的话语,于是就地坐下,看天上白云,听耳边溪水,静静待了一会儿。 李寻欢忽然开口,打破宁静,“大明局势,无非江湖庙堂而已,江湖分作正邪,庙堂分作黑白。” 正邪、黑白。 李忘尘也不问李寻欢为何谈起这个,只细细思索品味,点了点头。 李寻欢继续道,“正为武当五岳峨眉等,邪为日月神教,黑为东西厂等,白为护龙山庄。在护龙山庄的情报中,若不算武当山隐藏的历代长老们,江湖明面上的小三合高手大致有四十人左右,其中庙堂约占四成,却凝聚,江湖则占剩余六成,却分散,于是总得来说,仍是庙堂领袖江湖。” 他不紧不慢、细细说来,以宏观视角阐述大明局势,说得入木三分,让李忘尘深感他不再是昔日自由自在随性自如的小李飞刀,而是深受牵绊不得自由的李寻欢。 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李忘尘,“你可知道,令任我行脱困而出的,正是青龙会。朱无视其实和青龙会暗中有勾结,但是有你相助,才又反戈一击,亲手将青龙会彻底压下,而木道人应当是传说中的‘十二青龙’之一,他正是多年经营毁于一旦,再无耐性干脆离开。此时此刻,朱无视在大明已经无人可制了。” 李忘尘恍然大悟,将此前的种种蛛丝马迹,一并勾连成线,贯通了大量疑惑。 青龙会助任我行脱困,无疑是为了日月神教。本来任我行对李家下手失败,其背后势力一直为李忘尘所忌惮,却又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结合后面华山一役的遭遇,青龙会曾有过大量人员的损伤,如此看来,此事必然与东方不败有关。 ——东方不败给了青龙会致命重创,李忘尘联合楚留香等人则添了一脚尘土,最后则由朱无视领袖偌大势力,真正将青龙会的棺木钉死。 当然,武功比邀月、怜星、东方不败、朱无视等人还要恐怖的木道人尚且完好无损,谁也不敢说青龙会真正灭了。 李寻欢点头道,“没错,但这只是明面上的局势,因格局稳定,反而不显波澜,暗地里有多少隐藏的势力,又有多少隐藏的高手,如移花宫的两位,这就不计较在内了。但据护龙山庄的估计,整个大明应该最多不过二百位先天高手——仍是将武当山排除在外的。” 两百位先天高手?而且还未将武当山算计在其中? 李忘尘暗暗咋舌,“武当山到底有多厉害?” 李寻欢摇头道,“这点谁也弄不清楚,即便有木道人惹出来一番是非,让武当山栽了好大一个跟头,但群山之中的道士仍未尽出,此地无疑是大明境内最深不可测的所在。” 深不可测是深不可测,还不是成了人家的垫脚石? 李忘尘遥想木道人当日仗剑下山的风采,尽管知晓此人乃是动荡天下级数的大反派,也不禁心生仰慕之情。 李寻欢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大明局势?” 李忘尘笑道,“因为二叔要给我叮嘱在大宋江湖上混迹的方方面面,以大明举例作为对比。” 李寻欢满意地点点头,“你倒和以前一般聪明,大宋那边可和大明天差地别,如果说大明的局势是表面上波澜不惊,内部里暗流涌动,酝酿着惊涛骇浪,迟早一发不可收拾——那么大宋江湖就是一处从一开始绝不平息、翻江倒海、动天荡地的海上风暴!” 李忘尘脑袋转得很清楚,立马知晓了关键,“我听说大宋朝廷的力量很弱。” 世道局势稳定与否,还是得看政府的能力。 李寻欢笑道,“你说的没错,方今神州天下三国之中,大明和大唐到底谁强,其实熟难知晓,但大宋一定是最弱小的。大明朝中朝廷的力量有四成,江湖的力量有六成,四成凝聚胜过六成松散。而大唐据说朝堂之上势力更多更足,除去少林寺外的各方势力都早已背靠朝廷大树,比之大明更显。但大宋这边嘛……哼哼哼……” 说到这里,连李寻欢这种性格的人,也露出了一种很讽刺、讥诮的冷笑。 李忘尘却皱起眉,“但二叔您却说,大宋那边很危险。” 李寻欢点头,“没错,我没说错,庙堂的无能,反而更造就了江湖的混乱,大宋是弱,但是大宋江湖并不弱!相反,大宋的江湖强者如云,因为它根本没有大明这边表面的秩序,数百位先天高手星罗棋布散落在大大小小势力之中,弱肉强食,割据大地,说是大宋一国,其实几乎都各成一派,不缴税而成私兵,有国之实而无国之名,以形成了古时春秋、近时汉末之格局。” 大宋居然被各大江湖势力割据了?而且不缴纳税收,自行招兵买马,和古代的春秋战国时期、近几百年的东汉末年时期相似。 李忘尘悚然而惊。 按照护龙山庄估量,大明也有两百位先天高手,但是这些高手有泰半都隐藏幕后,比如护龙山庄就绝不可能只有朱无视、杀破狼大阵、天地玄三人、天罡地煞等辈,青龙会所招收的人物中的原随云、薛笑人也皆是不为人知的高手。更别提皇室、世家等蕴藏的势力,《决战前后》的皇帝可被叶孤城称作天下前十的绝顶高手……这些力量可从未在真正展现在这个江湖上。 而即使在这样一个江湖,李忘尘居然也颇遭受了几次险境,更遑论有三位数先天高手、乱如春秋汉末的大宋江湖! 难怪连李寻欢也啰嗦这么多,叮嘱李忘尘。 而李忘尘也总算对方今天下局势,有了个基本的图谱。 神州三国,以大唐的庙堂力量最强,大唐自昔日双龙相助太宗而成帝业以来,便以朝廷统御江湖力量,江湖上除了少林寺、慈航静斋、净念禅院、神水宫等少数超凡脱俗的所在,便根本没有所谓门派的概念,只是围绕着天下权柄而形成种种门阀、党派、帮派,江湖上的势力就是朝堂上势力的延伸产物。 而在大宋,则是江湖力量最强,朝堂无力掌管,各大江湖势力极度膨胀,不顾不管,目无皇威,划界而自成一派,朝廷非但不能管理镇压,反而还得依赖他们反抗外侵内乱。据说如权力帮、姑苏慕容家、蜀中唐门、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丐帮等势力,其首脑足以与大宋官家平等交流,而如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神剑山庄谢家、七帮八会九联盟等次级势力,则也是皇帝多为忌惮的重臣。 而在大明,朝堂和江湖力量则趋于平衡,双方互相合作,地位平等,也是最为波澜不惊的一处,但真正隐藏的力量,实不在大宋大唐之下。 最后,李寻欢留下了一句话,便也飘然离去。 这段话是:少武道禅,逍遥自在,寰宇九极,世外三宫,三仙真,四佛陀,东不败,西罗刹。 这似童谣非童谣、段子一样的话语,总结了方今天下,几大知名的势力或人物。 少武道禅,指的便是少林武当,乃是天下泰山北斗,佛门与道家的代表。少林是昔年大唐立国之本,而武当则是大明开国之基,一东一西,遥遥相对。 逍遥自在,指的便是“逍遥派”“自在门”,这两大门派,虽在武学开创源流、广收门徒之上,比不得武当少林,甚至也不如早已衰落的全真教。但在武学高深之上,不但不逊色于泰山北斗,甚至犹有过之,两大门派共同为昔日赵匡胤打下江山立足功劳。 寰宇九极,乃是天下神州三国之中,九个称霸一方、势力庞大的组织,具体为大唐的金钱帮、孙府、西方魔教,大宋丐帮、权力帮、慕容世家、唐门、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大明的日月神教。 从此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光是大宋就占据其中五个名额,可谓乱中之乱,而大唐有三个名额,大明只有一个。当然,日月神教根本不甩朝廷,而大唐那边的三方,据说都暗地里算是朝廷贵人们的属下,所以大唐那边的江湖局势只是分蛋糕的结果,真正的行动仍在上面,而大明这边则可以任意火并。 世外三宫则是李忘尘非常熟悉的了,乃是神水宫、灵鹫宫、移花宫三处。 三仙真,指的是张三丰、王重阳、逍遥子三名天下知名的道家真人。其中王重阳早年指点弟子注重道学,却荒废武功,结果无一先天,如此死尽之后,便心灰意冷;逍遥子则相助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也飘然而去;至于张三丰则已经品尝得够多了,后略。 四佛陀,指的是莲花生,昙宗,法明,八思巴。其中,昙宗乃是昔日少林寺帮助唐王大战王世充的十三棍僧之首,被封为“大将军僧”的天下第一刚猛;法明乃是方今大唐圣上武曌的同门师弟,号称“僧王”;八思巴乃是藏传佛教圣者,为蒙古国国师,号称“蒙古三大高手之一”;莲花生则是地位等同于张三丰、达摩、王重阳的藏传佛教领袖,更是八思巴、鸠摩智、金轮法王等藏传密教高手的贤师。 东不败,便是东方被称之为魔教的“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 西罗刹,是西方被称之为魔教的“罗刹教”教主玉罗刹。 第二章 入大宋 李寻欢走后,李忘尘再次回到了丁家集村头。 大量的人员已经渐渐醒来,卓非凡同李忘尘讲述事情来龙去脉,只隐去了李寻欢存在,将怜星投鼠忌器害怕邀月一死的心态,变成怜星不忍血流成河,以解释此事。 众人无不欣然,邀月怜星这么一退,等养好了伤势卷土重来,只怕又是许久,江枫自然能够再无威胁。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给了怜星一些好名声。 此战伊始,众人都怀着死战的心态而来,没想到邀月怜星处处受制,到最后只死得好几名小三合高手,这些人物虽各有威名背景,如武当愚茶道人,已然是尸骨无存,但还是无法掩盖众人脸上心里的笑意。 卓非凡倒也不好触众人霉头,只好勉强维持微笑,心中却暗叹师弟倒霉。 除他之外,左冷禅也并不好受,他此番前来本是要借刀杀人,让令狐冲这年轻后生冲在前面,没料到令狐冲没死,自己的一大干将郭嵩阳反而死了,心中暗暗后悔不已。 第三个脸色不好受的是西门吹雪。 他没有围攻邀月,反而被怜星偷袭,击晕过去,躺在一旁的草地,等到李忘尘解开穴道之后,整个人已满身草芥,狼狈不堪。李忘尘看着一向白衣胜雪的年轻剑神这般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而西门吹雪只看了他一眼,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他神色不动道,“你若再笑,我就把你得头发剃光。” 仅从语气内容中听出一份气急而威胁的含义。 李忘尘身子一缩,双手按住脑袋,瞪大了眼睛,上唇下唇咬在一起,如被线给缝上,虽然还是有几分笑意,但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西门吹雪转过身去,气呼呼地朝着北边走去。 李忘尘朝着他的背影疑惑道,“西门兄,你去做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去洗涤干净。”说话时急步不停,甚至飞身而去,施展起轻功来,似乎只是在身上沾上了一些草芥,就已让他由内而外地不舒服。 还真是洁癖……李忘尘耸了耸肩。 楚留香带着胡铁花走了过来,“此战真是有劳小李兄弟了。” 他自然清楚,若非李忘尘以近乎洞悉人心的观察能力,觉知到怜星与邀月本质上的不同,此战恐怕再多十倍的人,也拿不下这对横行天下的姐妹。 李忘尘谦虚了两句,“不敢不敢。”但是动作却和话语对不上,只见他双手抱胸,嘴角微微扬起,鼻子快翘到了天上去,可见不是不敢,而是太敢了。 胡铁花走上来看了他两眼,“小李兄弟,这么久不见,你变得神气了。” 李忘尘看都不看他一眼,“哎,老胡你说什么呢……” “老胡?” 胡铁花朝着他比划了一个拿飞刀的姿态,李忘尘一个机灵,才想起这事儿不只有卓非凡是知情者,胡铁花可是给李寻欢传信的那个。 他赶紧换了一副嘴脸,“哎哟,这不是胡大爷吗?此战若非胡大爷起到至关重要作用,哪有小李我发挥的余地啊,该是胡大爷居功至伟才对。” 已满脸笑意地上去敲肩膀、捏手臂了。 这下子就轮到胡铁花咳咳两声,双手抱胸,鼻子翘到天上去了。 楚留香以怀疑的目光扫了扫两个人,皱眉道,“你们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此战莫非还有内情?” 胡铁花看了李忘尘两眼,试探般问,“我只告诉他一个人?” 李忘尘一把捏住胡铁花的手臂,猛地发力,“可不行,多少秘密都因为这句话泄露出去的!” 他紧张之下,五指透露出青灰色泽,乃是将铁布衫运用出来。 胡铁花龇牙咧嘴一阵,赶忙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眼见李忘尘不动,一瞪眼,“嘿,别愣着,你继续按啊。” 还来劲了?李忘尘一边继续按摩,一边在心里碎碎念。 楚留香摇头失笑道,“你们啊,一个是孩子气,一个是真孩子。”说话间忽然心中一动,一伸手,在李忘尘面前晃了一晃,然后收回了手。 李忘尘和胡铁花的动作顿时停了,两个人如见鬼一般看向楚留香。 因为就在刚才那一晃之间,他们分明看到楚留香的五指溢出淡淡的金色,那是一种如同金粉般的光点,围绕着五根手指起伏,但是又毕竟不是真正实质存在的金粉,而是一种武林高手才有的错觉。 李忘尘吞了口唾沫,“这是……第六识?” 楚留香点头道,“没错,此战虽是赢了,但对我而言却是此生一大挫败,因为我自出道以来,尚未输过,这么一输,却就这么突破了。目前的‘第六识’尚在孕育之中,应当须得好几个月时间巩固境界。” 说完话,即便是香帅也咳咳两声,拿出一柄折扇,遮住自己半张脸,侧过头去,装作看风景一般。 但注意力还是在两人身上。 李忘尘和胡铁花同时哦了一眼。 李忘尘道,“恭喜恭喜。” 胡铁花道,“庆贺庆贺。” 说完这番话,胡铁花继续假寐,李忘尘继续给他捶肩捏手,两个人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楚留香所说的这样一番话语一般,和之前一般无二。 楚留香忍不住转过头来道,“二位就没有一点表示吗?” 胡铁花大叫一声,“好了,我答应你了,好了吧。” 楚留香一怔,“什么答应了?” 胡铁花一摆手,“我答应你想要请我喝酒。” 楚留香道,“我什么时候要请你喝酒了?” 胡铁花大叫道,“因为我胡大爷安安静静听了你这一番看起来风轻云淡,实际上得意万分的炫耀,不但没有骂你,反而还恭喜庆贺了你。而且我平日刻意不太用功,武功恰恰比你低那么一点点,若非如此,你今日怎能有炫耀的机会啊?” 他声音太大太洪亮,三人虽在偏僻一团,也引得其他人朝着这边看过来。李忘尘帮腔道,“对啊对啊,是啊是啊。”一边说话,一边为胡铁花按摩,如小跟班一样。 楚留香愣了一愣,居然还很认同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我确实应该请你喝酒了。”转头看向了旁边的李忘尘,“李小兄弟来不来?” 李忘尘摇了摇头,“我却算了,邀月宫主盯上了我,我去大宋。” 此话一出,本来随性自在的氛围立即破了,这两人也顾不得斗嘴,同时紧张地看向李忘尘。 胡铁花顺手一个转身,躬身而小心,顺理成章地为李忘尘按摩起来,“李小弟,你别去大宋,那地方太凶险了,最不适合你这样有点本事,本事又不够大的了。” 这话确实有道理,若本事太大,自然纵横天下,何处都可去得。若本事小了,就算给别人拿去害,别人也嫌弃浪费资源。李忘尘刚好就是两者之外的那种人。 楚留香也忧虑道,“哎,我上次去那边,差点就被四大名捕给拿下了,要不我们陪你一起?” 李忘尘道,“安啦安啦,邀月怜星没那么厉害,我自有计较。” 安抚这两人一番,李忘尘则再度找上了令狐冲。 他叮嘱道,“之前一战紧急,我不好细说,其实左冷禅推举你为五岳剑派盟主,是利用你当傀儡。” 令狐冲却朝着他神秘地眨眨眼,“我知道,只是我也在利用他,若非让他觉得能利用我,我如何能够当上五岳剑派盟主?华山派昔日风头正盛,却沉寂这么多年,现在忽然崛起,若没有左冷禅做后盾,岂非遭人嫉恨。” 李忘尘瞪大了眼睛,指着令狐冲道,“嘿,你变坏了!” 令狐冲笑道,“有机会陪我喝酒,酒场上我绝不耍坏。” 李忘尘也笑了,“唯独这话不会错。” 就这样,拜别众人之后,李忘尘最后来到了李莫愁的身边,“走吧,姑姑。” 李莫愁早已在等他了,此刻兴奋道,“咱们接下来去大宋?” 李忘尘笑道,“没错,陪你去大宋,找陆展元报仇如何?” 李莫愁眨眨眼睛,像是要拨浪鼓般摇头,“算了算了算了,还是别去了吧。” 李忘尘疑惑道,“怎么,这不是你这次回来大明之后,便一直想要做的吗?” 李莫愁双手笔直伸出,往后搭在一起,十指交错掌心反撑翻开,朝着前方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向李忘尘,“我看了邀月那个女人的模样后,一边觉得害怕,一边觉得可怜。她武功再高,还是为了一个男人如此狼狈,我才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呢——这次回到大宋,就跟着你吧,你要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如何?” 她转头看来,正站在一处凸起的山丘上,在这个动作下,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紧绷而伸展,身体凹凸有致的曲线尽显无疑,此时阳光洒落,为她身上增添了一层金色的轮廓,显得神性圣洁,美不胜收。 李忘尘呆了一呆,说,“会很危险的。” 李莫愁微微一笑,“我都已陪你危险过两次了。” 这明明是任何逻辑也没有的一句话,可平素能言善辩的李忘尘却忽然成了个哑巴。 他能做什么呢?他只能点了点头,说。 “好。” …… 李忘尘和李莫愁结伴而行,度过了两国交界,慢慢接近了大宋。这一路上他们也并不着急,慢慢行走,游山玩水,大宋的景致也和大明没什么不同,只是金风细细、烟雨靡靡之间,整体多了几分迷醉和不羁。 神州三国之中,大唐和大明都保持着最初的领土,甚至犹有扩张,唯有大宋已历经了前世差不多的靖康之耻,领土泰半被外族所取,上下受尽了屈辱。 这些边塞外族,如蒙古、大金、大辽、吐蕃、突厥、西夏……等等,当年被太宗世民所折服,共同尊李世民为天可汗,但自从李世民退位之后,大唐也只能名义上使其屈服,双方摩擦不断,更入侵大宋领土,攻城略地不止。 先去预先确定的地点和江枫、花月奴相会,听说已经和燕南天联系上了。 一得到这个消息,江湖令系统立即有了反应。 【完成任务‘绝代双骄’】 【获得奖励:二十点奖励点,两枚青铜令牌。二星江湖令·漏网之鱼;二星江湖令·无缺公子。】 【二星江湖令·漏网之鱼:害得一百人哭笑不得,获得招式正向加成。】 【二星江湖令·无缺公子:改善自身一个缺点,获得内力正向加成。】 哦,我逼退了邀月怜星不算完成任务,和燕南天接上了头就一下子达成目标了?贱不贱呐。 李忘尘暗自抱怨两声,但也是满脸笑意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只因这两枚青铜令牌加上之后,他已经有了六枚青铜令牌,两枚来自于霍休、薛笑人之死,两枚来自于邀月怜星的会面,两枚来自于绝代双骄的人物。 兑换,白银级令牌。 兑换,天翻地覆·跨海飞天步! 还剩下一枚白银级令牌。 至于此战中触发的另一项任务,怜星的“孤星伴月”则好似还远远没有达到标准,那一百点奖励点数和白银级令牌似乎一时半会儿难有机会拿到手了。 李忘尘本想要见一见燕南天,但等了五六日没有等到,也不能干等下去,便也只好暗叹一声无缘,就此离开了。 朝着江南姑苏慕容燕子坞出发。 路上还和李莫愁提起了这家人。 “李秋水、李沧海,确实是我母亲那一辈极为出彩的人物,她们姐妹励志于振兴家族,但是在求学路上各有全新追求,神龙见首不见尾,咱们也不当她们是一家人了。” 李莫愁介绍道,“李青萝是我的堂姐,她年岁不轻,孩子比你还大,却仍是个娇生惯养、毫无头脑的大小姐。据说年轻时被大理国的皇帝诱骗过,后来脾气便不算好,动不动将人当做花肥。但是她还算礼贤下士,前几年正是她请了你二叔来到大宋,交流养花栽树的道理。” 想必也就是这样,才有了二叔和李秋水那一番恶斗。 从李莫愁话语中可以听出来,她对李青萝并不相熟,李青萝自由长在无量山山洞之中,相处的都是丁春秋、李秋水这样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家族归属感。 她不将自己当做李家人,李莫愁自然也不会硬凑上去。 就这样,在一个雨夜,李忘尘和李莫愁接近了姑苏慕容氏。 第三章 铁骑银瓶的再现 江枫和花月奴已在这客栈呆了半个月时间。 他们四处走访,苦心孤诣,才总算联系到了四处游历的燕南天。这位大明的第一神剑来到了大宋之后,仍是如过去般神龙见首不见尾,连自己的义弟想要见他一面,也困难万分。 但终究是联系上了。 李忘尘时间紧急,不能见这位神剑一面,只觉得大为可惜。而他们夫妻二人,也自觉对李忘尘无以为报,下定决心要和燕南天将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好生感谢李忘尘。 这一日,阴雨天气,闷雷阵阵。 江枫和花月奴正在客栈的房间里画眉,却听闻门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两人动作一顿,气氛从闺房中夫妻间的浓情蜜意急转而下,两个人对视一眼,露出江湖人的坚毅、警觉来。 只因他们都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这门后的来人,似乎完全是飘过来的,飞过来的,而非是一步一步走来的。 江枫的武功,已是江湖上一二流之间,花月奴更是实打实的一流高手。他们两人二人都听不见对方的脚步声,足见对方武功之高,实在已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九品高手,还是说…… 花月奴想要站起身子,江枫却按住妻子手掌,点头示意宽心,随后来到了门前。 浑身紧绷,打开门来。 出现在面前的,是两个胡子花白、头发花白,脸却红通通,有极亮极大眼睛,如同稚童的两个老人。两个老人身穿道袍,都是身量极高之人,江枫已是身长七尺,他们却比之还要高上一头,两个人站在门外,像是两尊门神。 他们的形象像足了门神,而神情之间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气魄,更是比门神还要嚣张。仿佛天上地下,什么也阻碍不了他们一般。 江枫心头一惊,尽管他已尽量将来人想象成顶尖高手,但两人的武功之高还是超过了他的预测。 两人站在他的面前,乃是双眸亲眼所见。但若以其他感官一一触摸,便一丝一毫痕迹也捕捉不到,耳朵听不到声音,肌肤感受不到呼吸,只觉得面前两人都是烟凝云塑的幻象,一伸手即可搅乱。在江枫的心头,生起一种极为矛盾的感觉,让他这种依赖武学感知的人物,有种吐血般的难受。 江枫问道,“请问两位道长是……” 左边的道人道,“铁骑。” 右边的道人道,“银瓶。” 两个人也不客气,刚说完话,就往房间里面挤。江枫本想要阻碍他们,抬手去触碰两个人的身子,但是手一动,两个人的衣服连同肌肤都自然而然地一滑,朝着两边诡异地凹陷下去,正好躲过江枫的五指,正是武当山道家奇功“弱水柔易九转功”。 此功神奇奥妙,直达当年老子道德经的境界,“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无不知,莫能行。” 江枫没摸到人,心中一惊,双手更用力地朝着两人抓去。此前他出手只在阻拦,虽蕴含了真力,但守势较多,不算真正的攻击,而现在他知晓两人真正武功深不可测,于是放下负担,全力出手。 但这一爪抓过去,仍是如之前一样,被两人轻柔滑开。 江枫的招式连续有九次变化,而两位高大的道人身体却好像泥巴一般,也跟着须臾间连续变化九次,筋骨血肉柔到了极致,恰恰避过了江枫的九招。 这九招之中,不乏有直探两人心脉的杀招,一般变化身形的柔功都绝不可能改变心脉的位置,可是这两人的武功实已达到了武学中某个阶段的巅峰,脚步不动,五脏六腑连同肌肤自然而然一同朝着两边移动,在一刹那像是两株斜着生长出来的树木一般,须臾间便又恢复。 共同一踏步,两个人已越过了江枫。 一眨眼,他们落在了桌子上,本来桌子上倒扣着的茶具,也一一摆在两人的面前,茶壶中的冷茶也满盈在茶杯之中,却已经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了。 江枫转头看了一看,呆了一呆,好半会儿才理解到,两人以内力烧开了茶壶里的茶水,又互相倒了一杯,而动作之快,就在这一步落座之间完成。 花月奴脸色平静地起身,来到了江枫的身旁。有妻子在身侧,江枫本来慌乱的心情顿时收拾完毕,神色渐渐平静,将房门关好,两夫妻看着围坐在桌前的铁骑银瓶两位道人。 江枫道,“两位道长有何指教?” 铁骑悠悠道,“你认识邀月、怜星?” 这两个名字一出来,江枫和花月奴都身子紧绷,露出不自然而又警惕的神色,“两位道长是为了宫主的命令而来?” 说话悄然间,江枫踏前一步,将花月奴挡在身后。 银瓶瞪大了眼睛,“她们?狗屁!” 铁骑则纳闷道,“你们仿佛还不明白,我们师兄弟二人是武当派的。” 江枫眨眨眼睛,失声道,“武当!?” 铁骑银瓶齐声道,“怎么,不像吗!?” 他们声音一震,同时响彻在江枫耳边,犹如五雷轰顶自上而下打来,一股浩大无俦的震荡力量从外到内地冲刷江枫全身筋骨,令他四肢百骸同时有被铁锤敲打般的感受,同时气血翻涌,丹田里的内力如翻江倒海般卷动,脑袋一片空白。 花月奴踏前一步,搀住自己的丈夫,苦笑道,“像,两位真是像极了。”和丈夫对视一眼,示意他宽心对待,移花宫绝不可能和武当派有任何关系,邀月怜星更不是喜欢将私事假手于人的性格。 江枫收了两人一喝,脸色惨白道,“两位所言不差,在下两人认识邀月怜星二位宫主。” 铁骑道,“很好,你带我去找她们。” 银瓶一拍桌子,瞪大了眼睛,“她们杀了我们武当派的长老,这份仇怎能不报!” 这下子江枫和花月奴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原来这两位武功高得吓死人的老道士,并非邀月怜星的属下,反而是要对付邀月怜星的人。 原来,铁骑银瓶奉了命令下山之后,果然是想先去少林寺祸害一番,却不知道数十年过去,大唐的局势早已大变。 自武周代唐而来,史无前例的女皇帝武曌早有大变天下的雄心壮志,少林寺为防木秀于林,便自行闭山封门,整个大唐由内而外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佛门圣地亦由少林变为白马寺。 白马寺的寺主薛怀义当年是武曌面首,后年老而色衰,便网罗同党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代替自己侍奉武曌,而他本人亦是僧王法明的徒孙,武功亦臻至金刚不坏的小三合境界。自僧王法明往下,法明四大弟子、薛怀义、张易之、张昌宗……等人沆瀣一气,成为大唐朝堂上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不过铁骑银瓶却浑然不顾这一切,薛怀义的武功,足以在世俗间算上高手,但在他们二位前辈高人眼中,却是可笑小辈,不值一提。而细心调查之后方知,这哪里是什么有道高僧,实在是个荒淫无度卑贱无比的男奴,纯靠着昔日和武曌的关系,为武曌皆以打压佛门而上位。 就连什么金刚不坏,亦是苦修床上功夫而成。 他们当然大怒,须知两位道人心中虽存有佛道之争的念头,但也自重身份,有高手对高手的惺惺相惜,万万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人物接替了佛门正宗的位置。 什么找少林寺麻烦的念头,也都抛之脑后,只剩下满心对薛怀义的杀意。 大意就是:你们少林寺这群无用的秃驴,怎么被这么个男宠站在头上,这能称得上我们武当的对手吗?看我帮你们料理了这混账,助上你们一助。 哼,才不是为了帮助你们少林呢。 铁骑银瓶连夜杀奔白马寺,此刻白马寺早已并非昔日达摩东渡传经的“释源祖庭”,而是被薛怀义掌控之后,以成藏污纳垢的淫秽之所,遍地淫僧荡尼。 铁骑银瓶见人就杀,一路携腥风带血雨,杀得血流成河,终将薛怀义斩于白马寺中,两大道人争抢功劳,竟将金刚不坏的薛怀义生撕成两半。一人提着薛怀义上半截身子,一人提着薛怀义下半截身子,行走大唐亮如白昼的高阁楼台之间,哈哈大笑,得意炫耀。 此事一出,登时震惊朝野。 其实薛怀义身份微妙,武曌虽早年和僧王法明是亲密战友,共同扫除李唐残余势力,逼退少林寺,但现在坐稳江山,正要效仿赵匡胤、朱元璋之举。而薛怀义和她曾经关系亲密,日渐嚣张跋扈,正成了她的肉中刺眼中钉。 武曌常怀杀死薛怀义之念,法明也自顾不暇,至于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则乐得前辈身死,圣上心中只有自己二人。现今得势的武三思、武承嗣更曾为薛怀义牵马执鞭,现今彼失势而我得势,也早对薛怀义心生杀意。 至于狄仁杰、少林寺、慈航静斋、净念禅院、金钱帮、孙府等等势力,自然更是深恨此人。 只是大唐内部潮流涌动,如何起落浮沉,仍看武曌一人。而武曌则观天下众多高手势力,也有种种掣肘,大唐的势力斗争一切归于无形,乃是神州三国中最凶险的所在。 但偏偏有铁骑银瓶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道士,突如其来,震惊四野。 他们也因此惹上了麻烦。 僧王法明亲自找上门来,两大武当长老首次见识到了和自家祖师爷齐名的四佛陀的真正实力,正是大三合得一境界。 这自然仍是名不副实,更多是武曌为了其佛门天下共主的身份而强行提拔,远不如莲花生、八思巴、昙宗、张三丰、王重阳、逍遥子等辈,乃是第一水货。 但要对付铁骑银瓶,则绝对足够。 僧王法明以效仿“不死印法”的“不碎金刚”、效仿“散手八扑”的“魔佛十式”出手,以一敌二,仍能压制两人,大占上风。 万幸铁骑银瓶也并非一般小三合境界,而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绝顶人物,距离大三合只得一步,更有诸多法有元灵级数的神功绝技,本身就是同级别中战神一般的人物,越级挑战并不吃力。 最终法明小伤受挫,而两人亦逃之夭夭,深藏山中养伤。 这一养,他们便又听闻了木道人斩梅真人而下山,李忘尘丁家集一役,心中也是大惊,匆匆回到大明,却和李忘尘将将错开,再和卓非凡汇合。 这下才知晓,武当现在正缺了他们坐镇大局,但他们性格最厌烦这种承担责任的时刻,关注点奇葩,不但不回武当处理事情,反而要为了那死去的愚茶道人报仇雪恨。 可移花宫秀玉谷乃是天下秘密所在,要不昔日江枫也不会一路奔逃偶然闯入其中,连铁骑银瓶也对其中的门道不得而知。 于是,他们只好让卓非凡告知江枫去向,亲自来找,意图为弟子出头,报复邀月怜星。 江枫和花月奴听完这一席话,对视一眼,神色微妙。 这大大出乎铁骑银瓶的预料,他们两人本以为江枫花月奴听说两位前辈出头,一定欢喜万分,庆幸十足,有柳暗花明之感,立刻就要带着他们两人过去,看他们如何料理了那两个女人,但没料到两人却好似心事重重一般。 江枫苦笑道,“前辈,我劝你们二位,还是回武当山吧。邀月怜星二位宫主,实在不是你们……实在不是……” 铁骑银瓶齐声怒道,“好啊,你敢说我们不是两个女流之辈的对手!” 他们两身量又高大,神色又张狂,这下发起怒来,就好似是十万头狮子在一同咆哮,那份震天动地的威势扑面而来,江枫都忍不住后撤了两步,却仍道,“两位前辈,小子武功虽低,但也看得出来,两位前辈武功之高,乃是精气神凝聚,不分彼此水乳交融,上下里外练成了混元一体,令人犹如面见高山渊海,难以企及。” 这话一出,铁骑银瓶都惊讶无比,铁骑抓起自己的白胡子,细细捻动,“哦,你倒是有些见识。哦,听说你义兄有些本事,这些相比是从他那里得来的吧。” 银瓶哈哈大笑,“既如此,你就应当知晓,我辈纵天下之大,哪里都可去得。” 江枫却摇头道,“二位如高山渊海,可这世上实有些人物,已成了高山上的白云、渊海深处的海底,高山纵然看不清多高,渊海纵然数不尽多远,却终究可看可数的——而白云与海底,却是摸都摸不到、触都触不了的。” 铁骑银瓶同时一怔。 就在他们一怔的时候,两只手放在了他们各自的肩膀上,一个很平静,但在平静中却蕴含着天雷、地火般力量的声音,慢慢传了过来,“没错,两位还差了一些,就不要去见邀月怜星了。” 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缓缓说道,“只是一点点,但却足够致命。” 江枫惊喜道,“大哥,您终于来了!” 燕南天! 铁骑银瓶同时站了起来,回头看去,然后愣了一愣。 他们两人已算是极高极大极魁梧的老人了,可是这一回头,却首次体会到了矮人一头的感觉。只因站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一个骨架高大到比他们还要高一个头的雄奇男子,男人逆光而站,容貌看不分明,双手仍然按在两人的肩头上,整个人就好像是太阳投射下的高楼影子,将铁骑银瓶完完全全地容纳进去。 第四章 天雷地火,海啸风暴 好一个高大的汉子! 这是铁骑银瓶两人心头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铁骑习惯性不太客气地喝问,“你就是燕南天!?” 这样直截了当的问法,他这辈子已不知道有了多少次,往往能先声夺人,气势凌厉,唯独今日不知为何,说出来之后还觉得不是很舒服。他好生回味了一番,才发现问题所在。 全因距离过近,而对方又太高,他说话时不得不抬头仰视。 再是威风的话,抬头仰视对方的时候,总不免会有一些气的阻碍,势的凝滞。 铁骑银瓶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发觉燕南天的手掌却还在他们肩头,抬手正要扫开,心中一惊,却是扫了个空。燕南天似乎能通晓他们的心思,先人一步收回了手。 三人这一扫,一收,快得超乎寻常,犹如电闪一般,旁边的江枫和花月奴都丝毫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在这个距离,总算得以见到此人的庐山真面目。 燕南天的长相其实并不如何英俊,只是太高太壮,以至于有一种绝世风姿也掩盖不了的气魄,能聚焦天下一切人的目光。若他和江枫走在一起,一千人看过去,第一眼看到的绝对是他而非江枫。 眼见两人目光,他微微一笑道,“我是燕南天,两位前辈是昔年的铁骑银瓶对吧?我希望你们不要参合此事,这是为了你们好,听我的话。” 他说话的时候态度温和而亲切,如同一个大人对待两个小孩子般,配合上壮硕雄奇的骨架,肆意飞舞的披头长发,满脸稀松的胡茬,一双神光内敛的深邃眸瞳,给人好像一头兽而非人的印象。但即使是兽,也绝对是一头神性圣洁的灵兽,乃是麒麟、白虎、神龙的汇聚体,令人打从心底赞叹而屈服。 在他腰间,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这铁剑看上去就算是给农人用来劈柴也嫌弃钝了一些、旧了一些,极容易让人忽略。 这是什么态度? 铁骑的鼻子都气歪了,转过头一看,银瓶也咬牙切齿,眼睛像铜铃。自从两人武功有所成就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们说话。 他们本来也想过,此番来找江枫,很可能会遇到这样一位“大明第一神剑”。但两人根本没把这个小辈放在眼中,更不信燕南天能真正有什么水平。 只因铁骑银瓶的年岁已愈两百,他们既有天赋,又有神功,再加之苦练,方有现在的成就。而这人在三四十岁年间,又无什么来头背景,能不让铁骑银瓶小瞧? 他们经年未出江湖,也常去询问江湖中人是否知晓师兄弟二人的名头,结果让两人大为失望,大明的常常讲什么“东方不败”“铁胆神候”“燕南天”“西门吹雪”“叶孤城”,大宋的便说什么“乔峰”“李沉舟”“朱大天王”“雷损”“苏梦枕”“唐十五”,而大唐的则讲起“僧王法明”“上官金虹”“孙玉伯”“孙天机”“玉罗刹”等名字,别说是铁骑银瓶了,就是和武当有些关系的也不多。 铁骑银瓶早在内心深处有所不满了。 是以,铁骑银瓶此来之所以如此嚣张狂妄,本就是怀着一些挑衅的姿态,看看招惹了江枫之后,那位所谓的“第一神剑”会不会出现,又能拿自己师兄弟怎么样。尤其是真正看了江枫之后,两人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其实暗地里也对江枫的容貌气质感到自惭形秽,这反而更令他们生气,因为铁骑银瓶算是不那么帅的类型。 ——他们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有招惹江枫(目前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看来不算招惹),燕南天却已经先大大地招惹了他们。 铁骑一拍桌子,“好啊,你能打败了老夫,老道士立刻退却。” 银瓶摇头道,“错了,错了,打败了你须得再打败老夫,只因世人皆知,银瓶向来比铁骑强。” 铁骑点头点到一半,啊了一声,转头以恶兽般的目光看向同僚,“你说什么!?” 银瓶哼哼一笑,“我说我比你厉害。” 铁骑大怒,“你,你,你……”忽然笑了一笑,以一种洞悉人心的口吻道,“哈哈,我知道了,你知晓不是这傻大个儿的对手,要让老夫先上。若老夫赢了,你也就等若赢了,若老夫输了,他也大耗真力,你就坐享其成,是不是?” 银瓶怔了一怔,“你,我……”重重哼了一声,“看来我非得让你知晓我的厉害不可了!” 他们两胡闹起来,死死盯着对方,倒像是把旁边的燕南天、江枫和花月奴都当做了陪衬,完全是忘了此前的目标一般。旁边三人看得好笑,燕南天忽然上前一步,“两位不要争了,你们一起上吧。” 他这一声并不洪大,但是却有某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并无对外界造成任何影响,可是铁骑银瓶两人身子都是一震,同时收口住嘴,转头看向了他。 铁骑呵斥说,“狂妄。” 银瓶痛骂说,“自大。” 燕南天平静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铁骑银瓶同时露出了像是被针扎的神情,只因他们知晓,这番话听来狂妄自大,却是狂妄自大的最好反驳。这是昔日世尊托世之初所言,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却绝无妄自尊大之意,其中的“我”乃是众生自性,即超迈五感、六识,传说中的“第七感”阿赖耶识。 佛道之争自古有之,铁骑银瓶焉能不知此话的意思。 当然,话语人人都能说,但是要在他两人的呵斥痛骂之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已足见其了然真意,他的境界难道已超过了第六识,达到了超凡入圣的第七感? 铁骑肃然道,“武道禅宗。” 银瓶正色道,“嫁衣神功。” 燕南天哈哈一笑,“然也。” 身影一闪,已出现在两人身前,左右抬手,两掌自下而上打出。这两掌不烈不强不猛不刚,却已然有一种比烈更炽,比强更大,比猛更霸,比刚更阳的至大醇和无上真气,朝着铁骑银瓶扑面打出。 这完完全全是普通江湖人都会的一手双龙抢珠,但是在燕南天的手中,把火焰一般的“烈”练成了太阳一般的“炽”,把野兽一般的“强”练成了圣贤一般的“大”,把战将一般的“猛”练成了王者一般的“霸”,把不屈不挠的“刚”练成了天地宇宙间象征着至极力量的“阳”! 他的武功,竟是早已将媚俗低贱的意境都给洗清换血,整个人由内而外,透露出一种宝玉明珠般圆润温亮的华美光泽。就好像燕南天已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某种上天造就的无价珍宝一般。 正是精气两花大三合·先天罡气! 这两掌打出去的时候,铁骑银瓶瞬间被一种“美”给遮住双眸。 燕南天的整个形容外貌,都自然是没有什么“美感”,可是他的武功,已连到了返璞归真,入神坐照,令任何习武者都要忍不住看两眼,心动两下的程度。 电光火石之间,铁骑银瓶同时压掌,提膝,以单脚站立的姿态,运用掌心与膝盖夹击燕南天的双掌。 三人招式一碰,铁骑银瓶同时大叫一声,只觉得自己碰到的不是一个人的双手,而是两道天雷勾动地火,海啸卷起风暴,天上地下一切宇宙至极大力都混淆如一,以摧枯拉朽的势态朝着自己打了过来。 两人平素斗嘴极多,但此时此刻在眨眼间之间,却选择了完全相同的应对法门:先发“武当九阳功”作为支柱根基生出磅礴大力,再进一步变“纯阳无极功”稳住燕南天劲力冲刷,更化“弱水柔易九转功”以化解力量,紧接着生出“九天混元正气”伺机反扑,甚至柔极而成刚,先后作“玄力真火通关破穴大法”“风火大法”“离火罩神功”“无极神功”,甚至还引动了偷学而得的少林纯正功力,如“大般若禅功”“降龙伏虎大法”“阿罗汉神功”“心意气混元功”等。 一时之间,两人全身都劲力经过数十重变化,由道经佛,由柔至刚,由阴变柔,可说是将天下内功练到了极致,不愧是混元一体、不分彼此、水乳交融、三花聚顶的境界! 如此一来,等同于是汇聚了少林武当的武学精华,如此在劲力上与燕南天进行较量,虽颇为吃力,却也勉强招架得住,将燕南天这股先天罡气蹭蹭削弱,抵御回去。 而燕南天则微微一笑,五指尽力向后伸展,掌心却猛地发震,再吐惊天动地的劲力。就是这一收一吐之间,此前种种消磨殆尽的力量,竟然再度收回,然后一卷一动,铺天盖地而去! 嫁衣神功,内力不损! 此种变化,是铁骑银瓶万万想不到的,猝不及防之下气力一泄而去,登时露出空门,心中大叫不可思议,就硬生生承受了燕南天一掌。 居然也没有事。 这竟是一股柔力,而并非击打力。 铁骑银瓶同时大叫一声,不由自主地化作了两道神速至极的迅芒,撞开了二楼房间墙壁,如同两道彗星划过整座小镇的上空,在眨眼间消失在了远方。 镇子上的居民,偶有机警一些的练武者,会抬一抬头,但又来不及捕捉两人身影,皱着眉苦思冥想,却得不到答案。 燕南天抬头远眺极望许久,似乎观察估量着什么,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江枫兴奋万分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哥是为了防止殃及池鱼,所以把这两个臭道士送离了小镇,现在该有两三里远了吧?大哥等下就会去收拾他们了。” 原来他正给花月奴解释燕南天的作为呢。 江枫解释的时候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就好像是一个孩子在炫耀着自己最得意的亲人。花月奴也自然暗暗心惊,心想这位大哥的武功不知和二位宫主熟高熟低,但行事气魄之浩大,却又不是两位宫主所能比拟的了。 又有些忐忑不安,不知晓燕南天会怎样看待自己。 “错了,枫弟,是十里。他们武功不错,我们在三里距离交战,只怕仍会波及此地。”燕南天笑道,然后转头看向花月奴,“你就是那个将我枫弟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 花月奴心头一紧,惴惴不安,忍不住心生畏惧胆怯心思。 燕南天忽然上前几步,这几步又急又重,像是雄狮老虎冲了上来,一下子来到面前。花月奴给吓得怔在原地,只觉得光是冲上来这一刹那,已将要把自己给“杀死”了。 难道是看不上我的出身?是了,燕南天是一代大侠,我不过是移花宫小小奴婢,怎能成为他义弟的妻子,他一定摒弃我的出身,要出手杀我了! 一时之间,花月奴忍不住生出种种心思,自怜自艾。 一想到要和江枫分开,心思一扫而空,只剩下咬牙切齿的愤慨:但他武功再高,又怎能管上我们夫妻的事情,邀月宫主拦不住我们,他燕南天又怎么能够拦住?就算我拼着命不要了…… 燕南天一抬手,却从怀中掏出好多好多东西,“来来来,弟妹,这是我从别人那儿‘拿’来的珠宝、礼物,张开手吧。” 大大咧咧一抬手,只见手上满是珠光宝气、流光溢彩,全都是让女人疯狂的宝贝。 花月奴呆呆愣愣,喃喃道,“命、命不要了……” 燕南天眨眨眼,“嗯?” “啊啊,没什么。”花月奴道,“谢谢大哥。” 江枫拱了拱她胳膊,她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捧在一起,接过了燕南天手中的珠宝。 燕南天一边给东西,一边叮嘱说,“二弟平素欠缺一些根性,我观你性子外柔而内刚,正好与他相合。你们一番结合,乃是世间正理,我个人认为天上地下谁也挡不住。” 这个前一秒还威风凛凛犹如战神的男人,现在却像一个老妈子一样。 掏完了东西,燕南天耳朵一动,转身来到了破壁之处,“二弟,弟妹,两位道长等不及了,待我去去就回。” …… “这家伙是什么人?” “我看是火山化作的妖孽。” “不不不,更像是天上的雷霆。” 山水之间,两个灰头土脸的道士正在对话,忽然一个抬头,“马上就知道了。” 两人严阵以待。 下一刻,山河破碎。 天雷,地火,海啸,风暴。 来到他们的面前。 第五章 姑苏慕容,八月初八 燕南天现身于大宋边境,与不知名高手大打出手,胜。 传说中的嫁衣神功爆发之下,战场成十里焦土,山平峰削,树倒木摧,大半天溪水被蒸发成苍穹厚重积云,成就了连绵数日的一场瓢泼大雨。 李忘尘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已接近了江南姑苏太湖。 他听闻之后,微微一笑,虽不知道燕南天与谁交手,唯一可肯定的却是江枫再无任何危险,此事总算有了一番了结。 如此放下一桩心事,虽是发生在百里之外,但也让李忘尘神清气爽,有如卸下身上重担的感觉。 他长久以来,实不能理解为何小说中的大侠们整日为他人奔波劳顿,而如今真正在江湖中帮助一人后才有所感悟:你一旦帮了一个人,若无法将其帮助到再无任何麻烦,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甘心的。 同理,一旦真正帮助他人,就算没有任何所得,心头所得满足快意,也难以用世上任何言语形容的美妙。 更何况,李忘尘本来也有系统任务在身。 此事纵然是他平生最大危险,凭借许多运气因素方才跌跌撞撞完成,但李忘尘回望过去,竟也丝毫不后悔。 要说唯一可惜的事,就是未能与大明第一神剑相会一面。 但人生漫漫,总有机会,相比起来,李忘尘此时更有其他在意的东西,那就是他自完成了“绝代双骄”任务,总算与此前的青铜令牌相合,得到了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六门白银级武功。 ——天旋地转·移穴截脉法,天绝地灭·搜魂紫阳手,天成地授·嚼铁铸兵术,天诛地灭·化龙无相功,天翻地覆·跨海飞天步,天塌地陷·夺灵摄元气。 除去最核心的总纲天愁地惨·极乐大悲咒外,昔日阿修罗魔教的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对李忘尘再无任何秘密。 李忘尘审视六门武功,再回头看向尚有挖掘余地的玄武定、天生神力大法等武功,已在心头慢慢编织一个野心勃勃的梦:他要真正走向突破先天的道路了! 只因他自穿越以来,虽在武功上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更有某种心性根本上的改变,但所面对的对手却也完成本质上的飞跃,令李忘尘始终逃脱不得为人所压制的弱势地位。 而他早已受够了那种无力感! 要解决这种讨厌的无力感,唯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变强。 不过这种种武功,他到底所得日短,对其中细节只有系统帮助的囫囵吞枣,却只停留在理论阶段,实践远远不足。稍有一些心得的,便是在华山思过崖苦修过的嚼铁铸兵术、本身就有体魄根基垫脚的化龙无相功,以及依靠紫霞神功推动的夺灵摄元气三者。 三者都达到了某种瓶颈,而突破瓶颈的方法很简单,寻找极好兵器吞服、靠着时日推动,以及寻找全新内功法门。 其中的后两者,再加上玄武定心法的最后一层“出定”,构成了完整的精气神体系。李忘尘若能完成其中之一,即能立竿见影,当场成就小三合先天境界,真正在江湖上登堂入室,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但这些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无比困难。 世上罕见的神兵利器,自然都是在厉害的势力手中,而李忘尘相继招惹了日月神教、护龙山庄、青龙会、移花宫,已受够了无孔不入的阴谋陷害强势压人,自然不愿更多树敌。 他检查过那枚斩铁草的碎片,发现整柄剑的真灵凝聚于极小空间,被一股清新自然、无缺无暇的真气冲刷洗漱,近似完成了铸兵术中的“身部”完成态,成为了一枚“兵胎”。 这自然是怜星的恩赏,她虽无嚼铁法以五脏六腑提取金铁之气的法门,但明玉功本身也是夺取万灵之气汇聚成完美无瑕美玉(即人体本身)的道家正宗武学。而以她功力,汇集四野之中的金铁之气,不过是轻而易举。 怜星犹如孩童一般触摸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活力,尤以特殊古怪、洞悉人心的李忘尘更让她万分好感,不忍伤之。此番任务能够圆满结束,自然是缺她不可,李忘尘每每想起这点,也都忍不住遐想再次与她相遇的时候,并盼望回到移花宫后邀月不会对她做出什么。 现如今这“兵胎”已成,既可以用其重新打造出一柄固定兵器,也可以内力真气包裹,凝聚为刀枪剑戟等等状态的气兵,战斗时将能激发出类似于原随云【第六识·难知如阴】的奇妙刺激力量,干扰对手。 李忘尘觉得这样正好,大宋这样混乱,青龙会这种喜好无孔不入浑水摸鱼的势力自然比大明更加可怖,自己当不能再拿出本身身份,而是应当掩人耳目,慢慢成长几年,等到长大了身子,青龙会也认不出来,而斩铁草的变化将是极为有利的变化,只因自己在大宋武功有成之后都少不了这柄妖红异赤的“血玲珑”。 而这“等待几年”的想法,也同样是李忘尘完成化龙无相功的思路。 这门武功本就是靠磨时间、开窍穴、涂药水以至于自然而然成就的外功横炼法门。 这听来是极粗苯的功夫,但须知世上大凡修炼精气体魄的神功法门,很少有不粗不苯的。真正能以聪明办法而成就金刚不坏躯体,只怕也就武当的纯阳无极功、少林的金刚不坏神功、密宗的无上瑜伽密乘、魔门两派六道的道心种魔大法、一以贯之气功、明玉功、嫁衣神功、九阳神功等数十种古往今来都世人皆知的神功了。 化龙无相功自然没有这样的殊荣,却也有自己的好处:只需资质过关,苦修磨练,早晚有机会功成。 这其中“十八层地狱黄泉路”需要苦修十八日,“一百零八病去如抽丝”在一百零八日内身患重病,“二十四节春去秋来岁”则要二十四个月内体会春夏秋冬节气变化,“四大部洲须弥山上坐”最终要四年时间,便能真真正正化龙而去,无相无我。 如此死、病、老、生四大阶段,一共只需六年不到时日而已。 这样的武功,大致可比拟龙象般若功。但龙象般若功的水平上限更高,汇集十龙十象之力的金轮法王肯定不只是初入小三合的水平,更不说往上还有第十一层的境地;而要说下限稳定,却就是化龙无相功的优势了,七年内资源到位,自成小三合高手,比龙象般若功功成更快五六倍不止。 李忘尘下定决心,去见过了李青萝、林诗音后,一定在那曼陀山庄好生潜修,把化龙无相功修炼到进无可进为止,千万不能参与到其他事情之中。 至于夺灵摄元气,作为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内功,乃是另辟蹊径,须得不断修行他门内功,再将其精粹之处凝结一气,自下而上不断地勤修勤练,最终所成的内力将独树一帜,根据此前所有内功特性而决定,乃是一门千人千面、变化无穷的内功。 问题就在于,李忘尘何处去寻找这样多的内功。 以紫霞神功为根基,自然不能算低,要轻易间找到紫霞神功之上的武学,又谈何容易? 李莫愁却帮他完成了其中问题之一。 自大明出发伊始,她得知李忘尘苦恼之事,几日踌躇之后,忽然开始私自将古墓派的玉女功传授给李忘尘。 这大大的恩情,李忘尘自然直呼承受不了,让李莫愁三思而后行。 但是李莫愁却有自己的道理,“你能受得了怜星二宫主的恩惠,就受不了我的吗?而且要说起来,这也不是我传给你的,而是林朝英祖师传给林诗音表姑,林诗音表姑传给了你二叔李寻欢,李寻欢再传给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忘尘本来也是现代思维,不拘小节,就是假意客气两句,眼见李莫愁坚持己见,便敬谢不敏,拜感一阵,就在这段时日苦修不怠起来。 其实《玉女心经》,本来是林朝英为盖过全真心法所创,但是这位林家表婆婆却是个大大的傲娇,玉女心经和玉女素心剑法一般心口不一,说是为了针对王重阳,实则暗藏着自我攻略的真正想法。 先是玉女素心剑法,一招一式既克制全真剑法,又可和全真剑法一招一式配合,激增杀力;而另一边,玉女心经也是要两人同练,互为辅助。 可惜迄今为止,林朝英尚只是和自己的丫鬟同练此门武功而已。 而李莫愁此前则和师妹小龙女同修此法。 这门武功,自然比紫霞神功更好了不止一筹,而且还有另一种意外之喜:那就是当李忘尘以夺灵摄元气夺去“玉女之灵”,再以二灵纳入相同体系时,居然发现二者有某种天生的兼容之处。 他恍然大悟,华山派的高深武学虽与陈抟老祖大有关系,但开山创派的根基却仍是全真七子的郝大通,更进一步来说便是在武当之前的天下道门第一“全真教”。 玉女心经创造之初,本就是能对付全真心法的内功,现在碰上了脱胎自全真心法的紫霞神功,自然相合无间。 如此一来,李忘尘倒不用脱光衣服和李莫愁同修武功。 李莫愁得知此事,也松了口气,“万幸万幸,姑姑我的清白保住了。” 如此一来,起码在精·气二道,李忘尘已有了准确路子,正稳步向先天境界进发。而不过几日之后,他也即将到达大宋江南姑苏太湖地域,为李寻欢给林诗音带去信笺,并且在此安身。 …… 轰隆,轰隆。 一个无星无月的暗夜,大雨瓢泼,湖水生出风浪,激荡着旋转扩散,起起伏伏,但见四周杏花夹径,绿柳垂湖,满湖荷叶、菱叶、芦苇、茭白,在风浪之中变化百端,尽显出一派江南雨夜风景。 在远处绿柳丛中,露出一角飞檐,原来在湖心之中,竟然有一处小岛。 岛上只见好大一片建筑,犹如皇宫内宅一般,风格无不大气精致,富丽堂皇。在其中排头大门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参合庄”,字迹龙飞凤舞,内藏着一股隐藏不住,高高在上,雄视天下的王者气度,由字观人,即知其主人必定是一位壮志凌云、气派非凡的人物。 夜深人静,这参合庄最核心的几处,却仍是亮如白昼的。四下里灯火不灭,走廊间光亮不夜,这也是皇宫的规格。 慕容世家当代最出名的年轻人慕容复正在这庄子里的书房,细细看着一张信笺。 信笺的来源处不为人所知,它就好像是凭空地出现在了慕容复的房间里,慕容复也很自然并且很习惯这种忽然。他打开信笺对着烛光细细观看,这其实是颇为普通的朋友书信,上面写着一些稀松平常的话语,说是自己远游附近的小山,所见风景所得感悟云云,连字迹都很普通,像是那种学过了几手但又学得不太好的半吊子。 任何人即便亲见了这封信笺,也一定认为是慕容复认识的某个朋友传来,而且一定是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朋友。 但是在慕容复的眼中,这封信却全然不是如此。 只需要按照一种规律,跳开、颠倒、逆转、通假某些字句,这封信的意思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在刻意的训练下,这种能力几乎已成为了慕容复的本能,他一眼扫过去便知晓这封信的真意。 “李忘尘……得罪了会里……是摧毁大明势力的一大元凶……收为己用或是杀之……” 慕容复细细读了三四次,这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他从小的一种习惯。 皇帝批阅奏折,对天下万民负责,自然是要小心翼翼,万万不能出错的。 慕容复虽未过上一天皇帝的日子,但自他从小开始,他已对那种生活无比地熟悉,熟悉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地步,就好像是一个从来出现在梦中的情人,他已千百次与她相会,始终未能真正亲眼得见过一次。 于是他一生的意义,都在这一场梦中。 他的整个人生就是一场又盛大又激烈又壮哉又惋惜的梦。 若非如此,堂堂慕容世家第二代子弟中的佼佼者,何至于成为青龙会的爪牙? “表弟吗?能为青龙会所用……或者说为我所用?”慕容复轻轻敲了敲桌子,将手中的信笺送入烛火之中,眼看着它慢慢被烧成灰,而自己的眸瞳中竟好似也燃起了火光,甚至比那烛光更亮。 灯油支撑的光芒,又怎能比得上欲望支撑的光芒! 慕容复吹熄了灯光,长身而起,房间进入了黑暗,而他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就让我——青龙会的八月初八,见识一下你的能耐吧。” 第六章 曼陀山庄,莫愁旧事 几日之间,李忘尘和李莫愁已经到了无锡城。 到达之后,时至傍晚,李莫愁本来要休息,但是李忘尘先带她去往一处叫“松鹤楼”的酒楼。 这酒楼当街而立,香气浓厚,其间有行人熙来攘往,甚是繁华,而招牌年深日久,被烟熏成一团漆黑,唯有三个金字却闪闪发光,酒香肉气从中隐隐散出,厨子刀勺声同跑堂吆喝声混成一片。 李莫愁疑惑道,“你饿了吗?可是适才才吃过了啊。” 李忘尘满脸笑意,“你哪里知道,这是个名胜咧。我们上去逛上一逛,也不枉来到无锡。” 他说是逛上一逛,也果然只是逛一逛而已,小二跟了上来也说是找人而不吃饭。 李莫愁狐疑万分地跟着他转了一圈儿,来到二楼左右看了一看,并未见到粗犷北方大汉和南方贵气公子拼酒,两个人就什么也不做,又乖乖转了下去,李莫愁只觉得浪费时间,好大一阵不乐意,而李忘尘却点了点头,露出微笑,宛若亦有所得,不虚此行。 “这算什么名胜?”李莫愁忍不住抱怨道,“既无什么好风光,也不见什么珍品文玩,名在何处,胜在何处?” 李忘尘只是神秘道,“这和咱们初次见面那座酒楼差不多,楼子普通,但是历史可不一样呢。” 看着李莫愁不明所以,苦苦思索这楼子曾有过什么了不得人物的表情,转身哈哈一笑,心中顿升起一股普天之下只有自己能懂的玩味意趣,令他再次感受到这世界的精彩纷呈,哪里都有惊喜。 今日一会,金书几大名楼中的两座,衡阳城回雁楼,无锡城松鹤楼,自己皆已见得,诚如李莫愁所言,风光不好,却可联想众多妙处,增添人生许多乐趣。 嘿嘿,还有什么楼……哦,对了,嘉兴烟雨楼,丘处机老道士未能先天,已然早夭,但未有郭靖、杨过、郭襄等人之名,这世界的《射雕英雄传》剧情尚未发生,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此约…… 李忘尘心中暗道,不过他搞了这样一出,以至于李莫愁生了闷气,大不高兴,他见了不好意思,就又极力要求陪着她去转无锡四周的风景名胜。 此时夜色已到,这事儿若在大明,当很难发生。 和大唐大明不同,大宋的一大标志便是解除宵禁、夜市繁华,处处各有茶坊、酒肆、面店、果子、彩帛、绒线、香烛、油酱、食米、下饭鱼肉鲞腊等铺,乃是神州公认最好玩的所在。 正值此时天幕漆黑,群星烁烁,街道却不似大明一般冷清,而是忙忙碌碌、喧嚣热闹、丰彩都丽,大地已一阵阵亮起繁光,黑暗中上下两片辉煌灿烂的光点升腾而起,似乎是连成了一片。 对此讨好,李莫愁倒是拿出冷艳本色,“你休想哄我,我可没那么好打发。” 说是这么说,随着看过几道景色,一路吃糖葫芦、观潮、看艺、审戏,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李莫愁脸上总不免多带了几分笑意。只是每每被李忘尘一眼扫过去,就又立刻回到冷漠骄傲的样子,如同并不情愿,早想回去一般,于是李忘尘只好偷偷瞧她。 在这过程,自然更少不了江湖人士之间吹牛打屁,李忘尘也仗着耳聪目明,打听到一些本地人的消息。 这也是他留在无锡一夜的必要准备。 诚如李寻欢所言,大宋国弱而民强,各大势力割据,维持出既动乱又稳定,既兵荒马乱又安居乐业的奇特景象。到底是否能过上好日子,不看自己本事,纯看是否有什么靠山。 按照这样规则,现下大半个江南的实际掌握者绝非大宋朝廷,而是慕容世家。 这一大势力同时也是震动大江南北的“寰宇九极”之一,与权力帮、丐帮、日月神教、金钱帮、唐门等势力齐名天下,共同维持与神州三国相抗衡的江湖格局,连大宋朝廷也只是名义上掌握一些差遣职位,真正的利益都要为本地的慕容世家子弟让路颇多。 而慕容世家既然是这么个动摇天下的庞然大物,自然不是天龙八部原作之中以慕容复为领袖的小猫三两只,而是汇集了前世诸多武侠世界中的慕容世家。 在这其中,有许多李忘尘耳熟能详的名字。 慕容世家上一代最出众的三人,乃是慕容世情、慕容博以及慕容秋荻。 慕容秋荻乃是绝世女子,可惜武功容貌俱佳,却与当年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苦恋而不得,隐居于世;而慕容博据说是闲云野鹤、不在乎名利,武痴一般的人物,因苦修当年慕容龙城所传“斗转星移”而走火入魔,早已辞世。 最终剩下的慕容世情自然成了当代家主,乃是正道中的知名人物,年轻时已有颇大成就,时至今日仍是公认的宗师级人物,更和北方丐帮遥相呼应,隐隐组成对抗权力帮、朱大天王的白道联盟。 相比起困于情网的慕容秋荻,走火入魔的慕容博,江湖中也向来更加赞赏而崇尚武功高绝、气度不凡、绝世风姿、为人中正的慕容世情,认为三人之中以他最为可怕、恐怖、深不可测。 但这三人在李忘尘听来,其中排名却全然不同。 慕容秋荻绝非他人想象中的情痴,而是权利心极大的女枭雄,她固然被谢晓峰所拒绝,成了情场上的失意者,暗地里却已成为了地下组织“天尊”的领导者,权倾一方,成就极大。门下人物已渗透到大大小小多个门派之中,谢晓峰当年正是畏惧她的野心方才远去。 慕容博更是矢志不忘复国大志的野心家,妄想登上皇位,恢复当年大燕一国之位。外人眼中,他不过是个武痴,实际上他却挑动了不知道多少阴谋,假死更是无稽之谈,现在在少林寺中,不知已偷学到多少神功绝技。 与这两人相比,慕容世情不过是《神州奇侠》中的普通BOSS,虽与少林武当掌门齐名,却被权力帮三号人物柳随风联合唐门便能处理,实在不算是什么惊天动地了不得的人物。 这或许也是一番道理,粗俗一点便唤作“咬人的狗不叫”,文雅一点都便就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李忘尘坚信,慕容世家上一代的人物之中,慕容世情只怕是最好对付的那个。而其他被江湖中人小瞧的两位,反而恐怖无比,其视野之高,目光之远,野心之大,只怕都不局限于区区慕容世家之上,更不是慕容世情所能比拟。 而上一辈已有这般人物,下一代自然人丁兴旺、开枝散叶,成就了一个极为庞大的族系,门下子弟遍布整个江南地区,势力盘根节错,难以动摇。 而在这群人中,最优秀的几人,便要数慕容世情的子侄“慕容三杰”,慕容秋荻一脉的后辈“人间九秀”,再比如这次李忘尘前去寻来,大名鼎鼎的慕容博一脉后人,号称慕容家年轻一辈第一人的“慕容复”。 不过慕容世情所处的慕容家总部,已远离姑苏燕子坞。人间九秀一系,更在七星塘。 姑苏无锡两城,则皆由慕容复掌控。 但慕容复的处境似乎不妙。 李忘尘已非吴下阿蒙,在大明几次三番的险恶斗争中,虽距离权力中心甚远,但也管中窥豹、触类旁通。 而到得现在,已能从旁人口中的蛛丝马迹、八卦消息中听出一些东西:似乎是自慕容博“死”后,慕容复的地位便成了旁支中的旁支、偏门中的偏门,以至于远离了权力的中心。 ——这对父子好似继承了原作之中的选择题做错的特性,以至于在这个世界,身虽在庞大无比的慕容世家,却在家族中也无人支持,成了不受待见的边缘人物。 游完了大宋夜市,两人回到了客栈,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他们一早出发,奋足脚力,不一会儿来到苏州城外,一路寻人找上打听附近“曼陀山庄”的位置,连续问了好几个人,都一无所知,幸好有个江湖汉子,问出点眉目来。 这汉子看他们两弱质女流模样,不由大惊失色道,“两位要找的可是那吃人山庄?” 李忘尘和李莫愁对视一眼,奇道,“怎么叫吃人山庄啊?” 汉子解释道,“那山庄倒也是个好风光的去处,据说许许多多的山茶花,姹紫嫣红,开得漂亮极了,只是传说中有个为首的女妖精,能吃人,多年来路过之人甚众,险有能从其中逃脱者。而且死去者多为男子,据说都被剁碎了喂作花肥。” 李忘尘大喜道,“没错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去处,不知道是哪个方向,烦请老兄告知一二。” 汉子:? 两个大胆狂徒前去吃人山庄拜访的消息,传遍整个苏州城时,李忘尘和李莫愁已寻到了能通向曼陀山庄的方向。 太湖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广阔无垠,遍布芦苇、荷叶、菱叶,风吹浪打,漂浮无定,便不知所在何处,要在其中来去自如,非但需要良好的撑船法子,更要极佳记性,能记清来去方位水道。 不过对于李忘尘、李莫愁这等武功而言,这等阻碍不过寻常。 他们无需船只,能踩水而行,速度比飞鸟更快,按照询问得来的方位前进。不必躲避芦苇、荷叶、菱叶,步伐笔直一条线索,更不用记住什么纵横交错的水道,只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渐渐瞧见一大片山茶花树映水而红,灿若云霞。 李莫愁啊了一声,“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李忘尘愣了一愣,才想到李莫愁和李青萝同宗,本来也是宋人,自然彼此联系过。不过正如她此前说来,李青萝名姓虽为李,实则自认与李家毫无瓜葛,和李莫愁当有不太熟悉的几面之缘。 李莫愁一边踩水而过,一边面露回忆神色,“那时我爹还在,正是他带我来到此地探亲。只是他武功低微,李青萝虽对他不似旁人般凶狠霸道,却也只是礼貌待人,他久而久之遍不来了。” 李忘尘道,“你爹?” 这尚是他首次听李莫愁讲起过自己的家世,同时也是通晓无数武侠性格经历的李忘尘少有的知识盲区——原作之中的李莫愁,自然没有李家这么个背景。 李忘尘有种预感,这将是李莫愁与前世认识之中大相径庭的一面。 李莫愁点点头,“我们这边自李秋水一系之后,似乎已耗尽了最后几分精华,后来人都天赋平平,爹只是个普通镖师,以此谋生,小时候教我一些基础武功,后来死了。死得平平静静,无人在意,幸好有林表姑举荐,令我去了古墓派,否则我现在要不已随爹爹而去,要不成了青楼中的名妓,反正李家是没人能助我了。” 李忘尘道,“姑姑,我……哎,我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了。” 李莫愁看他一眼,见他手足无措、舌笨人拙的模样,笑道,“你向来油嘴滑舌,嬉皮笑脸,若真安慰了我,我反而不觉得真诚了。” 李忘尘哈哈笑道,“除去油嘴滑舌、嬉皮笑脸,我还有一点,便是一向今朝有酒今朝醉,咱们忍痛吞苦地笑着过活,总比唉声叹气要好。姑姑既若觉得我这话不好,就骂我一骂。” 李莫愁点点头,低声道,“混账,笨蛋,白痴,小贼。” 李忘尘顿时露出苦瓜脸,“真骂啊?” 李莫愁哼了一声,转身看去,不再搭理他。 李忘尘长吟一声,“此时无声胜有声。” 李莫愁整张脸紧绷绷的,唯独嘴角勾勒出难以察觉的笑意,却仍是不说话。 李忘尘知道已无需多言。 两人如是沉默一阵,奋力踩水,顷刻间已到了那曼陀山庄所在,却是一座湖心小岛,上面遍布着红白山茶花树,簇拥着核心处的亭台楼阁、水榭莲池,果真是一番好风景。 只是刚一上岸,只走不到五六步,已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音。 几个丫鬟从花林之中走出,手中各自拿着几盆花草,忽然看到了两人,惊叫一声,“尔等何人,敢闯曼陀山庄?” 李忘尘上前一步,“烦请姐姐们通报一声,说是王夫人的亲戚来了。”他懒得多嘴,行礼之余,轻轻伸手一抓,五指真气凌空摄去,遥遥罩住丫鬟手中花草,再奋力一扯。 “啊呀!” 丫鬟们此起彼伏地叫喊声中,五六盆山茶花已凌空飞射,落在李忘尘身上。一盆在头顶,两盆在两肩,两盆在手掌,李忘尘潇洒自如面带微笑地抬起双手,动作自如,身上五盆山茶花此起彼伏,竟能维持住微妙平衡,看上去如同卖艺小哥的绝活,却又比之神奇十倍不止。 几个年轻一些的丫鬟哪里见过如此有趣的模样,面露又是好奇又是惊讶的神色,而领头的丫鬟则有些见识,知晓这是极为上乘的一流内功,连忙点头不迭,请人通报夫人,自己则留在此地监督。 李忘尘看她们眼巴巴好奇得紧,却又不敢多嘴,于是笑道,“姐姐们为小弟误工,干脆乘着这段时日,你们还想看些什么,我都给你们表演如何?” 丫鬟们沉默片刻,左右对视,忽然一个人上前一步,其他人也跟着过来,和李忘尘叽叽喳喳聊成一片。 请假条 今天回家结束过年,之后更新稳定,算上今天的欠了四更,我会在十五号之前还了的! 第七章 威慑为人命,邪门逍遥派 李忘尘的武功已然登堂入室,能种种做到常人所不能做到的事情。更遑论他精修“化龙无相功”,其中无相之意,本就是任意收缩骨肉、操纵器官、变化无相的意思。 现在耍起杂技来,自然是小菜一碟。 只见他动作也不多么快,却好像浑身上下都是手一般,每一个部位都可以任意抓、拿、取、摄、揉,将几盆花树弄得此起彼伏、高高低低,时而飞上天空,险象环生,但落下时又被他以头顶、肩头、小拇指稳稳接住;时而信手丢下,眼看要砸落碎裂,又足尖一勾,神乎其神地将其踢飞起来,并且不伤其中花树分毫。 此情此景,实在是那些丫鬟们此生从未见过的,看得她们惊呼不断、反复动容,眼睛眨巴眨巴,异彩闪烁,完全沉浸其中。 要知道,明面上行走的先天高手,神州三国中加起来也不足三百人。而仅次于先天高手的九品,则已是天下闻名的一流人物,如冲虚道长、天王老子向问天、左冷禅、段天涯等辈,怎样宽泛地计算也不过超过一千人,不管如何,李忘尘更绝非其中的弱者。 ——换言之,李忘尘虽年纪轻轻,却几乎可以说是整个江湖上数十万武者之中前一千的位置。 这样的人物,给几个小丫鬟表演杂耍,自然能给她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惊喜。 而且李忘尘一边表演,一边还多嘴调笑,这边问问小姑娘的名姓,那边夸夸你的鼻子眼睛多美,虽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子,却因林仙儿的江湖令“毒心美人”而更有几分魅力,乃是货真价实颜正气质好的萌帅小正太是也,闹得人家又是羞红了脸,又是不忍心少看了片刻杂耍,一时成了美不胜收的风景,比周围的山茶花还要靓丽呢。 “表哥,表哥,表哥……” 当李忘尘同几名丫鬟玩玩闹闹、不亦乐乎,而一旁的李莫愁则冷着一张脸时,远处的花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轻轻呼喊。 这是李忘尘颇为熟悉的声音,正是昔时远来大宋的林诗音。 果然,树林一动,一群丫鬟浩浩荡荡簇拥着两个身穿华服的女子走了出来,占满了李忘尘对面的空地。 为首的美妇人难以看出真实年纪,一身华丽雍容的鹅黄绸子衣衫,一眼看去似乎只有二十多岁,但相较年轻女子却又多了几分威严沧桑,若说是三四十岁,肌肤却是同龄人所不能比拟的白皙嫩滑,保养极好。 而不管如何判断年纪,她都是确凿无疑的天姿国色,五官精致,只在神色间有几分深藏的戾气锐气,令人觉得难以接近。 一看这女人,李忘尘立刻知晓她定然就是曼陀山庄主人李青萝了。 果然,李青萝一出现,他身旁的诸多丫鬟,本来欢声笑语的立马噤若寒蝉,退让几步,充斥在山林间的欢情快意一去成空,只剩下浓浓惨淡的肃穆沉寂之气。 但众人反应再快,此前种种也已落入李青萝的双眸之中,她目光一扫,先转悠着将几名丫鬟记下,后又狠狠看向李忘尘。 李忘尘混不在意,只是动作一顿,手如柳树枝头般轻轻柔柔垂下,几盆花树顺着肩头自上而下地滑落,一盆盆落在地上,安安稳稳,未发出一丝一毫声响。然后他站直了身子,抬头正视李青萝的双眸,目中神光烁烁,中正平和,丝毫不让。 “啊,是忘尘。” 李青萝还没说话,旁边另一名女子已走了上来,她容貌分毫不下于李青萝,只是气场远远不足,此前不为人所关注,正是林诗音。 林诗音上前两步,很快略过李忘尘,左右看了看,双眸中的期许惊喜快意等等渐渐消却,只剩下满满失望,“哎,你总算来大宋了,姑姑等你等得好苦,现在见得到你,真是太开心了。” 啊,真是太开心了(棒读)。 李忘尘暗暗在心头装模作样地重复一遍,将其中的乏善可陈寡淡无味模仿得惟妙惟肖,唯一的缺点就是只能给自己听听乐子,而无法道出声来。 他朝着林诗音行一礼,“姑姑,二叔现在安好无恙,只是公务繁忙,找不着自在之时,却不必担忧。” 李莫愁也走上前来,行了一礼,打个招呼,林诗音不仅是她远方表姐,更是举荐她去往古墓派求学的再造恩人,即便是桀骜不驯性格偏激的李莫愁也对她颇为尊敬。 林诗音颔首回以两人,神色稍安,又见李忘尘神色揶揄,嗔道,“你们叔侄的事情,关我什么事情,和我报告这些干嘛?你来到这里安住,却得看青萝姐姐的面子。” 转头走到旁边的李青萝身旁,笑盈盈道,“青萝姐姐,您的威风可真大啊,两位后辈不远千里也来投奔你了。” 李青萝的声音傲慢得像是从鼻子里面发出来的,“莫愁我是见过的,武功有成,惊艳绝丽,确实是我的后辈;至于这小子嘛……” 审视两眼李忘尘,哼哼哼冷笑三声,却不多言。 李莫愁皱起了眉,她本来就对李青萝没什么好感,这下也知道对方认她不是示好,只是拿来挤兑李忘尘的工具人罢了。她一向是粗神经,性子猛,脑袋里一条线索贯穿过去,此时已经偷偷伸手按剑,准备好了动手。 哼哼哼,你一个没什么关系的姑姑,对我的好侄子这般脸色干嘛。我们俩可闯过任我行(虽然我是跑龙套),打过邀月怜星(虽然我还是跑龙套),乃是活脱脱过江猛龙,也是你能招惹的? 李莫愁面色不变,只一双眸子闪亮,定定看向李青萝。 李青萝还朝着她微微一笑,意图更令李忘尘产生众叛亲离的感觉,她倒不是要令李忘尘怎样,毕竟还是自家亲戚。 只是她这曼陀山庄向来凶名在外,拿人当花肥乃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偏偏李忘尘此前眉飞色舞、随性自如般的模样,没有一点敬畏之心,仿佛这曼陀山庄是什么进出自在的人间仙境一般,大大让人不喜。 她非得让这看来油嘴滑舌的小子害怕服软不可。 李忘尘面不改色道,“哦,原来青萝姑姑不认小侄。” 李青萝面带得意神色,背负双手,左走了两步,右走了两步,趾高气昂地卖个关子,“倒也不是不认——” 话音未落,李忘尘忽然动作。 他整个人消失在原地,而原本位置与李青萝的距离之间,忽然产生了一连串爆响,空气炸开了一道又长又大肉眼可见的白色痕迹,烟烟渺渺地升腾游离,能闻到焦臭气息。 李忘尘已出现在李青萝的身前,快似闪电地伸手一抓。 他这一下动作变化,是在场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也是在场任何人都难以反应的。 呼啦啦——一阵风吹打在李青萝的脸上,将她的衣袂发丝一起打得起伏不定,整个人瞪大了眼睛,瞳孔里倒映着倏然而至的拳头和少年。美妇人身体被风吹打得微微颤抖,浑身上下被吓得手脚无力,吞了口唾沫,种种气质不管雍容华贵冷艳威严都在这一刻一同转化为惊惧。 这是在力量面前的惊惧。 周围的人也同样惊惧,迄今为止没有人反应过来,或者说虽有人反应了过来,但谁也不知道该不该对这种力量造成反应,因为她们很清楚就算反对了也绝对无用。 万幸的是,力量并没有降临到李青萝的身体上,起码不是以打击的姿态降临。 李忘尘的指尖捏着一只小虫的翅膀,小虫挣扎在他掌中,却始终挣脱不开。他笑道,“姑姑好不小心,有只小虫落在了头发丝上,小侄为你挑开。嘿嘿,姑姑刚才说‘倒也不是不认’,我就知晓姑姑愿意认我的,是吗?” 轻轻张开指尖,小虫振翅而动,竟然丝毫无损,李忘尘任它飞走。 旁边的小丫鬟没什么见识,此时一听,都半信半疑。她们却没想过,李青萝到底是习武之人,怎可能头上落了小虫还未发觉,更何况哪有这般突然的“帮助”? 李青萝脸色煞白,然后迅速转变为愤怒的怒红色,“你……” 你敢威胁我,她本想这么说的。 李忘尘却已如遭雷击般后退两步,泫然欲泣道,“哎,姑姑果真实有难处!?既如此,我便离开吧,姑姑放心,侄子绝不敢记恨今日此事。” 他本来就是个萌帅小正太,这下双眸发红、半哭不哭、委曲求全的模样,立即叫周围的妙龄少女们大为心疼,脑子里幻想出一个千里投奔、为人不容、心肠善良、本事极大的好形象。虽不敢多嘴一句,却都暗暗期望李青萝收留这位小少爷。 这下李青萝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她以一种好像看待怪物的神情看向李忘尘,而李忘尘俏皮地对她眨眨眼。若要说这世上什么处境最难受,就是你明知道对方是伪装的,并且被其恶心得想要吐血,但却无法将其戳破,只因真实的对方远比伪装状态可怕万分。 当然,周围的氛围变化,也无疑更助此势。李青萝真想大喊一声,你们全被这小子骗了,他武功这样高,只不过是在嘲弄老娘而已——但这话说出,那就真是在逼李忘尘对自己动手了。 李青萝脸色变化了好半一会儿,才难看无比地点点头,“好,好,好,很好。” 她下面的话语,几乎连牙齿也咬碎了,“你当然也能留下来。幽草、明环,给他们带路,安置两间客房!” 说完已拂袖转身而去。 丫鬟们纷纷露出喜色,但不敢表达,一起跟着李青萝而去。林诗音临走之前,朝着李忘尘有些埋怨地眨眨眼睛,李忘尘回以俏皮的鬼脸,令她露出没办法的苦笑。 这草地立刻一空,只剩下李忘尘、李莫愁和两名丫鬟。 李莫愁走了上来,让两名小丫鬟离远了等一会儿,有些纳闷儿道,“你的武功怎么好似又增长了?此前你功夫虽高我一截,但不至于我连出手都跟不上啊。” 李忘尘道,“这是一门轻功,你若想学,我教你啊。” 这正是跨海飞天步的功效,纵然比不上凌波微步、身行百里、凤舞九天、血海飘香,也绝对不逊色于草上飞、水上漂、踏雪无痕、鱼龙百变、鸟渡术等江湖上盛名已久的轻功。 李莫愁露出理所应当的神色,点点头道,“当然,你当然要教我,我教了你玉女心经,你怎么不回报?” 李忘尘摇摇头,“我不是为了回报,咱们几番生死之交,关系不应当有什么一换一的回报交易之说,而是我有任何武功,你想学都行,你有任何武功,我想学都行。” 李莫愁愣了一愣,笑着推李忘尘一把,“这下我可大大赚了。” 忽然转过身去,偷偷摸脸颊,发红而发热。 李忘尘继续道,“……毕竟姑姑你现在武功太差,只怕以后成了我的累赘。” 李莫愁神色一僵,恶狠狠回过头来,眼神锐利,那神色令李忘尘想起一头饿狼,吐吐舌头,连忙又是一番道歉。 李莫愁看他道歉心诚,冷冷一哼,也不多纠缠,话归正题道,“你对李青萝的态度未免太差了一些。” 李忘尘道,“哦,可我感觉姑姑却是真想要动手了。” 李莫愁翻了个白眼,“你和我又不一样,谁不知晓你是个不知廉耻,不在意荣辱的混账?昔日余沧海也侮辱过你,你也顾全大局而容忍了他,我真怕你今日故技重施,又舔着脸给那李青萝服软,若非如此,我怎会想要给你出头?” 她口中说李忘尘是不知廉耻的混账,但是之后却又赞他顾全大局,实际上连她自己也知晓,李忘尘向来能控制情绪,比自己不知道更厉害了多少。 李忘尘道,“姑姑果然了解我,我确实有意给李青萝几分面子,曼陀山庄是个栖身的好所在,李青萝有钱有势还有慕容家的关系,足能令我好好沉淀己身了。其实她越是小看我,我反而越是心安。” 李莫愁道,“但你还是展露了锋芒,令她对你大大上心。” 李忘尘苦笑道,“这全是因为我这位姑姑太小心眼了,她自己爱而不得,巴不得全天下人都与她一般哀怨愁惨。据说她定期前往大理,绑来那些有家室有情人的男子,令男子弃家世而与情人成全,这是多么变态扭曲的心理?而我适才与那些丫鬟们只不过多调笑了两句,她目光一扫,心中隐有杀机,我若不震慑她一下,只怕她回去就害了别人的性命。” 听到前半段时,李莫愁的脸色不太好受,听到后半段才知道和自己无关,神色一松,但也没好气道,“你倒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了。” 心中倒也知道,若想要和李忘尘继续成为朋友,心中的杀性须得收敛一二。 李忘尘笑道,“菩萨说不上,只是赤练仙子的小侄儿罢了,姑姑请。” 即使明知这小子的本性,李莫愁还是大为受用,骄哼一声,昂首阔步地让丫鬟们带路,往住处过去。 一路李忘尘与三名女子闲谈聊天,心中却有一半精力想着此前的那一番出手。 管中窥豹,只此一招,李忘尘已探得李青萝的武功水平,大概只有六品上下。 这不出意料,李青萝的武功应当和刀白凤、秦红棉、甘宝宝等人不相上下,否则绝不会多年相争,却争不出个结果。不过若算上家世,她可大大不如几位情敌了。 要知道,李青萝家学渊源,父母乃至义父都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绝顶高手,自幼更长在藏匿天下各门各派精妙武学的琅嬛玉洞之中,可说是有得天独厚的武学条件,甚至能达到养育一位武道天骄的标准。 只可惜逍遥派的宗旨一向是“武学要练,男女关系要搞,驻颜美容要学,气度风范要把握”,至于什么修身养性、道家经典、武学道义等等,却就全然不顾了。 在李忘尘看来,这群人与其说是道家,不如说是借着道家之名的西方吸血鬼,有吸人精气、长生不老、驻颜有术、喜好俊男美女种种特点;与其说是逍遥,不如说是肆意妄为、欲望横流,其实大大违背了庄子原文的意思。 在天下众多隐世门派之中,逍遥派其实更加偏向邪派。 恐怕就是移花宫都比他们正气。 故而,当年的逍遥子和韦青青青并立,两人创立下逍遥派、自在门,逍遥派二代弟子为巫行云、无崖子、李秋水三人,自在门二代弟子为懒残大师、天衣居士、诸葛正我、元十三限四人。 两位师傅水平相当,弟子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逍遥派的三位全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为了欲望而疯而狂,自在门的四人则是心怀万民,人称老四大名捕,即便是最后堕落的元十三限,也干过许多为国为民的大事业。 李青萝生在此种家境,哪里能够真正练好武功,只怕满脑子都是亲爹控手办、亲娘养面首、义父爱阿谀的画面,后来遇上了段正淳,也是相得益彰,没谁值得可惜。 第八章 王语嫣,王玉燕 夜浓风紧,李青萝遣人传唤了李莫愁去赴宴,却将李忘尘抛在脑后,只令丫鬟送来吃食,不知是想要冷落他,还是单纯因害怕而避开他。 这小孩子般的举措令李忘尘哑然失笑,尤其是还带上了李莫愁,李青萝似乎仍不忘以两人的差别待遇而宣称出自己对李忘尘的不满,看来这位姑姑年岁虽不小了,甚至连女儿都比李忘尘大,但整个儿心理年龄还是过于幼态,甚至有公主病的嫌疑。 她却不知道李莫愁甚至都不愿意给她面子,只是李忘尘给劝过去了。 她更不知道的是,这大大给了李忘尘行动的便利。 若说曼陀山庄最好的是什么,段正淳大概会说是李青萝,段誉大概会说是王语嫣,李忘尘则一定回答“琅嬛玉洞”四个大字。 笃。 放下筷子,目送丫鬟离开,李忘尘关上房门,灯照烛洒下,随手找了本书看,身影映在窗纸之上,静静等待时间流逝。过得了一会儿,旁边的李莫愁被送回来了,李忘尘唤她过来,按照此前约定,给她细细讲解跨海飞天步、搜魂紫阳手、移穴截脉法三门外用武功。 至于嚼铁铸兵术、化龙无相功、夺灵摄元气三门内家法门,则是根基已定的李莫愁所不能习练的。 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毕竟是阿修罗魔教镇宗之神功绝技,六门武功其中每一门都能与玉女心经相差仿佛,饶是李莫愁天资不错,也暂时不得法要,仅是记下内容已足够吃力。 而李莫愁也投桃报李,将天罗地网式、美女拳法、金铃银索、玉女剑法、冰魄银针等等一应传给李忘尘,将古墓派的底子全交了出去。 这些武功都是林朝英的手笔,作为比邀月怜星还更胜一筹的大宗师,她创造的武学各有巧妙灵动之处,也令李忘尘受用无穷,尤其以齐物论“人籁”境界观之,立即能进入意境,起码知晓最浅层“人吹响的声音”来自于何处。 如此直讲到夜幕深深降临,两人方才散会。 这还是李莫愁首次在李忘尘面前展现出学习的姿态,她细声软语,安静如夜,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在灯火下有种朦胧光彩,竟是专心致志而全神贯注的,连李忘尘也惊讶于她一反常态的耐性,整个过程两人默契十足,效率极高。 以至于有了一种时间流逝仿佛太快,对此局势还恋恋不舍的错觉。 李莫愁神色静谧地起身离开,转过身子以婀娜身姿背对李忘尘,如此走了两步,忽然顿住,“我一定不会被你甩开的!” 也不等回答,快步钻入自己房间。 李忘尘一阵愕然,这才知道白天一句“累赘”的玩笑话,已给这姑姑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令她直到现在仍然记得并耿耿于怀,而且看来似乎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被忘记。 不过话说回来,知耻而后勇,这未尝不是好事。 我又何尝没有被邀月怜星羞辱呢? 四周静悄悄的,李忘尘念及此前面临种种强敌,将心中蠢蠢欲动的一股股无力、愤怒、恐惧等等情绪揉成一团,最后打一个响指,上面燃起能照亮一切代表着勇气的光火,立誓再不要任何颓废,只期待他日再相逢时的精彩大战。 他吹灭蜡烛,翻身上床,做出就寝模样。 再静静等待片刻,忽然身子一缩,已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并且撑开骨骼,肩宽而体阔,有了几分成年人的魁梧。窗户一开一闭之间,人如同一阵风般吹出了房间。 这衣服是路上瞒着李莫愁偷偷买下的,目的正是为了今夜。 李青萝做梦也没有想到,为思念段正淳而养育的满山庄山茶花树,此时却成了个小贼展开绝世轻功的借力点。李忘尘每到了气弱时分,就踩在一株山茶花树枝上,花树微微摇曳,他便再度飞跃而起,以如此方式穿行在建筑之中。 在这过程之中,李忘尘默默体会跨海飞天步的细节之处。 轻功是精气神、法有元灵之外又一个奇特的武学分支,却没有独立成为体系的价值,盖因到了大三合境界,便能凭虚御空,飞腾于穹,以超音速破空而去。 也就是说,对宗师级别的高手而言,是没有轻功这个概念的。 世上小三合高手众多,除去楚留香这么个将全身练得可以吸收气流的异种外,顶尖的轻功其实也无非就是陆小凤、段誉、司空摘星这个级别,而跨海飞天步若参悟得当,应当仅次于此,与铁掌水上漂裘千仞同级。 而无论何种轻功,都有其特点,水上漂重点在一个漂字,踏雪无痕的重点在一个轻字,天外飞仙步法的重点在于和剑法的配合,跨海飞天步则在“跨”和“飞”两个字。 这是一门蓄势待发,一动如雷霆,能跨越夸张距离,但每次动作之后又急需回气时间的身法。 在这暗夜之中,李忘尘的身影一动,往往犹如一道黑芒掠过,即从一处视野盲区到达另一处视野盲区,整个过程更是无声无息的。曼陀山庄虽有入夜巡逻之人,却无真正有本事的高手,自然发现不得。 曼陀山庄的安保系统之所以同它内部的价值这样不匹配,只因为琅嬛玉洞本就是隐藏极深、天下无人可知的武学宝库。 事实上,别说天下人了,就算是李青萝自己这个主人家,也根本不觉得那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仍是她过度优越的家世之故,反倒令她缺乏武林中人的常识,若非曼陀山庄深藏太湖之中,这也算是小儿持金过闹市的典范了。 李忘尘找了许久,越来越靠近中央的建筑区,一路翻窗过屋,此次刚踏入了一间颇为华丽的房间,忽然心中一动,化龙无相功运转无碍,脑袋往下一缩。 正好躲过一记无声无息的阴毒掌力,气劲呼地飞射,打在面前桌上的瓷瓶,然后挨到掌力的瓶面都软巴巴凹陷下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瓶身晃也不晃,更没有破碎的意思。 好柔的掌力。 来不及掏出斩铁草凝聚气剑,李忘尘足尖点地身子一仰,全身的内力在须臾间流转而动,自身朝头抬手一掌打去,这一掌击出居然也是无声无息的。 “饿虎扑食?”李忘尘身后传来一个疑惑的女声,“好武功!” 这女声说话之间,步伐精妙,已闪过李忘尘的饿虎扑食。她的言语若给普通江湖人士听了,一定会笑掉大牙,饿虎扑食这般大路货色何时能算是什么好武功了? 只有李忘尘知晓,她目光之准,判断之精,轻功之快,绝不下于自己,也是实打实的九品高手。 曼陀山庄怎会有武功这样高的女人? 李忘尘来不及多想,危机感觉又至心头,忽地翻身转轴,整个人如陀螺般腾空而起,落地在三丈之外。原本所在的地方发出一声轻响,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圆孔。 原来那女子这次是打出了一指,这一指竟然刚猛无俦,劲力非凡,有一种无法摧毁、能断一切的意境在里面。 “既能打出阴柔掌力,又能打出如此刚猛的指力,什么人的武功能够这样变化莫测,包罗万象?” 李忘尘立足未稳,背后紧贴墙壁,黑暗中的第三次袭击又到,令他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但这次他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实在是无需避也无需躲。 李忘尘手掌一抬,气息流转,左眼闪烁起道家正宗紫气,右眼却呈现出一种明亮如玉的光泽,二者相辅相成,转瞬间贯通他全身经脉,汇聚于自袖子里滑落到掌心的一枚小小的金铁碎片之上。 噗嗤一声,掌心细碎嶙峋的手感忽然被干燥贴合紧致的刀柄替代,一柄玲珑剔透的长刀猛地破空而成型,随李忘尘一跃起势,在半空化作肉眼可见光滑如镜面般的血色光轮,刀气之盛,逼迫来人不得不退避三舍。 “什么刀招……”来人躲过此招,先是疑惑,后又惊叫一声,“法有元灵!” 她动作一顿,双目透露出茫然。 李忘尘执刀在手,长刀上妖异血芒大盛,血色的光辉充斥在整个房间之中,与黑暗互相吞噬边际,宛若群魔乱舞一般迷乱癫狂,更照亮前方一个婀娜飘逸长发飘飘的身姿,呆若木鸡般不动。 他却不趁此机会取其头颅,而是扭腰转身回刀而去。 嗖嗖嗖连续三刀横切竖斩,身后的整面墙壁被李忘尘切开下来,轰隆巨响之中,他纵身一跃,跨海飞天步的推动力如同火山喷发,在破碎的墙壁尚未落地的极短时间内,李忘尘已无声无息又快如闪电般撞入花树之中。 过程中掌中长刀也陡然缩短消失,毕竟不是剑气刀气等等,这凝气成形的消耗对九品人物而言还是太大,远不是他现如今能自如掌握的。 但仅在这瞬间的凝气成兵便足够了,因为这魔兵的“第六识”已起到莫大作用。 等到那神秘女子双眸渐渐恢复清明,反应过来,李忘尘已消失在花海之中,再无任何踪迹,只留下了一片狼藉、半截破墙而已。 女子双眸远眺,放到极远处的,“这人到底是谁,先躲过我的‘落凤爪’,又躲过了我的‘金刚指’,还能将平平无奇的饿虎扑食,打出无声无息的气势……” 她喃喃自语之余,忽然有些尘埃升腾而起,鼻子动了一动。 阿切——打了个又软又糯的喷嚏。 打完喷嚏之后,这女子摇晃了一下脑袋,身上的气质却在这一摇一晃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再睁开眼时,却又看了看周围,忽然一愣,随后吓了一大跳。 “这……这,玉燕她又出现了?”女子柔柔弱弱,以此前截然相反的态度背靠墙壁,露出欲哭无泪的神色,“怎么还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不是说好了不胡闹吗?不,不行,我要向母亲自首……” 说话间,急匆匆跑开了。 远处,在花树之中的李忘尘探出脑袋,若有所思地看向女子离开的位置。 原来他看似飞速逃离,实则是以“玄武定”心法掩盖生息,重新回到了这里,这么个九品大高手若不弄明白底细,将是自己极大的麻烦。 果然也探听到了虚实,刚才他听得清清楚楚,这女子确实是以第三人称称呼自己为“玉燕”无错,而前后气质变化,甚至那一身不俗内力都尽收丹田,似乎完全忘却了如何使用内力一般的状态,更令李忘尘想到一种好似在武侠世界极为少见的“病症”。 王语嫣、王玉燕么…… 他暗暗念叨这两个极容易弄错的名号,耳朵一动,听到了步伐声音,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提着灯笼过来了,为首的正是李青萝。 而她身旁却跟着个比她年纪几分,容貌有五六分相似的白衣少女,现在面带歉意。周围几个丫鬟跟着,看见那一地狼藉,都露出咋舌表情,距离那白衣少女远了一些,白衣少女注意到这点,神色更加黯淡。 李青萝观察了一会儿现场,忽然问道,“去看看李忘尘那臭小子在不在?还有李莫愁、林诗音两人,不要惊扰了他们。” 几个丫鬟点头应道,飞速穿过走廊,往三人住处过去。 而李忘尘心中一动,动作轻柔而无声无息,已先她们一步回到了房间,总算掩人耳目。等到丫鬟们检查完毕,他又快速跟了回来,继续潜伏在原地。 得到了答复,李青萝再不多想,点点头,“看来是玉燕发脾气了。” 李忘尘离开这段时间,她其实也观察了一番现场,但两人交战几乎可说是了无痕迹的几招,以她的武功也实在看不出什么,唯一看出的是墙壁上有刀痕,但心知自己宝贝女儿的武功早已练成了“手刀”,现在又得到了答复,更不多作怀疑。 而这正是李忘尘所料想的,他刻意把斩铁草凝聚为长刀,就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嫌疑。当时与自己交战的女子因刀法而疑惑万分,其实那哪里是什么刀法,只不过是以刀施展的剑法罢了。 李青萝如此结论,这无疑给旁边的王语嫣判刑,她神色更加歉意,脑袋也埋得更低。 李青萝看她模样,也只好叹了口气,“语嫣,玉燕她这次怎么无缘无故发脾气了?” “我、我也不知道呀……”王语嫣似乎要哭了,“要不我打个喷嚏,母亲你去问问她吧?” 李青萝连忙道,“那就算了吧,她这般大发雷霆,定然心情极差,我可不愿意触她霉头。哎,你倒也不用伤心,这也倒是小事……” 一边安慰,一边让众多丫鬟带人离开。 灯笼远去,此地又恢复了黑暗,李忘尘料想李青萝的性格大大咧咧,只要有一次过关,便无需担心回马枪,胆大包天地再次进入这间房间,漫步寻找琅嬛玉洞的所在。 他刚才才看得清楚,这是一间会客厅室,而非卧室。王语嫣或者说王玉燕不睡觉而深夜在此,还能是什么去处? 过了一会儿,李忘尘从房间里找到了一处通向地下室的暗门。 第九章 如意天魔·连环八式 入得这地下室暗门,果见到一处极大极空的房室,里面有大片大片的玉制书架,排列齐整,颇有气派,左右两边有笼罩在玻璃八角灯笼里的烛火闪烁,布置得当,没有一处目不能视,同时能隐隐感觉到上空通风,显然构造得既安全又保险。 书架上面摆着一本一本书籍,保养极好,少有损坏,只是有些一眼就知晓翻看极多,有些则微有尘埃,无人问津。 李忘尘关上暗门,上前几步,左眼一扫,已扫到《红砂霹雳掌》《达摩十八手》《沾衣十八跌》《五雷掌》《分筋错骨手》《大力鹰爪功》《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都是些江湖上的普通武学,塞得书架上满满当当,在李忘尘的江湖令系统中的评价,只怕算是“黑铁级”。 往里面多走几步,内容便越来越好,又看到了《葵花点穴手》《七伤拳》《摧心掌》《铁掌》《九阴白骨爪》《灭剑》《绝剑》等等,其中武学道理、内容深度,却就又要上一个台阶了,称得上“青铜级”了。 越过这一部分,继续向前,后面的书架便相对稀少,并无此前的拥挤感,三座书架不过零零星星几十来本,这里显然就是白银、黄金级别的武功了。 当头看到的便是“小无相功”“白虹掌力”。 李忘尘却知道,李秋水一身武功,还有北冥神功、凌波微步这两门精华,却没有显露出来,而是深藏大理无量山中。 而其余的,八九门少林武学,八九门武当派武学,峨眉的刀剑相杀七七四十九式,江湖散人所创的小弃妻擒拿手、落凤爪、无指掌、昆仑派的飞龙大九式、巴山七七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 ——甚至还有丐帮的打狗棒法,权力帮的翻天三十六路·奇! 李忘尘刚见到这些残招,心中大喜过望,但翻看之后,才发现只是空有招式外形,而无运劲手法,若论威力,仅与第一档次的武功相若,只是本身玄妙无方,内涵深藏,可供推演,方置在此位。 可惜我现在打架还行,但是武学底蕴却差得远了,这东西暂时对我有害无益。 放下书籍,李忘尘暗暗点头。 果然,王玉燕的武功来自于琅嬛玉洞,落凤爪是传说中须得 六十年功力才能练成的阴劲,而少林的大力金刚指则是黄梅僧和蒙古国高手阿三的拿手绝活,这一刚一柔的武功,对一般武林人士而言,已足够练一辈子,但王玉燕却信手拈来,足见底蕴深厚。 要在须臾间连续施展阴柔至极而刚猛至极的两招武功,变化过程圆融无碍,这自然是可模拟天下武功的“小无相功”之功效了。 ——原来李青萝虽辜负了自己的家世,但李秋水、无崖子、丁春秋的真正传承,却落到了王玉燕身上,塑造出了这么个双重人格的女中高手! 李忘尘目光一动,却被一本秘籍深深吸引。 “如意天魔·连环八式”。 这是当年阿修罗魔教的镇教刀法,更是同嚼铁铸兵术相互配合,能激发魔兵魔性的最大利器。古龙原作中的两柄神刀,应当都与其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一柄是傅红雪的黑刀,另一柄则是丁鹏的圆月弯刀。 当年神刀堂堂主白天羽曾和阿修罗魔教教主在天山立约赌技,胜了其人的“如意天魔·连环八式”一招,迫使其终身不再入关。也因此导致之后魔教的白凤大公主奉命接近白天羽获得其刀法,交给魔教,使魔教后来创出更强的刀法,具有诗意的小楼一夜听春雨“神刀斩”和造出更有魔性的兵器圆月弯刀,想要一雪前耻。 而白天羽正是傅红雪的“父亲”。 换言之,如意天魔·连环八式结合了白家神刀,即可成就史无前例的恐怖刀法。这番结合应当是出现过两次,傅红雪自幼习练两门刀法,结合而成“黑刀”,而魔教同时获得两门刀法,再锻造了小楼一夜听春雨,成就了“神刀斩”。 如此看来,这两门刀法暗暗相合,其中变化全是自然而然,如此方能成就一招毫无瑕疵、天成地授的“神刀斩”。 这正如夺命十三剑可升华成第十四剑、第十五剑一般。 没想到逍遥派还藏着这样的精品……是了,这世界的阿修罗魔教正是逍遥子、韦青青青、燕狂徒三人联手摧毁,这一门秘籍应当先落入逍遥子手中,经李秋水之手,最后被李青萝搬到此处。 李忘尘大喜过望,正准备上去翻看,却又顿住,露出犹豫神色。 “这到底是刀法,于我道理不合。而且自从怜星宫主以金铁灵气刺激斩铁草达至身部水平之后,已能隐隐感应,这世上确实有另一柄同样的魔兵——那应当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无错。” 李忘尘深吸一口气,仔细思量起来,“我本来就身怀魔兵,再学了此刀,只怕卷入正邪之间因果,到时候外界都当我是阿修罗魔教传人,我也百口莫辩了。” 但是转念一想,豁然开朗,“哦,对了,既然斩铁草能变化兵器,我又何须让‘李忘尘’来施展刀法?‘快剑小李’自然继续以‘血玲珑’行走江湖,而有化龙无相功在身,变筋骨、化血肉,我大可伪装成他人模样,再造一个魔教传人的身份就是,此刀法能激发斩铁草的魔性,乃是死生之间一大底牌,我非学不可!” 这下再无疑虑,上前翻看起秘籍来。 还有一个说不出的理由,那就是神刀斩。 这将是能与小李飞刀、神剑诀并列于世的绝世神刀,甚至还超迈天外飞仙一个档次,乃是李忘尘生平仅见的绝世武功,他如何能够放弃? 与脱胎而出的武功“神刀斩”那精准、完美、毫无瑕疵、一刀毙命的风格不同,如意天魔·连环八式乃是招式繁密、变化无边的绝学,最高可演化出每式三十六招,每招一百零八变,即是说这套刀法总共有三万一千一百零四种变化,已尽窥刀法之极致,其招中套招,紧扣连环,第一刀劈下,就让人再也没有喘息的机会。 这绝对是堪比独孤九剑的刀法。 不过独孤九剑是以想象中的对手为主体,以剑法克之;如意天魔·连环八式则是以自我为主体,将刀法演化到了极致。 独孤九剑的许多要理,精义,都可用在指法、拳法、腿法、掌法上。 而如意天魔·连环八式则纯在刀法上境界颇深,甚至有极大篇幅描述,如何根据自己的身体高度长度臂展等数据挑选最合适的一柄刀,其中内容详尽,甚至还考虑到了修炼者本身的目盲、耳聋、先天疾病等情况,别说是换了剑、拳、指、掌,就是换了另一柄刀,这刀法也将施展不出来最大威力。 也难怪能够和嚼铁铸兵术配合。 如此刀法,要蜕变成一刀精华,必然要经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知道那白家神刀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够给予如意天魔·连环八式如此大的冲击力。 要学习这样的武功,光是天赋过人、悟性极佳,也绝不能在短时间内学会。 如是翻看了半夜,李忘尘才学了其中不到十分之一的内容。 他看得头晕脑胀,又知晓时间已晚,来日方长,便将如意天魔连环八式留了下来,自行回到客房安睡。 次日一早,曼陀山庄也并无什么变化,只渐渐请了一些工人上岛修筑墙面,给他们极好待遇。 看来李青萝果真头脑简单,认定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是王玉燕这第二人格发疯作孽,她这样的娇娇女虽生了孩子,成了人母,执掌大权,人到中年,但此生从未经历过任何磨难,在心灵上仍是白纸一般纯洁。 李忘尘看她反应,都有些骗傻子的负罪感了。 接下来的几日则风平浪静,李忘尘每日白昼和李莫愁交流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和古墓派武学,入夜之深便悄无声息地来到琅嬛玉洞之中偷学武功,倒也没有再遇到王玉燕。 因如意天魔·连环八式体量太大,他甚至都来不及观看其他武学。 大约七八日后,李忘尘将如意天魔·连环八式背记得七七八八时,李青萝总算碍于情面,请他吃了一顿饭,饭局上由林诗音、李莫愁几番缓和双方氛围,李忘尘又非常懂事地服软,热情夸赞曼陀山庄风景气派,总算让李青萝态度缓和一二,非常难为情地夹了一块李忘尘非常不喜欢的肥肉给他。 李忘尘也非常难为情地吃了下去。 王语嫣也出现在了饭局上,李忘尘看她目光,就知晓是“语嫣”而非“玉燕”了。她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有同辈到来,也心生好奇之心。 吃到一半,她期期艾艾地说,“表弟,你的武功似乎不错?”这番主动搭话,对她而言似乎绝无仅有,脸色红如霞云。 李忘尘暗叫厉害,知道王语嫣人格虽然变化,一身由另一人格修成的武功底子还在,更兼“武学禁书目录”的人设,仅从吃饭闲聊的平常动作,就看出自己的水平上下。 不过这女人不应当是厌恶武功斗争么,怎会主动提及此事了? 李青萝哼了一声,“他确有几分武功,不过要说多高么……哼哼。” 她自己手低得吓人,不过眼界太高,自小接触的都是李秋水这样的人,自然看不上李忘尘这点水平。属于是“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是你很菜”的最佳嘴硬姿态了。 转头看向李忘尘,“你却莫要自作多情,语嫣是为了那慕容家的而招揽你呢。” 李忘尘恍悟道,“原来如此。” 王语嫣闻言一怔,尴尬一笑,低头夹了筷子菜,像只小仓鼠般低头咀嚼。 其实不是的啦。她心中反驳母亲:如果在平日,我或许是为了表哥而说出这话,但今天绝对不是,可惜却没办法告诉你们了。 有人托我办事儿呢。 【玉燕,你说找最近上岛的来人,我现在已找到了,接下来怎样做啊?】 【快放我出来!】 王语嫣自幼和王玉燕相伴于一体,两人虽是双重人格,但并无夺取身体的冲突矛盾,反而有种姐妹般亲密无间的相处关系。这也依赖于两人人格之间的结构,王玉燕强势而王语嫣弱势,但王语嫣才是第一人格,王玉燕位居第二位置。 王玉燕打喷嚏便要转换人格,正是王语嫣幼年设置下来的桎梏,已成为王玉燕此生无法违背的法则规律。甚至连“玉燕”这个名字,王玉燕也嫌弃太俗气、太平庸,只可惜这是慕容复得知两人关系之后,亲自给这位第二人格取的,正有拿她作为手下大将,直指“大燕”之意,令王语嫣荣幸之至,王玉燕也只能接受。 除此之外,王语嫣亦可随意转换人格,在内心世界的地位更胜于这位一流女高手。 不过平日遭遇了什么,倒多是王玉燕拿主意,比如今天。 王语嫣低下头吃完菜,抬起头时目光一扫,精气神焕然一新,似笑非笑地看向旁边的李忘尘,目光锐利得如同刀子一般。 李忘尘心头一凛,知晓近在咫尺的人格全面转变,那位通晓各门各派武学,由琅嬛玉洞造就的逍遥派第三代弟子已到来了。 王玉燕盈盈站立起来,“母亲,语嫣今早吃得太饱,想要去散散步,恰逢表弟初来乍到,就让语嫣陪陪他如何?” 她说话时神态语气,和此前的王语嫣别无二致。 但李忘尘却回想起此前一战中她的语气,音色不变,却凶狠如刀锐利如兵,有浓浓杀气蕴藏其中。 李青萝这大号郭芙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嘛,无非是给慕容复说好话,让这小子当他的马前卒。我也真不知道他的脑袋怎样长的,慕容世家现在权倾一方,族中无一不满足现状,他竟还有这样野心……” 说到这里,看了看众人,嘘声闭嘴,知晓接下来的话说不下去了。 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两人离开饭桌,自行解决。 李莫愁本想跟去,李忘尘朝着她使了个眼色,她暗暗点头,便安坐于此。 王玉燕带着李忘尘来到院落花圃之中,让丫鬟们莫要打扰,两个人相伴而行。 然后她说,“慕容复确实是头蠢猪。” 第十章 玉燕小姐想要辞职创业 阿燕,你怎么可以称呼自己表哥作蠢猪!? 李忘尘心下吐槽,表面则弄不清楚对方意思,只面色不改道,“复表哥乃是大宋知名俊杰,技压群雄,名动八表,若说他是蠢猪,天下人只怕很少有不蠢的。但既是表姐所说,自然说得极是。” 王玉燕冷笑道,“你倒还挺会说话,那一晚没弄疼你吧?” 这话怎么有点怪怪的。 李忘尘早在王语嫣变成王玉燕时已有了心理准备,现在被戳破身份,也并不慌乱,只颔首道,“表姐的落凤爪、金刚指,也练到了极处,不输给江湖上的成名高手,令小弟胆战不止,今日仍心有余悸。万幸当日溜得及时,才免了肠穿肚烂之祸。” 王玉燕挑了挑眉,直视李忘尘,“哦,你居然就这么承认了,不怕我对着母亲戳破此事,把你偷入我家琅嬛玉洞的丑恶面目公诸于众?” 李忘尘笑道,“若表姐有此想法,适才就可当面直说,何必寻找借口与小弟到此处深聊?” 王玉燕终于忍不住点了点头,赞叹道,“好你个小子,既能胆大包天偷学武功,又能心细如发注重蛛丝马迹,看起来年纪轻轻,终究还是闯过江湖。我听闻大明最近几股风浪,日月神教、五岳剑派、青龙会、东西厂、移花宫……都与你有关系,倒并非纯粹的好运。” 李忘尘苦笑道,“我倒宁愿这样的‘好运’少一些。” 却暗暗皱眉,他自知自事,自个儿在大明那边是做了不少大事,这点早在江湖圈子里传了出来,快剑小李血玲珑的名头更胜他尚未闯出名头的二叔,即使远在大宋太湖的曼陀山庄,知道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王玉燕说出来的众多势力,却有个了不得的名字:青龙会。 华山那一役,可只有当事人以及护龙山庄知晓,连后来朱无视纠结东西厂、峨眉、叶孤城而成的剿灭势力,也不知道青龙会势弱之关键所在,王玉燕怎能知晓? 这绝非武功够高就能做到的事情,非得有某种背景才行。 看来王玉燕比自己所预料的更加不简单。 那边的饭局似乎停了,李青萝带人往周边赏花观树。王玉燕耳朵一动,转过身去,朝着花林深处走去,“跟上来,我有事情对你说。” 李忘尘赶紧应声跟了上去,并揣测王玉燕的意图。 这个王玉燕,身上似乎有某种难以形容的……嗯,王霸之气?即便武功不是李忘尘所见女人中的最高,但举手投足、抬眼挑眉,每个动作细节,都让人深深感受到她说一不二、强势逼人的个性。 李莫愁是杀性极大、蛮力蛮干的杀星,林仙儿是机灵百变、心如蛇蝎的恶兽,怜星是智慧而不失稚气、温和善良的精灵,邀月则是个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神女。 王玉燕的杀性没有李莫愁那么大,心肠没有林仙儿那么毒,性子没有怜星的灵动可人,气魄也不如邀月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威风。但她却好像将这一切又杂糅了起来,在自己身上构成了一种全新的,既不同于世俗,又不会脱离世俗的气质。 李莫愁和林仙儿的人性极重,邀月与怜星的神性则更浓。 但王玉燕的身上,却达到了一种人性和神性间的平衡。 这或许是“皇”这个字的意思。 ——这尚是李忘尘真正意义上首次和王玉燕相见,可是他却敏锐感觉到了王玉燕身上的核心特质。 一时之间,连李忘尘自己也不知道,这是自己对人心的把握越来越强,还是说王玉燕就是这么个锋芒毕露、任何人都可感受到其不凡之处的性子? 两人进了花树深处,王玉燕走在前方问道,“表弟,你的本事很不错,人也机灵,不过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情,你大祸已至。” 李忘尘微微一怔,哦了一声,“表姐请说?” 王玉燕笑道,“你可能会疑惑我为何知晓青龙会……原因很简单,我正是青龙会的一员!”忽然侧身看来,目光中颇为玩味,似乎极期待李忘尘的反应。 什么?慕容复和王玉燕是青龙会的人? 李忘尘面色一僵,停下步伐,身体紧绷后撤一步,抬头看向王玉燕,浑身上下立刻进入了十足的战备状态。 青龙会,这三个字就好像是个魔咒一样缠绕在李忘尘的心头,这样一个横跨神州三国的组织,势力庞大,高手众多,几乎可以说是三国朝廷的心腹大患。这样的势力对任何一个江湖门派而言,都是势若汪洋般不可度量,又遑论在一个小小个体面前。 李忘尘离开大明便有三个理由,青龙会、朱无视以及移花宫,但他没想到的是,刚刚来到大宋没多久,就已被逮了个正着。 王玉燕当然并不可怕,李忘尘自信有斩铁草在手,能对付一切没有法有元灵的九品人物。即便有慕容复出手,他也仍有十足把握,可付出一定代价逃走。但若两人合力,将是李忘尘一大劫数。 而青龙会自然不可能只有慕容复、王玉燕两人。 不过他很快注意到了王玉燕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舒了一口气,身形一顿,笑笑道,“原来表姐吓唬我。” 这和此前的对话是一般逻辑,若王玉燕真有心对付他,不会现在这么直说。只是有些事情纵然本质上很好思考清楚,但事实冲击力实在太强,仍会让人思维短路一阵。 王玉燕道,“没错,岂非正要吓你一吓,否则怎能回报你给我的不白之冤!?” 李忘尘现在才想起,自己那晚夜袭,可让王玉燕成了个替罪羔羊,王语嫣、李青萝都认为是她这个第二人格发疯造孽,她心中怎能无有怨气? 只好拱手道,“好吧,这是小弟不对。” 王玉燕点点头,脸上的笑意已去,恢复一面清冷高傲的神情,就好似她只允许自己有一丝丝小儿女的心性,而不能一直玩乐胡闹。 少女神色平静地转过身去,继续前行,“这虽是吓唬你的玩笑,但刚才的话却是真的,我确实是青龙会的人,慕容复也是。但你大致应当猜出来了,我和慕容复并不齐心。” 接下来,李忘尘再不多话,只听王玉燕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出现的,只知晓自己一出现来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语嫣施展武功……你听得没错,是施展而非修炼。你或许认为这一身武功,都是我的功劳,实际上这都是语嫣修炼而成的。她本性不善斗争,但自幼喜欢慕容复,更知晓这家伙心中的宏图霸业,便苦读琅嬛玉洞中的武学,想着能有所成就,与慕容复并肩作战。” 李忘尘点了点头,按照王玉燕所说的话语,想象幼年时的王语嫣和慕容复之间的相处。 而说到这里,王玉燕的侧脸上露出极讽刺的笑容,“自然,她付出了真情与努力,也得到了极美妙的结果。” 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白皙幼嫩的纤纤素手之上,却拥有着普通江湖人想也不敢想的功力,“但谁能想到,自己获得的东西,自己居然不敢运用?她的天性太柔和了,武功虽高,却不愿进行任何战斗与冲突,慕容复几番劝解无果,也对她无比失望,这更令她万分痛苦。而若是一般人,自然得面临两难选择,是为了表哥而改变天性,勉强自己厮杀?还是依照天性而远离表哥,忘却自己的武功?嘿嘿,谁能想到,语嫣就选择了这第三种——我王玉燕便应运而生。” 李忘尘叹了口气,“这是何等的痛苦,复表哥太不近人情了。” 王玉燕看他一眼,道,“你这话却错了,我可不只是痛苦就能造就的。语嫣的确亟需能为她帮助到慕容复的人,可说是每日每夜都为此苦恼,但若没有‘小无相功’的神奇,她痛苦到头发掉光,也不会有我的出现。” 李忘尘愣了一愣,“哦?” 只能和小无相功有什么关系? 看见李忘尘的表情,王玉燕也跟着疑惑了起来,好奇问道,“你既去过琅嬛玉洞,该看过了小无相功,知晓那是一门怎样的武功才对?为何此刻却茫然无知?那我倒是好奇了,你这七八日不去练习那门武功——难道琅嬛玉洞之中,还有什么武功能牵动你的心力!嗯,让我想想,这么说来,你并非先天高手,也不是以招式逼出的‘第六识’,当**退我的‘第六识’应当是来自于那柄刀……我明白了,是当年阿修罗魔教的魔兵,你所沉溺的乃是‘如意天魔·连环八式’!?” 她一连几个问题脱口而出,都不用李忘尘回答,已经自己将答案推理得七七八八,心思之敏锐,让李忘尘也大感吃惊。万万没想到就一个不了解小无相功的疏漏,能成为王玉燕了解他武功至关重要的渠道。 这下实在推脱不开,只好苦笑道,“大致如此。” 王玉燕以惊异万分而又恍然大悟的目光审视他,喃喃道,“难怪你异军突起,来势汹汹,小小年纪已成为方今天下炙手可热的人物,没想到竟然是阿修罗魔教的传人……” 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李忘尘知道自己迟早暴露出武功底子,被世人给阿修罗魔教捆绑在一起,但青龙会的名头比阿修罗魔教只坏不好,现在也并不慌张,只露出一个面向执剑人的微笑,八颗牙齿闪闪发光,“嘻嘻。” 这下王玉燕只当他是承认,但若他日真相暴露,想到此情此景,谁也没办法说他有意骗人。 王玉燕继续解释,“小无相功能模拟天下武学,但面临高深武功所需要模拟的,则不再是运劲用力、出手变化,而是深入到精神气质、念头觉悟等等,于是小无相功自然有在神意之上相应的运作法子。而语嫣糊里糊涂,按照小无相功的法子,就这么把我给弄了出来。” 李忘尘这才明白,原来是这全新版本的小无相功的效果,居然能神奇到这种地步,手搓第二人格,不愧是以玄幻著称的逍遥派武功——这么说来,就不知道境界更高的李秋水是如何运用此功的,莫非能够制造出第三人格、第四人格? 不不不,人格这说法也太前世了,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叫……斩三尸? 李忘尘笑道,“不过听玉燕表姐的话,似乎已大大远离了语嫣表姐的最初设想。” 王语嫣自然从未想过,“自己”会大骂慕容复为蠢猪。 这件事情显而易见,是搞砸了的。 王玉燕冷哼一声,“语嫣太给我留情了,其实小无相功模拟出的种种‘他我’本不该如我一般自如自在,若到了高深境界,本来是转瞬间造出最适合当前武功的个性,施展完毕后再转瞬间将其抹除,不着形相,无迹可寻,可化天地森罗万象众生而本心不动,乃自‘小无相’而趋‘大逍遥’。语嫣却将我提到与她同等地位,令我逐渐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脱离了她的掌握,拥有了自己的想法。” 李忘尘点点头,知道这个“自己的想法”,才是重中之重。 王玉燕继续道,“我自出现以来,受限环境,所受影响,仅语嫣与慕容复二人——母亲就算了吧。”说到这里,翻了个白眼,露出一种受不了的表情。 然后又道,“但是我慕语嫣而厌慕容复,我这名字‘王玉燕’三个字,便是这小子所取下,与他名字暗合,乃是‘复燕’之意。语嫣自然欢喜不已,我却被大大恶心,他将语嫣视作工具,有用则热心,无用则冷落,我如何看不出来。后来他还将我拉入青龙会中——你可能不知晓,会中向来有个规矩,若拉足够水平的高手进入青龙会中,将会得到内部奖励,慕容复拉我进去,应当有一门了不得的武功当做底牌。” 什么传销? 一想到组织小干部慕容复这几个字,李忘尘强忍笑意,忽觉得心中神秘可怕的青龙会已褪去最外层的面纱,在自己的心头再无从前那般笼罩天下的阴云模样。 王玉燕不知道李忘尘笑意何来,继续道,“这组织对慕容复是一大助力靠山,但对我而言却不然,只觉得太过危险。可惜进了青龙会,再想出来就难了。我也不妨告诉你,青龙会已知晓了你的踪迹,慕容复不日就身怀命令前来,要么将你收为己用,要么令你死无葬身之地。你现在的唯一法子,就是与我合作,共同对抗慕容复,逃离青龙会,明白吗?” 李忘尘道,“这样说来,表姐倒是好意,但这么说来,对我全是好事,表姐却百害而无一利,难道表姐真的在意亲情?” 王玉燕道,“自然不是,你可知道青龙会最近一两年来,筹备一件大事,以至于大明那边分舵都被端了,也毫无反应?” 李忘尘愣了一愣,“大事?” 王玉燕点点头,“没错,具体如何,我这般的小人物也不知晓。不过既然是青龙会都郑重对待的大事,那么自然惊天动地,到时候不免伤残死亡,最好早一步逃之夭夭。而若能借此予你恩情,到时携恩求报,岂不更是一箭双雕?” 她把“携恩求报”四个字直白说出,并无遮拦,一方面相信李忘尘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另一方面也知道李忘尘绝不可能永世为自己所用,只能用于一时。 李忘尘恍然大悟,“表姐雄心壮志,妙算无方。” 王玉燕直截了当地打断他道,“你不必为我文饰,什么雄心?野心而已。” 她脸上并无半点惭愧害羞的意思,仿佛这不过是个最普通的词汇,“没错,你看人很准,我是有野心,所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也不止我一人这样,慕容复那家伙虽对语嫣万般不是,但唯独一点不错,他的确是个有恒心、毅力、决断、勇气的人,他暂时栖身于青龙会,其实也暗藏去心,这‘大事’的消息也是他告知我的。而我王玉燕怎能心胸狭隘,所谓仇不及公,好不废过,恶不去善,在这方面自然得与他一致,咱们都是一般人物——只是越如此,我下手就要越比他更快。” ……倒也没错。 李忘尘瞧见王玉燕此前还大骂慕容复,现在却又大赞此人,知晓这反而是真正的智慧,但也越来越让他觉得没什么意思,“还有一件事情,烦请表姐告知。” 王玉燕居然很耐心,“很好,你越细心,也越让我放心,你问吧。” 李忘尘实在很不习惯她这种时时刻刻审视万物作用的目光,只好苦笑道,“此番就算过得了复表哥那一关,青龙会也一定会穷追猛打,我们小猫两只,怎能承受得住?” 王玉燕的脸上却露出极为神秘的微笑,“这当然也早在我的计算当中。” 她伸手拍拍李忘尘的肩膀,凑近了说,“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母亲本不愿意收留林姑姑,是我让语嫣将她劝解得回心转意的。你又知不知道,林姑姑在来到我们曼陀山庄之前,本来被送去了哪里?” 李忘尘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王玉燕拍在自己肩膀上的右手,越来越把她和王语嫣划分开了,因为这举手投足分明有一些带头大哥的意味,“听表姐的意思,这看似是两件事情,实际上是一件事情。” 王玉燕哈哈大笑,“没错,当然没错,这就是一件事情。因为林姑姑此前居住的地方就是‘权力帮’,李沉舟的母亲正是你们李家在大宋的另一脉人物,李沉舟为了李寻欢的人情而收留了林诗音,可林诗音却看不惯李沉舟的所作所为,故而离开,这就是我的退路——当我们惹了青龙会之后,就立刻去找李沉舟保命,祸水东引,浑水摸鱼,岂不美哉!?” 第十一章 将至将变 若青龙会是一头恶虎,权力帮怎么也算是豺狼,而王玉燕算不算是荀彧呢? 李忘尘觉得不太乐观,这女人虽有几分雄才大略,但此时此刻的行为做事都很拙劣稚嫩,有迹可循,足见确实是曼陀山庄的环境受限,只能说有潜力罢了,还不算是真正的可怕。 这样的状态,就幻想着去江湖上搅风弄雨,只怕还是要栽几个大跟头的。 不过他也懒得多说,现在王玉燕怎么高兴就怎么样吧。 王玉燕得到肯定答复,自信一笑,“好,接下来就让语嫣陪你,若你有机会的话,帮我打消她对慕容复的情感,我与你这番对话,她是不知晓的。接下来的几日,你继续在琅嬛玉洞练功,你武功越高我越高兴,咱们攻守相连,齐齐闯荡天下!” 换句话说,我若和王语嫣说什么,王玉燕也不知道? 李忘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玉燕轻轻打了个喷嚏,再抬起头时,双眸中自信昂扬、吞吐凌云的气质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则是幼兽般的纯澈通明天真灵气,在四周花树间隙透露而出的阳光下,反射着惹人怜爱的光泽。 她一见李忘尘,就左右看着自己双手,疑惑无比道,“表弟,你怎么没有和玉燕大打出手?” 她本来也认为那一夜是王玉燕发疯,但后来再次亲自考察地形之后,以自己的武学禁书目录本事细观 李忘尘莞尔一笑,“玉燕表姐不是那样霸道之人,她与我谈了许多人生道理,叫我不要偷学武功(其实是狠狠偷学),叫我为你表哥效力(其实是联手打死),叫我不要惹是生非(其实她自己就很想天下大乱)……总之,获益良多,获益良多啊。” 王语嫣瞪大了眼睛,喃喃道,“玉燕竟修生养息,到了这样的地步,她长大了呢。”神色之间带有极大满足欣慰,宛若一个看着女儿出嫁了的老妈子。 又一看李忘尘,笑道,“表弟,我带你去游玩曼陀山庄。” 李忘尘点头应声,却全将王玉燕所说话语抛之脑后,根本不去过问王语嫣和慕容复之间的事情。 他还是坚持己见,低调低调再低调,绝不能如在大明一般,为自己惹上无数是非。 这算是曼陀山庄生活的一个小小插曲。 和王玉燕达成协议之后,曼陀山庄唯一有机会阻碍自己的强敌成了助力,李忘尘接下来偷学琅嬛玉洞武功,自然更是肆无忌惮。 他不仅将如意天魔·连环八式习得完毕,更苦练玉洞之中的各种刀法、剑法、指法、掌法,互相印证,时有所悟,令他更加接近那模模糊糊触摸到的先天境界大门。 在这其中,昆仑派剑法飞龙大九式、巴山七七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武当山两仪剑法、少林寺达摩神剑……都予他的“含光”裨补阙漏、有所广益,令这一招更为无迹可寻,曼妙无方。 而阴阳倒乱刃法、五虎断门刀、相思刀、奇门三才刀、金乌刀法、燃木刀法……等等,则作为它山之石,令李忘尘对如意天魔·连环八式密不透风、遮天蔽日、一招杀出便连续不断的魔刀招式更有体悟。 琅嬛玉洞的武功,可说是如汪洋大海,不可历数,李忘尘虽已武功有成,高屋建瓴地一一去看,往往能一眼看出武功根基所在,但如此苦修十日,也不过学了琅嬛玉洞中百分之一的武功。 但要说这其中最强的外功,不是剑法也绝非刀法,而是掌法。 ——“白虹掌力”。 这曲直如意、刚柔随心、难以捉摸的掌力,乃是一大实战利器,李忘尘只不过修炼了五六日其中法诀,曾试过一掌打出,掌力弧形返回,绕过三百六十度,在极限情况下击中自己后背。 这在实际战斗之中,将能以对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角度进行无孔不入地攻击,不管是干扰敌人,还是绝地反击,又或是声东击西地偷袭,都必然无往而不利。 另外还有一项意外之喜,那就是“七伤拳”。 此拳法威力之大,其实可算是整个玉洞之中,都数一数二的存在,虽无白虹掌力之天马行空,威力尤有过之,只是以消耗磨损自身五脏六腑而换取了杀伤力了,整体评价在白虹掌力之下。 但李忘尘的“嚼铁铸兵术”,恰恰是嚼铁吃金,以金铁之气磨砺自己的五脏六腑,将其锻炼得比体表更加可怖。不走金刚不坏路子的先天高手,都无有他的五脏六腑来得强健。 这正令他无虑此拳法的种种恶处,能自如而肆意地施展。 除去招数之外,还有许多内功奥妙。 不过李忘尘的“天塌地陷·夺灵摄元气”乃是越走越强的路子,虽能结合天下内功法门,但每每接触一门全新内功,都应当比此前更强一个台阶,如是推演编织构造下去,将是大悲赋中六门功法里唯一有机会达到黄金级的武功。 琅嬛玉洞虽汇集了起码上百种内功,阴阳刚柔纯杂正邪种种类型不计其数包罗万象,不乏有匠心独道者,但要说比玉女心经更强者,恐怕也就只有《小无相功》了。 不过《玉女心经》只是夺灵阶段,尚未摄来“真元一炁”,真正加入到李忘尘内功体系之中,自然更不益急功近利地寻找进一步的机会,而应该站稳脚跟,扎实基础。 于是李忘尘暂时记下《小无相功》的文字,只待日后修炼。 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十日之间。 这十天昏天暗地的修行之充实,连李忘尘自己也吓到了。 其实他已算是天下一流高手之中,少有不偏科的人物,刚下华山时或许只是精力达到九品,但现在却已精气神三者皆为九品,上下浑然一体,内外别无二致。 就连许多先天中极了不起的人物,也无他的全面——代表就是李忘尘的二叔李寻欢。 正因为均衡,所以能完美匹配任何武功的要求,基本上不太困难的都是一学就会,一练就成。 即便复杂一点的内容,李忘尘靠着“玄武定第三重境界”所徒增的记忆力,也能够强行记下,回到客房之后,再自己琢磨苦修,而同样有赖于“玄武定”的神妙功效,他的睡眠时间大幅减少,只需不到两个时辰的如入水般的深眠,即可恢复一切所损精力。 当然,此法平日不可多用,因为这象征着李忘尘将彻底进入空灵境界,而失去一切反抗能力。 万幸整个曼陀山庄地处偏僻,又等同于有王玉燕这世人罕知的一流高手为他护法,李忘尘自然放下一切顾及,全心全意地沉浸到武学的海洋之中。 如此十日下来,给他的感觉真是恍如隔世一般,身上一点一滴的提升,令他有难以形容的快意。一想到就要离开,顿生出恋恋不舍之感,但现今却又实在不是沉迷其中的时机。 因为慕容复终于到来。 …… “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滩,笑脱红裙裹鸭儿。” 阿碧悠扬的歌声飘荡在太湖绿波之上,荡起了阵阵涟漪起伏,一行数只舟上载着一行人,渐进曼陀山庄所在的小岛。 当头的小舟上是两位娇俏女郎,阿朱阿碧。 中间的小舟则独有慕容复一人端坐,面前摆着小几,几上有茶水,他凝神品茗,无人划桨驾驭,只靠他内力催动小舟自动。 之后的小舟上则是慕容家四大家将,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他们无有慕容复的功力,仍然划桨而行,倒也技术精熟,不在话下。 一行七人就这么上了小岛。 “公子爷今日怎么有闲暇时光上了我们曼陀山庄?” 他们这般阵仗,早早得到了注意,燕子坞参合庄与曼陀山庄都是多年相交,自然一眼看出来人,于是有人等候。七人这边刚刚上来,当日为李忘尘带路的幽草、小环已迎了上去,先朝着几位大爷行礼,再往前引路,与相熟的阿朱阿碧偷偷咬起耳朵。 这自是没多大礼数,但慕容复也从未对小丫鬟们计较。 “听说王夫人有远在大明的亲戚拜访,乃是江湖上风头正劲的‘快剑小李’,年纪轻轻,已颇有名气。公子爷好结交英雄豪杰,此番是特意来见识见识。” 阿朱道,她是个鹅蛋脸,十六七岁,顽皮而可爱的女子,笑起来的时候有股狡黠灵动的神气,又一下子压低了声音,“却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物呢?” 幽草也对李忘尘印象颇深,在这曼陀山庄是不愁吃穿,却整日闲闷,这虽是大宋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但若有李忘尘这么个调皮活泼可爱的小子添色增彩,又有谁不愿意呢? 她当即点头,“哦哦,那小少爷着实是有趣呢……”接下来和小环一同叽叽喳喳说了起来,乃是对李忘尘的见闻。 阿朱一边听,一边却知道慕容复等人武功极高,纵然压低声音,他们也必定听得一清二楚,能对李忘尘有一个初步了解。 原来她心思缜密,早已知道慕容复此番目的所在,是来招揽李忘尘的。此前也不乏有各种江湖中小有名气的人物路过江南,以慕容复“慕容世家年青一代第一高手”的身份,自然得到他们颇为敬重的态度,其实都颇有机会被慕容复收于麾下。 可惜慕容复心高气傲、好高骛远,武功低一些的自来相投,他却又看不上,武功足够的他却又拉不下脸,总是给人以施舍感,令其人难以感受到真心真情。 其实若是平常相处,慕容复当是个谦谦君子,令人如沐春风。 可一旦与复兴大燕扯上联系,对方有了能助他功成的能力、手段、性格后,慕容复审视目光一变,便再无法自然而然地与人相处,而是思索对方未来应该是自己的将军还是丞相,大臣还是亲信,大事未成,八字没有一撇,已不自觉拿出皇帝派头。 这反而令江湖中人觉得别扭虚伪。 这就有点像是一些处男,平日和同性说话是风趣幽默、巧舌如簧,可一旦处于相亲的关系之中,他却一下子变得口拙舌笨,又或是矫揉造作,适得其反。 再加上复兴大燕此举,终究是不能明目张胆扯出来的旗号,以至于慕容复二十出头在江湖上闯出名头,现在五六年过去,已近而立之年,却成就空空、一无所获。 阿朱看得心急,但又不好说什么,于是只能通过这种小小手段,盼望慕容复先对李忘尘有些基础了解,千万莫要重蹈覆辙了。 这点心思,慕容复自然不太知道,只以为是偶然,细细听来,暗暗描绘李忘尘的图景。 其实他若心再细上一些,就知道从小到大,阿朱实在已做过太多令人舒服而不自知的事情,这世上便是有这样通透的女子,心里跟明镜一般,表面上却弄得你以为她很普通一般。 七人前进路途之中,消息也一路通报,传到了李青萝手中。 李青萝其实不太喜欢慕容复,成天迷得她那乖女儿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甚至怀疑那可怕的王玉燕人格正是因慕容复而生,让她平白想起为段正淳肝肠寸断的自己。 但表面上的礼数应当顾及周全,否则曼陀山庄丢了面子,她李青萝也被人小瞧。 于是大手一挥,再摆宴席,并遣人邀请林诗音、李忘尘、李莫愁三人。 一间闺房内,王语嫣得知表哥将至,欢喜无比,并且告知心中的王玉燕,正要梳妆打扮一番,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 王玉燕却在心头抢先开口了,“还是让我去见慕容复吧,他只怕更想见我。” 王语嫣愣了一愣,神色一黯,“是啊,我这般无用,帮不到表哥分毫,他当然愿意见你了。” 王玉燕笑道,“你且放心,我绝不抢你表哥。”只是要打死他。 王语嫣羞红了脸,“哎呀,玉燕说什么呢,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何来抢夺之说……大不了,大不了我们二女共侍一夫便是。”说到这里,又双手捧着绯红脸颊,止不住想象他日与慕容复、王玉燕三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呕…… 听到这恋爱脑的发言,王玉燕差点没吐出来,强行抑制住心头破口大骂的冲动,好半会儿才干巴巴道,“是、是啊,所以还是请你放我去和慕容复见面吧。” …… 当这边热热闹闹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有两个人一大早已从苏州城出发,他们从大理远来,一路斗嘴,拉拉扯扯,目标正是太湖。 第十二章 饭局,激战 宴席之上,李青萝自顾自拿出女主人的气派,盛情邀请了慕容复的到来。 李忘尘也首次见到了这位盛名之下的南慕容。 不过现今世上,并无这样称呼,北乔峰、南慕容毕竟差距过大,虽同样是天之骄子,但一个已然雄视一方、掌握霸权,另一个仍在世俗繁杂之中起伏不定,迷茫得看不清未来。 天下之大,也实在无人将他们看作是平起平坐,若李忘尘将“北乔峰、南慕容”六个字说了出去,连慕容复自己也只怕觉得谬赞。 真正与乔峰齐名的,乃是“君临天下”李沉舟。 但慕容复也有不凡风采。 只见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二十七八岁年纪,手持一柄折扇,信步走来,气势堂堂,身上予人一种昂扬向上的气质。领着四大家将、阿朱阿碧浩浩荡荡地进得大厅,言笑晏晏,神色恬淡,与李青萝行了个礼,就此坐下。 即便李青萝年长他许多,更摆开阵势,此刻却只见他毫不在意,也给他的气度盖了过去,宛若这里是他的主场一般。 这令她脸色一僵,十分不是滋味。 忽然间,慕容复目光一扫,看向了旁边的李忘尘,“这位就是快剑小李,李表弟了?” 李忘尘笑道,“嘿嘿,剑不知快慢,人确是小李。表哥好。” 慕容复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话,却又转头看向一旁的王语嫣,“表妹最近安好?” “王语嫣”浅浅一笑,“若见得表哥,最近便好极了。若见不得表哥,最近便不太好。” 这话旁人听得肉麻,但慕容复心中已知这是“王玉燕”而非“王语嫣”,心下更安。 他自忖一人就能对付李忘尘,倒不是需要王玉燕那份武功帮衬,只是王语嫣的性子连他也觉得头疼万分。倒是王玉燕,虽深沉了几分,却是个可以谈及天下大事、纵横披靡之事的女中豪杰,当有大唐女皇的几分气象,将是自己的得力助手,同时也是自己的最大竞争者。 若李忘尘知晓他心中所想,一定哄堂大笑,这两人心高气傲,自视甚高,一个把自己当慕容霸,一个把自己当武则天,其实都是走不出江南地界儿的井底之蛙,尚未得到一亩三分地,却已将对方视作最大敌手,实在是菜鸡互啄。 众人一一列坐,李青萝作为女主人,先敬请众人饮酒,李忘尘仍是摆手不喝。 一杯酒后,她哼哼两声,目光一扫众人,方才道,“我知你们来意来意,慕容复你少有凌云大志,此来寻找忘尘,无非是要招揽他,是也不是?” 慕容复倒也不犯怵,微微一笑道,“舅妈单刀直入,倒是不错,我确有邀请表弟相助之意。表弟少年英雄,不可空度韶华,而应当成就一番大事业才是。” 李忘尘正要说话,李青萝横他一眼,道,“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忘尘这小子虽是油嘴滑舌、顽皮捣蛋的人物,但已是少年得志、纵横大明,日后更加前途广大,不可度量。你慕容复年纪有他一倍之高,现在也只不过是空有名头,无权无势,若与你慕容世家去开疆拓土、攻城掠地,我实在怕他落了个无处容身之结局。” 李忘尘愕然万分,没料到平日里不太待见自己的李青萝现在一张嘴起来,给自己捧得天上有地下无一般,仿佛自己加入慕容家是件什么买卖,而她讨价还价一般。 ——可是这逍遥派的小公主何曾有过什么讨价还价的经验了?难道这便是女人某种不学自明的本能不成? 心中虽升起可笑念头,但李忘尘也深知李青萝此举,旨在为自己谋个好生出路,生怕自己在慕容家里吃了大亏。如这般讨价还价的话术,她平日是万万不肯说的,只是到底一番亲戚情谊,令她一改前态。 当然,这亦可说是她同时讨厌李忘尘和慕容复,只是讨厌慕容复的程度更深。 李青萝这话让慕容复脸色一黑。 他自幼观看各种翻天覆地之帝王旧事,心知此时应当说些自谦话语,说什么自己现在确实无甚大势力,但却有真心实意,一身武功,并且分析利弊,拿出谋略等等。主要并不在于慕容家到底如何,在于自己能给李忘尘怎样的保证与利益。 这也是李青萝所想要知道的。 免得自家侄子去了慕容家,给慕容复一通瞎指挥,成了个工具人。 这本来是正常要求。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明知道也做不到。 慕容复一听此话,立刻打从心底升起一股鬼火,在脑中暗忖,“她无非是要我向她保证,可我慕容家实握江南之地,势力庞大,寰宇九极,我慕容复少年成名,他日是要做皇帝的人,今日怎能低声下气去给一介女流保证什么了?这个李忘尘武功是不错,可也得罪了青龙会、日月神教等势力,说不得有害无益,我何必作践自己?” 当下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朱看出他脸色不太对劲,赶忙笑道,“夫人却错了,慕容家是慕容家,我家爷是我家爷。现下慕容山庄内一群人物,皆是尸位素餐、安于现状之辈,不知天下大变即至,怎能重用人才?自然会埋没贤良。而我家爷则不然,他向来志高才大,只是时运不济,世事无常,素来为族内无志之小人嫉妒,因而籍籍无名。鹏飞万里,其志岂群鸟能识哉?殊不知昔日汉高祖、汉昭烈、后燕世祖武帝,皆是大器晚成,所谓数败不能挫其志也。爷这样的人物,蛰伏日久,只待时机正确,一日乘风而起,纵横寰宇不过等闲,又怎会怠慢贤才?但请夫人放心。” 这番话柔中带刚,软中带刺,令李忘尘也大呼厉害。阿朱先是把慕容复现在的状况甩锅给慕容世家的“小人”,又拿出刘邦、刘备、慕容垂等人作为前例,还阴阳怪气李青萝是识不得大鹏的小鸟儿,最后话归正题,说慕容复渴望人才很久,不会怠慢李忘尘,一番话说来是全无破绽,逻辑周全,足见她的聪明伶俐。 李青萝一时期期艾艾,也说不出来,只好冷哼一声道,“你这丫头,向来牙尖嘴利。” 阿朱嘻嘻一笑,“若是其他主子,阿朱定然不敢,只是夫人心善仁慈,阿朱才冒昧多嘴。爷,阿朱真是失礼,给咱们慕容世家丢了面子。” 这番话实在也说得任何人都没了脾气。 李青萝笑道,“你就拿准了我的性子。” 慕容复也面色舒缓,微笑道,“阿朱失礼,万望舅妈体谅。” 就这样,整个饭局中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已被这武功地位都是卑微的小丫鬟三两句给化解了。 阿朱眼看如此,才暗暗松了口气,手里已捏着一把汗水。 李青萝转头看李忘尘,“接下来你和他们沟通,要去要留,全看自己的意思,却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李忘尘点了点头,忍不住看了看阿朱,露出佩服地神色,小小拱了拱手。 阿朱愣了一愣,然后朝着他俏皮地眨眨眼睛。 饭局就这么开始并安静持续到结束。 李青萝又带着林诗音、李莫愁和阿碧去赏花,而李忘尘则与慕容复、王玉燕、四大家将来到偏厅议事,其中王玉燕是坚持留下的,李青萝也拿她没有办法,阿朱也留了下来。 李青萝这长辈一去,四大家将中的包不同忽然有话说了,“爷,不知咱们这次过来,是要做什么事?” 他是个身形甚高,神色乖戾的汉子,此刻露出茫然无知的神情,仿佛此前一路都在梦中,真不知道自己这次过来干嘛一般。 慕容复知道包三哥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当下笑道,“自然是好事。” 黑衣汉子风波恶大叫道,“我看是大事!” 包不同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我瞧却是可笑之事。”说完哈哈大笑三声,“一个黄毛小儿,也拿出诸葛孔明的架势来了,要人以诚相待、三顾茅庐,怎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舅太太说什么前途无限,我左看右看也不过是玩泥巴的臭小子,慕容公子已拿出了赤诚君子的度量,却不知你到底有没有什么才能了?” 说罢便只等李忘尘的反应。 他自忖这下是突然发难,李忘尘年纪轻轻,必然面红耳赤。 却料不到的是,李忘尘神色平常,只摇了摇头,“包不同啊包不同,你真是白费了阿朱姐姐的一番苦心,复表哥手下有你这样的角色,只怕这辈子也大业不成了。” 又看了旁边慕容复一眼,“不对不对,若真是什么明主,当是约束手下,其实他令你如此肆无忌惮,自己袖手旁观,只怕内心也认同你的所作所为。这么看来,也怪不得任何人,复表哥你就当不得什么皇帝。” 慕容复脸色再黑了下去,冷哼一声。 包不同大叫道,“非也,非也……” 李忘尘忽然上前一步,“不用废话了,你们四大家将一起上吧,若不能将你们解决,实在是千句话也算多说。” 包不同脸上怒色一闪,眼珠子一转,又道,“非也,非——”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李忘尘懒得多话,一踏步已闪身到他面前。以包不同的六品武功,尚还不用他拿出斩铁草,只需并指为剑。双眸中的紫霞明玉之色流转混淆,一指贯穿而去,指尖透出半透明三尺气劲,戳点包不同的腰腹。 包不同只来得及怒骂一声,“老大老二老四不要出手!”缩身点地,险之又险躲过一招,身后一座椅子咔嚓一声,被剑气掠过已炸成碎片,正待反击,面前剑气又到,扫他胸口。 包不同斜身后仰,又转身腾空一跃,左足点向房间梁柱借力,眨眼间起跳换向三个位置。这一番变化,已经是穷尽他的轻功变化,一时也令他自己暗暗得意。 但当他刚刚落地,尚未来得及喘气片刻,彻骨生寒的剑气又如影随形,那不紧不慢的姿态,仿佛是早早在这里等待一般。 包不同惊叫一声,一个懒驴打滚,难看无比地躲过这一招。 到此时不过三招,他已经是屡遭险境,满头汗水,不得不承认这黄毛小子武功比自己高了起码五六倍。 他的武功不过六品,在江湖上已非弱者,要在平日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子比他武功还高,包不同只怕立即来句“非也非也”了。 可此时此刻,他却只能相信此事。 而这三招在旁人看来,却比包不同所感知道的还要夸张:李忘尘一手背在腰后,漫步缓行,并未施展任何轻功,单手更只是并指轻轻横刺斜挑,动作不快不疾,却总能抢在包不同换气关键时刻,给予他莫大压力。 任何人都可看得出来,李忘尘并未拿出全力,甚至怕只有三两分力。 他若真心对付包不同,只怕第一招就能功成,但现在却维持着一种包不同总能险险避过,却又毫无半点余力闲暇的势态,令包不同疲于奔命,甚至都未发现这点。 现今两个人的状态,就好像是一只猫抓住了老鼠,老鼠自以为能够逃跑,只是总是“差一点”,却不知这“差一点”本身就是猫给予自己的错觉。 兔起鹘落之际,包不同已被李忘尘的剑势所治,成了他掌中玩物。 李忘尘忽然转过头,“风波恶!” 一声大喝,旁边的风波恶本来就是个武痴战狂,早有上前帮助的意思,现在却只觉得这矮个儿小子话语声中,竟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气魄扑面而来。 李忘尘指尖一弹,一股剑气倏然转向,眨眼间射到风波恶面前,自上而下将他给笼罩住。 风波恶不由自主,怪叫一声,被引动了全身真力,当即拔刀而起,朝着李忘尘这一招剑气扑了过来。只听轰隆一声,剑气竟然被他长刀一挥,就此炸开,等到烟去气静,风波恶站在原地,全身无损。 但细细一观,才发现风波恶的身后,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书生模样、五六十岁的男子,双眸虚眯,其中隐有光芒闪烁。他站在原地不动,双手却颤抖不止。 原来是他刚才出了一掌,与风波恶一同抵御了李忘尘这一道剑气。公冶乾号称江南第二掌力,但现在也被打得双手颤抖,只觉得剑气锐利无比,绞筋断肉一般,令人生疼。 李忘尘一边继续催动剑气,驱赶包不同躲避,一边笑道,“公冶乾?” 未等风波恶、公冶乾说话,单手轻轻在半空中比划三下,刷刷刷三道剑气已扑到两人面前。 两人手忙脚乱地应付之余,李忘尘已不紧不慢,踏步来到三人中央,仿佛生怕自己没有置身于三人合围之势一般。 骤然转头看向最后一人,双目神光如剑,又是大喝一声,“邓百川!” 一道剑气狂飙而出。 邓百川踏前一步,气吐丹田,“我在!” 他有此前两人遭遇,早料到了李忘尘的意图,这个“在”字乃是将自己全身上下的真力凝聚,自丹田升腾,过肺腑、经胸腔、出喉舌,霎时间炸裂喷吐而出,声震左右墙壁屋顶地面,令各人耳中嗡嗡大响,真有石破天惊之感。 甚至在他口舌之间,就有一股肉眼可见的白烟,嗖一下打了出来,与空中的剑气炸在一起,轰隆一声巨响,气流涌动翻腾不止。 邓百川本来就是慕容家四大家将内功最强一人,有八品实力。此时这一吼更早早等候,居然能和李忘尘打了个平手,但这也象征着他进入了战局之中。 而公冶乾、风波恶也解决面前两道剑气,再去解救了包不同之危机,四人从四个方位围拢了李忘尘。 李忘尘环顾四人,平静道,“来啊?” 伴随着这句话,他做了一件事情,将自己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拿了出来。 第十三章 愤怒与愤怒还有愤怒 包不同这时候才知道,李忘尘实在留手太多。 其实李忘尘想要单手面对四大家将,也足可大胜特胜。只需先除掉包不同,后来对付三人也能抗衡,伺机杀败风波恶,邓百川和公冶乾又难形成周全的钳制局势,迟早被他找到破绽,再除掉其中一人,而剩下一人自然不是敌手。 现在的李忘尘,正处于昔日面对梅庄四友时的唐玉位置。唐玉靠着唐门的暗器、毒术、阴劲短时间先后杀人,破除困局,正是这个思路。而李忘尘此刻只会比唐玉更快更强,如果是生死决战,这将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但这不是。 既然不是,李忘尘自当挑战一番自己的极限:他要试试在收敛手段的情况下,能否以双手剑指对抗慕容家四大家将的合攻。 “哦。”慕容复目光一动,扇子一挥,“请姑娘们避开危险。” 他也有心看一看李忘尘的水平如何,此前虽展现出此子确有无可争议的九品实力。但不同的人即使有相同的战力,因个性、武功、决断的不同,仍有发挥上的差异。 而一般九品人物要面对四大家将围攻,其实也并不容易。 伴随着这扇子轻动,李莫愁、阿朱、王玉燕均觉得有股轻轻柔柔、无踪无影的风打到自己身上,似感觉不到什么力量,却令自己不自觉般身体后仰,如腾云驾雾,双脚离开了地面,飞退出了房屋。 在这其中,王玉燕当是最有力量反抗的,但她没必要反抗,却知道李忘尘和四大家将闹了起来,等到战局结束,慕容复再无臂助,将是自己和李忘尘之间的绝好机会。 同时埋怨李忘尘为何不逐个将其击破,届时不是省时省力太多? 她大概也知晓李忘尘有磨砺自身武功的心思,但坚持认为这实在不是个好时机,两人观念上有根本的不同。 而另一边,李莫愁则是有一定能力反抗,并且已经做出反抗姿态了的,只可惜她也不过七品,同邓百川实力相当,刚刚运转玉女功真气,妄图立在原地,慕容复再一动扇子,立刻坚持不住,闷哼一声飞了出去。 她落在门外草坪,倒是毫发无损,只是满脸布着怒气与自惭,自从和李忘尘再会以来,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自己与侄子之间的差距已逐渐加大,他所掺和的种种事情,所遇到的种种人物,都不是自己能涉足接触的了。 难道我就始终只能做一个旁观者么?难道我就不能帮帮他吗? 一种充满着无力、愤怒、恨意、惭愧、耻辱的复杂感觉,充满在自己的整个心胸之中,李莫愁狠狠一咬牙齿,跺一跺脚。 而阿朱当是三人中情况最简单的了,她武功平平,又本来即慕容家的丫鬟,慕容复一出手,立即毫无抵抗地任由这力量带动自己,一个翻身已轻轻巧巧地落地,稳稳当当。 一时之间,只有慕容复从旁观战。 “表弟想要见见你们的武功,你们就让他见见。”慕容复高声道,他的态度不知为何亲热了起来,脸上也布满微笑,“江湖人不打不相识,这一战孰胜孰负,都不失为一场美谈,届时我再亲自为包三哥向表弟道歉,如何?” 经过此前表现,他已看出李忘尘的价值,确实是个前途无量的武道胚子,为了他不管得罪多少武林势力都将有其价值,难怪连青龙会都给出杀之或招降的选择。 慕容复下定决心,此战不管胜负,李忘尘都已完全达到他的标准,将是他囊中之物。 李忘尘却在内心大摇其头,这慕容复的手段和朱无视比起来固然稚嫩,甚至还远不如任我行那般不顾面子对小辈用计的动如雷霆、下手狠辣。 他先坐视包不同对自己侮辱,现在又露出亲热嘴脸,前后变化无非是为了武功,功利心甚嚣尘上,哪个自尊自重的人会被其态度迷惑? 包不同忽然高声道,“非也非也,公子爷不必如此,是我包不同的错,何须他人代过?李少爷少年英雄,包不同有眼不识泰山,等下不管胜负,自该亲自道歉才对。” 李忘尘神色平静道,“废话忒多了——来!” 慕容复和包不同都是脸色一黑,但一个自重身份,另一个武力不够,便也不要回话。 四大家将围拢了上来,目光一动,由风波恶提刀先行。 他的刀法严谨而凶狠,有“江南一阵风”之称,在李忘尘看来,实在也胜过了田伯光。一刀正面劈来,破风声响尖锐,令人心惊胆战,后续变化却甚多,令人难以捉摸。 战局一旦展开,剩下三人不等李忘尘反应,也一同冲杀而来,转眼间将李忘尘重重围住。 这一围杀,李忘尘压力大增。 这几人之中,风波恶、包不同的武功都有六品,公冶乾的武功有七品,而邓百川的武功是八品,他们相交多年,有无需言语的默契,此刻配合无间,以邓百川为中心,形成无法攻破的壁垒,彼此之间实力得到成倍增幅。 李忘尘即使拿出双手,也一时难以突破,只能以剑气反复试探,将众人的兵刃格挡逼退。心中暗暗感叹,原作从未听说过四大家将有什么合攻法子,这世界却有了。 这大抵是因为原作他们乃是天龙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多是别人围攻他们,但在这个世界却大有让他们围攻的真正高手,是以要适应环境,以应对强敌。 此种变化,就如同北乔峰、南慕容的称号消失一般,乃是世界运转下去自动合理化的改变,将无法用前世所知的一些理所应当的东西套用,这点不可不察。 李忘尘暗暗告诫自己之余,也在这过程中首次躲避,施展出轻功身法来。 跨海飞天步名字气派极大,能跨海而飞天,自然善于猛攻突袭,一见之下拉近距离,打任何人一个措手不及。此刻用于腾挪移转之间,便要逊色许多,但也不差于一般的青铜级轻功。 现在李忘尘施展出来,整个人在房间上下游走,犹如能违背重力法则一般,时而横走在梁柱,时而踩一脚在天花板,并且时时刻刻都在运动之中,不见片刻地停歇,变化之快,能令人眼花缭乱。 四大家将则穷追不舍,如同围绕在李忘尘身旁的四股旋风,气劲横流不止,内力不住地将周围的墙壁、地板、桌椅等等击得粉碎,过处简直是寸草不生一般。 在一般人看来,这当是四大家将占尽上风,而李忘尘被追得满房间乱逃,乃是他位处下风。 可惜慕容复绝非一般人,他自将其中奥妙看得清楚。 这四人看似上风,实则被李忘尘所引导,李忘尘看似狼狈,实则尚未受过伤势。 若以力对抗,李忘尘确实无法正面抗衡四人合力。但他一直依靠距离牵扯众人,令众人疲于奔命,待到对方弱势,立刻痛下杀手,稳胜而不败。 其实四大家将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们别无他法,以弱胜强以众凌寡者若不能够一鼓作气,将无法可依。 慕容复一旁背负双手,移转步伐地观战,尽力不去干扰战局,此刻却神色一动,“他号称快剑,为何不拿出剑来?是了,他却是隐藏了一手底牌,此前几处步伐踏足之处,位置与包三哥、风四哥之间相差甚远,以剑气击之便威力不够,才被三哥四哥化解。但若手中有那柄当着披靡的‘血玲珑’,只怕三哥四哥已然被斩,此局登时被破。” 一时暗暗感叹,知道李忘尘若手中有剑,就无需这般打法,而是一剑杀一人,十招内就能解困危局,杀力激增数倍不止,超乎普通九品高手的范畴。 传说中他在大明有面对过先天高手而存活的经验,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接下来战局果然朝着慕容复所预料一般发生,四大家将的行动举止到底不能够始终如一,大致追得三四十招,风波恶和包不同的气力终归流转不畅,跟不上来,动作间有了滞碍。 也就在这一刹那,李忘尘猛然回头了。 即便是邓百川、公冶乾两人,也尚未发现四人阵势的不协调,可是作为对手的李忘尘,反应之快,简直像是包不同、风波恶两人肚子里的蛔虫。 他抬手就是一剑。 这一剑光芒大盛,剑气锐利,直冲九霄而起,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邓百川、公冶乾两人只来得及回身护体,李忘尘已趁剑之势,跨海飞天,穿过两人身体之间,来到稍落后的包不同、风波恶之前。 其实这一瞬间,他已落入四人合围之中。 四大家将若同时捕捉此刻时机出手,以天罗地网之势围杀,将是李忘尘距离失败最近的时候。 但这一瞬间实乃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别说四大家将了,连慕容复也挑了挑眉,惊讶李忘尘爆发之快,轻功当为世上罕见的绝学,他自己也无把握这一时机的自信。 刹那之间,四大家将失去了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李忘尘在包不同、风波恶面前现身,身前有两道模糊无比的影子跳跃了一下,似乎是手,但他的双手又分明从来在原地没有动作。 两人刚来得及摆出防守姿态,已身子一软,齐齐发出闷哼,被点中穴道倒地。 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传到李忘尘耳边,伴随而来的是两股恢弘壮烈的掌力。 李忘尘回身,大喝,出拳。 这一喝之下,他全身真力爆发,如同大雨瓢泼三日,山洪蓄势已久,忽然撤开堤坝,一切力量登时以不可收拾的势态惊天动地呼啸而出! 而这一拳则是“木兰弯弓”,乃李莫愁传他古墓派美女拳法中唯一合乎李忘尘胃口之招式,虽仍不失女子妩媚阴柔,却多了几分男儿潇洒阳刚的气韵。 这一喝一拳,迎上的正是邓百川、公冶乾的武功。 霎时间三股力量相撞,周围的地板齐齐崩裂飞炸而起,气流翻腾不休,波及四面梁柱、墙壁、屋顶,这曼陀山庄一间锦绣精巧的房屋,当即被三人体内的力量给震动不止,摇摇欲坠。 忽然轰隆一声,一间房舍就这么自上而下,分崩离析倒塌下去。 外边的阿朱啊了一声,但看王玉燕、李莫愁都神色如常,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不由惭愧脸红。忽地又心生疑惑:李莫愁这看来有几分坚韧风霜的江湖客也就罢了,王家姑娘平日里比自己胆子更小,怎么今日表现这般反常? 她擅使易容假装扮之法,不似常人般只关注目光所致的容貌外形,反而是举手投足、神态喜悲的细节更加在意,只觉得今日的王姑娘看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却有种说不出的怀疑感觉。 阿朱这心细姑娘这边儿正兀自怀疑,却见那边的房屋之中,忽然有三个身影自下脱身而出,在空中激战,正是李忘尘、邓百川、公冶乾。 这番交手激烈万分,眨眼间已有数十招对抗。但李忘尘出手太快,以一敌二仍大占上风,十三招后以剑气制住公冶乾,再过八招便又点中邓百川穴道。 落下的时候,李忘尘左手提着邓百川、右手提着公冶乾,象征这一场大战的结束。 慕容复在一旁拱手道,“佩服,佩服。” 直到他发出声音,众人才发现他竟然不知何时,来到了屋舍废墟之外,处于一棵树下,而身旁则是包不同、风波恶,被解开了穴道,纷纷露出惭愧神色,看来是被他所救。 李忘尘神色不变,微微一笑道,“表哥轻功高绝,无影无踪,该佩服的是小弟我才对。” 说罢,将手中邓百川、公冶乾两人奋力投掷出去。 这两人人高马大,都是练武者,身上肌肉虬结,加起来足有四百来斤,现在被李忘尘以千钧之力奋然甩出,直如两枚攻城投石车射出的巨大炮弹一般。 其实要接住这两人不难,但若要对他们二人不造成损伤,才是重中之重。 慕容复知道李忘尘有心看看自己本事,更加确定对方同意,否则怎要自己“交货”,当下不怒反喜。他叠起折扇,蓄势待发,在两人汹涌而来时候极为快速地点了两下,气劲霎时间自折扇涌出,只听噗噗两声,已稳稳接住两人,真力柔转,两人穴道全开,稳稳当当地落地。 然后他脚下一沉,地面似乎没什么动静,五六尺外的草坪上却轰隆一下,炸出两个又深又大的坑洞过来。 慕容复脸不红、气不喘,神色如常。 “多谢公子爷。”两大家将拜谢之后,又对李忘尘行礼,“多谢李少爷留手。” 李忘尘虚眯眼睛,仍在思索刚才片刻间两人身上力道的变化之痕迹,同时与此前见过的乾坤大挪移、移花接玉作为对比。 旁人不知道他的目的,唯独王玉燕更暗暗佩服他做事缜密,这下哪里是要效忠慕容复,只是看想要看看这名动天下的“斗转星移”虚实而已,否则怎么偏偏要用这般力道宏大的直击法子,正是要引出来慕容复这招家传武功。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小子虽年纪轻轻,但厉害之处简直更胜过百岁老人。 王玉燕忽然道,“表哥,你没事儿吧!”慢慢靠近了慕容复,同时朝李忘尘使了个眼色。 李忘尘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表哥神功盖世,叫小弟佩服万分,从今以后……” 慕容复连忙道,“从今以后如何?” 说话间,李忘尘、王玉燕二人,已慢慢靠近了慕容复身前一两丈距离。李忘尘已暗自拿出斩铁草碎片,心道等会儿自己先下手,引动慕容复斗转星移反扑,再让王玉燕动手偷袭,势必功成。 不过他并不准备杀死慕容复,毕竟此前种种,只不过是王玉燕单方面地讲述,只是毕竟要考虑风险,没办法和慕容复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等到慕容复重创,自己再反扑王玉燕,到时候掌控局势,确保绝无麻烦缠身,这才是李忘尘所想。 不过正在这是,远远地却传来了个声音。 “不好了,公子爷,有个大和尚带着个书生擒拿了夫人,说要来见您呢!” 是阿碧的声音。 大和尚? 李忘尘神色一愣,动作一顿,但他全身真力早蓄势待发,此刻有涌动趋势。 慕容复也注意到了这点,但李忘尘居然并未出手,又加之阿碧传来消息,令他大感疑惑万分,处处不对。忽然感觉背后一股力量汹涌而来,连忙骂了一声。 原来王玉燕眼见李忘尘即将出手,便根本不在意什么和尚,急不可耐跟着出手,小无相功的支撑下,左手落凤爪、右手金刚指,阴柔阳刚纠缠而成的力量齐齐朝着慕容复袭击过去。 可惜没了李忘尘配合,两人之间先天后天的界限将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慕容复反应及时,手中折扇向后一探,猛地散开,扇面轻轻摇曳之间,宛若顺着风而流动的细流,两股阴柔阳刚的力量立刻顺着扇面落入大地,发出噗噗两声,出现两处坑洞。 慕容复满脸愤怒地回头,“好啊,玉燕,你果然按捺不住了。” 王玉燕满脸愤怒地看向李忘尘,“李小子,你怎么回事?” 李忘尘满脸愤怒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别小孩子般争斗了,那过来的大和尚才是我们齐心协力要对抗的对手!” 第十四章 白嫖的和尚 慕容复后撤一步,与四大家将及阿朱汇合,将李忘尘、王玉燕共同纳入自己视野,不再有任何一人出现在视野盲区,方才安心冷笑,“呵呵,你们倒是大胆,居然敢对我出手?小表弟,想必玉燕已将我们底细告知于你,却不知有几分真伪,你万万不要反被利用啊。” 自忖这两人武功都是不弱,乃九品中上上等人物,自己以一敌二当是不惧,但想要留住他们也难,还不若先行离间之计。 李忘尘苦笑道,“复表哥,我此刻绝无与你为敌的心思,若非如此,适才已与表姐一同对你下手,你神功再高,扪心自问可否躲过?有此留手,还不足够表现现在局势之紧急吗?” 王玉燕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已收拾心情,不再关注刚才的失误,而是与李忘尘相伴,两人与李莫愁汇合。 这下场内便划分为两股阵营,遥遥相对。 远处阿碧的声音忽然消失,随后传来一声又悠长又阔远的佛音梵唱,传播过来时给人以宝相庄严、神圣肃穆之感觉,令人不自觉涌起心旷神怡之感觉。 但在场诸人,却无不脸色大变,只因他们深知这一声浅唱蕴含着无与伦比的恐怖功力,打底便是先天高人,甚至四大家将身上因久战剧战而呈现的一些功力衰退、精力涣散的现象都得到了缓解。这虽是大大的好事,但一想到来者不善,立刻又心情沉重。 阿朱更是面色煞白,她武功低微,但心思敏捷,听得阿碧声音消失,立刻知晓了对方已拿出了阿碧,一想到自己自小相处亲如姐妹的伙伴现在危在旦夕,急得眼睛都红了。 当下对着慕容复忙道,“公子爷,来人擒住了阿碧和王夫人,无疑是敌非友。王姑娘、李少爷都逃不脱的,此刻大敌当前,莫不该合力抗敌才是!” 这下说话,虽不过是个侍女,但已极为识得大体。 慕容复神色稍缓,暗暗点头。 其实他虽惊怒于两人偷袭,倒也未被情绪冲昏头脑,只因这次本就是自己过来或是收复李忘尘、或是杀死李忘尘的,只不过是李忘尘先下手了而已。慕容复到底也非邪派子弟,还没有此种我杀你可行,你反抗不可行的双标姿态。 “阿朱说得有几分道理,我们暂且休战。”慕容复转过头来,警惕地看着两人,“李忘尘,你似是了解那和尚的根底?他到底是何人?” 李忘尘道,“若我所料未错,此人当为吐蕃国国师鸠摩智,因在大雪山大轮寺念禅得道,后又得吐蕃国密宗红教宁玛派上师授以‘火焰刀’神功,在吐蕃扫荡黑教,威震西陲,人称‘大轮明王’。” 此话一出,众人俱惊。 其实他们远在江南久居,皆未听过什么吐蕃国师鸠摩智的名头,但却知晓这段话语之中,有一处信息惊天动地,正是“扫荡黑教”。 须知天下佛门分作禅宗、密宗,而密宗则分作五派,为红、黄、白、花、黑,以红、黑两派势力最大,争斗不止,但黑教只是融汇密宗经典,以藏地原始苯教的教义为根基,向来不被列入正统。 黑教历史渊源、武功深奥,虽被密宗四教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却历久弥新,势力雄厚,等若是青藏边陲等地的少林武当一般,可在李忘尘口中,却被这“大轮明王”一人荡平! 这是何等武功? 这放在神州三国之内,等若是武当派、全真派同时而立,武当派出了一人,将全真派灭掉,天下道门,尽归一统。 完成此等伟业壮志的人,居然就要来到面前? 众人凝神静气,又是不敢相信此人的根底,又是暗暗奇怪他的来意。但不多时鸠摩智就将亲自到来,于是也不多嘴多问,彼此间安静得如同一根针落下也可听见一般。 李忘尘也收敛心神,不再讲出更多信息,只因他也心脏砰砰乱跳,知道自己又遇上了了不得的人物,不得不遁入“玄武定”第三重境界之中,否则将势必被当做首要突破的对象。 就在这样的氛围下,一群杂乱的脚步声已慢慢靠近了,听来似有四人。 但在高手耳中,其他三人的步伐都犹如不存在一般,只有一人值得注意。 光是听见这脚步声,慕容复、李忘尘、王玉燕的额头就已经流汗了。 到了他们这样境界的高手,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也不会放过。有时候一个人强不强大,最重要的就是看一些细节。包不同就是看不见也没有能力看见细节,才会小觑李忘尘的实力。 而面前这缓慢靠近的步伐之中,所呈现的细节将是三人无法想象的恐怖。 这步伐虽然很慢,却一直在靠近,那是一种闲庭信步般的自信,只有那种所向无敌、无往不利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步伐。 而步伐不管如何靠近,它所传递的声音居然都是一般大小。 频率居然也是一般,好像每一次抬脚、落脚的时机,都经过了精确万分的丈量计算,保证没有丝毫差异。甚至连步子大小,迈出距离,都保持亘古以来的一致性。 而且很流畅,没有任何一个停顿的动作。 一般人走路,看起来是自然而然的运动,但却会因为世间的万事万物,而有所微小而不宜察觉的滞碍。 比如目光一动,看见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再比如说话时一呼一吸,换气回气的间隙,身体已出现了种种不平衡之处;甚至是风吹拂过自己的身体,也当形成微小无比却又真切存在的力量,足以令步伐迟缓。 可在此人身上,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他的动作自然得如同天上的云、世间的风、地上的泥尘,整个人的动作心神圆融无碍,彻彻底底与虚空中不可动摇的真理结合,形成天地间一尊毫无破绽的神像。 这无疑是某种精气神凝结为一点境地,面前的来人起步是小三合圆满的高手! 神像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喇嘛钦,喇嘛钦。”(上师啊,护佑我;上师啊,加持我) 一个浑身上下有莹莹发亮的宝光笼罩,看上去宝相庄严、如同神佛般的中年僧人,双手合十,缓步而来。 在他身后,站着三人,这其中一位是面貌俊朗的书生,另外两人则是人们熟知的王夫人以及阿碧。只有那书生被点了穴道,另外两人武功俱在,却不敢脱离,乖乖跟在僧人之后,露出恐惧交加的神色。 值得注意的是,那书生紧紧盯着王夫人看,目不转睛,目光有疑惑、深邃、迷恋等多种复杂情绪,王夫人被他注视之余,在恐惧之外又多了几分恶心。 鸠摩智双目一扫,容貌刚毅古拙之余,又带了几分柔和温润的禅意,给人以慈眉善目的印象,目中隐有离奇迷幻的光彩流转,令人不自觉为其吸引。 众人立刻心生凡人面见佛陀般的自惭形秽感,更对他有无穷亲近之意,只觉得不管心中如何烦闷苦楚,可尽数脱口而出,必将得到僧人无上智慧解答,一切困惑都可迎刃而解。 “大师……”慕容复虽然武功最高,却执念最重,忍不住上前两步,双手合十,“我……” 面色挣扎一阵,忽然止嘴,大喝一声,“醒来!” 声如洪钟,炸裂而起,体内周流不息的先天内力如水泄洪流,以汹涌猛烈的气势扩散开来,推挤气流,掀起一阵肉眼可见的狂风。 这一阵狂风吹得地上草芥向外,大地出现裂缝,更波及四周众人体表,只见各人衣衫缕缕涟漪起伏,发丝舞动,浑身为之一震,纷纷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 连李忘尘都脸色难看,他刚才靠着“玄武定”勉强度过难关,否则他虽看似乐观豁达,实则心中藏着千万种他人想也不敢想的苦闷心事,穿越而来、孤苦无依、强敌环伺、拼命变强等等,到时候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恐怕天下大乱。 终于知道在此人面前,稍一分神都是找死,连自己都感官感觉都不可信任。他此前所见的高手虽多,但没有一人会使用这般手段。 那和尚眼见这招数失效,也混不在意,露出慈爱笑容,“小僧鸠摩智,不敢妄称大师。” 慕容复脸色不太好看地道,“大轮明王威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鸠摩智却不吃这套,只似笑非笑地看了李忘尘一眼,“小僧不是威名,实乃微名,能入得慕容公子耳中,已荣幸之至,这却要多谢这位公子了。” 李忘尘顿时知晓,自己此前的科普已经惹了这和尚的注意,但这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提前让众人警惕,留下了一分刻意,刚才未必能有慕容复陡然清醒,激发众人。 苦笑行礼道,“小子无礼,大师见谅。” 同时看了一眼鸠摩智身后的书生,再打开自己的江湖令系统。 果然是段誉。 给了他一枚青铜级令牌,二十点点数。 段誉本来对王夫人极为热诚,现在眼看鸠摩智以礼待人、慈眉善目的模样,面上又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显然早受过这和尚的苦痛。 忽然目光一定,又盯着远处的王玉燕看,双目已不自觉发直发愣,舍下了王夫人。 这下王夫人松了口气,王玉燕则露出极不自在的神色。 李忘尘心中忽然有了个想法,悄悄接近了王玉燕,对她以传音入秘之术低语。 慕容复则道,“不知大师自吐蕃远道而来我江南地界,所为何事?” 鸠摩智道,“小僧与慕容先生是知交好友,因消息不通,近日才闻知他逝世的噩耗,特地从吐蕃国赶来,要到他墓前一拜。小僧生前曾与慕容先生有约,要取得大理段氏六脉神剑的剑谱,送与慕容先生一观。此约不践,小僧心中有愧。” 慕容复神色一怔,心道若是如此,该是友非敌,忽然看了李忘尘一眼,明白过来这小子为何忽然止住战斗。若当时继续,鸠摩智一来,以两人关系,李忘尘和王玉燕绝无胜算。 而此时此刻,他已答应了停止冲突,自然更不好当场变脸,是被大大算计了一番。 当下只好吃下这亏,心中暗暗记下,却又想到“六脉神剑”四个字,知道这是天下武功中巅峰绝顶的一门,心胸一热,登时知道老爹还是留下了点东西。 当下笑道,“以大师神功,想来已取到了剑谱秘籍?” 鸠摩智笑道,“是了,是了,小僧自吐蕃出发,过处途径大理,亲去大理天龙寺中,正取得了这门神功绝技。但当日慕容老先生与小僧约定,只须小僧取得六脉神剑剑谱给他观看几天,就让小僧在尊府‘还施水阁’看几天书。” 慕容复一怔,“这……”倒不意外鸠摩智所求,这和尚初来乍到即用上幻术,本就不是外表那般的宝相庄严。 只是心中暗暗盘算,这账应当怎么算? 还施水阁乃是燕子坞参合庄内类似于琅嬛玉洞的所在,汇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以修行慕容世家慕容博这一脉独有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方有此名号。 要说这些武学的价值,自然都是不如六脉神剑鼎鼎大名、魅力无穷的。 但其中也有两门武功,乃是天下知名的绝技,一者是斗转星移,二者则是连慕容复都无功力修成的参合指。 鸠摩智所欲求之武功,当是这两门了。 其实这约定到底真伪何如,已不重要,以鸠摩智之武功,慕容复深感不能力敌,他若要强抢自己也无法阻碍,而现在更能获得六脉神剑,起码不亏。 当下点了点头,心想成大业者不拘小节,若能借此机会与鸠摩智建立联系,当为复国一大助力。当年宋太祖仗之成名的太祖长拳,还不是广为天下流传? 慕容复道,“既是先父与大师约定,小辈自然无有不从。但请大师先放下舅妈同家中侍女,再拿出剑谱交割,还施水阁自然大门洞开,请大师尽观其中奥妙。” 鸠摩智指着段誉道,“这位段公子的心里,记得全套六脉剑剑谱,我带了他人来,就同是带了剑谱来一样。” 慕容复强自微笑道,“大师莫不是在说笑?” 鸠摩智道,“小僧何敢说笑?那六脉神剑的原本剑谱,已在大理天龙寺中为枯荣大师所毁,幸好段公子原原本本的记得。” 慕容复这才明白,暗念这一个段字,知晓段誉只怕是大理皇室子弟,听鸠摩智所言,这夺取六脉神剑剑谱的计划,倒是一番波折,看向段誉道,“那就请段公子为在下重写一篇六脉神剑剑谱,如何?” 鸠摩智微微一笑道,“错了。” 慕容复一怔,“如何错了?” 鸠摩智道,“六脉神剑原来并无所谓剑谱,而是六道天外降下的剑形、剑气、剑意、剑罡、剑煞、剑灵,被供奉在天龙寺中,只能体悟,怎能用手书写?此其一也;这约定是小僧与尊父所定,慕容公子虽为血脉至亲,怎可逾越,自然要让小僧亲到尊父坟前一拜?此其二也。” 慕容复皱眉道,“按照大师所言,这约定如何完成?” 鸠摩智笑道,“依小僧的意思,这六脉神剑的活剑谱,谁也不能得到,我去将他焚化给慕容老先生坟前,等若送给了慕容老先生。而慕容公子则当践行诺言,放我入得‘还施水阁’,以全当日约定。” 这下子慕容复说不出来了,他脸色难看得像是吃了坨屎。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鸠摩智的意思,完全明白,非常明白。别说是他了,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不明白的。 这和尚想白嫖! 第十五章 六脉神剑火焰刀 什么当年约定,什么送来剑谱,都不过是先礼后兵! 现在慕容复哪里不清楚,鸠摩智此番前来,就是想要空手套白狼,以一个不知虚实的约定,一个所谓的“活剑谱”,换来还施水阁之中诸多奥秘。 现在再多念头计较,也止不住他心头恼火,慕容复终于是冷笑起来,“国师好生算计,怎得不叫我慕容世家家主之位给你拱手相让?” 鸠摩智心平气和道,“什么家主之位,乃俗人所求,非我辈欲取之道。”忽然踏出一步,双目发出凛然神光,令人不可直视,“该说的话已说得差不多了,小僧为赴约远来,千万里路途艰辛,素问慕容公子雅量,必不会令小僧失望吧!” 他的话语轻飘飘的,常人听了只觉得颇有禅意。但是一入得在场三大高手,慕容复、李忘尘、王玉燕的耳中,却令他们同时感觉到体内真气乱窜,乃是被一股浩大力量所引动,几乎不是他们自己的身体一般。 三人同时心中大骇,彼此对视一眼,知道就算联手,也必定不是对手。 慕容复看了旁边段誉一眼,忽然恢复平静道,“好,晚辈立刻给国师带路,只待国师烧了此人,为家父完成当年约定,立刻打开还施水阁大门。” 他却是要拿段誉的性命拖延时间。 段誉听了这话,稍稍从神魂颠倒的状态脱离出来,大叫道,“慕容公子,你怎可如此对我?我……我……我段誉何时得罪了你?” 鸠摩智却又摇头道,“此人还有作用,约定自然照旧,却请慕容公子容情一二,待我引出六脉神剑剑谱,届时立刻前来续约。至于还施水阁方向,慕容公子已可带路。” 慕容复脸色一变,没料到这和尚如此不要面皮,前言不搭后语,没有一点儿一方国师的气派,反而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冷哼一声,“此事稍后再议,晚辈久闻国师武功,请赐教了!” 说罢踏前一步,身影一闪,也不见怎么移动,已来到鸠摩智身侧。 慕容复抬手便打,眨眼间连下七道重招,掌击中暗含好几处变化,携带风雷之势,而折扇隐于掌势之后,若隐若现,时有若无,形成若被忽视即要付出巨大代价的杀手。 李忘尘和王玉燕同时暗骂一声这家伙莽撞,却不得不跟了上去。只因这是唯一机会,自然应当鼓足一切力量攻击。 李忘尘知道鸠摩智是罕见的先天绝顶高手,一出手立刻拿出全力状态。他一步踏出,全力而动,整个人忽地化作一道流光,跨海飞天般缩短两人距离,过程中掌心滑出斩铁草碎片,真力涌入之后,已凝成一柄通体透明琉璃玉净、内有无数血色丝状的瑰丽短剑。 一堵肉眼看不见的墙壁挡在了李忘尘身前。 又在眨眼间被他突破。 这宛若月之光携着雪之魄再揉烂了花之魂最后涂抹于玉之灵的短剑甫一现身,猛然一震,随即绽放出一抹难以言喻的血色光辉。 肉眼不可觉察的扰乱心神之魔性,已笼罩在鸠摩智的身上。 伴随斩铁草魔性大作,李忘尘动作之间,短剑随着快速跳跃的五指在半空中迅如电光般地一射,空中微微荡漾起肉眼可见的涟漪,一剑穿空,清音扬空,已刺至鸠摩智身体身前。 而与他同时到来的则另有王玉燕的绝招。 她步伐流转,已出现在鸠摩智右侧,纤纤素手左右开弓,十指犹如在动荡虚空中无形琴弦般灵巧,接连打出阴柔之落凤爪、阳刚之金刚指,数十道阴柔阳刚变化莫测的爪风指劲同时罩身鸠摩智。 除了他们三大高手之外,慕容家四大家将,一旁的李莫愁,五人也齐声大喝,各自执兵刃、发功力,凌厉万分、全力勃发的攻势,同时从五个方位朝着鸠摩智涌来。 一时之间,龙吟虎啸、风卷残云般的景象,包围住了这位国师。 方圆十丈的空间,已布满了各种气流,气流旋转切割,形成肉眼不可见却能伤人于无形的利器,任何普通人不知其妙地走进去,将会在眨眼间的一瞬化作千百块横飞的鲜血碎肉。 电光火石的一瞬,似乎能听见鸠摩智的一声轻笑。 但见长袖一挥,目标不是尽在咫尺的慕容复、李忘尘、王玉燕。 蕴含磅礴力量的长袖越过三人,真气与真气擦身而过,无有四号影响,宛若他们的进攻不过是梦幻泡影,毫无威胁一般。 真正被鸠摩智当做目标的,乃是远处袭击而来的五人。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后已有本质差别的先天真力凌空宣泄而出,慕容家四大家将乃至于李莫愁尚未接近,尽皆被扫开扫退,又被精妙到无与伦比的控制力限于有伤而未死,未死而不能再战的困境,飞到十五六丈外的远处躺下。 这足见鸠摩智武功之高,举手投足皆达到常人想也不敢想的境地。 但这一招纵然功成,却让慕容复不怒反喜,只因鸠摩智一招打出,长袖飞舞,气劲全无,周身上下都要害竟全显露在他们三人面前。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同王玉燕已无暇思考鸠摩智为何对他们视若无睹,纷纷再无保留,全力出手。 李忘尘却忽然撒手而动,足尖一点,已越过鸠摩智身体,瞬息来到了一旁的段誉身旁,抬手将斩铁草横放在段誉脖颈。 段誉被点了穴道,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宛若木鸡般看着李忘尘对自己下手。 这一变化,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鸠摩智本来带着微笑的面容一僵,脑袋一侧,怒视李忘尘过去。 但是临头而来的两招猛击不变,眼看就要先后被慕容复的掌力、王玉燕的爪风指劲击中,他的长袖一震,忽然以两人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的速度回转,仿若自己有生命一般地一卷。 慕容复与王玉燕的招式本在方寸之间,须臾即可击中鸠摩智身体,偏偏鸠摩智就在这难以言喻的间隙中绝无可能地回转了招式,长袖轻盈而灵巧赶在两人攻势之前护身。 简简单单一抹再一扬。 接触的片刻,慕容世家和逍遥派的看门绝学也有起到作用,慕容复和王玉燕加紧催动神功,斗转星移试图移转鸠摩智的力道,而小无相功则催生出百十种劲力以不同方式层层叠叠地运转。 但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两门神功本来是天下罕有,足令鸠摩智眼馋万分,无奈此刻的运用者稚嫩无比,眨眼间被鸠摩智不动不摇的先天真气摸清底细,一个给直来直往不可偏转的力道贯通穿透,一个给敏锐凌厉的觉知把握捏住粉碎。 噗嗤一声,鸠摩智的长袖只在片刻间有些微阻碍,随即以不可阻挡的气势飞扬而起,慕容复和王玉燕已同时飞了出去。 而从头到尾,他甚至都没有多看两人一眼,而是锁定远处的李忘尘。 李忘尘笑道,“大和尚,看来我猜得果然不错,你之所以先击飞后续众人,留下我们的攻势,只是想要亲自试试我们三人的武功底细而已,现在看来,并未令你失望吧?” 这下子旁边的慕容复和王玉燕半躺在地,嘴角嫣红,这时才知道真相,都面色羞红,惭愧无比,同时惊惧这鸠摩智的武功高到了如此境地。 鸠摩智面色本来冷若冰霜,此刻听完了李忘尘话语,却冰消雪融般微笑道,“小少爷年纪轻轻,武艺不凡,更兼思维敏捷,却不知是何来历?” 李忘尘面色不改道,“我乃是大明移花宫公子‘花无缺’,我的师傅就是邀月怜星。” 心中哀求万分鸠摩智相信,到了大宋之后,自己可万万不能再招惹麻烦了。同时大骂江枫,只因为自己平白无故用了他儿子的名头,吃了辈分上极大的亏。 鸠摩智浑身一震,双目闪烁异色光彩,却并非畏惧之色,而是一种炽热旺盛的贪欲,“移!花!宫!” 显然,移花宫中“明玉功”仍是他这武痴和尚梦寐以求的武功法门。 忽然疑惑道,“移花宫向来只收留女子,如何有了你这少年?” 李忘尘道,“个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说罢运足“夺灵摄元气”中的“玉女心经”,双眸闪现出一抹玉色,整个人气质变得清幽静谧,给人以身居世外、飘逸脱俗的印象。 明玉功和玉女心经无疑有相同气质,李忘尘正是要借助世人的刻板印象,骗这鸠摩智一骗。 鸠摩智眼见此种神功异状,不由眯了眯眼,点了点头。 却又再度微笑起来,然后再看向了李忘尘手中瑟瑟发抖、慌乱至极的段誉,“花公子为何对段公子这般作态?” 李忘尘一本正经道,“我要威胁你。” 鸠摩智脸色一怔,无奈道,“好,公子确实瞧见小僧的命脉,这姓段的小子我是非要不可。说吧,你威胁我什么?” 李忘尘道,“我只求你退出此地,令我们能逃走离开,免得被你害了性命。至于还施水阁中的诸多武功,就看大和尚你想取什么就取什么,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吧。” 鸠摩智疑惑道,“哦,你竟不想分一杯羹?” 李忘尘却看了旁边慕容复一眼,叹了口气,“我心善,占了他人便宜便不能安生。大和尚,你权当没有来过这里,我将这位段公子还给了你,如何?” 其实他已占得了琅嬛玉洞的便宜,更很想占一占还施水阁的便宜。 不过现在他是技多不压身,更被青龙会盯上,属于欠缺时间而非欠缺武功的状态,只求能够息事宁人,而无更多野心。 鸠摩智摇头道,“其实是施主过忧了,小僧此来中原神州,从未想过杀人害命。” 李忘尘苦笑道,“我却只怕他们想要送死。” 鸠摩智闻言,环看四周,果然见到以慕容复为首的四大家将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由双手合十,“中土烈士,可敬可叹。” 又转头看向李忘尘,疑惑道,“按照花公子的意思,你们若离去了,我怎知晓还施水阁方位?” 李忘尘指了指旁边的王玉燕道,“这位是慕容公子表妹,大和尚,你先治疗她的伤势,她知晓参合庄的位置,还施水阁无非就在参合庄内,接下来大和尚随便翻弄个底朝天,别说入得还施水阁,就是搬空其中秘籍,也绝无人能管得了你。” 鸠摩智两眼发光,点头称是。 而一旁的慕容复连同四大家将,却已双眼冒火,气得好似要再吐出一口鲜血般,只是他伤重疗愈,无法分心说话,否则非要对李忘尘大骂一番不可。 王玉燕也处于同样状态,却待遇不同,被鸠摩智伸手一抓,来到身前,凌空几指,稳定伤势,好了许多。王玉燕一下恢复,后撤了两步,远离鸠摩智。 鸠摩智却不急着问她答案,而是转头看向李忘尘,“很好,现在把段公子给我。” 李忘尘皱眉道,“等等,我如何能够保证你会遵守诺言?” 鸠摩智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李忘尘知道这和尚平生犯下最大戒律之中,一是贪念,二是忿怒,三便是诳语,却佯装不知地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再无任何顾虑,请国师接住段公子。” 伸手一推,掌力一送,段誉已飞了出去,朝着鸠摩智投怀送抱。 鸠摩智大喜过望,抬手接住段誉,嘴角微微一扬,却尽是阴险狠辣之意。 李忘尘所言的交易的确是双赢,但那是公平情况下的双赢。 ——鸠摩智的能力,却完全可以通吃!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受限于什么誓言约定了? 神功绝技,武道奥妙,此乃天地正理,除此之外的一切虚无缥缈,梦幻泡影,何须挂碍!? 经过刚才的一番出手,鸠摩智此番盯上的早已不只是慕容世家的武功,那姓王的年轻女子内功玄妙无方,这年纪轻轻疑似移花宫弟子的小子更可能拿得出大名鼎鼎的“明玉功”,都是不可忽视的宝典秘籍,他怎能放过? 鸠摩智早就暗下决心,与这“花无缺”虚与委蛇一番,待拿到段誉之后,立刻翻脸,将所有人制住,到那时候不是予求予取,任我施为? 想到乐处,鸠摩智不由面带微笑。 但他一抬头,这微笑立刻僵住。 因为迎接而来的绝非他印象中的六脉神剑活剑谱段誉,而是危险无比,真真正正,凝聚剑气、剑意、剑形、剑罡、剑煞、剑灵的——六脉神剑! 段誉飞扑过来的时候,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穴道全解,并似乎早有准备,眼神锐利,认真无比地将全身力量凝聚,激发出体内的六脉神剑来! 他大叫道,“为了神仙姐姐!” 六道铺天盖地的力量,从天上、地下、风里、云中、光间、影内,六处地方为根基,以席卷整座小岛的声势,骤然从段誉的体内汹涌而出,朝着鸠摩智一并涌来! 而在他身后,李忘尘颓然而坐,满脸发白。 他刚才以传音入秘的方法,对段誉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段公子别慌,我是神仙姐姐的侍从,现在这恶僧乃是亵渎神仙的邪魔,你不可对他留手,否则神仙姐姐必死无疑,你现在看过去她,她是不是对你眨眼睛?等下时机一到,全力出手,务必以六脉神剑伤了这恶僧。” 第二句话是,“操,你的穴道我解不开。他妈的,鸠摩智和我实力差距太大,就算有移穴截脉法也动摇不得……既然如此,那我便送你功力,引发你自己的内力解穴吧!” 而刚才展现玉女心经的时候,李忘尘便已偷偷传输功力给段誉了,身上气质变化等等,不过是迷惑鸠摩智、掩人耳目而已。 这样传输功力,对常人而言无异于杀人害命,但对于段誉这身怀北冥神功的逍遥派另一传人而言,却是大补良药。 而就是这么短短接触北冥神功,李忘尘惊异发现,自己江湖令系统面板之上,所锐减的不只是气力值,而是精、气、神三项一同削减——乃至于自己作为“人”的本质性灵,都被灌入段誉体内! 这一涌而去,几乎不可抑制,令他大感自己也玩脱了。 这个世界的北冥神功,竟是汲取精、气、神三宝于一身,能将人吸成“无”的神功秘诀! 幸好段誉没有害人念头,他的内力本就比鸠摩智还要高深,只是从前不得运用。此刻一得到补充引发,再加上深信李忘尘所说的神仙妖魔之说,立刻小宇宙爆发,冲破鸠摩智制住穴道,也就停下了汲取李忘尘的力量。 饶是如此,也瞬间吸去李忘尘大量功力,量化来看,三者加在一起绝对超过了五十点,令李忘尘周身上下的硬性条件,竟重回半个月前的状态。 这让李忘尘苦笑无比,更不愿思考那些这个世界被段誉汲取内力的家伙们的结局。 但无论怎样的代价,都已唤醒了在场唯一能够与鸠摩智抗衡的人物,这毫无疑问是值得的。 而这般恐怖的武功,所推动而成的段誉功力,竟同样是——小三合,圆满! 三花聚顶对上三花聚顶! 鸠摩智怒喝一声,抬手挥掌便斩。 他这一掌抬起、斩下,动作迅如电芒,居然连李忘尘也看不真切,只能依稀那掌缘边际划出虚空一痕,竟好似破开了当下空间,形成小小伤口,口子里幽黑深邃,有无数渺小虚幻世界层层叠叠,不可计数。 口子一张,一切小世界鼓动涌动,竟倏然升腾起一簇火焰,那火焰初来渺小细弱,其实热烈旺盛至极,一眨眼间已势成铺天盖地,汹涌成灾,却诡异地对外物没有任何伤害,乃是心火、神火、身火、欲望之火、性灵之火、清净之火、智慧之火、圆满之火,有燃尽世间一切腐朽坏败的意境在里面。 鸠摩智一掌斩断虚空,联通毗卢遮那如来以大光明法照亮十方世界,引动大光明智慧火焰而来。 正是密宗红教宁玛派嫡传之“火焰刀”! 第十六章 北冥骑士,hen shin! 这门火焰刀的火焰,原来是密宗所信奉的“毗卢遮那佛”之佛光。 毗卢遮那佛在中原神州地区的翻译,便是“光明遍照”,又称“大日如来”,乃是密宗信仰至高无上存在,诸佛之首,释迦摩尼的法身,一切十方世界中央之主。 大日之光,更胜太阳,传说中大日如来即能遍照一切世间万物而无任何阻碍的法体,众德圆满,智慧之光遍照一切处,无昼夜之分,世间与出世间的一切有情无情,都能受到恩惠,启动萌生佛心,获不可思议之成就。 在现实中这当然是不存在的,这个世界没有神佛,只有成为神佛的人。 所谓的神通法力,亦不过是达到了种种不可思议现象的武学而已。 而红教宁玛派祖师莲花生大士,其威能通天盖世,与张三丰达摩王重阳等辈并称于世,已成人间货真价实的神佛。 鸠摩智虽天资盖代,自视甚高,却仍将这位“诸佛化身”而成的尊者拜为上师。 莲花生引导他入金刚界、胎藏界两部曼荼罗世界,体悟大日如来法尊本相,金刚界生出“智德”,胎藏界生出“理悟”。 得此千载难逢的良机,鸠摩智盘坐桑耶寺中冥想九日九夜,不食不休,不寝不渴,一日顿生感悟,忽地长身而起,哈哈大笑三声,已领悟出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唯有他会的“火焰刀”! 仗着这门武功,他扫荡黑教,击败血刀老祖,威震边陲,更成为吐蕃国国师,精、气、神皆毫无瑕疵,完满圆融——当然,在密宗之中,此三者则有另一个说法,被称作身、口、意三密。 身是精,口为气,意为神。 可惜的是,鸠摩智天资再高,终究停留在小三合圆满境界,难以突破那一层至关重要的关隘,总觉得自己随时能踏出那一步,却又始终找不到法门。他不得其法,只能前往神州三国,寻求更进一步之策。 不管是六脉神剑、斗转星移、参合指,乃至于王玉燕身上的神功,李忘尘的“明玉功”……乃至于整个神州中土的奇功宝典,都是他志在必得之物。 如他这样的小三合圆满境界,即便在势力混乱、强者如云的大宋国境,也足以横行无忌,肆意妄为,更不要说小猫三两只的燕子坞、曼陀山庄了。 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本来十拿九稳的虐菜局,居然还是被李忘尘给搅出了一点风云。 ——段誉这小子不知何时已冲破了穴道,正以六脉神剑全力全开地向自己杀来! 可以清晰见得,在段誉身后,六道形貌不同的剑状虚影升腾起来,并做一起,共同为他所驱使。段誉大喝一声,双臂一震,顿时有难以言喻的莫大威力凝聚,一剑横扫,剑气挥洒,正撞上了无形无貌的火焰刀。 这两门世上罕有的神功绝技如此一撞,霎时间宛如天惊地动,风起云涌,只听轰隆隆声响如雷炸裂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携带着无形而有质的刀刀剑剑,瞬息之间以两人中心席卷八荒而扩散出来,直将整座曼陀山庄都笼罩其中。 周围的李忘尘、慕容复、王玉燕等众多高手,皆有武功成就,平日能在惊涛骇浪之中如履平地,此刻却纷纷只觉得天上地下,都被一股股四散的剑气刀气弥散充斥,争斗不止。 天象发生令人不可置信的变化,倏然间竟猛地昏暗下去,犹如一张手遮住天穹。紧随其后,气温变得又是炽热又是酷寒,一时狂风大作,风力如山洪海啸般巨大,脚下大地则摇曳震动不止,宛若地核破碎一般。 风景秀丽的曼陀山庄,就在这顷刻间已化作人间炼狱。 众人神色大为动容,罕见地升起一股虚弱无力的感觉,只觉得自己犹如一叶扁舟身处波涛之中,再如何鼓足真力,也难以反抗,终于是一个一个跌坐下来。 唯一能站稳脚跟的只有两人,段誉与鸠摩智对峙而立,两人如同脚上生根,全身衣袂发丝狂舞不止。四周的狂风、地动、山摇、剑气、刀气,虽横行无忌,却都避开了两人,仿若相比起它们而言,这两人更为危险万倍。 原来这一招碰撞之下,段誉和鸠摩智两人的功力,已不只处于肉眼可观测点一刻,而是布满曼陀山庄甚至是整座小岛上一切虚空、一切位置,处处有六脉神剑,处处有火焰刀。两人体内的先天真力,已通过这天地之间的每一处方寸之间的剑气刀气,在常人一眨眼的功夫进行千百次地激烈碰撞。 众人屏住呼吸,将全身心投入到这一战中。 倏然间,似乎能听到一个极为清脆极为悦耳的声响,鸠摩智一声怒喝,嘴角溢出鲜血,同时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随即再难支撑,天地之间的火焰刀全数消弭破碎。 轰隆一声,肉眼不可观测的力量汹涌而来,这和尚已不由自主给吹飞出去,划过肉眼可见的痕迹,远远坠落在岛外的太湖之内。 段誉也身子一软,呕出鲜血跪倒在地。 天地之间的种种异象纷纷消散。 …… 太湖深处,飞速坠下的鸠摩智发出无声怒吼。 此前在天龙寺中,鸠摩智已见过了六脉神剑的神威。 如果说火焰刀乃是他自莲花生大士洞开十方光明世界中引出的天外之火、界外之刀,那么六脉神剑就是货真价实来自物质世界九天之上的霹雳神锋。 这确实是胜过火焰刀的神功绝技。 当年大理初代皇帝段思平正是得了这六道剑气、剑形、剑罡、剑意、剑煞、剑灵,方能仗之横行天下无往不利,建立大理国而成一代霸业。直遇到当时同样天纵奇才,号称“一根盘龙棍,打遍天下八十一军州”的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方知世间能人辈出,自己虽得天幸,却不可奢求更多,于是一代雄主退守大理,偏居一隅。 没料到这六脉神剑乃是天成剑气,而非某种武功,特殊之处超乎世人想象。 当段思平死后安葬,六脉神剑居然并未随之一同烟消云散,不复存在,而是钻出体内,四处挥洒,以剑中凶锐万分的杀意煞气将方圆十里化作常人难以越过的森罗地狱。 段思平的后人建立天龙寺,旨在以高深佛法封印镇守六脉神剑,后代皇帝常施仁政,并日夜供奉,以慈善之心侍之,方能收束六脉神剑的剑气。后代之中,偶有天资卓绝之辈,方能驾驭其中一道,却万万不能真正熟练运用。 鸠摩智听闻此说,贪心一动,立即前往了天龙寺,请求一观六脉神剑。 天龙寺自然是能人辈出,可惜当世称之为“九阴五绝”之一的南僧一灯隐居未至,否则将不会任由鸠摩智嚣张狂妄。只因这位一灯神僧同为小三合圆满境界,以其深厚功力,将完全能够驾驭半数六脉神剑,这已足够应付火焰刀。 但一灯不在,天龙寺一役所发生的事情,便和李忘尘前世所知剧情大差不差。 鸠摩智以一人之力,独战小三合得二境界的枯荣大师率领的五位本子辈高僧,六人为抵御这吐蕃恶僧,请动寺中供奉的六脉神剑,一人运转一脉,形成了六脉剑阵,虽小胜了鸠摩智一筹,却被他耍赖再来一场。 到了第二战时,鸠摩智已看出六脉神剑剑阵之间的破绽,眼看就要胜过,却不料反被枯荣同样耍了滑头,将六脉神剑全数注入当时前来治疗伤势的段誉体内。 段誉也经此,成为段家史上第二个驾驭完整六脉神剑之人。 他当时已施展了一次六脉神剑,威能已盖过鸠摩智一筹,若非当时自己念头不纯,功力未能持续不断,一时留手,鸠摩智被他困住,再加之虎视眈眈的枯荣五本,这位雄心勃勃才高志大的吐蕃国师,就要交代在大理国天龙寺中。 段誉留手瞬息,被鸠摩智抓住机会点了穴道制住。 但大轮明王也受伤颇深,忌惮枯荣五本等辈救下段誉,自己将陷入永不翻身的境地,立即转身奔逃,一路思索着提取六脉神剑的法子,一边前往下一站姑苏慕容燕子坞。 如此才到了今日,没想到又挨了一记六脉神剑,而且绝无半分留手。 原来段誉一路久见鸠摩智恶行,早知道这看似宝相庄严的和尚乃是个大恶人,加之王玉燕容貌与无量玉洞中的神仙姐姐相似,李忘尘用什么神仙邪魔的话语骗天下九成九的人都没有效果,唯独对他乃是对阵下药,令段誉真真正正全力爆发自己的武功。 鸠摩智这一下被深深砸入水底,只觉得全身力量都被剑气牢牢锁住,挣脱不得,就宛若常人被困在巨石上落水一般,若无法先解开与巨石之间的束缚,怎么也游不上去。 “段誉,天龙寺,慕容复,燕子坞,花无缺,移花宫……”鸠摩智心中默默念着几个名字,心中戾气如火般旺盛,面上却无甚表情,只是运转功力,慢慢将体内的剑气清楚干净。 他这般境界,早已可以转为内家呼吸。 过不多时,太湖中央轰隆一声,炸开无数的水花,一道身影从水中一跃而起。全身虽在水中浸泡,但出水的瞬间,即被内力蒸干烘焙,衣衫不湿。 鸠摩智足尖一点,虚空中一道气流以肉眼可见的波动震荡,他已飞震而出,轰隆一声再次降落在曼陀山庄。 但见这曼陀山庄,早已是一片废墟,各种各样的建筑房屋,满岛满山的山茶花树,俱被火焰刀与六脉神剑毁灭殆尽,化作常人眼中不忍直视的所在。 自然也已经人去楼空,空空如也。 鸠摩智早有准备,只是面上不自然地抽动一下,随后左右观之,却从废墟之中,瞥见了一本书籍。 他上前一步,挥袖炸起废墟,但见内部却露出了满地的书籍。 “嗯?这是何处,怎会有这般多的武功秘籍?而且遍历名家,各门各派的武学精要,都在其中……” 鸠摩智翻看了几本书籍,面露惊讶神色。 他自然不知道琅嬛玉洞的根底,只好猜测这莫非就是还施水阁,慕容家竟然如此大方,将此地设在曼陀山庄,而非参合庄? 但找了一会儿,找不到想象中的斗转星移和参合指,正百思不得其解时,目光却被一本秘籍的名字所吸引。 正是《小无相功》! …… “可惜没来得及收拾琅嬛玉洞,只怕便宜了那和尚。”李忘尘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天色已暗,李忘尘与王玉燕、慕容复、慕容家四大家将、李莫愁、阿朱阿碧段誉王夫人林诗音等人一起,远在百里外的山林之中休息,几个能话事的人围坐一团,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在这其中,段誉脸色苍白,手脚无力,痴痴呆呆地笑着看向王玉燕,王玉燕微微一笑,对他倒是极好,只是很心机绿茶地说了几句,他便将自己的一些抖搂出来。 这小子到底不是自己真正修成的小三合圆满,无法久战,只能逃命。 否则他也不用去天龙寺中疗伤,乃至于遇上了鸠摩智这番破事。 经过他的讲述,李忘尘等人也知晓了北冥神功的奥秘。 在段誉身上,北冥神功汲取的他人精、气、神都深藏异于丹田的“北海玄冥”之处,本人的丹田经脉等等仍然是个毫无武功之辈,只是随时可令“北海玄冥”替代自己的丹田,进行短时间的“变身”。 比如他的肌肉,现在看来仍未经过丝毫锻炼,李忘尘一把捏上去,嫩得跟豆腐一般。 这自然称不上“金刚不坏”。 可当时与鸠摩智对峙的他,确确实实是金刚不坏境界,而且兼具周天不息、六识通感的境界,融会贯通,三花聚顶。那时候的他全身上下,肌肉细胞丹田经脉等都经过了北冥真气的重组,乃是同一物质基础下的另一种形态变化。 李忘尘听得目瞪口呆,暗暗嘀咕:简直跟假面骑士一样。 按照段誉所说,习得了北冥神功却不代表就此吸天吸地横行无忌,须得等到北海玄冥的功力同外界北冥功力相当的时候,才能时时承载这种变化状态,能够以他人二倍功力运转。 但段誉体内北海玄冥处的功力,也不知道他自己何时才能追上。 而且一旦修炼,在完成这修行之前,不可修炼任何其他内功。 这么看来,天上果然没有白掉的馅饼,任何事情都需要去努力方能掌握,李忘尘也熄灭了请教北冥神功的心思,但这确实很适合任我行,他真地很想给地狱里的老任打个电话,说你没找错路子。 这逍遥派的武功虽然神奇万分,但各自缺憾不定。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自不必说,小无相功容易精神分裂,北冥神功则会成为三分钟男人,桎梏不一。 而如此一来,王夫人也知道了段誉来历,这是双重意义上,既知晓了段誉乃是段正淳之子,又知晓了段誉乃是李秋水的传人,一时对这小子又爱又恨。 爱是因为段正淳、李秋水,再加之刚才神威大震,救了自己,恨则来自于这家伙不是自己孩子,而是刀白凤之子。 而慕容复则另有一番心思,段誉乃是大理国世子,而且段正明素无子嗣,又退位为僧,段正淳便是下一任皇帝,段誉从世子变成太子,日后也是大理国皇帝。 此人武功卓绝,地位崇高,而且心思单纯,若能收服招揽,将是自己竞争天下复兴大燕的一大助力。 当然,王玉燕最是欣喜万分,平白多了个武功顶尖的舔狗,乃是她霸业路上的一大助力。 而这也让慕容复颇为无奈,他们表兄妹向来是自比曹刘一般,可对方的荀彧已至,自己的卧龙何在? 当然,这些各人的小心思自然不摆在台面上说,他们真正商议的乃是正事:如何逃脱鸠摩智接下来的追杀? 王玉燕仍然提议去权力帮,借着林诗音的关系傍上这近年来似有天下第一大帮实力的所在。 李青萝则不信任什么李沉舟,似乎彼此之间有所矛盾,自称有自己的去处,李忘尘料想是去她妈西夏国李秋水那边避祸。 慕容复本来也有自己的去处,应当是青龙会,但一听王玉燕的提议,也要求跟着去,显然也是想要试试能不能傍上权力帮了。而四大家将、阿朱阿碧等自然跟上。 段誉原作里是块甩不开的牛皮糖,这世界却成了王玉燕嚼在嘴里的口香糖,被她主动邀请,喜不自胜。 李忘尘只求安身之所,也跟着去。 李莫愁却提出要离开的想法,自称武功低微,只会成为李忘尘的累赘,令她深感愤懑,却又毫无办法,只想要回到古墓派修行。 李忘尘却知道接下来是一番逃命折腾,虽不愿意分离,但也只有同意。 第十七章 神秘刀客 权力帮立足于大宋之北,众人商定之后,立即动身北去。 在这一路上,段誉赫然成了香饽饽,获得了与原作天差地别的待遇。不只是王玉燕对他言笑晏晏,慕容复也对他颇加留心关照,为了防止王玉燕给段誉灌迷魂汤,甚至故作意外与王玉燕相撞,过程中暗自催动内力,令王玉燕大打喷嚏,重新变回了王语嫣。 神仙姐姐性情大变,段誉自然万分在意紧张,随后得知双重人格的事迹,更是啧啧称奇,反倒认为是神仙中人不同凡响的一面,更对王语嫣不同于王玉燕的清冷性格更加喜欢。 而王语嫣对慕容复是唯命是从,这下子给了慕容复一大利器,他暗暗又给段誉做了保证:王语嫣才是真正神仙姐姐,而我是她的兄长,长兄如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等等等。 当然,王语嫣不通厮杀,在这个局势下远不如王玉燕的战力来得重要。 所以慕容复只是提点段誉两句,后面也说服王语嫣,放王玉燕出来。 等到王玉燕重掌身体,自然是暗中大骂慕容复不止,但也只能老实而无奈地在段誉面前承认自己是第二人格,王语嫣才是身体真正主人,这使得段誉对她的好感大减。 一时之间,两个人围绕着段誉形成了彼此僵持的状态,几次三番暗暗较劲,无形的火花迸射出来,除去段誉都瞧得清楚。 李忘尘对此则毫无关心,他也没什么野心,也无什么壮志,虽然对段誉这小子印象不错,想过交交朋友,但要刻意结交,还是未免目的性太强了。 而且现在更有要紧事情。 一路上每到人多一地,他先行打探消息。 一方面,李忘尘已得知一个番僧大闹慕容世家总部的消息,前几日与慕容世家当代家主世情大战一番,武功竟更甚慕容世家家主一筹,闹得这寰宇九极之一大大折辱了面子,伤者极多,方才嚣张离去,自此之后“大轮明王”之威名,在大宋中原已不胫而走,震动朝野上下,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如此看来,是鸠摩智误认为众人会去慕容世家投靠,方才先一步过去拿人,却捕捉了个空,平白无故打了一架。 听到这个消息,李忘尘才知道慕容世情也是小三合圆满,能与鸠摩智有一搏之力,但明显不如鸠摩智圆融无碍、修行完满,已踏足了体悟大三合境界的水平。 而慕容世家既然遭殃,说明鸠摩智还是不愿就此罢手,而是要穷追不舍,这叫李忘尘不由头疼脑胀。 另一方面,李忘尘也暗暗调查丐帮相关消息。 和王玉燕、慕容复不同,他其实不太愿意同权力帮有所关联。 李沉舟这个人号称君临天下,其性格重情重义、有勇有谋、武功绝世、风姿盖代,然而虽有如此诸多优点、气度、风范,但他同时也是野心勃勃的绝世枭雄,能分得清楚孰重孰轻、孰公孰私,早已能做到忽略感情去判断任何事情。 这样的人固然能成大业,但注定不可能与常人一般交友交心,更不可能白做买卖。 李忘尘不会怀疑李沉舟一对铁拳之威,更忌惮他君临天下的野心,知晓此行一去,只怕固然能逃过鸠摩智的追杀,但另一方面,众人应当付出代价。 这种代价将是永远逃不开的,如林诗音,她在权力帮所收到的庇护,将会成为未来李寻欢的桎梏。而这也是她离开权力帮的原因,不愿李寻欢为了自己而成为别人的利用对象。 慕容复、王玉燕当然预料到了这一点,但此乃他们这对表兄妹的归宿愿景,非但不会反感,反而甘之如饴。至于什么自我、尊严、逍遥、快意,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筹码而已。 李忘尘却不一样了。 ——在慕容复和王玉燕眼中视作筹码的某些东西,却是李忘尘绝不肯交给任何人的珍宝。 他虽然向来无心无肺、无泪无血,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但在内心深处,却仍然只不过是个随波逐流的江湖中人。他穿越而来最快乐的时光,乃是与诸多朋友相处之时,快意恩仇,高歌快意,乃是前世学校公司从未体会到过的精彩纷呈,而李沉舟毫无疑问不能给他这样的生活。 所以他寻找丐帮的消息。 这是暗暗期待杏子林大会发生,毕竟段誉来到中原,按照原作剧情,不久后就该有这丐帮内部的矛盾发生。 乔峰与李沉舟号称大宋山河双壁,自然是同样有能力解决鸠摩智的威胁,而且绝无李沉舟一般的野心。 乔峰性情豪爽,做事大气,喜好相助江湖朋友,再加之李忘尘深谙天龙八部剧情,有把握在杏子林助他一助,料定是能博得一番机会,免去了给李沉舟当小弟的可能。 可惜几次三番调查之后,得来的消息令李忘尘失望。 ——丐帮的副帮主并非马大元,他只不过是分舵中的一介长老,更没有惨遭横死,江湖上也从未发生任何一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造就的惨案,乔峰虽在进入丐帮之前拜了少林玄苦大师为师,但少林既非大宋内部门派,当年的所谓“带头大哥”自然更不可能是玄慈,天龙八部的剧情,应当从很多年前就已面目全非。 这消息听得李忘尘目瞪口呆,甚至在心头埋怨:“慕容博、萧远山,你两怎么不搞事啊?” 总而言之,原作剧情发生所需的种种条件,都从根本上遭到了破坏,甚至乔峰是否是契丹人,现在的李忘尘也都无法肯定,杏子林自然无从谈起。 如此这般,到了今日,李忘尘终于放下不切实际的幻想。 思前想后,只有一法。 当再次回到众人面前的时候,李忘尘已换了一副外貌打扮。 这是李忘尘长久以来想要做的事情,乃是以“化龙无相功”变化身形,拉长起码四寸的个子,面目五官也随之变形,形成一张完全长开的成年人面孔,薄唇、细眼、剑眉、长脸。 因化龙无相功尚未练到补足肉量的地步,不免显得形消骨瘦,如竹竿一般,整体显得凶戾而冷漠。 除此之外,他换上一袭黑衣,买下一柄长刀在背,看上去如同一名擅使刀法的豪客。 这柄随手买来的普通铁刀当然是掩人耳目,真正出手时当仍拿出斩铁草来,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斩铁草应当不会有化作利剑的机会,而是须得变作刀器。 如此一来,李忘尘登时成了个瘦高个儿、黑衣服、背刀在身,大约二三十岁的年轻刀客,目光冷澈,给人以野兽般的感觉。 他如此模样,回到众人寄居的所在。 那是一处破庙。 破庙掩映在竹林之内,茂林修竹影影绰绰,风吹过的时候发出飒飒作响的声音。脚下一条蜿蜒小道,道上有厚厚的竹叶铺陈,四周听得到远处潺潺溪水流淌的声响,与上空鸟雀叽叽喳喳悦耳鸣叫相映成趣,为这竹海景象作出心旷神怡的点缀。 李忘尘刚到破庙的十丈左右,骤然止住步伐。 破庙之中,两个强大的气息先后消失在李忘尘的感应之中,形成蓄势待发之征兆,显然是慕容复和王玉燕草木皆兵,对任何接近的高手都不能放过。 李忘尘也有心与他们一战,将现在的自己彻底固定为另一个印象。 前一个气息消失的时间和李忘尘止住步伐之时相差无几,了无痕迹,难以捉摸。 后一个气息消失的时间则稍晚一些,留下蛛丝马迹,令李忘尘闭目之后,能在心神中勾勒出一个女子婀娜多姿、飘逸灵动的身形。 那身形骤然一动,已朝着自己而来。 李忘尘双目闪烁紫光,体内夺灵摄元而来的两枚“一元真炁”中紫色的“紫霞之灵”无限扩大,包裹住“玉女之灵”,令他的真气显现出紫霞神功的形态,与此前慕容复、王玉燕所知玉女功特征相异。 这全真一脉道家正统的真气霎时间流转全身,他身后长刀一颤,已电闪般出鞘飞射,用刀柄狠狠击向半空中的一处竹林。 空中传来一声闷哼,一只纤纤素手从竹林后探了出来,在长刀刀柄上一点,刀飞而人退,正是隐藏而来准备偷袭的王玉燕。 她露出愤恨神色,没料到这不知何时来的高手,竟然能发现自己的位置,落地而踉跄后退。 而李忘尘无暇顾及她,只因面前已倏然而至一位小三合强敌,令他分神不得。 正是慕容复施展轻功,缩地成寸,从破庙中爆射而来。 他指尖一弹,折扇旋转脱手而出,变幻莫测地打了过来,仅仅数寸的距离已变化多次,犹如有无形的丝线联系一般,最终点向李忘尘的眉心面门。 而与此同时,慕容复的双手也凭空消失在肉眼观测之中,数道变幻莫测的模糊影子出现在李忘尘的心头,拉过数丈距离的光痕,这无疑都是慕容复的进攻路线。 也幸好李忘尘遍观琅嬛玉洞的武学,这下才知道慕容复出手底细,就他认得的已有渔叟钩法、后山三绝招、降魔掌、鸳鸯刀、伏虎拳、回打软鞭十三式、缠丝擒拿手等等招式,并且尽数化在指、掌、爪之中,形成风格独树一帜、更胜原本的杀手。 但这一切招式,在李忘尘接下来的出手面前,都将光辉尽去。 “看刀!” 李忘尘冷喝一声,双手一抬,势成掌劈,爆射出一道耀眼至极犹如霹雳的刀光。 刀光一闪,折扇无声无息间一分为二,被劈成两半。 迎上折扇之后显现出来的慕容复。 李忘尘这一抬手,五指并拢,以掌缘划拉空气,速度之快,顿时杀出尖锐刺耳的爆响鸣啸。这就给慕容复一种感觉,那就是迎面而来的绝非是人应有的手,而是钢铁铸就的刀。 甚至都不是一对双刀,而是一把单刀。 李忘尘右手劈砍出去,左手绕了一个圈子紧随而来,左右开弓,看起来是两股分别的攻势,可在慕容复的感知里,它们却首尾相连、互为表里,乃是一个不分彼此的个体。 雪亮银白的光芒像是一道冲刷万物经久不息的大河流泻出来,有吞吐天地的气象。 大地颤抖不止,竹林飒飒作响,两人碰撞在了一起,在眨眼间对拼数十招。 嗖嗖嗖,李忘尘双手劈斩砍切,刀气震颤扩散,一时只进不退,血勇悍然地迎上慕容复的所有攻势,不管是拳、掌、指、爪任何一式,都被他以精妙手法破开,宛若庖丁解牛一般勘破万物破绽,无孔不入。 如意天魔·连环八式之光阴式! 光阴如水,逝者如斯。 慕容复大吃一惊,只因他的种种精妙手法,在这数十招间,竟然全被李忘尘破了干净。 他却不知道李忘尘在琅嬛玉洞之中虽然只学十日,却都是世上高深武学,再加上独孤九剑心法用在此处,也是相得益彰,两大招式顶尖妙用的刀法剑法合一,就算是通晓天下武功的姑苏慕容也输了一筹。 面前招式一破,李忘尘顿觉阻碍消弭,豁然开朗,宛若踏入全新天地,双手劈砍挥洒更加随性自如。 “他妈的,刀法果然爽!”他在心头大叫,“我砍,我砍,我砍砍砍砍!” 慕容复退后一步,想要再看虚实,却只觉得对方紧随而来的攻势竟然更猛更强,乃是自己在还施水阁中也从未见过的顶尖刀法,一旦施展如似水流年、江浪不息,有一种自己跟不上、追不到、赶不着的声势,可恨而恼人。 他不知光阴式一招初来一般,之后却犹如大江大潮,正是越堆积越强劲,最终构成一江春水东流不复回的气象,与光阴不能回头的意境一般无二,光阴似水,百折不回。 如不能将这去势阻碍,自己转眼间就要被吞没! 慕容复顿觉不能再退,更不能比拼招式,得拿出点压箱底的货色了。 双手招式猛地一去,只留真力,右手并指如剑,一点而去,穿透变化莫测的招式之中,精准地点向李忘尘右手手背,而对劈砍而来的左手毫不在意。 只因慕容复观内力流转,知晓李忘尘左右双刀合为一式,必然有所重点,虽然气机时刻变化,但此时此刻正是右手为主,左手辅助。 慕容复看出这位刀客只有九品境界,虽然刀法精妙,但只需一指点中,自己的斗转星移一经发动,他的全身内力运转变化尽数收揽于心,自己纵然从未练过此招,立刻得到此招一切经验、用法、运劲,当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同样招式,一个先天,一个九品,结果不言而喻,将是慕容世家武学的完全胜利! “斗转星移!?” 两人身体尚距离三寸,李忘尘心中已有极大的警惕征兆,知道这是姑苏慕容燕子坞一脉的最大利器,小三合圆满高手鸠摩智也眼馋无比的绝技。 这一招是绝对接不了的。 霎时间紧随慕容复变化,手掌一缩,演化而出的似水光阴、不息长河猛地崩散。 他左手在这一刻全无力道,甚至不止左手,脖颈腰肩的一切力量,全身奇经八脉,如阴云密布,形成虚实无定不存在的力量根基,而一切精华尽数注入右手之中,以如意天魔·连环八式的另一招心法发动。 方圆数丈范围,所有的刀气连同空气都倏然间收摄一空,只听得极为尖细的“咻”一声,全部凝聚在李忘尘的右手,一滴不剩,给人窒息的感受。 李忘尘的右手掌刀上携带刚猛无俦的气势,一刀划拉出靓丽无比的刀光。 万钧式! 轰隆隆——慕容复瞳孔一缩,顿感有九天之上的雷霆轰鸣砸落,电光火石之间斩下。 而且在这一斩而下的过程中,这柄电光走的并非直线,而是极为细小微妙的“之”字形态,空气被反复折叠震荡的刀劲撕扯牵动,变得支离破碎,以肉眼观看李忘尘的右手,只觉得出现了破碎镜面般的效果,上下完全不连接,只能瞧见一片耀眼至极煊赫无限的光彩。 这骤然一变,速度之快,变化之迅,大大出乎慕容复的预料,更令他深深觉得无法抵抗。 斗转星移虽能制住这一招,但也跟不上李忘尘的变化,慕容复只好后退一步,这一步乃是足尖一抓,足跟窜动,一弓一射,动如脱兔地撤出十丈距离,来到远处王玉燕身旁。 李忘尘刀劲不止,立马跟步一窜。 万钧式气力不止,划拉出的刀光如雪,巨大而耀眼。 但这一招“万钧式”本来就是毕其功于一役的杀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追击的时候已再无此前的可怖杀力。 慕容复早料到了此举,李忘尘以九品战先天,一定不肯放过任何一丝机会,只能选择追击,因为一旦停歇下来,慕容复重振旗鼓,便不会再落入这几式诡秘神妙的刀招节奏之中。 而现在李忘尘追击,他却大可以逸待劳,更兼王玉燕在旁,以二敌一,自己将稳操胜券。这一步后撤虽折辱他的面子,却是克敌制胜的妙法。 要在平日,他绝不肯在面对九品人物时拿出此番作态。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亡命时刻,慕容复也顾不得面子了。 表兄妹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围攻李忘尘。 李忘尘右手万钧式力量微弱,即将落到尽头,却骤然一收一转一震。 雪亮耀眼的刀光顿时止住。 这一止,刀劲不再向前,而是横向化开,其中壮烈雄浑的刀意扩散开来,竟然涂抹出一副辽阔而无边际的浩瀚宏大图景,这图景铺天盖地地展开,赫然是不避不闪,将慕容复、王玉燕两人同时囊括在内。 ——李忘尘这个九品刀客,胆大包天、狂妄无比,以一人之力挑战慕容复和王玉燕两名一流高手,竟然丝毫不惧! 而这一次出手,他拿出的便是“如意天魔·连环八式”中的“苍茫式”。 天苍苍,野茫茫。 慕容复和王玉燕顿时好似看到了一副画卷在两人面前缓缓展开,那是黄昏时分,天降入夜,山色已被染成深碧。 雾渐渐落下山腰穹苍灰黯,苍苍茫茫,笼罩着这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风吹草低,风中有羊嗥、牛啸、马嘶混合成一种苍凉的声韵,然后,羊群、牛群、马群,排山倒海浩浩荡荡般合围而来。 大草原上雄奇辽阔的意境,完全被李忘尘化入刀中。而他的刀气,则蕴藏在这图像中,藏刀于锋。 长江大河般去势不止的光阴式。 九天雷霆般不可阻碍的万钧式。 还有现在这江山如画的苍茫式。 慕容复大惊失色,未曾想到此变,弹指一动,终于拿出青龙会传下的奇功“弹指神通”。青龙会允许门徒自选武功,这乃是他苦修“参合指”而未果,寻求的替代品。 只听啵啵啵三声连点,面前气劲爆破散开,王玉燕在一旁以大力金刚指辅佐,一阵喧嚣烟尘之后,地皮掀起翻动,三人对峙不动,两人目中暗含惊惶之意。 而另一边,神秘的高瘦刀客面色冷漠,神色不变,似乎并不关心面前两大强敌是战是和,更令人感到其深不可测。 但这三刀到底不是毫无代价,李忘尘周身已全无点滴真气,亟需片刻回气时间。 “这是如意天魔·连环八式!”王玉燕已认出其中端倪,止住还想再战的慕容复,高声道,“来者可是当年阿修罗魔教的传人?” 没错,要的就是这个。 李忘尘面上神色微变,目露警惕神色,实际上却暗暗发笑,其实王玉燕也知晓李忘尘会这门刀法,但是这三刀纵横捭阖,霸气无比,只攻不守,刀法猛烈,已绝非在慕容家四大家将面前躲来躲去、靠灵巧变化制胜的李忘尘的风格。 光看这几刀的惨烈气势,就是十个四大家将也死在刀下。 不需要一言一语,这将是最好的塑造另一身份的方法。 ……嗯,就是怎么有点像是在骂我了? 第十八章 段誉的苦恼 李忘尘一张长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一丝微笑,道,“两位想来就是王姑娘、慕容公子,通晓百家武学,能应付仇统三招,果是不凡。” 仇统? 王玉燕暗暗点头,知晓果然是昔日魔教教主“仇小楼”的血亲传人。 旁边的慕容复一听“阿修罗魔教”五个字,也立即停手,知道应当与鸠摩智毫无关系,更暗暗心惊,怎么又和王玉燕有关系?段誉是逍遥派弟子,她外婆的传人,李忘尘是距离她更亲近的表弟,而此刻却又冒出个她知晓来历的什么阿修罗魔教传人。 至于自己,老爹慕容博的好朋友鸠摩智,对自己可就太“好”了。 同时脸色一僵,只因这仇统说话狂妄,他身为先天高手,却得到对方仿若居高临下、大人点评小孩般的赞誉,令人生出不服感受,知道乃是个狂徒。 偏偏这三招之下被李忘尘占尽先机优势,慕容复无力反驳,心中只有极不好的滋味。 王玉燕嫣然笑道,“我姓王,这位是我表哥,乃是姑苏慕容氏慕容复公子。” 慕容复收拾心情,挤出一丝笑意,“在下慕容复。” 王玉燕问道,“仇兄为何对我们兄妹似早有了解?” 李忘尘早已筹备好了解释,露出仇统应有的漠然表情,“我是被李忘尘请来的,我们同为教中传人,早有深交厚意,此次在城中偶遇。不过他不知从何处偷学得教中魔刀秘诀,犯下教中大忌,被长老抓走回到教中,不知道有什么惩罚,临走前托我帮助诸位。” 如此话语,看似坐实了李忘尘魔教中人的身份,但乃是“仇统”的一面之词,魔教中人的话怎可认真?他日李忘尘再现的时候,完全可以否认,而且他确实和魔教毫无关系,身正不怕影子斜,将有大把机会摆脱这个身份。 总之,这将是一件极为灵活的马甲,若需要的时候李忘尘便默认,若不需要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否定。 王玉燕惊叫道,“什么,那他现在处境如何?有无生命危险?” 慕容复皱眉道,“贵教怎能如此霸道,是否过分了些。” 李忘尘心中一动,似乎听出二人也并非完全是出于利益计算,言语中颇有真情实意,乃是此前在鸠摩智的压力面前并肩作战,彼此生出了些许战友之情。 他暗暗有些感动,但又知道这点感情若在对方利益面前,应当干扰不了两人的判断,自己更无需当真,冷哼一声,“我教中规矩,烦请两位勿要多嘴。” 王玉燕和慕容复对视一眼,也知道现在情势紧张,自顾不暇,已管不了李忘尘。只好按捺心中担忧,将“仇统”迎入破庙之中,细细询问来龙去脉。 李忘尘拿出自己编出的一系列故事:仇统乃是仇小楼私生子,自小被寄养在大明,与小时候的李忘尘交好,是大哥哥般的角色。后来被仇小楼找到,带回魔教残部习武,得传这一手“如意天魔·连环八式”,而李忘尘一家横生变故,仇统得知消息回来传授武学,收他为自己的亲信,当日击杀任我行也有他的配合云云…… 这一连串信息,听得王玉燕和慕容复遐想万千,没等他们多作思索其中真伪,仇统又冷不丁主动出击,严肃询问李忘尘的如意天魔·连环八式来自何处。 这将他们的注意力彻底打散,跟随着李忘尘思路进行,而忘了质疑一番话中诸多不尽详实之处。 王玉燕面色一僵,当年阿修罗魔教正是被逍遥子、韦青青青、燕狂徒三人剿灭,逍遥派乃是阿修罗魔教灭教之大敌,这下当然不能正撞枪口,两人虽不惧仇统,却更想要收服仇统,甚至和阿修罗魔教搭上关系,只好自称不知。 其实此次的目标权力帮也是毁灭阿修罗魔教的燕狂徒打造的基业,但当世之主李沉舟乃是篡位而起,当年联合少林、武当、朱大天王、丐帮、慕容世家、唐门等诸多势力,天下近乎一半高手齐聚,打得赤地千里、三年冰雪,方才将燕狂徒这不可一世的大宗师隐迹。 权力帮如此改朝换代,自然不算是阿修罗魔教的直接大敌,和王玉燕这逍遥派嫡传不可同日而语。 这将是王玉燕与仇统之间关系的巨大隐患。 慕容复在心头哼哼冷笑,却因现在局势而没有点破此处,只以胜利者姿态看向王玉燕,知道当奔逃结束之后,自己将掌握对方的一大弱点,能保证这位刀法凌厉、来历恐怖的仇统不会倒向王玉燕。 王玉燕暗叹一口气,首次感受到逍遥派传人身份带来的坏处。 同时给破庙众人介绍仇统这一得力助手,却只隐去了阿修罗魔教一茬。 这势力到底是为天下所不容的邪门歪道之宗,王玉燕慕容复两人是心中摒弃了正邪之见,只有利益计算,方能接受,其他人可没有这份气度。 众人又得知李忘尘离去,也纷纷露出遗憾表情,尤其以林诗音最重。但其他人物则是慕容复的家臣丫鬟,当又得知仇统能以一敌二,三刀占据上风时,这遗憾又转为惊叹与安心。 四大家臣经历前面战斗,自诩完全能判断出李忘尘的武功战力,同为九品,仇统比李忘尘明显强出一筹不止。 王玉燕则暗中拉走段誉,不可在仇统面前暴露逍遥派的身份根底,段誉木讷地点了点头。 眼见自己这假身份已激起种种真实不虚的反应,李忘尘心中得意,横刀在膝,盘坐在破庙角落中闭目冥想,拿出生人勿近的冷漠桀骜气质,不会有任何人会将其与整日嬉皮笑脸的小屁孩儿李忘尘联系在一起。 他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权力帮所能掌握的只有仇统,而非李忘尘。 自鸠摩智到来,李忘尘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遭到打破,杏子林大会又无酝酿土壤,他一时半会儿搭不上乔峰这条线索,现在去往权力帮是避无可避的选择。 李沉舟将成为他的老大。 但李忘尘牵扯的各种关系、势力、爱恨情仇,已经是太多了,在大明的已有日月神教、武当山、移花宫、青龙会、护龙山庄诸多势力。 到了大宋之后,现在又已经多多少少和慕容世家、逍遥派有了关系。 可以预见李沉舟会如何欢迎这个大宝贝,在他麾下的李忘尘已注定不可能有安生日子了。 所以他才要改头换面。 选择其实有很多,要完全避开麻烦也有的是人设,但思虑良久之后,李忘尘还是选择了稍微激烈一点的魔教嫡传。 只因他知道,这身份不可能永远是自己的保护伞,李忘尘迟早有一天会被戳穿,或者自己重出江湖。自己需要在避开重重麻烦的同时,又在这一段时间内得到一定的历练磨砺。 仇统将是最好的方向。 他一方面是世人不容的魔教子弟,有强大的实力背景,令人觉得深不可测、神秘恐怖,却又难以真找到另一个魔教中人戳穿他;另一方面则可以自如施展如意天魔·连环八式,保证和李忘尘的剑法拉开距离,令人联想不到前身。 万幸大宋现在内部是军阀大混战时期,丐帮、权力帮、慕容世家、唐门、朱大天王与临安府五分大地,更有大金、大辽、大元、西夏、吐蕃、突厥……等塞外民族入侵,大宋处于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风雨飘摇,纲常败坏,反而礼崩乐坏,难有正邪之分。 事实上,现在的大宋甚至都已经没有了常规意义上的门派,因为门派那种太平年间的势力模式,已不适合当下情况,只有帮派、世家、门阀、势力、组织。 在这种局势下,区区魔教传人,也算不得什么。 李忘尘完全相信,仇统将会在这样一个乱世中大放异彩。 正暗暗思索,忽然神色一动,睁开眼睛,却见到段誉那张好奇中带着无辜的脸蛋儿已经落到了面前,正蹲着看向自己。 他的目光很奇怪,眉头紧锁,像是在看一个很让他疑惑的情况。 破庙中的众人一起将目光投向两人,不知道段誉要做什么。 只有李忘尘知道段誉要做什么,因为当两人接近之后,他体内的真气倏然间涌动起来,就好像是煮沸的白开水一般热烈翻滚不止,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变化,抬头一看,段誉的双眸深邃得如同广阔不知边界的江海,似乎在确认某件事情。 北冥神功! 这是外人所难以觉察到的奇妙变化,李忘尘暗暗大叫作弊,他忘算了这一招,或者说这一招根本不能计算,那就是段誉的北冥神功之玄奥。 段誉曾吸收过李忘尘的精气神,量为十分之一,这等同于将李忘尘的一部分割舍送入段誉体内,他们两个人已经建立起了某种无法形容的描述,段誉无需肉眼观看,已知李忘尘就是李忘尘本人。 这多嘴天真的小子一旦知晓真相,岂非让自己的一番苦心全部白费? 怎么能让他懂事地闭嘴啊? 李忘尘心急如焚,面上仍保留着冷漠神色,涩声道,“段小子,你看着某家做什么?” 段誉眨眨眼睛,收回了北冥神功,眼中带有一丝笑意,“我觉得仇少爷有点像我的一位故人。” 李忘尘道,“哦?” 段誉道,“好似是我们家的侍卫。”他忽然眼睛一亮,“是了,是了,你这派头就是我们家的侍卫总管的模样,还有你这把刀也像极了。” 伸手便去拿李忘尘膝盖上的横刀。 李忘尘心中一动,不清楚段誉此意虚实。但表面上仍冷哼一声,屈指一弹,只听嗡嗡一声,段誉手臂一震,后退一步,委屈道,“我与你好好说话,你干什么震我?” 李忘尘冷哼道,“不知所谓。” 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已是个好发展,起码没有大打出手,让王玉燕、慕容复都松了一口气。 如此休息了一会儿,一行人便又出发,行了一日,便又在一处野外歇息。这一路上李忘尘再没有和段誉说一句话,段誉也对他视而不见一般,显现出两个人性格不合,彼此冲突,乃是天生不对付。 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自己憋得多么幸苦。 入夜之前,两个人目光对视,暗暗点头,等到王玉燕、慕容复纷纷睡去,他们又先后离开营地,在过百丈外孤寂无人的密林相遇。 一相遇,段誉再无法绷住那番与李忘尘势不两立的模样,也不客气地走上来,捏捏李忘尘的脸,又拍拍他的肩膀,惊奇道,“李小哥儿,你怎么变化得这番竹竿儿模样,一点没有此前的伶俐可爱了。” 这小子倒也自来熟。 李忘尘苦笑一声,以这张仇统的面孔露出王玉燕、慕容复绝未见过的神情,“没想到我苦心孤诣的谋算,瞒过了那么两个聪明绝顶的大哥大姐,却被段公子给发现了,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很机灵得没有当场戳穿我。” 段誉抗议道,“李小哥,你不要总觉得我很笨。” 李忘尘微笑道,“那大可听听段公子的聪明了。” 段誉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知道,什么神仙姐姐都是骗人的,王姑娘、慕容公子都无疑很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他们对我看起来好,却都把我当做傻蛋,我宁可不要这些好。” 李忘尘愣了一愣道,“段公子明察秋毫,却是我所想不到的。” 段誉道,“也就是语嫣姑娘算是真正神仙,她虽对我不假言辞,我却能从其中感受到真诚。这同样的真诚,也是我对李小哥你的印象,这或许是因为李小哥你的精气神皆有部分在我体内,所以我情愿帮李小哥瞒过他们。” 说罢露出笑容,八颗牙齿白皙圆润,一副傻傻愣愣的模样。 谁能想到,他这么个看似呆呆傻傻的人,实际上却已经看破王玉燕、慕容复的用意? 李忘尘总觉得什么自己的精气神在段誉体内听起来怪怪的,别扭道,“真是多谢你了,小段。” 段誉呆了一呆,“小段?”又皱眉看李忘尘,“可是我比你大啊。” 李忘尘摆手道,“其实这才是我的真实相貌,我已经二十七了,此前的小孩儿模样才是改头换面的状态,这下却是换回来了。” 段誉忍俊不禁,笑道,“你休想骗我,我哪里不知道你的年龄。” 操,比林平之聪明。 李忘尘骤然正色道,“对了小段,你已看穿了表姐表哥的用意了?” 段誉愣了一愣,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反驳称呼,又见李忘尘神色严肃,目光逼人,下意识道,“没错,我其实知道,他们无非是要我帮他们做事,更确切而言,是以六脉神剑、北冥神功为他们做事,其实我是段誉张誉并无区别,我在他们眼中,只能算是武功堆砌而成的某种‘东西’而已,根本算不得人。别人对我好,一开始难免开心,但日子久了,哪里不能察觉,只是我不好点破而已。” 说着说着,愁眉苦脸,叹了口气,“世人总是为了欲望相争,王姑娘、慕容公子都当我是头蠢猪,却为了我的武功而与我亲善和睦,我看得何尝不难受?我宁愿他们大骂我一通,起码也算自己本来面目,也不愿意他们这般虚伪,折辱了自己的尊严。我的武功根基来自于无量山中,李小哥你可知道无量之意?佛经有云:‘无量有四:一慈、二悲、三喜、四舍。’这‘四无量’乃是与乐之心为慈,拔苦之心为悲,喜众生离苦获乐之心曰喜,于一切众生舍怨亲之念而平等一如曰舍。无量寿佛者,阿弥陀佛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说着说着,絮絮叨叨念起了佛经,令李忘尘大为头疼,这才知道段誉仍是那个段誉,不应小看却也不应高看。 他木讷之余,心灵纯粹,能辨真伪,但说起话来还是颠三倒四,交流能力堪忧。 强忍着他一通佛经念完,李忘尘抱拳道,“反正多谢小段你的体谅了,我之所以改头换面,实有难言之隐,但望深藏心中,不要外传。” 段誉点头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李忘尘点了点头,已转身离开,往营地方向去了。 段誉瞧着那陌生而干瘦的背影,微微一笑,总觉得和他相处起来,比同王玉燕、慕容复更加快意自在几分。 忽然惊醒过来,“不对,我比你大!” 第十九章 出剑 众人很快得到了鸠摩智大闹慕容世家的消息。 慕容复只是微微惊讶鸠摩智的武功,却对此毫不关心,对他而言,慕容世家的一伙人仅仅是姓氏相同的陌生人而已。 这伙人安于现状,自甘堕落,偏居江南一隅便满足于心,是慕容博、慕容复这一脉所向来不能认同的理念,乃是道不同者不相为谋也。在慕容复看来,他们俨然已忘却了体内北胡的悍勇气血,彻底沉浸于南方烟雨朦胧小桥流水的意境中,乃是既无责任、也无血勇、更无志气的体现。 更可恨的是,这种没出息的安稳,恰恰是慕容世家大部分人的诉求,举目亲朋,竟无一人愿意和慕容博、慕容复打拼天下。 是以慕容复远遁燕子坞,偏离了自己的同亲同族,孤僻而自在。 相比起这些不足高论的同族,即便是王玉燕这般的亦敌亦友的存在,也令慕容复更加愿意相处。如果争夺天下是个游戏,他宁愿去找可以玩这些游戏的对手,即使对方会杀了他,也不愿意找到那些根本不会和自己开这一局游戏的人。 或许他在具体实践手法上稍显稚嫩,但确实是一颗心放在了大业之上,目标明确,心意坚定。 当然,目前若不能逃过鸠摩智的追杀,什么大业也都成空了。 指挥的重任却要落在林诗音身上。 权力帮虽名动天下,乃是整个大宋举足轻重的一方势力,但在场众人中,李忘尘是活脱脱刚到的外国人,慕容复久在燕子坞苦修武功,王玉燕更是平日难得掌握自己身体的副人格,都对权力帮毫无了解。 只有林诗音自权力帮而脱离出来,一路南来,虽是个身无武功的弱女子,却真正走南闯北、经验丰富,压过了一众高手。 她倒也临危不惧,泰然自若地指挥了起来。 “三日之后,过了长江,就该到权力帮领地了。” 林诗音道,“但这长江并不好过,那是朱大天王朱顺水的领土,朱顺水横霸长江,截取大宋,各处水贼、水匪,皆是他的门下。江南慕容氏,蜀中数唐门,权力吾独尊,乞丐也称豪,长江朱天王,这是大宋公认可以与朝廷分庭抗礼、称霸一方的寰宇九极之五,任何人任何势力要度过长江水,都须得给朱天王上供银钱、珍宝。” 段誉咋舌道,“怎么能这么霸道。” 林诗音苦笑道,“正是这样霸道,据说连官家的车队他们也敢劫,乃是堂堂正正与朝廷做对的势力,号称‘水上龙王,朱大天王’,比昔日八百里梁山泊上一百零八位好汉更为声势壮大。” 段誉自然也知晓水浒旧事,他虽然武功极高,但内心还是个念佛经读诗书远离江湖的贵气公子,现在幻想走入现实,受到极大震动。 王玉燕慕容复却神色如常,现在大宋混乱,各地割据,占山为王,本是常态。他们姑苏慕容氏和曼陀山庄能整日无忧无虑吃吃喝喝,也是拿了无锡、苏州、姑苏等地的税收,虽然没有朱大天王来得霸道,但本质上并无差别。 李忘尘仍不忘仇统模样,冷哼一声,“我从未有过过路给别人交钱的习惯。” 说出这话,他有种难得的痛快感觉。 如果是从前的李忘尘,一定是主张交钱免灾,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发生冲突。因为他时时在意顾全大局,而周围向来骄傲个性之人,谁都不愿意俯首称臣、毫无尊严,这恶人便只好由自己来做。 但是谁能一直顾全大局?谁能一直由理性做主呢? 李忘尘心头长久以来积压的许多压力,此刻却可借着“仇统”的身份释放出来。 他明白,这或许是如意天魔·连环八式的影响,自己的心神正和斩铁草内蕴的魔性更加靠拢。但这并非曲解人心、歪门邪道的邪魔之路,而是逍遥自在、任性唯我的魔种。 其实现在他也深知在逃亡路途,和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做对,将是不智之举。但这次却可乘着如此人设,拿出激进态度,等待“智者”来劝解自己,试一试倒换位置的体验。 这将是一个只有他自己知晓的玩笑。 果然,一听他的话语,慕容复王玉燕登时急眼了。 两人苦口婆心劝解一番,李忘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人心急如焚、汗如雨下的模样,心中暗爽不已,首次体会到了在一个团队中当不稳定因素的快感。 到了最后才终于勉勉强强地点头,答应暂可收敛锋芒,这让两人大大松了口气。 唯一的知情者段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想李小哥还真够坏的。 如此商定,还需改头换面,以能避人耳目,这下就轮到阿朱登场了。 她擅长易容之术,当场表演大变活人的戏码,几位气质容貌俱佳、大名鼎鼎的人物,这下都变得气质淳朴起来,林诗音成了老太婆,王玉燕成了个男人,慕容复变成了个中年教书先生,段誉戴上高帽头套,成了他梦寐以求的和尚高僧……如是云云。 李忘尘则不愿加入其中,他的化龙无相功变化和易容不同,从皮肉上看不出差异,但一上手触摸,就会发现骨骼经过了变形,不是原生状态。 以阿朱的易容术经验,或可发现些许端倪。 不过仇统本就不是什么出名之辈,外貌也绝无奇处,倒也不用在意。 这下一行人再上路时,已成了一行外表平实普通的商人,沿着长江而行,找了只客船。 这下可令人大开眼界。 原来这客船本就是朱天王的人手,要价多了两三倍,而一旦开船之后,便又这边收费,那边收费,巧立名目,又刮去一份收益。 这也就罢了,等到进了江心,远远便碰上了另一条小船,上面十几个精壮汉子,各自手持兵刃,一股肃杀气息,有眼尖的客人立即大叫水匪、水匪! 船家根本当做没听到一般,非但不避开,反而主动迎上。 绳索挂上,再架桥通行,十几个壮汉一溜烟儿进了这边船只。 船家走了上去,与那水贼以兄弟相称,两方红脸白脸,水贼要求每人三两银子,船家大发脾气,自称要对客人负责,只能给二两银子,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水贼最后只好给了老哥“面子”,无奈应允此事,说自己做了亏本买卖,大家都得感谢船家云云。 如是一番戏码,完全将船上的众多客人当做猴子一般戏耍。 李忘尘这行人是早有准备,打定主意要按兵不动,因此老老实实地交钱免灾。 但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有一对老幼,老的是个太婆,年少的是个十五六岁、淡黄衣衫的少女,好似还不清楚这方面的消息,茫然无比。 听完了对话,少女脆生生叫了一声,“船家阿叔,我们没有银钱,可否和大爷们通融一二,令我们减免一点呵?” “减免!?” 水匪领头的汉子走了上来,以肉欲浓厚、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目光审视少女,忽然嘿嘿笑道,“你倒不用怕没有银钱了,小妹妹,你这年纪,马上就可以赚大钱了。” 其他几名水匪和船家一同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揶揄之色。 少女愣了一愣,居然还没有领会到水匪的意思,一双大眼睛充斥着天真欣喜的神情,“啊,真的吗?我真能赚大钱吗?我爹爹死了,奶奶生了好重的病,我们这次北去就是为了给奶奶治病,正愁没钱呢。大爷,真有这样的机会吗,我不怕苦累!” 那汉子伸手一抓,已去抓她的手臂,少女叫了一声疼。 这下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兴奋和笑意全给某种不言自明的恐惧所取代,大叫道,“你们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双眼发红,声音尖利。 那汉子却更为兴奋,哈哈大笑道,“我们做什么?哈哈,大爷教你赚大钱啊,跟着我们去吧,先让在场的大爷们第一个教你,而且毫无苦累,只有想也想不到的欢愉快乐呀!”伸手一拉,将少女拿在手中,随手丢给身后众人拿住,往船外拖去。 那老婆婆踉踉跄跄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放开果果。”话未说完,已给人一脚踢来,脚力浑厚,风声呼呼,眼看就要踢到。 彭一声,这一脚却踢中了个和尚。 正是改头换面的段誉。 “你们欺人太甚。”段誉义正言辞地呵斥道,“不要以为这世上没有了道理,佛家有云……哎?” 说话的功夫,李忘尘已经一语不发便抽刀冲了上去,刷刷两劈,眨眼间砍死两人。 身子一闪,来到了那领头汉子面前,一刀过去,那汉子居然有能耐躲过,武功恐有五六品上下,但李忘尘的第二刀倏忽电闪而来,他脸上尚未露出得意笑容,整颗头颅已经飞上半空,鲜血泼洒飞射在甲板之上,显现出飘逸肆意的弧形轨迹。 王玉燕、慕容复、四大家将也不甘落后,前两人虽然是雄心勃勃、自命不凡,但也不是没有恻隐之心的冷血无情之人,四大家将更是热血男儿,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惨状。 几人都是当世高手,这下冲入这群水匪之中,直如猛虎入羊群,见人就杀,难有一合之敌,眨眼间水匪尸体横七竖八,尽数灭在当场,整个甲板安静无比。 李忘尘沉默不语,以冷酷而深沉的神态将那少女接回,送到老婆婆手中。而船舱内满满客人都已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无人胆敢多嘴。 船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大怒道,“你们居然敢……” 刀光一闪,李忘尘的刀锋已架在他的脖子上,船家立刻不敢说话,身体微微发抖。 “留下你的性命,只因为你还能开船,再多嘴便连你也杀了。”李忘尘走了上去,先左右开弓,连续打了船家三个耳光,然后冷声如刀,言简意赅,“给我们继续开船,千万不要耍花招,接下来一路避开十二连环坞水道的人,这柄刀将会一直在你的脖颈,若我们见不到对岸,而是见到任何你想要求救的对象,它绝不会留情,反之,若你足够老实,它才会离开你。明白吗?” 那船家被打成猪头,再没有了此前的凶狠态度,颤声道,“明……明白……” 李忘尘道,“声音太小。”又给他几个耳光。 船家奋声道,“明白!!!” 李忘尘道,“吓到我了。”再给他一个耳光。 船家道,“明白。” 李忘尘点了点头,舒眉道,“这样正好。”最后给了他一个耳光。 接着便神色随意地驾着他去开船了,船家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但是李忘尘却故作随意地找他聊天,问他姓甚名谁,家里几口人,住在哪里,过往经历,他若不回答则又给了一个耳光,令他不得不回。 他们这般互动,看得周围人啼笑皆非,却知道这冷面刀客只是想要教训船家,乃是义举,便也不怎么怕他们了。 少女和婆婆相继感谢了众人。 段誉看着这发生的一切,又看了看少女和婆婆,想象若无李忘尘出手,她们将会如何,想着想着怔怔发呆,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沉默不语。 接下来一路畅通,船家果然并没有耍花招,一路避开十二连环坞的人,送众人到了对岸。 李忘尘不忘叮嘱众人,“你们最近离开长江远一点,我们闹了事情,十二连环坞要调查此事,一定会追问你们。”并且将船家收来的银子还给众人,随手一刀斩下暗松一口气的船家头颅,其中还有多余银子,全都送给了少女与婆婆。 他这一路做事,看在王玉燕、慕容复心中暗暗嘀咕,心想这什么魔教传人,心肠倒是不错。其余众人也多为钦佩。 林诗音道,“过了长江再往北边,便是权力帮八大天王之一的刀王兆秋息领地。表哥游历大宋的时候,与他颇有交情,两人更在刀法上互有印证,但大体仍是表哥指点他,他因此对我也十分敬重,是权力帮中我可信任的人之一。” “刀王!” 李忘尘时刻不忘自己的角色扮演,双眸神光电闪,以同样持刀者的态度沉声道,“他是何等样人,胆敢自称刀王?” 林诗音久居之下,对权力帮了解极深,解释道,“权力帮自上而下,君临天下李沉舟是大三合得一,袖里日月柳随风和流云水袖赵师容,以及双长老‘东一剑’‘西一剑’都是小三合三花聚顶,双翅·一杀·三凤凰是小三合得二水平,八大天王则是小三合得一境界,至于十天九地十九人魔,则多为七八品修为。” 一位大三合,四位小三合圆满,七位小三合得二,八位小三合得一境界,十九位当世一流高手。 这就是权力帮的底蕴。 权力在手,唯我独尊! 慕容复、王玉燕双目发光,这正是他们欲求之所在。有这般势力,不管是复国兴燕,还是成就一番大业,都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正值此时,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声惊天动地如闷雷般的巨响。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得长江翻滚浪潮、水花瓢泼之中,正有一道身穿僧袍的身影踏浪而来,那身影潇洒自如,踏水如履平地。长江朦胧水汽将他的身影遮蔽得若隐若现,但仍清晰可见他的步伐之快,眨眼间跨越百丈,在宽逾数里的长江上也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粗大白色气流痕迹,并且迅速接近此岸。 如此威视,看不清眉眼亦可让人知晓身份,这不是鸠摩智又是谁? 他居然就在如此越过长江,追了上来! 李忘尘骤然砖头,看向段誉。 段誉退后了一步,下意识摇摇头。 段誉本来怕极了战斗,上次和鸠摩智一战乃是借着对神仙姐姐的幻想而成,但现在他也知道了王玉燕绝非什么神仙,就算是王语嫣也不应该如此。 其实这么一路以来,他因一身武功被王玉燕、慕容复特殊对待,心中已极为不自在,本想着以后还是不要施展武功为好,最好将其废掉。但到了此时此刻,却莫名想起之前的船舱,心中知道若自己服软,李忘尘等人就是那少女一般的模样。 于是刚退后了一步,又立刻鼓起勇气,踏出一步。 就是这两步功夫,鸠摩智再跨越百丈,距离岸边更近。 “都来我的身后!” 段誉大喝一声,催动北冥神功。 那不属于周身上下任何一个窍穴,而是由北冥神功开辟而出的“北海玄冥”之中,一路上机缘巧合下所汲取的一切精、气、神尽皆在一个念头下狂涌倒灌,眨眼间遍布他的全身上下。 先是经脉的改造,能够容纳更多内力,一条一条经脉在转瞬间变得粗壮、坚韧、强横,其中堵塞淤阻之处尽数贯通,四肢百骸浑然一体。 再来,则是骨血肉筋皮膜的一系列改变,北冥真气如同水一样自上而下地冲刷段誉整个人的体魄,每一颗细胞都被补充了千百倍从前的活力,每一根肌腱都坚韧得像是从血肉变成了玄铁,这令他从字面意义上脱胎换骨、超凡入圣,此前柔弱无力的书生一去不返,留下的只有道家逍遥天地无往而不利的真人。 最后是精神的改变。 感官不同,意志不同,决断不同,整个心灵的结构都发生通天彻地的变化,那是所汲取的所有修行者们的精神的共同作用,其中包括无量剑派的弟子,包括四大恶人之三,包括钟万仇……最后则有李忘尘。 在这里面,李忘尘的意志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段誉最愿意亲近的。他能在其中体会到剑的奥妙,体会到人的可贵,体会到精神的可嘉,他甚至能隐约感受到李忘尘的种种过往,在强敌面前如何坚持自我,在困难面前如何保全尊严,在挫折面前如何奋勇前进,最后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一个只有那样大的孩子,却已经千锤百炼。 那都是他自愧不如,很羡慕很欣赏很珍贵很想要学习的东西。 怎样学习? 他听见李忘尘说,“先给我出剑。” 出剑,出剑,出剑。 我他妈出剑!!! 第二十章 鸠摩智的第二次失败 六脉神剑再一次地降临了人间。 剑气从段誉的毛孔、眼睛、发丝、指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每一寸由内而外地溢出,那种溢出就好像是他整个人是剑气所构造而成,现在又破碎开来重新回到了剑气,弥散在天地之间。 段誉的发丝飞舞、衣袂飘飘,整个人荡在半空,剑气支撑着他短时间凌空而起。 方圆十丈都被华丽辉煌至极的剑气渲染成了一片纯白,在那白色中又隐隐流传着金属般的金色,白与金混合成肉眼不能分辨彼此的一体,倏然间一切白色金色收束起来,一道剑形的轮廓凝聚在了段誉的头顶。 李忘尘抬头看向那道剑形,恍惚有自己被切开的错觉。 段誉伸手一指,这道若隐若现的剑气无声无息瞬间飞射,已至远处鸠摩智的身前,过处的空气被切割凌乱,形成肉眼可见的光照曲折、画面破碎之感。 这一剑声势浩大到了极点,宛若风雨将至,石破天惊。 “少商剑煞!”鸠摩智踩水止步,轰隆隆,身后激发出一路的水花炸裂。 这是因为他的速度太快了,甚至远迈声音,到了此时一步停下,才显露出其中的种种变化。 但见身后横渡长江的一路上,奔涌不息的浪潮被强大的冲击力和顿挫感激发而起,扩散出一圈一圈涟漪爆散,由内而外地炸开无数细碎密集的水滴,层层叠叠地在鸠摩智身后铺成开来,模样如同一朵一朵又大又宽的白色莲花。 步步生莲的境界! 每一朵莲花,都高五六尺,方圆一两丈,硕大无比,宛若神话传说中的莲台。 鸠摩智这一路三四百步,力量凝聚入微,每一滴水都承载着他的体重,支撑着他已超过声音的速度奔袭,在数十个呼吸间就度过了长江,也同时在长江上铺开了三四百朵巨大、神圣、壮观的莲台。 这是多么雄伟的画面? 若有佛家的信徒在侧,一定会跪倒在地,磕头不止,将鸠摩智认定为降临人间的活佛。 但现在的活佛却大吃一惊。 因为他此刻面临的这一道剑气,却又和多日前段誉所发出的六脉神剑有巨大不同。 他大概是当世少有能与六脉神剑有两次亲自交手的人,而现在则是荣幸至极的第三次,这样的体验无疑是珍贵而奇特的,或许也就当年的赵匡胤、慕容龙城、逍遥子、韦青青青等老前辈能够体会。 而每一次交手,鸠摩智都能体会到这门神剑之法的变化。 他非常清楚并且确定一件事情:这个从未习练武功的幸运小子,在与自己的战斗中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变化和进化。 第一次是在天龙寺,那时候的段誉空有六名小三合不俗高手助阵,但仅是初次激发六脉神剑,又毫无战斗经验,被鸠摩智以轻伤代价拿下,虽坐拥鸠摩智梦寐以求的神剑之法,实则对他构不成根本威胁。 第二次则是曼陀山庄,段誉在李忘尘“神仙邪魔”之说的蛊惑下全力出手,六脉神剑更是威力大进,能将鸠摩智击飞出去,以剑气封住浑身上下的精、气、神,令这位武功盖世的吐蕃国国师被大摆一道。 第三次却是现在。 现在的六脉神剑,居然只发出了一脉,乃是“少商剑煞”。 少商剑煞、商阳剑形、中冲剑罡、关冲剑意、少冲剑气、少泽剑灵,这本来是六脉齐出,能入得大三合境界的法门。 但其实段誉功力未至、经验不足、剑法难熟,而鸠摩智也到底差了真正宗师高手一步,所以他们的对决与其使用六脉神剑齐出,不如单纯使用其中一脉,威力虽不会更大,却能够操纵自如。 这是李忘尘一路上暗中与段誉所说的,乃是原作中乔峰的指点,给他借花献佛、拿来主义地使用了一番。 果然,改进版本的六脉神剑一出,已令鸠摩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只感觉随着这道剑煞倏忽而至,周围的空气被驱散得点滴不剩,他明明早已能够内呼吸,却依然有种窒息般的错觉,只觉得一口气呼吸不上来,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如果说第一次使用的六脉神剑,令他贪心;第二次使用的六脉神剑,令他吃惊;现在第三次使用的六脉神剑,已是货真价实,能够令他忌惮的杀生之剑。 “看刀!” 鸠摩智大喝一声,抬手挥掌便砍,火焰刀精妙绝伦、洞开金刚界胎藏界乃至于十方诸世界的意境再生,霎时间已引动大日如来智慧光明火焰,迎头与少商剑煞正面碰撞。 段誉连忙摧股力量,势要将自己周身上下,北海玄冥的内里尽数挖空不可。 但在碰撞之前的刹那,鸠摩智微微一笑,隔着百尺之外,露出得意嘲弄的表情。 他手一侧,收小指、拇指,掌刀化作了指法,三指搭在少商剑煞之上,形成一个摘花采叶,优雅好看的手势,正是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拈花指法。 单纯的火焰刀与六脉神剑相争,确实只有以功力相争,分出胜负这唯一一条道路,而他也未必会输。但鸠摩智深知孰轻孰重,自己此行过来是追杀人的,而绝非要胜过段誉便了,他一路深思熟虑,自然已总结前两次经验,想到了破解六脉神剑之法。 六脉神剑的确是坚不可摧、势不可挡,但段誉却是人人可欺的武学笨蛋。 只需稍微引诱,这家伙就将功力尽数推动,不留丝毫回旋余地,纵然六脉神剑再是神妙无方,也将是世上最好应付的武功。 鸠摩智劲力再动,吞吐引转、因势利导,少商剑煞一颤,这一去不返、摧枯拉朽气势的剑煞,居然在这一刻有刹那间的静止。 而他也在这静止刹那,脸色涨红,喉咙涌动,嘴角溢血。 这毕竟是强以一股极阴柔的内劲一按一引,干涉天下剑法之宗的同时,鸠摩智自己也受了内伤。但是刚猛无俦的少商剑煞已经微微偏离方向,段誉如何想要控制,也由不得他了。 鸠摩智乘势足尖一点,身子倏忽间跃上,差之毫厘地闪过少商剑煞。 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 在外人看来,就是鸠摩智抬手迎上六脉神剑,然后错身而过,电光火石间闪过这雷霆一击。 只听轰隆一声,少商剑煞如同闷雷划过天际,砸入长江之后掀起了数十丈高的巨大浪头,伴随着一个惊天动地将长江两岸的震了一震的巨大声响,百万吨乃至于千万吨上亿吨的河水炸裂而起,犹如长江中常年潜伏着一头巨鲸骇兽,此刻裹挟天上地下的声势破浪而起,去触摸天空一般宏伟。 而渺小无比的鸠摩智却携带着这风风雨雨而来,拥有远比身后巨浪强烈百倍千倍的气势,他宽袍僧衣,踏浪而行,双眸中瑰丽奇异的魔火佛光一亮,右手一扬。 划拉—— 手刀已自上而下地斩落,这次方是真真正正的火焰刀。 这一刀快如闪电,在初时尚只有手掌大小,但每过一寸就长出一丈,一个顺滑无比行云流水般的斩落过程中,有靓丽无比达到数十丈高的刀光噗嗤一声延伸出来,那刀气煊赫刚猛明耀至极,宛若接天连地一般硕大可怖。 刀光临头,段誉睁大了眼睛,慌乱无比。 他到底缺乏战斗经验,没料到鸠摩智的诡计多端,骗取自己这周身真气的一击。 相对于鸠摩智而言,段誉就好像是个刚入赌场的新手玩家,被别人稍稍撩拨,便将全身家当奉上,没有给自己留下丝毫回旋余地,一旦目标落空,立即陷入到了难以翻盘的困境之中。 北冥神功纵然玄妙无比,也不是真正万能万用。若段誉此时身怀的是九阳神功,将能够自生无穷内力,用之不竭取之不尽,无需回气时间,鸠摩智将会见到一个无论怎样奉上家当也永远有雄厚底牌的赌客——可惜段誉不是张无忌。 刹那之间,段誉的真气全无,眼看只能够以肉身接招! 而纵然他有北冥神功所堆积而成的金刚不坏,也绝不可能抵挡得住鸠摩智的火焰刀。 这将是必死之局。 刀光一闪而逝,鸠摩智同时踏浪而落地,他起身,抬手,震臂,僧袍一尘不染。 那道数十丈大小的火焰刀穿透了段誉的身体,然后破碎成无数细微渺小的碎片,直至肉眼不可见,而段誉的身体也凝固不动,似乎全无生机。 别无他人的宽阔长江岸边,两伙人正在对峙。 哗啦啦,哗啦啦,身后的巨浪骤然崩碎,宛若巨鲸哀鸣般的震天巨响中,无可计数的水汽四下弥散开来,化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霎时间但见天上地下,长江两岸,都被笼罩进去,雨水充沛,声势极大,就如同苍穹开了个口子,倒灌九天之上的河水一般浩荡。 王玉燕和慕容复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们怎能看不出那倏忽间的变化?段誉输了一手,而这一手便代表着他们的死劫降临。 明明不远处就能去到权力帮所在,为何就是差了一步? 他们失落之余,也绝不甘心,目不转睛地看着鸠摩智,屏住呼吸,提起全身真力。 忽然间,鸠摩智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当众人以为他要出手,提心吊胆之时,却发现这恶狠狠的和尚竟似是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半跪于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而站在众人前方的段誉,也在看到了这一幕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虽然很虚弱,但好像并没有鸠摩智那么糟糕。 当众人面对这一转折目瞪口呆之余,鸠摩智也怒吼一声,“刚才是商阳剑形,你怎么……你怎么还有余力反击?” 大雨稀里哗啦地落下,参杂着鸠摩智的怒吼传递过来,更显得凄厉猛烈。 原来,那火焰刀居然并未得手? 段誉却叹了口气,愁眉不展,全无得胜的高兴,“我刚才的确为你所欺,一招过去,全无真力。但李……仇兄却适时给我注入真气,我的北冥神功遭他引动,已将他奇经八脉中的真气吸干吸净,于是再迫发出六脉神剑中无形无影、难以捉摸的商阳剑形一击,大和尚你没有防备,这下中了我一击呀。” 什么! 慕容复和王玉燕瞠目结舌,这才发现“仇统”不知何时已站在段誉身后一语不发,并且一掌紧紧贴在段誉背心,神色苍白得好像已说不出话来了。 此时身子晃了一晃,正要跌倒。 两人连忙上去搀扶,并且运足真气去其体内转了一圈,发现果如段誉所说,体内的真气点滴不剩。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他在武道上多年的苦工已彻底白费,而这都是为了救下众人。 鸠摩智没料到有此变化,目光一扫李忘尘,都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冒出来的,眉头深皱,不可置信地大叫道,“没可能,没可能的,他的武功不过是小三合,怎么可能可以支持六脉神剑!” 段誉道,“但他确实做到了,他的内力之浑厚,足有一般九品高手的三倍,纯以‘量’迈过了先天的界限,将将能发出一式六脉神剑。这次能胜过你,实在是仇兄的功劳啊。” 他未能说出的是,这次只汲取了“气”,而无“精、神”两处。 李忘尘体内的精气神原本平衡,可那一刻却是精、神犹如常人,而气却暴增至平日三倍之多。 刚说完这话,段誉身子颤了一颤,全身的变化都已回撤,周身的精气神缩入北海玄冥之穴,再无任何先天高手的能力。 瓢泼细密浩大的雨水本来不能沾染他身上分毫,在三寸之外便要被真气所阻,但此刻却再无阻碍,顺流而下,当场将段誉打成了一个落汤鸡。 段誉还没反应过来,已浑身湿透,呆呆打了个喷嚏,马上慌乱无比地大叫,“啊,我要着病了,我要着病了。” 这娇生惯养的大理国世子,哪里如此暴露在大雨中过? 旁边的阿朱年纪虽比段誉还小,却实在成熟许多,立马从包袱扯出衣裳,给他当头罩住,像姐姐一般地照顾他。 眼看着击败自己的是个这么吊儿郎当的人物,鸠摩智更是愤怒万分,“混账,混账东西啊!” 但身子仍然不动不摇,半跪于地,无能狂怒。 王玉燕和慕容复看他模样,目光一动,心中同时升起了一个想法。 两个人刚要站起来,好似失去知觉的“仇统”李忘尘忽然睁开眼睛,扯住他们两人的衣袖,摇头道,“不可去,绝不可去,这和尚诡计多端,他在佯装无力,等你们过去然后挟持一人,将会前功尽弃。现在最好的做法,是去……去权力帮……” 话没说完,他脑袋一歪,已用尽最后一份力气,终于是彻底昏迷过去。 慕容复和王玉燕同时看向远处的鸠摩智,发现他脸色有微微变化,暗叫好险,差点中了此人计谋。 他们立刻匆匆离开。 鸠摩智现在绝对不好受,根本不敢硬追,只好恨恨用吐蕃语骂了一句脏话,便盘坐于地,修缮自己的内伤。 过得一会儿,稍有成效而能自如行动的时候,那巨浪掀起的瓢泼大雨也零零星星地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耳朵一动,忽然转身站起,宝相庄严的僧人极目远眺,但见长江深处,波涛起伏之间,一艘宽数十尺,高十丈,通体钢铁铸就的威严巨舰乘风而来,正在缓缓靠近这边,最终停在鸠摩智的面前。 “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朱大天王有请国师上船小聚!” 第二十一章 第六识征兆 等到李忘尘醒来的时候,周围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 “已到了权力帮了吗……等等,我的易容。” 他在短暂的迷糊之后,首先摸了一下自己的骨骼。 之前段誉被鸠摩智一招骗取全身真气,凝聚出一招被躲过的少商剑煞,这虽然是稍纵即逝的短暂瞬间,但李忘尘的见识已不逊色一般小三合的高手,还是能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要遭。 几乎没有给任何反应思考的时间,李忘尘唯有一个办法,便是伸手紧贴段誉后背,把全身功力灌注过去。 但他的功力要运转六脉神剑之中哪怕其中一脉,都实实在在地不够,只能够进一步运转了心随意转,将全身精力、神力一并算入内力之中,经脉先是肿胀疼痛,后来一泻如注,逐渐舒缓,李忘尘整个人宛若身在云端之上,经历了一番过山车般的历程。 至于之后的事情,他隐隐约约有所记忆,似乎是段誉以无上隐蔽的“商阳剑”暗算了一番鸠摩智,成功将这盛气凌人的恶僧创伤,而自己看出对方有诈,赶紧指挥别人先走。 这实是一番惊心动魄至极的对战,虽然只有短短两招,却几乎是鸠摩智、段誉、李忘尘三人生命本质的碰撞,而现在勉强能算是一个不分胜负的局势。 只是代价却是自己一身内功…… 李忘尘苦笑一声,但他能笑得起来,也就代表局势并无那样糟糕。 经过一番体察,精气神三项之中,气力的确消失得无影无踪,丹田静脉俱是空空荡荡,但精力、神力,却并未被北冥神功吸走。这大概是当时的李忘尘浑身上下只有气力值得称道,而六脉神剑也只需要磅礴内力运转之故。 神力、精力虽也同时被汲取,但都是一两点的极少数目,当时的情况大致是北冥神功刚刚运转起来,立刻达到某种阈值,知晓李忘尘要被抽干精气、神髓,故而停下这两个方向的力量抽取,只专心致志于内力。 既然精力仍在,李忘尘改头换面的化龙无相功自然不变。 没错,现在的李忘尘仍是“仇统”模样,并未展露出十三四岁小孩儿的体态,这令他先是大为放松,后来细细一想,甚至都变得颇为得意起来。 “哼哼,本来我为了加入团队,令人放心,非要生造个魔教嫡系的身份,这虽不如李忘尘般动人心弦、惹是生非、汇聚焦点,却也值得他人注意。但这下子我的武功被吸收干净,偏偏众所周知,北冥神功还能将精、气、神一同吸收,他人眼中的我自然是活脱脱一个废人了。” 李忘尘很乐观地想,“这下子李沉舟自然当我没有利用价值,我现在在这一行人中,大概也就比阿碧重要一点吧。哈哈,我是废人咯,我是废人咯。” 他心里满是蜜糖般甜,觉得这下子总算可以过上平静生活了。 这当然不是那样一件美事,但事情既已发生,李忘尘也从来没有自怜自艾的时候,更何况他一身武功,本来也没有多少是自己练成,得来容易,失去更不可惜。 大丈夫,哪里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呢? 正高兴时,房门噶吱一声,进来个小脑袋,“哎呀,李小哥,你醒来了?” 小脑袋上的一张脸长得眉清目秀、油头粉面,宛若富贵公子哥儿,但是摇头晃脑,挤眉弄眼的模样,却又和普通街头巷尾终日无所事事的小瘪三差不多。 李忘尘皱眉道,“段兄说什么话,谁姓李了?” 段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吐了吐舌头,“放心吧,周围才没有人咧,我刚才装疯痛哭,流鼻涕趟眼泪,说我对不起你,想要独自照顾你,大家都被我支开了。” 一边说一边关上门,屁颠屁颠走了进来。 李忘尘想象一下段誉流鼻涕淌眼泪的模样,很嫌弃地距离他远了一些,“现在情况怎么样?” 段誉道,“哈哈,大家都很好啊,那位兆秋息刀王还请我吃好吃的。” 看他痴痴傻傻、吞咽口水的样子,好似很想介绍一下其中的美食。 李忘尘翻了个白眼,“我是问鸠摩智有没有追上来……不过看你这傻乎乎样子,就知道没有了。” 段誉道,“啊,是这个啊……那但请放心,你昏迷了三日,鸠摩智并没有到,他可能也忌惮权力帮的威势吧。王姑娘和慕容公子也放下了此前的一切警惕,第一日还好,昨日就开始四处游玩,他们都说到了这儿就安全了呢。” 李忘尘点了点头,“权力帮是大宋第一帮,近日来声势日渐浩大,似乎更胜丐帮一筹,隐有天下第一大帮的名号,以鸠摩智之横行无忌,也没办法在这种地方猖狂。” 心下渐渐安心,知道自己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至于林诗音,此行虽然是来找她的,但李忘尘水平实在不行,没办法保护得了她,便也只能够交给李沉舟了。这位自称君临天下的枭雄虽有千万般的不容易招惹,但至少不会对一介女流做出任何有害事情。 至于自己,则暂避这江湖浪潮,先行补足内力,继续打磨精气神,将自己提升至小三合境界吧。 细想未来发展战略之时,却听见段誉那边发出期期艾艾的声音。 “你……哎,我……哎呀……” 李忘尘道,“你在干嘛?” 段誉吓了一跳,紧张道,“对不起啊李小哥啊不对是仇兄我刚才又说戳了歧视窝似想嗦……哎哟!”说到这里惨叫一声,露出痛苦的神色,捂住嘴巴道,“邀导谢头惹。” 然后便不敢说话,又去倒茶水,因过于疼痛而慌乱,倒到一半啪地一下,将茶壶打翻,滚烫的热水流淌满满桌子,滴滴答答在桌子边缘向下滴落。 段誉手忙脚乱地拿怀中的手绢收拾一番,再去喝茶杯里的水,却不料茶杯里的水还是滚烫沸腾,此刻的他又没有进行北海玄冥穴道变化改造,和常人无异,立刻痛得龇牙咧嘴,手舞足蹈。 李忘尘看他这一连串表演,只觉得这小子像是中了巫蛊的模样,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太紧张了,以至于说不出来,对不对?” 段誉好半会儿才止住混乱的模样,一双眼睛发红了,眼看要哭,对着李忘尘点点脑袋,但又很难得张开嘴巴。 李忘尘又道,“我来猜猜你想说什么,若猜对了你便点点头。” 段誉愣了一愣,连忙点点头。 李忘尘道,“你吸了我的内力,十分对不起我,是不是?” 段誉点头不止。 李忘尘道,“你想要补偿我,但又不知道怎么能补偿我,因为你自己也还不了那些内力,是不是?” 段誉点头如小鸡啄米,一副说到了心里去的样子。 李忘尘道,“你既不能补偿我,就更觉得对不起我了,于是你想要为我做点什么,以报答我。你现在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你这就为我去做,对不对?” 段誉点头如同啄木鸟啄树,眼睛几乎是要发光了。 李忘尘道,“好,我现在告诉你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好好运用我的内力!” 段誉照着惯性连点了两下头,随即好像察觉到一些不一样停下。 他瞪着眼睛,以疑惑的神情看向李忘尘。 什么叫做“好好运用你的内力”? 这大概是段誉从未想过的问题。 李忘尘道,“段誉,你自己看看你的狗屁样子,你一身武功天成,世上将有无数人都在羡慕你,你却一事无成,难道不觉得羞耻吗?你一路也看到过那长江上的少女和婆婆,虽然你武功远比我、慕容复、王玉燕加起来都高,但做事不如我们利落,如果当时只有你在的话,那些匪徒只需劫持少女或婆婆威胁,你是武功再高也无用的,到时候她们会遭到如何危险,你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吗?” 段誉如遭雷击,也忘了点头,只是幻想着那水匪杀死少女,鲜血溅射到自己脸上的景象,忍不住心头一痛,呆呆傻傻地说,“窝……窝……” 李忘尘道,“我知道你想说你厌恶打斗,但这世上从来不是按照你的想法来决定的,我劝你好好想一想,鸠摩智武功之高,足可一人全灭你们大理国天龙寺,这世上如他武功之辈绝对不少,你难道还没有一点危机感吗?莫非只有到你大伯老爹老妈还有二妈三妈四妈五六七八或许几十个妈妈都将死得干干净净,你才明白你应该怎样运用你所拥有的一切!?” 段誉被李忘尘的话猛吓了一跳,“我大伯、我爹爹、我妈妈……但是哪里有什么二妈三妈啦!?” 顺嘴扯了一句归扯,但是段誉也真真正正细思起这番话来,他想着想着,额头上已流下汗水,呼吸渐渐加粗。又过了一段时间,似乎下定决心,模样渐渐平复。 李忘尘静静地看着他这般思索,也不着急打断。 过了许久之后,段誉才抬头看了看李忘尘,认认真真地道,“李小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李忘尘摆摆手,“别说这些老套的了,有没有新东西啊?” 段誉愣了一愣,思索一阵,“其实我一直在疑惑一件事情,我吸收了许多人的精气神,却唯独对李小哥你印象深刻。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或许我从你的身上见到了一种其他人绝无仅有的特质,那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爱’——李小哥,你其实很爱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对吗?” 李忘尘冷着一张脸,“谁是李小哥?” 段誉哈哈一笑,长身而起,朝着李忘尘拜了一拜,“今日一席话语,段誉此生铭记于心。仇兄,你真是个佛经上也找不出来的妙人呢。” 也不等回答,转身离开。 房间再度只有李忘尘一人,他吐槽道,“佛经上也找不出的妙人是什么鬼形容,这魔怔小子。不过……爱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吗?” 他喃喃自语一番,忽然摇头失笑,“爱这个说法真是恶心,我哪里会爱你这个呆书生了?” 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是爱。 李忘尘仰头躺下,看向天花板。 不是恋爱,而是喜爱,这个世界这样精彩纷呈,这个世界的每个人都这样有趣,这让我如何不喜爱呢?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捕捉到了一种变化,那变化来自于……大脑。 第六识征兆? ……爱? …… 八大天王之一的刀王兆秋息是个青年人。 他身穿青衫,温文儒雅,动作举止都是柔和的,细致的,看上去非但没有刀的凶悍霸道,甚至好像连和杀气沾染上了一丝丝关系,都很不应当似的。 权力帮划分大宋北地疆域,根本不按照大宋的历法,而是以门中的八大天王划分八个区域,名字简单粗暴,为刀王州、剑王州、人王州……等等八州。 这无疑是将大宋皇庭的权威视若无睹的狂妄举措,但其实也并非权力帮的本意,这其中的故事传播甚广,乍听之下十分荒诞可笑。 原来当年是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的朱大天王,胆敢劫掠朝廷的舰船,成为天下间的一大壮举,人人都知道朝廷威严扫地,而朱大天王将是江湖上的第一号人物。 不久之后,权力帮便将麾下改名换姓,划作“八州”,分别交给八大天王掌管。 这显然是有些和朱大天王对着干的意思,意思是你敢劫掠朝廷,我就敢自立分封,江湖上论到头号嚣张狂妄人物,你朱顺水算不得第一,我李沉舟才是真真正正当之无愧。 这举措虽不是有意针对临安府的朝廷,但却简直比有意针对更加侮辱。 而兆秋息就是掌握八州之一,刀王州的首脑。 他一听到林诗音到来,立刻风尘仆仆赶过来,热情万分地接纳了众人,一路都是满脸微笑,平和温柔,给人无微不至、宾至如归的照顾,显现八大天王并非只有武功了得,待人接物也非比寻常。 他当然也询问了路上发生事情的始末,对段誉的武功深为佩服,对鸠摩智更加入到四大家将(主要是包不同)的咒骂中去,仿佛任何人他都能搭上话题,任何事他都能发表见解,而且一定让当事人都深感同意,却又不觉敷衍。 慕容复和王玉燕不由暗暗感叹,权力帮的人才真是了得,若自己有这般人才,何愁大业不成? 不过当提到了仇统,知晓此人来了之后,兆秋息的脸色却一怔。 这种一怔,是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神色。 所有的温文儒雅随和全都消失了,兆秋息挑眉,瞪眼,吐气,长吁,他的神色变得神圣、庄严、虔诚甚至是光荣,就好像此前为众人安排食宿、游玩、介绍的兆秋息完全是个有固定行为模式的尸体,而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活了起来。 兆秋息的双眼里会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芒,他将一句话脱口而出,“我要和他比刀。” 他一字一字道,“就算他被废了武功,我也要和他比刀。因为他的身上已有了刀的勇气,他已得了刀法中最精髓的东西。” 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一旦他醒过来,立即安排他与我比刀。” 兆秋息的口吻,在这三句话中,一下子变得冷酷、热烈、不近人情起来。看得周围众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是此前那个温文儒雅的兆秋息。 当然,说完这番话,他又害羞似地抿嘴一笑,重新变成了那个温柔的兆秋息,并且为自己的话语道歉。 他离开之后许久,众人仍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房间里安静一片,此前在心里为他建立的良好形象猛然崩塌。王玉燕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心想难道这家伙也和自己一般有两个灵魂? 只有林诗音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此前他与我表哥见面,也是这般模样?刀王刀王,天上地下只要刀法出众之人,就永远逃不了他的穷追猛打。” 于是,当李忘尘醒来之后,自然在第一时间接到了兆秋息的邀请。 第二十二章 权力帮爱豆兆秋息 兆秋息的消息传达到了李忘尘的手中。 李忘尘心下微微忖度,表面上仍保持着冷冷面容,对传信之人道,“我已丧失了一切精、气、神,若兆秋息不怕担上欺凌弱小之名,愿意与我这废人一战,那就来吧。” 这是仇统应有的态度,同时也是李忘尘的试探。 他其实是万分愿意与兆秋息一战的,之前谈起这位刀王时已令他颇为“心动”,只因接下来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去剑而用刀,兆秋息名动天下,这将是极为宝贵的经验。 但前提是不能暴露自己的武功。 所以此时的态度,应该似方实圆,既要有一个魔教传人、刀法名家的强硬态度,同时也要给自己保留余地,千万不要露出马脚。 而接下来的结果,就看兆秋息那边的反应了。 他并没有让李忘尘失望。 大约片刻之后,兆秋息亲自找上门来“请”李忘尘。 这是李忘尘首次见到这位收留众人的刀王,其清秀文雅、欺骗性极大的外形同样让他意外,但更在意的则是兆秋息的动作、眼神、气质。 兆秋息进房间时,李忘尘正坐在床上看书。 他步子很急,动作很快,三两步到李忘尘身前,动作威势逼人得像是一头老虎,用目光上下审视李忘尘。 他审视李忘尘的时候,李忘尘却一眼也没有看他,而是只专注在书中,兆秋息则不以为意。两个人都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虽然彼此之间连眼神都未对视,却好似已有了某种默契。 片刻之后,兆秋息忽然伸手一拍桌子,脸上露出一丝酷烈豪勇的笑容,“好,仇统,你武功全废,一落千丈,经年苦修付之东流,常人经历如此波折,只怕自杀的心思也有了,你却不见分毫颓废,不愧是用刀的名家。” 李忘尘慢慢悠悠道,“你是来夸赞我的,还是来与我比刀的?” 兆秋息肃然道,“当然是来比刀的。” 李忘尘将手中的书籍放在,长身而起,一张略带着些病态的长脸正视兆秋息,唇略薄,眼狭长。“请带路。” 兆秋息愣了一愣,随后才又狠狠一拍桌子,“快人快语,开门见山。仇兄啊,这才几句话,你已给我发一刀了!” 这看来文秀雅致的青年,到了李忘尘的面前,却全然和其他人不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狂傲之气,仿佛一遇到了刀,他就成痴、爱狂、疯癫,以至于不能自已。 李忘尘道,“我已出刀,刀王却还在藏刀,令某家难以捉摸。” 兆秋息本来还想说什么,但一听这话,就立刻转过身去,“你既想看,我一定给你看。” 他本还想要和李忘尘聊一聊刀中妙法,可这句话一出,就知道什么也不必说了。 他实在迫不及待。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府中鱼贯而出。 刀王又要和人比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座城,掀起一阵波澜。上上下下,许许多多的江湖人物,都齐聚到了刀王州最中央的藏刀台下,观看这一战。 权力帮的八大天王中,以剑王和刀王的武功最高。 但和神秘莫测,数立大功,神龙见首不见尾,颇有一些“工作狂”“事业狂”性质的剑王不同,刀王兆秋息的生活简单、直接、粗暴、鲜活。 这或许是他较为年轻的缘故。 年轻的武者,总是对武道还有很大的期待。总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已能走到这个地步,那么稍微多走几步多走几年,应当就能走得更远、更大、更长、更久也更加开阔。 而隐藏在剑王身份下的“威震阳朔”屈寒山,已年过一百,其气质便要衰败、颓拓些许。 他已老了,即便还有上百年可活,但此生在武学上的道路已走完了。 华夏自古以来就有追求长生的传说,在世人眼中,先天境界最为津津乐道的绝非其内力多雄浑,轻功多飘渺,而是能够活得多长,一生能逍遥天地,永恒自在,将是无数人无法形容的浪漫长梦。 但常人哪里知道,小先天境界的确能够长生,可不同的小先天分支,所能获得的“长生”也各自不同。 唯有先天成就数得而圆满,方有真正传统意义上的先天。 金刚不坏小先天,能令容颜不老;周天不息小先天,能令寿数倍增。 长生不老这个词汇之中,精力先天能达到“不老”,气力先天能达到“长生”,两者相合才是真真正正的长生不老。 至于最后的六识通感神力小先天特要特殊许多,不是外在容貌上的长生不老,而是性灵“生机”的自在不息。 所谓“生机”,乃是一种鲜活而澎湃,有力而强横的根本,关乎到一个人能否继续变强的关键。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难以描述的存在,大意是指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当人们寿数消耗的时候,会不断消耗生机,到最后就算仍是体魄强健,但精神上却已衰落老迈,再活数百年也难有所得。而一旦踏入了神力小先天的六识通感境界,方有将自己精神意志焕然一新的机会,令其时时有全新气象,历久弥新,勇猛锐进。 这种“生机”若能得到延续,同样是一名武者的“长生”之关键,而且甚至比容貌上、寿数上的更加重要,因为这象征着他们将有更往前探寻的机会,乃是“长”自身武道的“生”。 而剑王屈寒山便是精力先天,看似年轻的他已年过一百,生机消弭,心神老迈,就算是什么神功宝典也救不了他。当然,他能再活差不多常人的两辈子,也实在无需他人拯救,大可享受人生。 为权力帮做事,就是屈寒山享受人生的方式。 他在武道上已看到了自己的尽头,但自己也并非全由武道构成,人的一个梦破碎了,他就去追求另一个梦,由李沉舟那对天下无双的铁拳从天上打下来的星星里藏着他的梦。 刀王兆秋息则不同。 他还有许多梦想,他还年轻,他还可以去拼一拼,斗一斗,争一争。 所以,相比起已认了命的打工人屈寒山而言,兆秋息比较摸鱼,躺平,混日子。 据说前几日的时候,屈寒山还去追杀了浣花剑派的一个小孩,这种事情是兆秋息所不做的。 只有到真正遇上刀道高手,能够给予自己启发的人物时,他才真正“活”了起来,从体表肌肤到骨骼到血肉的每一寸里才有了所谓的力量,整个人也才有了真正的光彩。 所以兆秋息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自己的刀王州内,布下了这样一座大擂台。 曾上过这擂台的,无一不是江湖上盛传已久的刀道名家,而站在他们对面的也都是同一人,那当然就是兆秋息。最后的结果无需多言,都是兆秋息一人得胜。 但这些大战,无一不精彩。每一位对手,都是兆秋息千挑万选,在刀道上皆有过人之处,能够给予旁观者武功上无限的有益遐思。 每次兆秋息召开擂台,便等同于是一场盛会。 李忘尘走出府中,一路上所见人越来越多,都跟在兆秋息的身后,密密麻麻成了一大片,人们切切私语,令他弄清楚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一想到自己要去大擂台,把自己一身武功展示给别人看,李忘尘有些觉得别扭。 他来自于生死搏杀之中,有时候一点信息的隐藏,都会成为底牌。 这算是某种实战派的想法。 可前方的兆秋息居然毫不在意,反而双手朝着两边招摇,脸上更露出阳光而灿烂的微笑,这一下子,身后跟来的那群人,两边阁楼上的人,都一同欢呼起来,汇聚成山崩海啸般的声浪,将两人紧紧包裹吞没。 兆秋息听入耳中,脸上布满了兴奋如同太阳般的笑容,回头偶尔与李忘尘双眼一碰,目光如火焰一般炽热,仿佛已和旁边的欢呼声混合成了一片。 好啊,还是个爱豆。 李忘尘这下总算知道了兆秋息的性格,他便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天资好、武功高、靠山足,加之颜值够高,年机够轻,一生纵然主动去寻找挫折,但也从未真正挫败,反而越挫越勇,以战养战,终于走到了今日八大天王的高位。 而年轻人的个性,更令他爱热闹,爱欢呼,爱胜利,相比起以权力帮八大天王的名头公事公办,他显然更喜欢与同样手持刀的高手对决。 而这样的爱好更符合大众的喜欢,将他塑造成无数人的偶像,即使是一举一动,也会得到万千的欢呼。 在这嘈杂环境之中,李忘尘竟平静万分地闭上了眼睛,脑子里闪电般跳出几个词汇。 荣誉,胜利,强悍,太阳,火焰,光芒。 很好。 他想:我也很“爱”这些东西。 瞧见李忘尘冷静得如同丝毫未受影响般的神情,兆秋息挑了挑眉,脸上笑意更浓,知晓这位魔教魔刀的传人,并未有心态失衡,这在他所面对对手之中,已属上乘。 他越来越期待这一战了。 诚如李忘尘所知,兆秋息是自学成才的刀法天才,年纪轻轻,已在大宋横行无忌,只有李沉舟亲自出手,才能收服这样的绝世人物。 有人传言,兆秋息的刀法或可与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的红袖刀、六分半堂堂主雷损的不应刀、世袭一等侯狄青鳞、江湖豪客七大寇之首沈虎禅、御前第一带刀总侍卫一爷比拟。 也有人认为,京城神枪血剑方应看小侯爷手下的八大刀王加起来也不如一个真真正正的刀王兆秋息。更何况,八大天王中排名极靠前的“女刀王”兆兰容本就是兆秋息的妹妹,从来是公认为兆秋息的半个徒弟。 也有人放出豪言,兆秋息年少成名,一代天骄,未来必成大宋第一刀客。 还有人驳斥前者,兆秋息不需放到未来去比较,现在已是大宋的第一刀客。 当然也少不了有人宣称他是时无英雄,致使竖子成名,否则昔日神刀堂白家神刀、阿修罗魔教的如意天魔·连环八式、天下第一大盗萧十一郎的刀法、大唐宋阀之主宋缺的天刀八式、少帅寇仲的井中八法等等,自然皆是现在的兆秋息所不能比拟的神功绝技。 总之,兆秋息是个极有争议的人物。 但今日这一战,也必然将是极有争议的一战。 因为兆秋息对面的那人,将是个毫无武功的废人。 在欢呼声中,这个消息经由某些目光高明之辈看出,瞬间一传十十传百地流经出去。 于是这又惊起一番波浪,盖因一部分人早看不惯兆秋息,嘲弄他此番找来的托儿不够高明啊——这是在暗讽此前输在兆秋息手下的知名刀客全是兆秋息暗中找来的。 另一部分则是死忠粉丝,将兆秋息认定为不可动摇的神来崇拜,听了这话反而记恨李忘尘是被无耻小人派来的,自家哥哥中了奸计还不知晓,自己一定要去揭穿,顺便能发生一些故事什么的。 当然,这些都是世俗人的意见,真正稍有见识之辈,首先要做的便是亲眼所见。 他们见到了李忘尘,发现果然是个毫无武功之辈。 但是观其气势,则并非是通常的俗人。更兼对兆秋息武功人品的信任,自然不认为他是个欺软怕硬,甚至暗中找托儿的人物,是以得出的结论将和前两拨人大相径庭。 那就是:李忘尘其实很了不得。 怀着对这前所未有的战斗的期待,擂台总算不远。 而慕容复、王玉燕、段誉等人,更是早就在彼处等候,瞧见了李忘尘过来,都露出担心神色。 李忘尘一语不发,朝着众人很酷地点了点头,已走上了擂台。 他手中仍带着那柄铁刀。 而兆秋息却走向擂台的另一边,一群稚童早在那里列队等候,每个孩童双手都抱着一个或大或小、形状不一、沉甸甸的红木盒子,兆秋息依次走了上去,轻巧而随意将木盒子一件一件地打开,露出其中形式各异的——刀。 兆秋息的面前,总共有三十六把刀。 兆秋息带着三十六名稚童走上了擂台,来到李忘尘的身前,道,“这里有当年的割鹿刀、杀胡刀、七级浮屠刀、冰魄寒光刀、鸳鸯刀……天下间的名刀,我这里没有的还不多。” 李忘尘淡淡道,“果然是刀王。” 兆秋息道,“仇兄,我不欺你力弱,这次比刀,也绝不用精气神,咱们只比招式。至于你,也可以选择我这里的任何一柄刀,更可以指定我选择任何一柄刀与你交战,你说如何?” 第二十三章 战刀王 李忘尘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铁刀,“我就用这把,至于你……三十六柄,一起拿上来吧。” 此言一出,不只是兆秋息微微皱眉,连周围围观群众,亦哗然变色,都觉得李忘尘太过骄傲而狂妄了。 世人习练武功,从来是寻找最贴合自身的一柄武器,苛刻之处,甚至须得严格要求重量、重心、形态、体积、弧度等等数据,与自己心中不能差池分毫。 但若到达了一定境界,能一法通、百法通,则无论何种兵刃到了手中,皆能无往而不利。 兆秋息就是这个境界的人。 他收藏的这三十六柄刀无一不是名品,乃是神刀魔刀妖刀佛刀名刀宝刀,每一把刀法都有其核心的理念,不乏天差地别、彼此冲突的状况,偏偏兆秋息的刀法可以同时适应其中一切刀理。 他自创的名为“阵雨廿八”的刀法,据说已将刀法引到了极致。 待这套刀法创造之后,江湖上三年之内,已无人敢再创刀法,因为已实在没有了任何必要。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兆秋息令李忘尘来决定两人手持兵刃,将是对战局极大的让步。 一方面是兆秋息的刀法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真正发挥最大威力的时候,往往是在随手拿刀,随手弃刀,变化莫测,自在如意的状态下。 另一方面,这三十六柄名刀之中,也各有克制关系,只需通晓刀道,有一定目光,就能知悉底细,给兆秋息一柄被克制的刀,而自己手拿克制对方的刀,将占尽先机。 这同时也是兆秋息给予对手的一点点福利,前提是对手拥有能将其把握住的能力。 当然,此前的知名刀客,也自然都有各自擅长的宝刀在手,或许并无兆秋息手中名贵,却更配合相衬自身,将是无往而不利的绝佳搭档。所以不接受这点福利的,自然不在少数。 但这些人的手中,绝非是李忘尘一般,拿着柄随处可见、工艺粗糙的大铁刀。 刀王州大擂台自建立迄今,还从未有过李忘尘这样的人。 他不拿兆秋息的宝刀,而是拿自己的铁刀。 他不规定兆秋息的刀,而是令兆秋息也拿出所有的刀。 擂台四下,顿时议论纷纷,有些人甚至咒骂出声,大叫李忘尘狂妄荒唐云云。 李忘尘却平静道,“真正的刀客,将与自己的刀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刀便是人,人便是刀,你的刀是你的一部分,我的刀是我的一部分。当你与我比刀之时,便须得是整个你与整个我的对抗,脱离了刀,又怎么算得上数?” 不知为何,他分明没有内力,这句话不过是平常说话的声音,但偏偏此话一出,便立即有一股舒缓而浩大的意境,倏然间荡漾开来,如同水上波纹般扩散极远,将四周的嘈杂声渐渐扫平。 霎时间,目光齐聚李忘尘身上,却没有一个人敢多言一句。 一股莫名的力量,令他们心生难以形容的畏惧。 人们看着他硬朗的眉眼,紧抿的嘴唇,略长的一张面孔上显露出的内敛而深沉的力量感,终于认识到一件事情:刀王今次的对手,似乎和从前的手下败将,有天壤之别。 兆秋息皱着眉,沉思片刻,再次与李忘尘目光相撞后,忽然眉头舒展,微微一笑,“虽与仇兄结交不久,但兄之举措往往出人意料,令我招架不住。俗话说见人如见刀,可想得到仇兄刀法能如何神妙,此举竟给予我一种奇特而卑鄙的庆幸感觉,便是幸好你武功全废,难成气候,否则将是在下刀道的极大对手,实在惭愧万分。” 他这话语一出,立刻又引动了一阵轩然大波。 一是这才知晓李忘尘此前武功也是极高,只是因某种原因而全废;二是惊叹而丧气于兆秋息竟能说出这如此卑劣话语而面不改色,相比起来李忘尘仿佛更加堂皇正大光明磊落,两人之间高下立判。 周围涌来的声浪立刻又嘈杂起来,这次是吵闹居多,许多人认为兆秋息说了违心之语,要他立即更改。 但场中的两人,却连半点注意力也不给他们。 他们只是对视。 李忘尘并未因兆秋息的话语而得意,只眯着眼睛道,“原来这是你的刀,你想要教我得意忘形么?” 兆秋息笑道,“得意忘形在俗语中被人曲解,实际却有得到意境,忘却外形之根本,这将是我辈梦寐以求的刀法境界,仇兄怎么避之不及一般?” 说话间挥了挥手,三十六名稚童一起登上擂台,将刀匣放在擂台的边缘三十六处。 显然,兆秋息已同意了李忘尘的话语,要用手中三十六柄刀,来对抗李忘尘的一把刀。 这一柄柄宝刀,都能自生寒光,灼眼刺目,这一下子全亮了出来。 一时之间,刀光闪烁,灿灿生辉,在擂台上渲染出无形而有质的金铁铿锵之气,四散的锐利刀气更令靠近一些的人们退避三舍,心跳不由加速,口干而舌燥,生出畏惧之感。 如此威势之下,伴随着稚童离开,周围人胡言乱语的声响渐歇,无数目光投注在场上两人之间,再不敢多言。 李忘尘手持铁刀。 兆秋息双手空空。 兆秋息将双目虚眯,神光自细细缝隙中电射而出,给人凛凛神威之感,“仇兄,你已主张太多事宜,接下来的第一招,便由小弟僭越了!” 话音未落,他已足尖一点,啪啪啪连踏三步,脱身而去身旁最近的刀匣。 他动作的同时伸手,手伸到尽头的时候人已到了。 顺手一抄,一柄黝黑无比,不见丝毫光彩的刀。 “仇兄见好了,此刀名为霹雳。”他长啸一声,已闪身来到李忘尘身前,“看刀!” 刀光一闪,带着凄厉尖锐的啸叫,已朝着李忘尘当头斩下。 这一连串动作,果然是未用丝毫内力,肉身上的力量也收敛足够,并未拿出磨砺苦修而成的外家功力。但是他的肌肉鼓动、伸张、铺陈的变化,又彻头彻尾是真正全力爆发。 这在许多五六品高手眼中,动作清清楚楚,速度不快不慢,自觉若是与收着力的兆秋息作战,恐怕这位刀王并非自己对手。 但若更上一层,在刀王州驻扎的几位七八品“十天九地十九人魔”高手眼中,却能见得另一番天地。 他们神色凝重,只因为兆秋息这几步固然很慢,乃是收了力量,可肌肉膨胀鼓动,又分明是奋力出手,这将构成武学上令人难以置信的悖论。 江湖上自然常常有人收力交手,但奇经八脉的内力要收力还算正常,只需要将内力禁锢在丹田之中,不许有丝毫流出便可。肉体力量却是自然而然勃发的,收力已足够困难,要在收力的同时展现出全力出手的姿态,将只有一种可能:自己对肉体的掌握,已练到了和内力一般。 就好像兆秋息的全身精气,也有一个所谓的肌肉丹田,只要将力量收在肌肉丹田里,他就和常人一模一样了,随便怎么全力出手,咬牙切齿,都不会爆发出本身上百吨的力道。 这将是何等恐怖的掌控力? 他们同样觉得兆秋息这几下很是普通,但却看得出来兆秋息要做到这样普通,其背后透露出的底蕴将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程度。 但他们也错了。 ——在真正的高手慕容复、王玉燕、李忘尘眼中,兆秋息这一招透露出的控制力固然恐怖,可这并不代表这一招本身普通。 纵然没有内力和肌肉力量推动,但是兆秋息出招的时候却利用到了全身的肌肉,这将是他与李忘尘约定之后所能使用的一切力量,他用得就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 这一刀看似普通,却已经将他刀学,刀法,刀艺,刀技上的方法,都凝聚在内。 那些五六品的货色,纵然有他千百倍的力量,也会被这一刀击败。那些七八品的人物,若仍想着刀法背后的道理,忘却了真正眼前即将到来的刀,同样会被他伺机找到破绽,有一博之力。 刀王果真名不虚传。 当这柄“霹雳”就要落到李忘尘的额头时,李忘尘瞅准了机会,忽然一抬手,手中的大铁刀化作一道黝黑光芒,迎上半空中飞射而来的霹雳。 蓬! 两刀相撞,响彻全场。 全场无有一人知道李忘尘并未被废去武功,包括段誉本人也对北冥神功一知半解,稀里糊涂,但此刻李忘尘却模仿着兆秋息一般无二的做法,并且比他隐藏更深。 他们所用的力量大致相同,其实并非常人水平,而是比常人稍强,乃是彼此感应之后,互相确定的一个范畴。 相似的力量一撞,两人在眨眼间不约而同地变化劲力,两柄刀只在十分之一个呼吸内刀锋对撞,随后以刀面摩擦,火花在刀面之上炸裂开来。 李忘尘倏然一下后拉,牵扯兆秋息的力量。 兆秋息立刻手中霹雳给李忘尘长刀粘着的感觉,这一下李忘尘一拉,离开身体前倾,跌跌撞撞。只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朵白云,斩过去的霹雳再是刚猛,洞穿了白云又如何,白云一舒一卷,仍是往常般逍遥自在。 如意天魔连环八式——舒卷式。 他双眼陡然间光芒更亮十倍,浑身发力,双脚猛踩,背部腰椎随着动作一弓,像是头犁地的老牛一样,强行止住自己的去势。 但舒卷式的要诀,就在于对手止住去势那一瞬间的间隙。 李忘尘完全捕捉到了其中的机会,右臂肩头高耸,手腕一扭,大铁刀骤然加速,紧紧贴着对方手中的霹雳直拉下去,划拉出大量尖锐刺耳的声响和火花迸射,燥热焦臭的气息几乎瞬间扩散开来,目标正指兆秋息的双手。 此刀一出,简直如同天上降下了雷霆,化在李忘尘的掌中。 一道肉眼可见的巨大刀光泼洒出来。 这一瞬间,旁观者几乎分不清楚,到底兆秋息的掌中是霹雳,还是李忘尘的掌中是霹雳。 旁边的王玉燕、慕容复双目对视,暗叫了一声好,知晓这是当日以一敌二,将他们二人逼退的“万钧式”。 如意天魔·连环八式中的任何一式,都可接上其余七式,其中的变化繁复,足有三万一千一百零四种,最大的要点就在于“环环相扣、招中套招”,第一刀劈下的时候,便绝不给对手喘息机会。 李忘尘的刀法完美达到了这样一个要求。 眼看要被斩断手腕,兆秋息却做了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忽然松手。 放手。 原来他深知李忘尘这一招舒卷式力量层层叠叠、柔如弱水,将当年老子那一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可说是体现得凌厉尽致,后来变化的万钧式有前一式的韵味残留,将和自己的霹雳彻底融为一体,那个焦臭燥热的气息,正是被李忘尘引动的霹雳刀气。 ——难怪“仇统”不需要自己的刀,只因为他的修为已经到了间隔着那柄大铁刀来操控天下间所有刀的境界! ——“仇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将那柄大铁刀当做真正的刀,而是当做另一只手,真正的刀却在他对手的手中,兆秋息有什么刀,他就夺去什么刀! 连兆秋息也对这样荒谬的刀法大感吃不消,“果然不愧是魔刀,原来是这般的‘魔’!” 面对这种力量,兆秋息唯一选择,只有放开手。 霹雳腾空,兆秋息总算脱离了舒卷式那柔和至极的力量,而势若奔雷的万钧式已靠近他掌间三寸。 这动作令旁人惊呼不止,紧张刺激得如同自己也身陷兆秋息同样的绝境。 兆秋息撤手急退,刀光已闪过他此前双手的虚空,气流涌动之间,以给他错身闪过,手与刀间不容发一前一后掠过半空,令人产生他已被斩断双手的恐怖错觉。 李忘尘本想继续追击,但却别无他法。 只因在撤手脱战之前,兆秋息还送了一份大礼:他手腕一扭,奋力将霹雳脱手砸出,霹雳化作一道电芒,直刺李忘尘的眉心。 李忘尘猛地踏步仰头抬手挥刀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凝聚成一道雷霆的闪烁刀光骤然间横向铺开,接下来的变化乃是王玉燕、慕容复熟悉万分的“苍茫式”。 天苍苍野茫茫。 刀光飞旋而出,在李忘尘脑袋上划了个圈子,霹雳被刀锋接住。 李忘尘微微扭动手腕,它即绕着大铁刀旋转不止,嗡嗡直响,却又始终不坠,给人提心吊胆却又稳如泰山的奇异感觉。 李忘尘止步抬头起身,整个人站在原地不动,横刀在手,远眺前方。 已失去了最好的追击机会。 乘着李忘尘回防时机,远处的兆秋息已来到了就进的另一处刀匣,掌中抄起一柄薄而透亮的短刀。他有刀在手,立刻神色安定,再次成为了毋庸置疑的刀中之王。 两人并未急着继续交手,而是站在原地对峙。 一时之间,擂台上仅有李忘尘铁刀上不住旋转的霹雳旋转声响。 而场外众人也无不愕然震动,对刚才发生的三招两式、些微碰撞,只需稍有武功,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有些事情越是看得清楚,反而越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压力,因为他们扪心自问,自己将无有完成其中任何一招的可能。 就算威力能更大,速度能更快,变化能更巧妙,但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他们总算清楚,这或许是收敛了精气神的对决,但绝非想象中的弱者交手。 全场静了好半会儿,忽然间响起了第一声叫好。 随后,声浪铺天盖地。 第二十四章 真正好刀 声如雷动。 声如雷动的时候战斗再启。 李忘尘踏步前冲狠狠一甩右臂,这就好似自己的整条手臂都成了一条长鞭,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无比的啪嗒声音。 大铁刀上嗡嗡直响绕着刀锋旋转的霹雳受到这一甩之力,登时改换方向,刀锋向前,成为第一重反攻攻势,化作一道凌厉电光,直射向三丈外的兆秋息,来得无比突然。 观众们绝想不到自己也成了战斗双方所利用的一部分,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外界影响,更遑论性子高调、热爱喧嚣关注的兆秋息。这群人情不自禁叫好的声音一出,已给李忘尘精准把握到了手中,成为了一个发刀的节点。 而更可怕的是,李忘尘立即奋力踏步,紧随霹雳刀而来,绝非应付了第一招便能了事,之后来临的将是他层出不穷、难以抵挡的如意天魔·连环八式。 兆秋息首次感受到与此前对手完全不同的压力,难以形容的刺激与危险令他浑身都热血滚动如沸。 面对这位魔教嫡系传人,当真不能有丝毫粗心! 千钧一发之际,他凝神静气,强行将自己的心神从旁人的叫好声中收束起来,化作极小而极凝聚的一点,真真正正忘却外界的一些,只有李忘尘这一个对手可言。 他的动作再不是本心驱驰,而是完全由李忘尘、自己、李忘尘的刀、自己的刀四者共同构成的某种力场所牵引。 化作电芒的霹雳贯空而来,兆秋息抬刀斩下,动作自然而然,行云流水。 他手中的刀忽然消失了。 空中似乎有一道隐隐约约、似无实有的银光,好似丝线一般游离烁了一烁,一闪即逝,一明即灭。 但听轻响,本来一以贯之打头阵的霹雳被打飞落在一旁,那半空中的银光则再闪了一闪,迎上了霹雳之后拔刀跃来的李忘尘。 李忘尘汗毛竖立,直到那银光靠拢自己三寸,才发现那就是刀的本体:像是轻纱,像是一层雾,像是一张纸,薄薄一层的一柄短刀。 “这是蝉翼刀。” 在这个收敛精气神的战斗中,两人可一边战斗,一边对话,兆秋息好整以暇地介绍,“在我三十六柄刀中,它无疑能排在前五,仇兄小心了!” 蝉翼刀,这是一柄平日看起来略薄的短刀,当挥刀越快,就会越加透明,渐渐薄如蝉翼、纤细如线。 更可怕的是,这本是和霹雳绝对不同的刀法路子,兆秋息却可以将其贯通施展,瞬间切换自己另一门的刀法,几乎是应有尽有,令人无法挖掘他在各路刀法上精修的路数,这无疑是另一种境界上的通达豁然。 阵雨廿八。 李忘尘脑中闪过了一个名字,这就是传说中兆秋息和兆兰容合创,引得大宋江湖三年未有人胆敢再创刀法的精妙刀法? 如果说李忘尘是发挥了如意天魔·连环八式的招式神髓,那么兆秋息就是精通了三十六柄刀的一切习性。 砰一声,心中警惕忽生,李忘尘靠着灵敏感觉勉强横刀挡下一击,已知要遭,只因为掌中铁刀上的受力倏然而至倏然而去,对方仗着自己捕捉不到蝉翼刀,一沾即走,立即就又有攻势来了! 他强行扭腰发力,足尖一点,侧身躲避开三尺来远,提前躲过了一道肉眼看不清晰的银光,却深知自己已因这一步而陷入被动。 兆秋息踏步追击,霎时间连砍三十三刀。 只有通过阳光才能看清点滴光泽流转的蝉翼刀不断从上方,下方,左方,右方对李忘尘发起连绵不断的攻势。 李忘尘退退退退退连退十多步,只觉得陷入沼泽泥潭般难受,只因不管如何奋力招架,当自己须得有观察时间的时候,出手便慢了一步,对手一刀不中立即再出,将会比自己多出大量回气时间与出招余裕。 旁观者看得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这虽明显是他们所崇拜的兆秋息大占上风,可他们心中来不及欢呼雀跃,只因战斗的精彩已彻底占领心神,令人满脑子被两人的个体力量占领,升不起任何其他的念头。 当战斗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其激烈的程度,生命的壮美,武道的浓烈,都足以将一切杂念扫空。 王玉燕和慕容复也明白,这将是“仇统”面临的巨大危机,两人扪心自问,自己若与兆秋息一般收敛精、气、神,只怕已要载在这柄蝉翼刀上了。 王玉燕却道,“老仇已有变化了。” 慕容复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老仇……”却忍不住低头观战,果然发现了一丝丝不同。 战局中的势态发生了变化。 那就是李忘尘的动作,似乎不再是凭借着极近距离的光线发现蝉翼刀的轨迹,而是提早捕捉到兆秋息的刀法路数,再次回到了公平对战的时刻,不必再事事慢人一步了。 两人之间的争斗局势倏然大变,从兆秋息猛攻不止,重新变成有来有回。 这将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旁人看得目瞪口呆,浑然不知为何这长脸黑衣刀客能破解刀王的蝉翼刀。 慕容复忽然道,“是光。” 王玉燕眨眨眼睛,稍慢之后反应了过来,“哦,老仇刻意引兆秋息去了阳光旺盛之地,借助阳光照亮了蝉翼刀的踪迹!” 果然,李忘尘和兆秋息所战斗之处,乃是擂台上阳光最盛之处。 蝉翼刀挥砍动荡之处,虽仍仿佛薄薄一层丝线在半空游动,但却比此前更亮而灼了几分,不再那么防不胜防。 慕容复眯着眼睛,忍不住赞道,“这听来容易,但要一边防住攻势,一边引人过去,尤其对手乃是天下闻名的刀王……仇兄虽未能登入小三合,但他的战力绝不逊色于我!” 王玉燕却叹了口气,幽幽道,“只可惜他武道根基已毁,而这不过是为了保全我们。哎,直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位魔教嫡传为我们所做的牺牲。” 王玉燕算是王语嫣与慕容复的性格融合体,只因这是她“出生”以来影响最大的两个人,是她精神上的父母。 此前种种豪言壮志、指点江山,那是慕容复的影响,可真正入了江湖,被人追得上天无门入地无路时,来自于王语嫣的柔和底色又起到作用,令她生出一些自嘲感慨,更对仇统此人生出感激之情。 慕容复的脸色一僵,也终于从战局中醒悟过来,他一生骄傲,自负英雄,但当日在鸠摩智面前只能成为累赘,还得靠着别人牺牲方能幸存,这份耻辱到如今仍记忆犹新,而仇统给予的恩情更叫他不知如何面对此人,有手足无措的感受。 当下只好低下了头,咬牙切齿道,“鸠摩智……” 李忘尘自不知道两人这几日内心的感受激荡,他仍全心全意地经历着这场战斗。 兆秋息已知晓李忘尘破解了蝉翼刀,其实若他全力出手,当不是那么容易以日光发现刀身的程度,不过李忘尘若武功未被废除,也必然不会只能靠着肉眼来观察蝉翼刀,是以仍令他心悦诚服。 蝉翼刀再无作用,兆秋息劈开李忘尘一道猛击,顺手一挥,蝉翼刀射向一旁刀匣,猛击其中刀柄,发出彭一声响。 在精妙绝伦的控制力下,其中的重刀弹射而起,半空中回旋数周,正好落在兆秋息手中,整个过程让人看得舒服无比,其中没有一丝一毫勉强的感受,而蝉翼刀李代桃僵,已乖乖回到刀匣内呆着。 兆秋息手中拿刀,顺势与李忘尘对斩,火花绽放之中,他没忘了继续介绍,“此刀名为断天门,势大力沉,本身重一百零八斤,随内力加注而更增重量,仇兄小心了!” 霎时间刀路再变,猛砸猛进,风声呼啸,巨响轰隆。 远远看去,兆秋息似乎不是手中持刀,而是手持大铁锤。 李忘尘连续接了三四招,只觉得每次碰撞都有雄浑巨力汹涌而来,全身的气血都会跟着震动一下,骨骼都有错位的感觉,知道这柄刀能发挥出惊人力道,不可力敌。 更不说他这柄大铁刀,已和多柄宝刀相撞,若非李忘尘靠着“舒卷式”消力卸力,早已成为废铁。但现在也有了多处缺口,经不起任何波折。 于是他刀法也跟着一变,竟然变得曼妙而轻灵。从手腕部分使力,刀尖微微颤抖,形成飘忽不定、琢磨不透的变化,令整柄刀都仿佛从刚硬的铁块变成了柔和的细柳。 如意天魔·连环八式——摆柳式。 兆秋息忽然觉得再也无法将李忘尘当做敌人,因为李忘尘已化作了随处可见的柳树细枝,伴随着江南细细金风、迷迷烟雨而来,在进攻的每一刻都仿佛随风而动、随雨而荡,形成无法揣度应对之法的攻势。 兆秋息使劲了浑身解数,终于苦笑一声,知晓李忘尘总有层出不穷的精妙招数应付自己的阵雨廿八。 退后一步,掷出手中的“断天门”,轰隆一声斜插地面。足间一踩,就近处的刀匣子震动翻飞,其中的长刀翻腾而动,已来到了兆秋息的掌中。 这柄刀狭窄而修长,刀身微弧,造型古奇,闪现出一抹幽幽寒光,给人一种神圣庄严肃穆的感觉。 兆秋息双手握刀,高高举起,整个人上下一线,攻守兼备,摆出神州无人使用的奇特姿态“上段”。 “此乃东瀛国宝‘童子切安钢’,能斩鬼神,期待仇兄的应对。” 李忘尘点了点头,主动踏前进攻。 两人再度碰撞在一起,刀光电闪,令全场众人心神为之一震。 但见兆秋息此时用刀,法度与此前全然不同,乃是用力去尽,杀力勃发,整个人充满凌厉威势,锋芒毕露。 李忘尘却换了一种应对方法,在摆柳式后,转为“莲花式”,以祥和宁静之心法,冲淡兆秋息的杀气。 眼见此刀不成,兆秋息立刻换刀,转为“七级浮屠刀”,李忘尘则紧随其后地转变刀法,抱守归一,不可动摇,是为“金丹式”;兆秋息又取出“鸳鸯刀”,刀法灵动,翩翩而起,李忘尘跟进大鹏展翅“扶摇式”;兆秋息拿出昔年横扫西域之“班超刀”,李忘尘则再用“苍茫式”化解……两人连续变化招式刀法,兆秋息眨眼间用去十七八柄刀,李忘尘的连环八式更反复使用,但每一次都有全新意境。 他们两人的刀与刀法,都已达到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程度。 旁人看得眼花缭乱。 李忘尘也已全身心地投入这一战中。 这是李忘尘首次遇到一个和自己心意的对手,此前种种战局若非是面对远远胜过自己的强敌,需要在战斗之前谋算布局,拿性命与勇气去拼杀,便是根本不足为虑的对手,轻松就能解决,不需要消耗丝毫心思。 但兆秋息不一样 他很强,但又不够强。 李忘尘一时想不出如何将其打败的办法,却又有极大自信,肯定自己怎样也不会输给他。 这样的战斗过程,无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享受。 李忘尘终于明白世上为何有武痴这种东西了,他现在就沉溺在这快意无比的战斗中,不是面临强者无所不用其极的拼命,同时也并非面临弱者的无趣虐菜,而是与旗鼓相当者斗智斗勇,双双逼迫对方超越极限的期待中。 他相信兆秋息定然有相同看法。 我赢不了你,你也赢不了我,我们要赢下对手,只有踏出平日那怎么也踏出不了的一步! 整个过程中,李忘尘对如意天魔·连环八式的理解,也逐步更上层楼。 他有一种强烈预感,若自己拿出斩铁草化作魔刀,刀助魔性,魔涨刀威,如意天魔·连环八式与魔刀合一,自己将完全不惧任何小三合高手。 现在李忘尘又增添一张底牌,若论爆发,他以独孤九剑为根基自创的法有元灵‘神剑含光’毋庸置疑有将小三合得一高手击杀的可能,但要说长时间作战,如意天魔配合魔刀之威力,已胜过剑法远矣。 兆秋息忽然哈哈大笑,“仇兄,你给予我太多惊喜了,没料到这将是一位武功全废者能给我的压力,我现在再无嫉妒,只有害怕与兴奋交加,只因我坚信你绝不会就此颓废,他日必然东山再起,重新成为我辈中人。” 话音未落,他忽然撤下了手中的“割鹿刀”。 这刀是为昔日天下第一大盗萧十一郎所有,曾与无垢山庄连城璧争夺,书写了江湖中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此刀连柄才不过两尺左右,刀光晶莹明亮,宛如一泓秋水,刀光如虹,刀锋一片晶莹,落在一旁刀匣之内。 这显然是绝世好刀,但到底不是兆秋息的刀。 两人骤分,对峙而立。 兆秋息凝神看着李忘尘,双目光芒亮灼,微笑道,“真正好刀,不是换来换去的这些,而是只有一把,上天入地,碧落红尘,只有一把!” 李忘尘眯眼道,“哦?” 兆秋息扬掌道,“这便是我的‘手刀’!” 他抬起右手,手掌如刀,分明仍然没有运用内力,却给人举轻若重、挥洒自如的感觉。 李忘尘挑眉道,“好,我仍是铁刀!” 两人目光一碰,半空中几有无形的火花激荡,两人蓄势待发,谁都知晓接下来便是此战分出胜负的关键时刻。 偏偏就在此时,远穹之上,却传来一个声音。 一个人好像在纠正兆秋息一般,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道,“不,不,错了,错了,施主虽自诩刀中之王,但在小僧从旁观来,却是徒有虚名之辈,不解‘手刀’真意,人为刀驭,执迷不悟,是乃大祸临头矣。” 一语如同闪电横空,战局中的两人浑身一震,兆秋息被如此贬低,打断战斗更是令他兴致全无,抬头怒道,“你说什么!?” 王玉燕、慕容复、段誉、李忘尘等人却神色一变。 循着声音看去,却瞧见一个宝相庄严的僧人,不知何时已高高站在远处阁楼穹顶之上,双手合十,沐浴阳光,浑身一圈金色的轮廓,居高临下俯瞰众人。 他似乎已在这里站了许久,但在其出声之前,竟无人看出他何时到来。 慕容复刚才还咬牙切齿地念叨这个人名字,但真正见到了,却脸色苍白,瞳孔剧颤。 李忘尘也暗暗叫糟,没料到鸠摩智居然敢深入到权力帮势力范围——他妈的快去请段誉呀。 没错,这和尚就是鸠摩智。 而面对兆秋息的怒吼,这一路追杀而来的恶僧鸠摩智伸出一只手,五指并拢,边缘如刀锋,“施主若有不服,可看看小僧的手刀。” 高高举起手刀。 李忘尘大叫一声,转身就走,“快逃!” 兆秋息愣了一愣,“什么?” 完全没想到这么个和自己斗得难分难解的高手,一见到这和尚就一点儿没有风范地逃走,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再转过头时,他瞪大了眼睛,尖叫了一声,“什么!” 这两个什么自然不是一个意思。 兆秋息浑身汗毛竖立,头皮发麻,此刻再不敢收束精气神,而是全力全开,猛地弹射而出。 下一刻,肉眼可见凝聚实质的巨大刀气自上而下地降临,天崩地裂的威势中,整座擂台由内而外爆射炸裂,被斩成碎片。 第二十五章 君临天下李沉舟 如果说此前李忘尘和兆秋息的比拼尚属于人们可以理解的范畴,人们可以好整以暇地观赏这一场战斗中的所有细节,并且体会其中意味深长的每一个瞬间,那么鸠摩智这一招天降的火焰刀已将所有人看戏的安全感全部打破。 因为这是足以威胁到他们生命的招式。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本来宽广的擂台已成了一个空洞,碎石遍地、尘埃纷飞,更升腾起缕缕烟气,能闻到炽热焦臭的气息。李忘尘、兆秋息都退出良久,看戏的人们涌动起来,一边大声呵斥,一边往远离鸠摩智的方向跑去,一时间极为混乱。 鸠摩智也不阻拦他们,只微微一笑,双手合十,神态悠闲自得。 无形的气机却自身体释放,凌空笼罩下来,宛若天盖一般,将众人牢牢锁定。 过得一会儿,一些人已跑光了,只剩下了十几二十名七八品的高手,以及兆秋息、李忘尘、王玉燕、慕容复、段誉、四大家将等人,同时抬头,将目光投注在这高居穹顶的吐蕃番僧身上。 “我的刀……”兆秋息目光一扫,从擂台上收束回来,再看向鸠摩智时,眼中恨意极盛,声音凄厉得如同最心爱之物尽毁,“你这混账,你这混账啊!!!” 原来擂台之上本有三十六柄兆秋息多年来收集的好刀名刀,可在鸠摩智一击之下,那些刀泰半被毁,仅有少数质地足够坚韧的如割鹿刀才能留下来,横七竖八地掉落一旁,却已是兆秋息不能承受的代价。 这个温文儒雅的年轻人,看起来彬彬有礼、豪情万丈,实则自视甚高,从小并未受过任何挫折,鸠摩智给予他的痛击乃是他此生从未遭遇过的。 鸠摩智摇头叹息,“兆公子,你执迷不悟,小僧为你开导一二,指点迷津,为何反受你的无礼之言,实在教人心中哀痛啊。” 这时候,王玉燕、慕容复已携带着段誉来到众人身侧,段誉抬头高声道,“大和尚,你还要与我斗上一斗不成?你这次若是受挫,在这刀王州内,可不容你逃生了!” 看到了段誉,鸠摩智神色微变,终于再不复此前的自在神情,冷笑道,“段公子武功盖世,坐拥三大神功在手,却害得同伴武功尽去,真是好大威风,小僧佩服、佩服。” 段誉挑眉昂声,踏前一步道,“仇兄予我破你之机会,乃是大和尚欺人太甚,不得已而为之。我虽对仇兄心怀歉意,更明白只有将你制服,方能令此事再不会发生,这才对得起仇兄苦心!” 这一番话说出,段誉神气凛然,双目放光,浑身上下一扫此前窝囊犹豫优柔寡断的气质,犹如华丽贵气的柔软绸带,忽的化作了一柄利剑出鞘,锋芒毕露,令人大为改观。 鸠摩智固然皱眉不止,旁边的王玉燕、慕容复也大大吃惊,心想:“这草包怎么今日换了个模样?” 转念一想,“是了,仇统牺牲全部功力,已给予他蜕变的契机,这一战恐怕未必没有机会!” 他们两人见了鸠摩智,立刻心惊胆战、气志丧尽,只因为这吐蕃来的恶僧给予了两位天之骄子史无前例的侮辱和羞耻,这般一路被追的体验,将是铭刻在一生中的愤恨回忆。 本来段誉足有对付鸠摩智的能耐,几次交手下来,更有长足进步,但鸠摩智对付段誉的手法却更加精进,比段誉的进步得心应手数倍。 这令他们越发对段誉缺乏信心,今日更从见到鸠摩智一开始便心里没底。 但此时看到段誉模样,心中均生起一股豪气,只道连这窝囊小子都有这般勇悍,我要当皇帝的人,怎能缺了斗志? 其实两人都对段誉暗含又嫉恨又羡慕又小瞧的心思,只因这小子将机遇说得明明白白,乃是上天给他喂到嘴里的绝世武功,与其本身天资智慧毫无干系,足以将任何矢志不渝努力学武的人气死。 于是他们一路对段誉越是礼遇,心中越是看不起这小子,只当他是个糊涂鬼一般的人物,没成想今日面对鸠摩智,反而是自己先丧失斗志,而段誉战意满满,气场不逊。 两人又是惭愧,又是暗叹,更首次正视了段誉。 鸠摩智冷哼一声,“段公子,你一路为我所擒所逼,却还有如此自信,实乃世所罕见。你若以为吸收一点内力,侥幸贯通六脉神剑,即能与我抗衡?那真是小视小僧的经年苦修。此前一会,小僧急而猛进,方给了你们分毫机会,今次却不会重蹈覆辙了。” 忽然目光一扫,总揽全局,“嗯,那年幼的小子在那?是隐藏暗处,准备偷袭小僧么?” 原来是在寻找李忘尘,只因知晓这小子人小鬼灵精,这群人能掀起反攻号角的关键,本就是由这小子发起,以他的武功本来掀不起什么风浪,但鸠摩智在这伙人身上屡次失手,现在已经不起任何意外,只想保全万无一失。 段誉是在场众人中唯一知晓李忘尘已变成了仇统,听到鸠摩智的话语,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和尚,你怕什么?” 鸠摩智哈哈笑道,“小僧会怕?段公子,束手就擒吧!” 说完话语,暗运内力,抬手扬掌,眼看就要出手。 众人神色一动,心中警惕万分,哪怕是愤怒至极的兆秋息,也铭记此前那一记火焰刀的威能,不敢有丝毫怠慢。段誉更精神一动,已触及到自己北海玄冥之窍穴,引动其中的大量精气神灌注体内。 偏生到这时候,鸠摩智脸上笑容骤然一收,大喝一声,“什么人!” 扬手左劈。 这一劈砍,虚空中汹涌而出无穷无尽的火焰状刀气,宛若潮起浪奔般涌动而出,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龙卷风般的景象,横贯至鸠摩智左侧的另一处阁楼之上。 兆秋息总算全揽这“火焰刀”的出招,当场瞳孔剧震,心中暗惊,总算知晓这和尚评述自己手刀不精,绝非全无根据。 他这所谓刀王与之相比,可笑无比。 而以鸠摩智的功力,随手而出一招,打破阁楼不过寻常。在场众人虽不知他为何忽然改换目标,却知道这一击打出,那旁边的阁楼只怕从上而下被斩灭焚毁,化作焦炭,就如同刚才一刀之下的擂台,以及擂台上三十多柄宝刀一般无二。 但奇异的一幕发生了,火焰刀的无形气劲甫至,便倏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从未出现在这世上过。 鸠摩智扬眉喝声,“好内力。” 双手起落,闪电旋风般连劈九下,斩出九道方向不一、劲力不一的硕大无形火焰刀劲。 眼见此前火焰刀劲力消失,兆秋息神色变化最为激烈,面露极为明显的喜色,其余人观察到他的模样,也暗暗猜想,唯独段誉不明所以,只是暗暗收回了北冥神功。 难道是“他”……不知道在一旁观察了多久?李忘尘也暗暗想:幸好我刚才从头到尾,都没有用出真实实力。 而接下来的画面,将是教人无法形容的神奇瑰丽。 连续九道火焰刀气劲如风暴般席卷而来,有的直来直往,有点盘旋升空在陡然下斩,有的到中途倏然扩散作千万道刀气,还有的绕了个圈子到阁楼之后斩下……个中变化,不一而足,天马行空,出人意料。 这些刀气硕大无比,小的也有七八丈长一两丈宽,大的更十多丈大小,整座城都能眼见这一夸张景象,简直如同九名与楼一般大小,但肉眼看不看清楚的无形神将金刚,在手持神刀合力攻向这座阁楼! 旁人看得心驰神往。 兆秋息和李忘尘深谙刀道,王玉燕、慕容复在自家琅嬛福地及还施水阁中也博学百家,刀法都是江湖一流水平,但他们眼见这九刀,都深感自惭形秽、难以力敌,甚至在亲眼见到之前从未有过如此奇思妙想,足见鸠摩智绝非只是内力超乎寻常的蛮干派,他以佛法入刀法,在招式变化上也远远超过常人所能想象的范畴。 但这一切招式落到了阁楼之中,却又显得平凡,甚至是拙劣了! 全城的人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喝声,就好像任何一个人小时学武,弓步出拳的时候所发出的声音。要说有点差别,就在于这声音极为漫不经心,很随意也很随便,并不像是很认真的模样。 但同时这个声音却很大。 不是音量大,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体量上的“大”。 声音不断回响,深入肌肤震颤骨髓荡漾心神动摇灵魂,像是从远天上隐隐回荡而来的雷声,又像是高山上落下的一颗石子,大大大大大大,太伟大太宏大太雄大太庞大太浩大了,这是个能让一切人联想到大的声音。 一个拳头握紧的画面。 丈高的巨熊咆哮的画面。 一万丈的崇山呼吸的画面。 蜿蜒数千里的江河颤抖的画面。 九天之上涌动的雷霆轰鸣的画面。 整个神州大地的厚重、强烈、壮大、崇高,生机盎然的画面。 遥远天际苍穹上数十亿公里外恢弘壮烈遍照大千的惶惶大日,终年光明大放,永恒自在的画面。 一副又一副的连环图景在人们脑中闪现又消失,每一副图景比前一副图景更大,那是一种不断地使用“大”的概念来强行塞入人们脑子的力量,这就是阁楼中人的力量,他的力量就无疑能将人的大脑给强奸,狠狠地强奸! 世上本有千万种人,有的人喜欢诗,有的人喜欢剑,有的人喜欢木工,有的人喜欢美景,有的人喜欢动物,有的人喜欢花草……但是在这一刻,在听到这叹息的一刻,所有人的脑子同时响起一个疑问:这个世界最大的东西是什么? 是太阳吗? 这个世界还有比太阳更大的东西吗? 他们想要知道,渴望知晓,祈求知悉,希冀知明。 他们甚至想要追逐,就好像传说中追逐太阳的夸父。 因为这太美了。 这种大就是一种美。 这种强就是一种壮丽。 这种单纯数量,质量,力量上的碾压,便是世上最让人着迷的东西。 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太阳更“大”的东西了? 答案是有。 太阳,消失了。 一个拳头,同时浮现在所有人的脑袋,取太阳而代之。 这。 就是。 世界上。 最大的东西。 ——李沉舟的拳头!!!!! 轰隆一声震荡整座城池,令天地为之颤抖的巨响,九道火焰刀劲全都被同一种力量给震散了,那甚至不是从阁楼内部发出的力量,而是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炁”,齐齐朝着中央的阁楼打去。 犹如要回到自己的身体。 甚至都不像是在攻击火焰刀劲,而只不过是那些“炁”路过的地方有了这些拦路的东西,于是一扫而空。 那不是阁楼之人由内而外地反击,恰恰相反,鸠摩智才不知何时站在了天地之内的人,他将面临整个天地对他这个异物的围困,几无容身之处。 翻天三十六路·奇——混沌帷幄吐奇炁! 鸠摩智浑身一震,嘴角已溢出了鲜血,沉声道,“李沉舟!” 直到此时众人才恍若醒来,心神却兀自震荡不停,接收到比面临鸠摩智时更加激烈的震撼。 李沉舟来了。 权力帮帮主,君临天下李沉舟居然已到了刀王州。 笃笃两声,阁楼的阳台走出来一人,众人下意识将目光同时注入其中,甚至也包括了刚刚吃亏的鸠摩智,他们均来不及仔细思考任何道理,只想着能看他一眼,只因这即将出现之人,本就是天底下最引人瞩目的一方霸主。 一个外表看上去和此前一招“混沌帷幄吐奇炁”完全相悖的男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的外表当然是雄壮而高大的,容貌也当然充斥着英武阳刚之美。 这样的人,只需稍有点成绩,就很容易给人以王者霸气的印象。更遑论他的身份之高,权位之重,武功之强,更是世上绝无仅有。 但此时此刻,他的神态却有种奇异的疲倦,他的脸上也布满了不修边幅的胡渣,他整个人更由内而外地透露出一种不应属于他的颓废、懒散、清淡,这种疲倦、颓废、懒散、清淡,竟莫名其妙地混合成了一种令人难以形容的“寂寞”。 李忘尘定定看着李沉舟许久,一句话下意识脱口而出。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第二十六章 朱与李 李沉舟神色不动,只是双手撑在栏杆上,极目看向远处的鸠摩智,淡淡道,“吐蕃国师远来我国,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如今我亲来接待,不知够不够礼数?” 鸠摩智听得脸色微变,只因李沉舟的“我国”二字,意思含糊,似乎说的是大宋,又似乎在单指权力帮领土。 如果真是后者,这将是自立为王、独霸一方的逆君之举。 他虽是不择手段、学武成痴的恶僧,但其实只是执迷不悟于个人成败,而忠君爱国的大节不失。去大理时,还曾想过劫走大理国皇帝段正明,只为了吐蕃的政治资本,来到大宋搅动风云,也未尝没有搓一搓大宋江湖锐气,以彰显吐蕃武风的想法。 原作中甚至还要为自己的徒弟吐蕃王子求得西夏公主的婚约,也是一般道理。 在这方面,他却和这言语中目空一切、视朝堂如无物的李沉舟,是万万不能相比的了。 鸠摩智一时都升起了到底谁才是带恶人的想法,任他妙语连珠,思维敏捷,此时面对着这几乎自比李世民、赵匡胤、朱元璋的盖世豪杰,也一时不知道是进是退,只好双手合十道,“李帮主豪情万丈、武功绝世,小僧佩服、佩服。” 说话声音有些气虚,乃是刚才硬接一招“混沌帷幄吞奇炁”,令他受伤不轻。 这也是下方诸人首次看到这不可一世的恶僧露出吃瘪模样,慕容复、王玉燕在快意之余,又忍不住对李沉舟生出忌惮之情。 而段誉同样注意到李沉舟的用词之过分,江湖上对这位君临天下的议论纷纷,连他有所耳闻。其霸道作风传颂已久,是段誉所不喜,现在李沉舟的威风越大,反而越让他有了“敬而远之”的想法。 李沉舟道,“是朱顺水叫你来的吧?” 鸠摩智又是一惊,只是表面不动声色,笑道,“李帮主说得哪里话,什么朱顺水朱逆水,小僧却听也没有听过。” 他伸手指了指下方的众人,“小僧此番前来,只为了拿下几位仇家,那姓段的小贼盗了小僧的六脉神剑、北冥神功、凌波微步等诸多秘籍,实在可恨。但望李帮主莫要偏私,否则江湖众人难免议论啊。” 段誉一听,抬声怒极道,“你这和尚,好不要脸,你强抢天龙寺秘籍不成,又拿我去燕子坞空手套白狼,现在还反过来泼我们脏水,真是无耻之尤!” 他却不知道,这一下反驳,立刻就要入套。 原来鸠摩智最不怕的就是巧辩,他脸皮厚,武功高,才思敏捷,聪慧过人,在雪山大轮寺每五年开坛讲法,西域天竺各地的高僧大德,云集大雪山大轮寺,执经问难,而鸠摩智往往能以一敌众,不落下风,终于奠定自己密宗一方宗师的地位。 与他的武功相比,他巧舌如簧、颠倒是非的本事,或可更胜一筹。 鸠摩智眼见不是李沉舟的对手,立刻就要转进如风,进入自己最擅长的舌辩领域,拿出江湖大义来压人。 而段誉果然上当,令鸠摩智由心地露出微笑。 他与段誉一路走来,对其深有了解,这小子有些时候确实机灵,但大部分时候还是痴痴呆呆,只是有股执拗劲,这将是唇枪舌剑之争中最好应付的对手,只需稍加引导,就会自己钻入牛角尖里,不可自拔。 正当鸠摩智思维如电,转瞬已想到了万全话术之时,李沉舟骤然出口,“是,他是偷了你的武功,我也确实就要偏私。因为我就是看重这些武功,段公子本就是我权力帮的人,就是我李沉舟指派他出去强取豪夺的。” 他一边说,一边双手抱胸,以俯瞰的姿态,玩味的神情看向远处的鸠摩智,“好了,国师,我就是你的大仇人,你现在要对我如何?” 此话一出,鸠摩智脸上的笑容固然凝滞,段誉也不明所以地抓抓脑袋,不明白什么时候自己竟成了权力帮的人,而且北冥神功、凌波微步也就罢了,六脉神剑分明是自家大理段式一脉的武功,鸠摩智厚颜无耻地按在他头上,怎么李沉舟还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而且这不是让李沉舟为自己背黑锅吗……不对,压根儿就不应该有这个黑锅啊? 他正要反驳,旁边的王玉燕、慕容复已阻止了他。 李忘尘暗暗苦笑一声,却知道就这一句话功夫,段誉已鬼使神差地成为了权力帮的人,轻易之间甩不脱互相的干系了。 他以可怜的目光看向段誉,并暗暗警惕这手段,自己绝不能被套牢。 鸠摩智也是绝顶聪明,自然明了李沉舟把自己当枪使。 反正权力帮近年来勇猛精进,做事霸道,在江湖上已黑得透顶,不在乎名声上的污点,自然就大手大脚地包揽鸠摩智的问责,最重要是将段誉收于麾下,而段誉自己甚至都还未领会到这一点。 而自己不明不白间,已成了工具人? 鸠摩智忽然体会到了讲经说法与政治手腕的最大不同,那就是政治手腕乃是天然可不讲道理,只有赤裸裸的力量与利益可言,他这种学术派自以为已足够不要脸了,但与其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鸠摩智勉强露出微笑,“既是李帮主欲取之物,小僧幸何如之,万万不敢吝啬,此事该就此罢了,告辞,告辞。” 说话间双臂一抬,袖袍大展,整个人化作大鸟一般,就要施展轻功离开。 他脚下的大楼都震了一震。 以鸠摩智的武功,骤然爆发,便突破空气限制,一瞬间已奔出上百丈距离,只在原地留下肉眼可见久久不散的白痕。偏偏就在此时,李沉舟又一声大喝,“朱顺水,出来和他一起接我一招!” 一拳简简单单地打出。 和此前的“混沌帷幄吞奇炁”不同,这一记似乎同样为翻天三十六路·奇的招式,却是平凡普通,看不出丝毫宗师高手浩瀚先天力量的征兆,甚至连扭曲气流的气劲也瞧不见。 半空中的鸠摩智却倏然大喝一声,猛地回头挥出巨大火焰刀,却不知道迎向什么。 下方一道身影则同时跃起,乃是个颌骨高耸、目光炯炯、精神矍铄的黑衣老人,与鸠摩智一般打向半空,一抬手就技惊四座,令一旁的王玉燕、慕容复都惊讶得叫出声来。 原来这黑衣老人的出手看似简单,但在刚出手时,左手乃是至刚纯阳的少林七十二绝技“阿难陀指”,右手则是至阴纯柔的武当派神功“千山重叠”,竟然是通晓少林武当、泰山北斗的神功秘籍。 还不只如此,他出手到了一半,左手的少林派“阿难陀指”竟莫名变成了武当派“三十九桥齐点头”,右手的武当派“千山重叠”也赫然变成了少林派绝技“大力金刚掌”。 而且随着出掌发力,更是变化万千,“三十九桥齐点头”再接连变“无相劫指”“一元指”“一指禅”等,“大力金刚掌”则转化为“无极玄功掌”“般若掌”等,令人眼花缭乱,分辨不清。 王玉燕、慕容复本来也都是观百家武学的天才人物,身上所学武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兼“小无相功”“斗转星移”两门惊世骇俗、收揽天下武学的奇门武功,但他们一见这老头出手,却顿时生出高山仰止的姿态。 两人的脑子里同时闪过一个名字。 少武真经! 传说中将少林武当绝技融会贯通,自成一派的宝典。 来者的身份无需多言,自然是寰宇九极之一“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的龙头老大,“水上龙王,陆上天王”的朱大天王! 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结合武当少林这两派武学,如石观音、铁骑、银瓶一般有所成绩之辈自然不少,但真正公认此条道路的巅峰,却无疑是朱大天王朱顺水的《少武真经》。 这位神秘莫测的朱大天王,竟然和君临天下的李沉舟正面碰上了。 旁人都看得双目异彩连连,连段誉这外行人也目不转睛。 唯有李忘尘还能保持冷静,因为他深知朱顺水并非真正的朱大天王,武功也最多不过比柳随风、赵师容、慕容世情等人物稍胜一筹,与铁骑银瓶在仿佛之间,并不是李沉舟这级数的人物。 而在朱顺水背后,隐藏于六扇门的“铁手铁脸铁衣铁罗网”朱侠武,方是真真正正的朱大天王,此人才是《神州奇侠》中能够与李沉舟、后期萧秋水、三成功力燕狂徒匹敌的宗师级高手。 想到这里,李忘尘忽然脑中电光一闪,却思索起朱顺水、朱侠武两人的关系来了。 这对人物虽是一明一暗,武功同样高绝,但是以二敌三,自然不是李、赵、柳的对手。可是权力帮与十二连环坞之间的对决,若不算萧秋水四处救火善后,当为权力帮的大败。 这不是没有理由,李、赵、柳分明是拜把兄弟、夫妻、心仪偶像的关系,最终猜忌横生,帮主怀疑柳随风不忠,怀疑妻子和萧秋水有染;赵师容对丈夫也颇有不满,和萧秋水联手奔波抗金;柳随风也不是忠于李沉舟,反而是不自觉盲目效忠于自己仰慕的赵师容。 可以说这天下第一大帮最后的衰败,完全是彼此心思不一。 而朱顺水和朱侠武能自始至终的尽心配合,不能不令人称奇。 还有什么关系,能够比兄弟、夫妻、心仪对象更为坚固? 一个姓朱,另一个也姓朱,难道是亲兄弟?可是就算是亲兄弟也绝无这种可能,等等……朱…… 朱? 朱!!! 这边还有个李!? 李忘尘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大战双方,而天空上鸠摩智的火焰刀已与朱顺水的少武真经,已合力击向空处。 他们力量所致,那空处的空间骤然间膨胀起来,像是个被吹起来的气球,空间宛若实质一般,显现出隆起变形的形态。如此变形到了某种极限,忽然只听到轰隆一声,天色猛变,似有闷雷炸裂,气劲轰然四散,强烈的狂风吹拂开来,把大片大片的建筑穹顶给砸碎吹飞,霎时间烟尘漫天,四散笼罩,其范围足有半座城池有余。 原来李沉舟的拳劲竟然隐藏在虚空之中,达到变之不变,不变之变的境地,外表看去毫无端倪,力量却在常人眼耳口鼻识之外的境地潜藏,这正是翻天三十六路·奇中的“大巧若拙奇中藏”! 也亏得鸠摩智潜修佛门武功,第六识为“天耳通”,是以能遍查虚空中的力量气劲,而朱顺水虽探查不到这一路隐藏极深的奇巧炁力,却跟随鸠摩智出手,一击即中。 等到烟尘散去,鸠摩智和朱顺水的身影全都消失。 李沉舟挑了挑眉,道了一声,“可惜。” ……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连奔三四十里,远远能瞧见长江波涛汹涌的浪花席卷,以及上面一艘大船,方才停了下来。 一停下来,鸠摩智当先手扶树木,这位宝相庄严的吐蕃国师,现在的脸色就如同死尸一般,难看恐怖之余,更是接连呕出好几口鲜血,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似被打散了。 旁边的黑衣老人朱顺水好上一些,仍能笑道,“国师好生豪迈,敢与李沉舟硬碰硬者,整个大宋已不多了。” 他早是李沉舟的多年对手,自然知道如何对付李沉舟最佳。 旁边大船之上,看到两人身影,已陆续下来一些妙龄少女,衣着轻纱,赤足戴环,一路走来叮铃作响,披着长江上起起伏伏的波涛水汽,宛若水中仙子前来迎接。 鸠摩智呕出鲜血,稍稍养神,长舒一口气,却也恢复几番气力。 这时那些妙龄少女过来,朱顺水是自然而然地接受她们的服侍,换衣服、揉肩腿、推拿气血等等,甚至有些少女摸着摸着已往丹田之下过去,也都混不在意,面色不改。 另一些少女围上鸠摩智,也一般作态,鸠摩智顿时大惊失色道,“你们做什么?” 少女们踟蹰不前,大大的眼睛露出疑惑神色,只因从未见过不好色的和尚。 这听来是个荒谬话语,实则有其原因,朱顺水黑道霸主,他能接触的和尚自然没什么好东西,不是淫僧就是恶僧,好一点的都半推半就,坏一点的更比她们主动。 她们却不知鸠摩智是不择手段,爱名利,痴武学,看不透胜败,但也仅此而已。 密宗虽有欢喜禅的修炼法门,而他恰恰是例外中的例外,自投入佛门以来洁身自好,向来不近女色,迄今仍是纯阳处子——其实这还有点黑历史的意思,盖因他从小家里穷,未经过正统学武,只隐约听说童子身能助武功有所成就,于是幻想着未来武功有成,因此保留此身。 但莲花生大士授他火焰刀之事,早已点破元阳乃是中原道家说法,禅宗不淫已和武功无关,密宗就更不讲这个了,光是莲花生大士自己也有诸多明妃双修,来自吐蕃、天竺、西域各地,数不胜数,是以还传授鸠摩智欢喜禅。 鸠摩智明面上点头表示明了,暗地里仍不愿意破身,总觉得自己破身之后,一身武功就会缺损,已达到了某种迷信的程度。 少女们不解其意,又伸手去摸鸠摩智。 鸠摩智大叫道,“去,去,去!” 朱顺水始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连忙制止众女,邀请鸠摩智上船,“奴婢不谙世事,国师万望恕罪,咱们详谈正事。” 第二十七章 里里外外,错综复杂 和大部分人所想象中的不一样,李沉舟其实不是个霸道的人。 或者说,他的霸道并不显现于普通的言谈举止中,而是内敛于更深处、更扎根的地方,反而致使初见之下的李沉舟给人以过于平凡的印象。 他走下阁楼,首先做的是安抚以刀王兆秋息为首,加之在场的其属下“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众。 李沉舟走过来的时候,扫了扫在场众人,与林诗音点了点头,最后看向兆秋息说,“秋息,你做的很好,有你做帮手,我的大业是越来越能成了。” 兆秋息这个看起来对任何人都好像能以平常心对待,实际上内心骄傲得恨不得飞上天的天才刀王,此刻在他面前像个小孩子一般。 而且还是个绝对乖巧听话的孩子。 兆秋息略显激动地说,“多谢帮主厚爱,帮主神威浩荡,所向披靡,朱顺水也不是您的对手!” 这给人意外的印象,因为这应当是一位擅长阿谀奉承之语的人所能说出的话,却从兆秋息口中说来,反而更显得真诚。 李沉舟露出无奈笑容,“你什么时候也会这种话了……”拍拍兆秋息的肩膀,又一个一个与帮中“十九人魔”打招呼,这边指点一句武功,那边问候一下旧伤,竟然是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言语中透露出亲切关怀之意,令人倍感他的情真意切。 王玉燕和慕容复都看呆了,这就是李沉舟? 他们幻想中的李沉舟本该是伴君如伴虎这句话里面的那头老虎,就算是临安府的官家也绝比不上他的威严,可现在在众人面前的却是个可靠而稳重的大哥式人物。 一直没有受到礼遇,若是以前慕容复的脾气,早已有所不满,不过最近一段时日的见知令他深感天下能人辈出,对自己的定位早已下降许多,此时也老老实实。 李沉舟料理完帮中事宜,再回头面对王玉燕、慕容复时,则以同样稳重而可靠的态度,轻松同意他们入权力帮的要求。 王玉燕和慕容复本来做好了面对重重考验的准备,起码要交个投名状什么的,没想到李沉舟行事如此简单粗暴,他们终于断定这君临天下的李沉舟或许武功极高,却实在不是个能当皇帝的人,最多当当帮派头子。 权力帮将大有作为。 一想到自此之后就要进入权力帮门下,既要深入江湖拼杀,又要私下开创一番事业,种种遐思纷至沓来,不知他日是成是败,是喜是悲,真叫人期待万分。 这对表兄妹一时目光相对,又是鼓励,又是挑衅。 当然,这伙人与权力帮的关系始终少不了林诗音牵线搭桥,林诗音也只好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又给李寻欢欠下了大大的人情。 至于四大家将,也暗暗欣喜,为慕容复鼓劲。 阿朱阿碧则早已和慕容复说定,这下要回燕子坞打理慕容家的事宜。 一切似乎都朝着其乐融融的方向发展,偏偏在这时候,段誉这小子以永远不合时宜的态度发问,“李帮主,鸠摩智被你打退,王姑娘、林姑娘、慕容公子又已安全,我和仇兄这下便离开吧?” 还带上了我? 李忘尘在一旁暗叹一口气,他长久沉默不语,其实并非自己的风格。 只因为他害怕李沉舟。 自己的化龙无相功就算能够瞒过小三合级数的高手,也绝不能瞒过大三合。原本想着只是透过兆秋息间接传递消息,敷衍一番了事,没想到李沉舟竟然亲自来到刀王州,在他面前,自己身份的真伪将无所遁形。 而李沉舟没有道出真相的理由简单,他似乎很偶然地朝着李忘尘看了一眼。这一眼似笑非笑,带着某种狡黠,似乎一头老虎下面藏着一只狐狸,让李忘尘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 他莫名知道了对方的心思:既然你李忘尘有改身换形的奇功,那为什么要戳破呢?不如就让我李沉舟装作不识人,但还是将你收纳进来,令你成为我的一只奇兵! 这是李沉舟刻意令李忘尘所知的信息,这位“君临天下”的男人在他的面前微微掀开自己伪装的面罩,呈现出另一幅深沉的面孔。面对兆秋息、王玉燕、慕容复的可靠大哥不复存在,面前只有一个真心问鼎天下的霸主。 这既是点醒也是威胁,李忘尘知道自己如果说半个不字,恐怕会与成为今日有幸与鸠摩智、朱顺水一般面对李沉舟铁拳的人,而他绝无前两人逃走的本事。 此前段誉中招的时候,李忘尘还告诫自己警惕,但现在方明白李沉舟的“招揽”正如他的双手,是没有人能够挡得下的。 所以他只有沉默不语,这其实已经是默认态度。 直到这时候段誉主动发难。 李沉舟大概也没想到段誉能冒出这样一句话,眯眼道,“走,走去哪里?” 段誉老老实实道,“我要回去大理,首先向我父母大伯报个平安。还有……还有……”看了看旁边李忘尘,鼓起勇气道,“我一身本事,虽是自己万万所不愿得到的,但也确实该想想如何做出些对得起它们的事情。我想要游历神州风土人情,他日一定不能再借助帮主雄风,要亲手面对鸠摩智大和尚!” 这虽是他的肺腑之言,也足够励志,但李忘尘的心里却已在哭着求他别说了,人家问的压根儿不是这个。 李沉舟这时方知晓段誉不是装傻而是真傻,哑然失笑道,“既如此,就在我权力帮中如何?” 这是给他的最后机会,但段誉还是不解其意地摇头道,“那可算了吧,你们权力帮……” “咳咳咳……”李忘尘忽然咳咳几声,来到了段誉身旁,冷声道,“你说什么废话,‘君临天下’李沉舟何等人物,亲自请你加入,他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你竟然还推来推去!哼!” 手肘用力一抵段誉,段誉哎哟了一声,说不下去了。 李沉舟看着两人的互动,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忽然耳朵一动,“黄丫头,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 伸手一抓,一道任何人也能感受到的凌空气劲,朝着北方一处街巷抓去。 半空中噗地一声,对面竟有另一道力量迎上,李沉舟“哦”了一声,手居然震了一震。 竟然失手! 有高手? 他露出惊奇神色,五指猛地发力,远处半空中连续出现数道震雷般啵啵啵啵啵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下终于将那力量给捏破,同时暗暗疑惑,这高手内力虽强,为何毫不通晓运力技巧? 手臂一扯,遥远处两个身影身不由己地落入擂台,一个是白衣金带、俊俏可人的少女,另一个则是个憨厚英武、虎头虎脑的少年,两人踉跄落地,互相扶持起来。 这突然的一变,令在场众人目光聚焦。 那少女倒是毫不怯场,环顾四方笑道,“李帮主,这就是你们权力帮的待客之道吗?嘻嘻,我们丐帮虽都是些乞丐,不像你们都是权贵,却很懂得先贤的礼仪呢。” 丐帮,黄姑娘,这一男一女……李忘尘目瞪口呆,心想莫非又有大明星了? 可惜他的江湖令系统须得确认名字,否则此刻一定能给予重要证明。 李沉舟微笑不变,“黄丫头,我知道你牙尖嘴利,但你这番功夫与柳五玩玩就行,实在不该用在我身上——把你的来意说清楚,否则我只有请你吃拳头了。” 那少女嘻嘻笑道,“小黄蓉行走天下,能打死我的太多太多,但能不怕我爹爹东邪、师傅北丐的人,确实也就只有李帮主你了。” 果然是她,李忘尘目光一扫旁边的少年,既然如此,那么他的身份也应该确定了…… 果然,江湖令系统已叮叮两声,给了李忘尘提示。 但现在情势要紧,李忘尘也来不及看其他的。 李沉舟踏步握拳,“不要废话了。” 铺天盖地的气势涌动而来,几乎像是风云都伴随着李沉舟这一句话,从天上地下一起灌入黄蓉与少年的身前。 黄蓉脸色终于大变,旁边的少年猛地站在她身前,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同时升起被猛兽盯上的恐怖感觉。 她勉强笑道,“但蓉儿武功不行,靠山却向来很多。爹爹不够让李帮主着眼,师傅不足让李帮主皱眉,那我们帮主如何?” 李沉舟停下步伐,“乔峰?” 黄蓉心中一松,笑道,“正是乔帮主的意思,他知道李帮主近日得到了良助,本不欲打扰,却和在场两位仇公子、段公子有所故交,不得不给李帮主败兴,还往李帮主多担待。” 从出现开始,李沉舟面对任何对话,都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正如一记直拳般凶猛。 但此时此刻碰上了乔峰这个名字,他却不由得深思起来。 他不说话,在场便一片宁静,任何人也不敢说话。 风静静吹了许久。 终于,李沉舟看向段誉和李忘尘,“乔峰怎么会和他们有故交?” 黄蓉笑道,“这就是小小黄蓉所不能知道的事情了,另有一件事情相告,我家乔帮主近日与岳将军奔波抵抗外敌,几番面临外族强敌,血战数月,已累得苦不堪言,但请李帮主体谅体谅吧。” 这是令其他人所不能理解的话,明明是拿乔峰来威慑,怎么又装起可怜来了,乔峰势弱,李沉舟岂非该肆无忌惮了? 李忘尘也有此疑惑,但李沉舟的反应却令人意外。 李沉舟居然神色舒缓,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乔帮主辛苦了,请黄舵主带走两位朋友吧。” 黄蓉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段誉和李忘尘,“这下看来,你们不跟我走是不行咯。” 段誉还想问些什么,李忘尘又给了他一肘。 就这样,李忘尘、段誉、黄蓉还有那少年一同离开,李沉舟着站在原地,深深看着四人离开的背影,就这样看了许久许久。 离开了极远处,李忘尘才询问黄蓉,“为什么李沉舟愿意放我们离开?” 黄蓉眨眨眼睛,“你真是奇怪,为什么不先问我们来干嘛的,你明明知道你根本不认识乔帮主。” 李忘尘笑道,“因为我是聪明人。” 黄蓉吐吐舌头,“我却看不出来,你在李沉舟面前怕得要死,一句话也不敢说,哪有这样的聪明人。” 旁边的少年忽然道,“蓉儿,你当时也害怕得手冰凉呢。” 黄蓉脸一红,嘴硬道,“那也比这家伙厉害。” 李忘尘无意和她争执,“所以李沉舟为什么要对乔帮主让步?” 黄蓉道,“因为岳爷爷。” 李忘尘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黄蓉本来是卖个关子,结果李忘尘这么一回答,她一口气没上来,瞪眼道,“咦,你这就明白了?莫不是糊弄我的吧?” 李忘尘道,“我当然明白,权力帮虽想要取宋而代之,但大宋固然风雨飘摇,其势未尽,到底是急不得的。所以权力帮也只好先打出抵抗外族的旗号,养精蓄锐,但是外族却等不及了,而真正出力抵抗外族的是岳爷爷与丐帮,若丐帮撤军,权力帮既然有此旗号,必然顶上,李沉舟固然不怕厮杀,却要沦为大宋的屏障,这是他所不愿意的,是以不愿得罪乔帮主。” 黄蓉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差不多,但还差了一点。” 李忘尘疑惑道,“还差了哪一点?” 黄蓉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李沉舟要刻意放走鸠摩智和朱顺水吗?” …… 鸠摩智和朱顺水两人一路上了大船,但见船上富丽堂皇,雕梁画栋,不像是一艘大船,更像是一座水上的皇宫。 朱顺水道,“本天王此前邀请国师加入我方,国师尚且自矜,咱们当时打了个赌,国师可还记得?” 原来当日朱顺水邀请鸠摩智加入自己这一方,却不料鸠摩智断然拒绝,自诩能面对一切高手。 他也不急,只与鸠摩智立下赌约,鸠摩智一去权力帮,若遇上了李沉舟,将绝非对手,事实果然如此,李沉舟的两拳令鸠摩智迄今仍记忆犹新,再不敢妄谈为敌。 离开了那些乱来的女子,鸠摩智已恢复自己的气度,听到这话虽目光一冷,暗暗咬牙切齿,却还是微笑道,“朱天王当日所言,小僧一字一句均不敢忘。我自远来东土,什么天龙寺、慕容家,皆不堪一击,以至于小觑天下英雄,致使今日吃了大亏啊。诚如朱天王所言,天下之大,能者辈出,欲成大事,当有志同道合之辈——朱天王此番救下小僧,无论使命,任凭驱策。” 他这话也是先问问朱顺水要自己做什么,之前鸠摩智太过自大,虽先被六脉神剑挫败,又被请上了朱天王的大船,身陷重重围困,但尚不清楚对方目的,已先一口回绝。 他生性悍勇,本来做好了厮杀准备,没料到朱顺水对他的拒绝混不在意,令他自去面对李沉舟,这不知道是自己太过自信,还是对对手李沉舟的拳头太过有信心。 现在鸠摩智已第二度来到这艘大船,更被朱顺水救下,在加之李沉舟强悍无比的庇护,已深知再无夺取六脉神剑、北冥神功之法。 一时之间,他也知道抱团取暖了。 朱顺水哈哈笑道,“国师言重了,其实本天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对吐蕃国也大有好处。” 鸠摩智愣了一愣,“哦?” 他到底也有吐蕃国师之职责,此番来到中原两大目的,一是寻找自己突破契机,二是眼见大宋将乱,辽、金、蒙古、西夏等诸外族已尽占大宋疆土,此地虽高手众多,却内乱频发,气数将尽,于是也有心为吐蕃国分一杯羹。 这乃是他心照不宣的秘密,鸠摩智也从来不怕别人知晓,但也不应该这般正常地交流啊! 鸠摩智看不清朱顺水的意思,双手合十道,“朱天王之意,小僧甚不明白。” 朱顺水笑道,“国师可以为本天王要国师加入的是十二连环坞?” 鸠摩智皱眉道,“难道不是?” 朱顺水摇头道,“错了,错了,当然不是。” 说话间,他已带领鸠摩智走进大船一处有人看守的巨大房间,又从房间内部走进了一处小房间门前,这里便已没有了任何看守。 鸠摩智看着房门,皱眉道,“这是……” 他站在门外,也能感觉到其中几个呼吸若有若无,都是小三合级数往上的高手,而且还有尚未能够感知的人物。 朱顺水笑道,“国师一进便知,切莫担心。” 鸠摩智向来胆大,也走进其中,一进房间,果然是好几个人,没有一个是善于之辈。 鸠摩智目光一动,竟在其中见到了一位熟人。 ——当年与他同在莲花生大士门下学习的同窗“金轮法王”珠穆朗玛大师! 金轮法王朝着鸠摩智冷哼一声,鸠摩智也朝着他冷哼一声。 他们同在莲花生大士门下,但是彼此十分不对付,鸠摩智在本地吐蕃拜为国师,而金轮法王则东去蒙古当了国师。 若是当年,自然是鸠摩智这得到莲花生大士亲传火焰刀之人更胜一筹。 但方今天下,若论势力,蒙古却又要远胜吐蕃,蒙古国师的位置自然高于吐蕃一点。 两人的比较,大致是一个学生时代成绩好一点的,但留在二线小城市,另一个学生时代成绩稍差一点,却去了一线大城市。互相都有看不惯对方的点,鸠摩智认定了金轮法王是被自己挤出了吐蕃本地的无能之人,金轮法王则认为鸠摩智是困于吐蕃的不知变通之辈。 鸠摩智此番来到中原,也是为了这番脸面。 而虽和金轮法王不太对付,但鸠摩智不得不承认对方的龙象般若功已达到极难对付的水平,这武功其实本来不如火焰刀,却得到蒙古国当朝帝师,不逊色于莲花生大士的另一位密宗教主级人物“帝师八思巴”的修改,威力大涨之余,金轮法王也等若另投他门的叛徒。 藏密五教,红白花黑黄中,莲花生大士是红教宁玛派祖师,而八思巴则是花教萨迦派法王,与莲花生大士同列方今天下“四佛陀”的尊位之中。 鸠摩智心中暗惊怎么连这家伙也请过来了,其他几位又是什么人物? 却见到房间里其他几人,有一对老迈的夫妻,一个面目阴鸷高鼻深目气质锐利的白衣男子,一个身穿道袍气质阴柔的老者,一个被毁了容的瘸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十分英俊的年轻人。 但见他一身锦袍,服饰华贵,内里穿着湖绿缎子的中衣,腰里束着一根葱绿汗巾,更衬得脸如冠玉,唇若涂丹。 他坐在椅子上,神情散淡,哪怕是鸠摩智到来也不站起,身旁立有一杆长枪,似乎是他的武器。 朱顺水微笑道,“珠穆朗玛大师与国师乃是当年同窗,想必轮不到本天王介绍。这几位分别是大金国小祁连山金燕神鹰夫妇,当世赫赫有名的九阴五绝西毒欧阳锋先生,蒙古一代宗师玄冥神掌百损道人,以及西夏国一品堂高手恶贯满盈段延庆先生。” 一个一个,都是大名鼎鼎。 鸠摩智目光一扫,将人物一一对应,这才知道此地已齐聚金、元、西夏三国高手,除去段延庆只有小三合得二之外,皆是小三合三花聚顶级数的人物。 当然,世人皆知,西夏国真正恐怖的乃是皇妃李秋水,而从来不是什么一品堂的高手。更何况段延庆早在后天境界便被人折磨毁容,武功根基有损,战力发挥不到十成。 就鸠摩智看来,他境界比昔日天龙寺所见的“本尘”段正明更高,实战却不如对方。 他今日也不过是到此做一个代表罢了。 至于最后一个年轻人,鸠摩智目光看去,那人也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在下完颜康。” 大金皇族么,难怪如此倨傲……鸠摩智哼哼冷笑,他看得出来这年轻人已有小三合得一水平,当是自小经受过严苛训练,更有神功宝典、各种补药、高手喂招,但这不过是闭门造出来的车而已。 这般年轻的先天高手确实恐怖,但恐怖的重点不在车本身,而是造车的人。 若是实战,这小子恐怕还不如今日见到的那位“仇统”。 最后,鸠摩智的目光仍要回到朱顺水身上,他现在已懂了朱顺水的意思,这帮人会聚在一起,当然不可能只是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的事情,只因为他们所代表的几大势力的胃口,都不是区区一个寰宇九极所能满足的。 鸠摩智沉声问道,“看来朱大天王志气不小,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请动在场诸位仁兄。” 朱顺水乐呵呵地点头,“好说,好说,此次请动诸位高贤,不过是为了很简单的一件事情而已,而且这件事情对大家都有益处,绝无一方会吃亏。” 鸠摩智道,“哦?” 朱顺水道,“只不过是要杀一个人。” 鸠摩智呆了一呆,道,“杀谁?”心想什么人值得我们一同去杀,难道是大宋皇帝?可如果看在场诸人各自利益,反而是要保住那皇帝狗命才对啊。 而朱顺水只说了两个字,“岳飞。” …… “杀岳飞。” “这就是李沉舟的目的。” 黄蓉道,“他武功盖世,若真心出手,付出一定代价,绝对能留下朱顺水、鸠摩智其中一条性命。但如此重拿轻放,刻意放走两人,目的就在于,他知道朱顺水要杀岳飞,所以要留他一条性命,而朱顺水也知道这点,方大胆亲自来到权力帮的领地。” 她看向在场众人道,“他们两人看似敌对,其实早已经是一丘之貉,暗中合作了。” 李忘尘听完点了点头,想了想,“原来如此,那我忽然觉得,我可能刻意知道得更多一点。” 黄蓉本期待着看他惊讶的神色,但此时自己却困惑起来,“啊,你什么意思?” 李忘尘说,“李沉舟其实是大唐的人,朱顺水其实是大明的人。” 第二十八章 似而非是,前世此生 李忘尘说出这番话后,黄蓉的脸色有了很明显的变化。 这变化当然是很细微而且转瞬即逝的,黄蓉立即哈哈大笑,以嘲弄而可怜的目光审视李忘尘,“我还当你说什么呢,原来是这般街巷边上人士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妄加猜测,是啊是啊,天下姓朱的都是大明朝皇室,天下姓李的都是大唐朝人士。靖哥哥,你自姓郭来,想必也有个显赫的祖先,请报上名来吧?” 那少年道,“是。”转头看向李忘尘和段誉,“在下郭靖,祖父乃是昔日地佑星赛仁贵郭盛……” 黄蓉剁了剁脚,“你还真有啊?” 说话间偷偷看了李忘尘两眼,却发现李忘尘毫不在意自己的嘲笑,微笑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她当然知道郭靖的祖先是谁,说这话就是为了岔开话题,但看李忘尘这般成竹在胸的模样,立即知道没起到成效,这小子不是那么好蒙骗的笨蛋。 黄蓉脸上的笑意不由凝固了起来,再无插科打诨的意思,叹了口气,意兴阑珊道,“你到底如何能确定这点?世人都知晓现在大宋必然有两国分支,却都不相信大唐与大明的势力便是如此简单的李唐朱明。” 李忘尘道,“那是世人将大唐和大明想象得太神通广大了,似能掌握全局一般,像是朱天王、李沉舟这样的人物,任何一个国家想要轻易拿出手来,都是一件极难的事情。所以我相信起码在二人起事的初期,并无唐明的支持,而是真真正正白手起家,乃是在两朝看来也极为意外的崛起,什么李唐朱明,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黄蓉苦笑道,“没错,与其从基础培养班底,不如直接找到最强也最不安分的几人合作,而李沉舟与朱天王显然就是最好的对象。他们要杀岳飞,这是唐明梦寐以求的事情,现在的大宋完全是由他撑下来的。” 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看起来精灵可爱的少女,现在竟有一些不属于她的悲天悯人气质。 李忘尘道,“所以我坚信他们或多或少,应当和唐明有所联系。但到底是谁人是唐,谁人是明,其实并无确凿证据。”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摊开双手。 黄蓉懊恼地拍拍脑袋,“好啊,然后你就来诈我!” 李忘尘哈哈笑道,“想要骗过你,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虽然说是这么说,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得意无比。 这世上能骗过黄蓉的还有几个? 黄蓉倒也不以为然,朝着李忘尘做了个鬼脸,哼哼两下。 然后正色道,“你别得意,瞒着你们这些事情,可不是为了好玩,而是保护你们。你说的没错,李沉舟、朱天王都是白手起家,后来唐明分别联系上他们,给予助力,要求只有祸乱大宋。此乃绝密要事,外传只会遭来横祸。” 李忘尘给自己嘴巴上了个拉链,却指了指旁边的段誉,“别担心我,你只想想如何告诫他就是了,他这人脑子一木,什么事情也做得出来。” 黄蓉想了想也是,转头看向段誉。 段誉赌咒发誓,“我绝对不会外传的。” 黄蓉看了他许久,忽然露出甜蜜无比的微笑。 她容貌俏丽,为人活泼,这般一笑犹如天仙一般,段誉看得心中也是一甜,然后就见那笑容忽地变得多了几分恶毒,“你是大理段氏子弟吧?哼哼,你若外传这个消息,坏了人家好事,最终只会害人害己,大唐的铁骑只怕会踏平你们大理国,你的老爹老娘全都会被你一个人害死。” 段誉听得脸色一下发白,什么小美人儿甜蜜笑容也想不起来了,总算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李忘尘补充道,“除了老爹老娘,还有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 段誉道,“都说了没有了!” 如此一番事了,接下来慢慢交流,李忘尘也询问清除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黄蓉为什么认得他的身份,并且救下了他。 答案很简单:黄药师与李寻欢是忘年交。 当年李寻欢游历大宋的时候,因诗词歌赋、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这与黄药师十分契合,两人成了忘年好友。当李忘尘前来大宋的时候,李寻欢也不忘给黄药师寄信,请求黄药师帮衬一下。 这消息传到黄蓉那边,她身在丐帮,消息灵通,自然知道燕子坞一场动乱,李忘尘往北而去,便一路追来,最终在刀王州寻到了两人。 至于李忘尘的伪装,早已给李寻欢通了气,李寻欢也料到他有改装换行一说,也一路传到黄蓉那里,叫她提防此事。 黄蓉直言说出李寻欢教给她辨认李忘尘的方法,“——眼珠子喜欢乱转的便是。” 这么说来,自己又受了二叔好大一番恩惠咯。 李忘尘只能苦笑,并且告诫自己以后眼珠子少转一些。 他顺便海弄清楚了这世界上的郭黄二人组是什么样的角色,这是他所见差距和“原作”最大的人物,这全是因为两人身处混乱的局势当中。 黄蓉年纪轻轻,已拜师丐帮三大长老之一的北丐洪七公,习得精妙打狗棍法,并荣升为丐帮“大仁大义、大智大勇”四大分舵中的大仁分舵舵主,年纪轻轻,位高权重。 更兼她绝世容貌,靠山极大,不仅有师傅北丐洪七公做主,老爹更乃是东邪黄药师,虽身在丐帮,却成为江湖上无数人追捧的女神。 相比起原本世界那个调皮捣蛋的黄蓉,她更成熟了几分,虽是女子,并且有个愤世嫉俗的老爹,但自己却为人实干,是很多男子也不及的侠女。 这令李忘尘想到原作中她指教郭靖爱国爱民的道理、教授杨过读书识字的事情,方知黄蓉的本性就是如此,虽有许多变化,在根本上仍是一致的。 她爹武功再高,指点这指点那,也就是个天天打嘴炮的逼王,并不如她这女儿动手干事来得实在。 而郭靖却是丐帮的无名小卒,据说武功不咋样,沉默寡言,阴沉渗人。 这更让李忘尘意外,因为此前他看得清楚,让李沉舟稍有失手的正是郭靖,他的内力之强,竟能稍微抵御李沉舟先天罡气,纵不如北冥神功浩浩荡荡横无边际般的磅礴,却也有段誉所不能比拟的精纯,不输给一般小三合圆满级数的人物。 这份功力已和什么无名小卒的身份对不上了,更不提什么沉默寡言了,郭靖只不过是木讷憨厚而已,怎会是这般性格? 对此疑问,黄蓉露出神秘微笑,让郭靖自己说。 郭靖如实相告之事,令李忘尘大跌眼镜。 原来一切的缘由很简单——在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蒙古部落,而是只有蒙古国大元朝。 成吉思汗部下的铁骑更早已横跨草原,深入欧洲腹地,建立起硕大帝朝,只不过东亚地区因武者实力非凡,是以颗粒无收。而郭靖虽年纪轻轻,却自小亲自跟随着这位草原天骄征战沙场,乃是见惯了生死搏杀之人。 而什么江南七怪,全真七子,更从头到尾没有在他的人生轨迹中出现过。 郭靖在武学一道上的启蒙恩师是……大元帝师八思巴,更和金轮法王乃是同门。 这关系令李忘尘瞠目结舌。 在他木然的目光下,郭靖自言道出过往,其实大致上仍和前世所知一脉相承,郭啸天、杨铁心兄弟二人由金人所残害,妻离子散,段天德掳掠了郭靖母亲李萍前去北方,误入战场而双双昏迷,李萍在战场上生下郭靖,带着儿子逃出生天,进入蒙古地界,就此安息下来。 幼年的郭靖的确拜入神箭手哲别门下,但哲别是个称号,他开设的弓箭课程上有数百人,郭靖只是其中不出彩的一位。 他当然没有资格与拖雷结为安答,只因这世界的托雷比郭靖大上四五十岁,而华筝倒是与他两小无猜地长大,却是成吉思汗几百个儿女中极年幼也极没有权力的一位。 成吉思汗本人更是长生天神功有成的绝世高手,早已年过一百,练成了一身狂飙原生野蛮的磅礴内力,只是据说在极西处被奇异妖术所伤,方不幸辞世,版图巨大的蒙古帝国四分五裂,留下神州三国共同的强敌大元。 他的眼中当然至死也未曾有过什么叫郭靖的人。 郭靖的幼年是跟着部落一路向西的时光,他经历过许多原本的郭靖在这个时期并没有经历的事情。 比如满城满城的死人,比如声嘶力竭的军伍,比如高手在军队中所向披靡的身影,比如军队中逐渐多起来的藏密修行者,再比如亲自来到他面前的大元帝师八思巴。 当时的郭靖只不过是第一次上战场的小兵,他才不过十二三岁,衣衫褴褛、满脸血污,刚刚砍死三个红毛鬼,正想着割下的耳朵能给娘亲换什么好东西,就被八思巴亲自找到,并送到了成吉思汗之子托雷的营帐中去。 “这就是我的弟子。”身穿红色袈沙,面色白伫透红,面貌俊伟,有一种近乎魔怪男性魅力的八思巴抱起很小很小的郭靖,对当时即位的窝阔台说,“陛下,请给他尊贵的身份。” 窝阔台听说郭靖与华筝交好,于是赐他“金刀驸马”的身份。而一旁的托雷知晓郭靖是自己帐下士兵,因八思巴弟子之名,又不顾身份地纡尊降贵,亲自与他拜为安答,乃是诚意满满。 郭靖就这样在蒙古大元中获得了前世的一切,虽然有些曲折就是了。 之后他苦修技艺,却从未练过武功,只是按照八思巴所说,以“变天击地大法”挖掘精神中无穷无尽的潜能,转化为现实中玄奇不可捉摸的力量。 这应当是武学中的一类,却又超脱了武学,进入另一种境地。 从这听来,郭靖再不必吸什么蛇血了,他只需学会真正的战斗、武功、招式,就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他日前途将不可限量。 而他的年纪也才不过十七八岁而已,足见其天赋之高。 或许这正是八思巴将其看重的原因,而李忘尘听到这里,不由想起了令狐冲。他曾告诉令狐冲,世上有的人修炼招式厉害,有的人修炼内力厉害,如果说令狐冲是前者的模板,郭靖就是后者的代表。 照这么说来,郭靖的生活中似乎去除了一切汉人思想的痕迹。 他本来不该是丐帮的无名小卒,而应当是大元的年轻一代最顶峰高手,若是经历些许磨难,恐将成为乔峰的最大对手。 幸运的是,李萍对郭靖的影响仍然比任何蒙古人更大,原本该由江南七怪所传授给他的读书写字、汉家道理,李萍自身虽然大字也不识一个,却以身作则地给予他不断强调,终于令郭靖不至于成为个土生土长的蒙古人。 他仍保留着李忘尘熟稔的善良心肠,只是该出手时绝不留手。 他仍拥有着李忘尘熟悉的宽大胸怀,只是仅在少数能够接触到他生活的朋友们面前展现。 他仍然与黄蓉组成了可令任何人羡慕的情侣组合,只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 他变得沉默寡言了一些,这大概是因为他自己对自己的身份有些茫然。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并不用直面蒙古与大宋之间的矛盾,因为当时双方同时的敌人都是大金;神雕侠侣中大宋蒙古倒是正面为敌,偏偏郭靖更人到中年,醒悟“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道理,几经历练,洗尽铅华,早已不是纠结自我、年轻气盛的时候了。 但在这个世界,郭靖人尚年轻,而蒙古、大宋之间又确确实实是生死大敌,到底是帮助自小长大的环境,还是帮助自己的根本,他将以一颗稚嫩心态去直面这份迷失自我的抉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的郭靖将处于类似于原作中乔峰的处境,经历和乔峰一般的责难。 黄蓉摊开手道,“靖哥哥因这番经历痛苦万分,在蒙古那边已待不下去,便带着伯母逃亡到这边过来,呆了几年之后,伯母因一路奔波劳累而死,他就大受打击,懵懵懂懂地活着,当了几年街头的乞丐。后来莫名其妙加入我们丐帮,只有我偶然间看出他的真实本领,询问之后,方才得知这一单曲折离奇的内情。” 郭靖则跟道,“我现在仍有许多东西想不明白,但蓉儿心怀许多道理,我只要跟着她,那些不明白的东西,迟早应该会明白的。” 这算是狗粮吗?李忘尘暗暗嘀咕,却脑子一动,想到了杨康。 蒙古一方的剧变令郭靖的人生轨迹产生这样变化,不知道另一边的杨康或者说完颜康又是怎么一番模样。 询问一番,郭靖口中果然没有什么“嘉兴烟雨楼”之约,不过却知晓杨康此人,以及两人名字中“靖、康之耻”的来源,这便是李萍教导他的。 他甚至曾在金元二国的交流之中,远远地看过那叫完颜康的小子几眼,郭靖知晓是自己义弟,想要与之相认,却被完颜康色变呵斥,不欢而散。 对方拿出了冷屁股,郭靖也没有热脸贴上去,便当这事儿没有一般。 说到这里,黄蓉也露出佩服神色,“伯母深明大义,是女中豪杰,他日蓉儿也愿成为这样的好儿女。”说罢笑了笑,又看向了李忘尘,“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李忘尘想了想道,“黄舵主有什么推荐?” 黄蓉想了想道,“我救下你们,本来是给爹爹帮忙,不该要求什么,但两位武功智慧之高,乃是丐帮不可或缺的助力,我也只有厚颜无耻地挟恩求报了。” 李忘尘早有心理准备,点了点头,“我不习惯欠人东西,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段誉当然更无异议。 瞧见两人跃跃欲试的模样,黄蓉却笑着摆了摆手,“不急,不急,李沉舟、朱顺水的阴谋,早已被我们破获,但他们汇聚的力量也极为惊人,是以谁都不敢轻易动作,这将是一股长久持存的暗流。两位答应了此事,只要他日能应声就行,还有很长一段安稳日子可过呢。” 李忘尘哦了一声,皱眉道,“那我还真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黄蓉道,“这得看两位的需求,我们丐帮关系遍布天下,自有去处安排。” 李忘尘和段誉对视一眼。 段誉罕见地先于李忘尘发言,说自己要游历四方,寻找自己一身武功的意义所在,这发言令郭靖眼睛一亮,生出知己感受。 黄蓉大手一挥,“这简单,你去北方战场,跟随着乔帮主四处看看,便什么思考都明白了。” 李忘尘则说出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景,便是一处安稳地界,把武功练好。条件是有高手指点,否则他自己单练,闭门造车,还是无效。 黄蓉点了点头,也有对策,看来平日没少为各路江湖豪杰谋生路,“这更简单,我立刻修书一封,你去京城诸葛神侯府上,神侯一定会好好接待你的,在他那里你平安度过几年都不成问题。” 诸葛神侯……真的会平安吗? 李忘尘怀着莫名心态,拿好信封,便又踏上了旅程。 第二十九章 世道逼我成好人 离开众人之后,李忘尘方有闲暇观看郭靖黄蓉二人给予的奖励。 郭靖是二十五点数,一枚青铜令牌;黄蓉是十五点数,一枚青铜令牌。 另外竟然还有来自于李沉舟的,也是二十五点数,一枚青铜令牌。李忘尘都没有留意这是什么时候激活,当时局势太过混乱,他根本无暇去照顾这些东西。 这点点数,大致能补足李忘尘初次被段誉所汲取的精、神二项,但在气力值上,还是杯水车薪、差得老远。 但令牌加上此前绝代双骄任务遗留,以及邂逅段誉得来的一枚,却已达到了五枚。 李忘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兑换白银令牌,并且进行使用。 阔别已久的兑换页面再次转换起来,白银色的令牌破碎之后所得的碎片席卷刮来,形成了一本令李忘尘欢喜无比的秘籍。 《先天功》。 赫然是全真教祖师,五绝之首王重阳的家底功夫。 李忘尘也曾打听过五绝消息,这个世界的五绝并非天下武功最高的五个人,除去不知深浅但能与张三丰、逍遥子齐名的王重阳外,其余四人都是小三合圆满境地。 他们之所以并列五绝,实在是昔年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在华山之巅争夺九阴真经,王重阳得到消息后不忍看到俊杰玉石俱焚,于是亲自来到以一敌四,化解恩怨,一笑泯恩仇,谈武而论道,成为江湖上的一大美谈。 所谓华山五绝,就是个江湖高手之间的小圈子,因在华山论剑而成,于是得到称号。 这就如同竹林七贤、八俊一般,并非是原作中“天下前五”之意思。 华山论剑也是他们五个人小圈子内部的研讨交流会而已。 在这华山五绝之中,王重阳对其他人而言,也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只因他武功实在高过四人太多,其余四人都算是他半个学生,要足足矮上两三个辈分。 先天功就是他的看家功夫。 李忘尘将其细细品读一番,发现其中脉络,居然和紫霞神功暗合,显是同为道家全真一脉相承的缘故。 这样一来,李忘尘就有了四门内功,青铜级的紫霞神功,白银级的玉女心经、小无相功、先天功,四者是层层递进的关系,而且都有道家道理内蕴其中,足够李忘尘“夺灵摄元气”搭建出完整体系了。 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再无内功方面的忧虑。 出发上路之前,李忘尘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仇统这身份或许也应该抛却了。 他本来使用仇统身份,就是因为当时要混入队伍,必须令人信任。魔教嫡传,乃是天下大不容之人,这样冒大不韪进入队伍者,方能先声夺人,令慕容复、王玉燕不敢多问。 当然,以如意天魔·连环八式逼退二人,也相辅相成,更助长他软硬不吃、冷酷傲慢的本性。 但这身份是在极特殊情况下所用,若到了京城再用,将是自寻死路。 于是“仇统”在进入一座小镇之后,便无缘无故地消失。 李忘尘再次走出小镇之后,则无刀无剑,拳脚有力,是个肉乎乎的圆脸矮个子青年,名叫“宋虚”——乃大宋子虚乌有之人。 他以前常常忧虑自己所学博而不精,所学武功杂乱无比,难以梳理成线索,多则多矣,一旦碰上了如九品到先天境界这般重大阻碍,立刻有尾大不掉的趋势,令自己茫然无措,不知向何处发展。 但现在他不得不感谢这份驳杂,否则哪里有能力去伪装成各路不同身份? 还不得不感谢的便是李寻欢传授的“齐物论”,如果说小无相功是以一个源头模仿天下武功,齐物论便是以一个源头理解天下武功,令李忘尘在招式上进步神速,领悟能力非凡,成为他学一门会一门最有力的支撑者。 李忘尘有快剑小李血玲珑的名头,剑法乃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仇统是魔教刀法的嫡传,其刀法之高,能与权力帮刀王媲美。 而现在的宋虚将不擅剑法,不会刀法,只以赤手空拳闯荡江湖。 除非是大三合高手法眼一观,否则谁能发现这三个人居然是同一人?事实上,李忘尘在表现前两个身份时,所呈现的战斗力也极不相同,世上大概只有死去的薛衣人和邀约怜星真正面对过他的全力,除此之外他从来都有收手隐藏。 没办法,这实在是自穿越以来所遇到的种种事情,都危险万分,不学聪明点,李忘尘实难活到现在。 仇统虽是九品,但完全能够比拟一般水平的小三合高手。 李忘尘在大宋的几次出手,都止步于普通九品的水平。 而宋虚不用刀剑,招式武功已去了大半,又内力空空荡荡,这个身份将会是史无前例的水货九品,但自保应当毫无问题。 这次出发,李忘尘是打定主意。 不惹是生非。 不好管闲事。 不准这样,不要那样,一定要当个聋子,瞎子,傻子。 一意只赶路,满心思武功。 在前三天的时候,他的确做到了这一点。 比如说,他度过长江的时候,朱大天王的属下再次向人们收过江费用,他也老老实实地交了,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就算有个没钱的人被一脚踢得头破血流,他也不吭声,只是偷偷给了人家一点银子。 又比如,他路上碰到了有同路人哭哭啼啼,一问是大宋北方被战乱祸害驱逐过来的平民百姓。 心里面固然很不是滋味,跟着骂了两句金狗元狗便罢,又送给人家几两银子。 再比如,路上有个女孩子老爹死了,卖身葬父,李忘尘在一旁看了一眼、听了一声,立刻就走不动道儿了。 他呆呆站在那里许久,看着自己最后几两银子,从天地玄黄想到了宇宙洪荒,由三字经想到了千字文,由奥特曼想到了百特曼,脑子里混乱如麻,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银子已经全交了出去。 看着少女对自己磕头感谢的模样,李忘尘收回了想要回来的话语,只好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祝她未来的日子幸福。 当然也要祝自己。 因为他已经没有钱赶路了。 这下让李忘尘愣住了,呆住了,傻住了,前世他生在普通家庭,但老老实实上学上班,就算累得像条野狗,也从来不缺衣食,就是娶老婆的彩礼有点困难而已。 而穿越以来,也就前三个月饿了肚子,之后到哪里都有人相助,一路招惹了人也一路结交了人,李寻欢、朱无视、李莫愁、华山派、曼陀山庄……这些都是他的饭碗,李忘尘还从来没有因为钱财的事情发过愁。 但今天,他终于遇上了这事儿。 到了这时候,李忘尘只好想,“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我也被一文钱难倒了,所以我原来已经成为英雄好汉了啊,嘿嘿。” 缺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起码对李忘尘而言不难。 他当夜连劫附近十家富商的宝库,所获大致在数千两上下。在这样一个世界,富商们的手下当然也有能人防备,不过也就四五品而已,李忘尘轻松瞒过他们,收获颇丰。 这样的钱来得容易,花得更没有心理负担。 李忘尘第二天怀着巨款,却好似忘了赶路,反而很专注地打听消息起来。这下都不用那些令人不平愤懑的事情主动跑到他面前,而是李忘尘在主动寻找这些消息。 他用了五六日,把数千两银子花得干干净净。 帮人家盖房子,赎闺女,买牛羊,找营生,送盘缠……李忘尘一通乱干,沉迷其中,等到银子花光了,附近已渐渐传出了他这乐善好施、助人为乐的名头,方才大惊失色。 “哎呀,我……我这下是前功尽弃了,这一路上不会还有波折吧?” 别人越是夸赞李忘尘,李忘尘越发现自己的失败,最后只好叹了口气,“他妈的,不管了,这是世道逼我的,这一路谁能忍得住!?” 怀着某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李忘尘干脆不再惦记什么不惹事生非的道理了,他完全放开了似的拿钱花钱,劫富济贫,同时心中慌慌,每次做好人好事的时候都有尿尿般的刺激感。 当然也有麻烦找上门来,但是李忘尘每次怀着沉重心思迎敌,却发现来的不是丁春秋、段延庆,也不是天下第七、任劳任怨,更不是八大天王,当然也不会是五绝。 ——却都是些无名之辈。 “哦,原来江湖上是五六品的多啊。”李忘尘恍然大悟,似乎从魔怔中清醒过来,“我还以为小三合遍地都是呢。” 轻松打败来敌之后,他的侠名越传越广,武功也渐渐显露,江湖上流传出“重手铁判”的名头,说他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大公无私、心怀大义云云,每次都说得李忘尘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他该听还是会听。 有时候来到一处客栈,人们惊讶地议论纷纷,只因来人当面不好说全。于是李忘尘看似风轻云淡地走上二楼房间,关上房门之后,便暗中把耳力提升到最高,听着楼下大厅讨论自己的一番壮举。 听到赞扬的,就乐呵呵脸红红在床上打滚不止。 也有不屑的,他笑容一收,冷笑两声。 当然还有担忧他人身安全,他也听在心里,暗暗点头,恢复正经,告诫自己千万不可得意忘形,大宋龙蛇混杂、能人辈出什么的。 就这样,李忘尘一路南下,因一路作风而导致俗事干扰不胜枚举,故而与常人赶路的时间也比不上,足足半个月才到江陵府内,总算是真正意义上重新回到大宋领土。 回到大宋领地之后,两个名字逐渐多的出现在了李忘尘耳边。 金风细雨楼。 六分半堂。 这两个名字大名鼎鼎,本来是《说英雄谁是英雄》中的两方霸主,号称“六成雷、四成苏”,本意是指天下群雄有六成在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掌中,但总得来说,仍有六成依附于六分半堂堂主雷损。 两者共同扎根于京师,一方有武林名宿、民间力量撑腰,另一方则在与绿林豪杰联合成稳定一体,各有千秋、不分轩轾。 不过他们在权力帮、丐帮、长江水道、慕容世家面前,就要相形见绌了。 六分半堂的理念,本来是天下英豪、各门各派,都将自己的所得分上三分半给六分半堂,一旦遇上任何祸害,六分半堂就必然拿出六分半的力量去支持他们。 现在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不管如何,这两股势力仍然是高手辈出,强者如云的,只是不如丐帮、权力帮、慕容世家、唐门、长江水道一般,可以自立门户、独霸一方。 在李忘尘看来,正因为他们距离最顶级势力尚差了一步,反而会成为了朝廷的最有力支持者。 苏梦枕的手下,已渗透到了朝廷中各地军队、禁卫、边防之中,并且深入盐帮、运粮、押饷、保镖、戍防、铁器、牲口、商旅等事;雷损的人手,则也高至蔡京秦桧高俅,下至医卜星相、士农工商、七十二行、三十六业之中。 两人共同支撑起大宋仅有的一些威严,而这恰恰是他们唯一可以跻身寰宇九极的机会。 打个比方,现在大宋的局势,风雨飘摇,天下难定,正如汉末一般。 临安府皇宫内的官家,就是昔年的汉献帝。 而不算已与岳飞紧紧结合在一起的丐帮,其余的权力帮、长江水道、慕容世家、唐门等辈,则好似汉末两袁,势力雄浑,称霸一方,可以无视天子威严。 至于苏梦枕、雷损两人,势力稍弱一筹,显然想要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也只有这样,他们方能与其他势力有抗衡的机会。 这就是正统的含义。 只要大宋不明确被灭,这个看似无用的正统,终究还是有用。 可现在的曹操有两个,都想要迎奉天子,反而形成了对抗冲击、焦灼不定的势态。谁能胜利,谁就能彻底掌握大宋的正统,主管临安府内外的一切事宜。 但若外部势力有所干预,又立刻会令他们放下此前一切矛盾,齐心协力对抗外敌。 只因为他们非常清楚,临安府绝不能交给其他任何势力,否则即使对方被灭,自己也将万劫不复、再无任何翻身机会。苏梦枕和雷损曾同时有一句话:不管谁胜谁败,这场游戏的参与者只有金风细雨楼以及六分半堂。 不过在李忘尘看来,这番话完全是狗屁。 ——他深知在京城内部还有其他势力,比如迷天七圣、有桥集团、诸葛神侯、蔡京高俅等等,恐怕也都想要参与进来,嘿嘿,谁不想当曹贼呢? ——而另一方面,若一方真正已显露颓势,这话也立刻当狗吃了,引入外敌争一个玉石俱焚,我不好过你也一起玩完,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总之,京城显然是比大明内部复杂千万倍的局势。 而且官家绝非汉献帝一般毫无翻盘机会,只因他还有个忠心耿耿、纵横披靡、阻抗外敌、绝世风姿的岳飞。 李忘尘盘算一阵,顿觉头疼,干脆胡乱睡了一觉。 第二日一早,李忘尘已忘却一切复杂局势,去附近名胜黄鹤楼散散心。 第三十章 说英雄,谁是欢乐英雄? 江水滔滔,风烟平阔,黄鹤楼楼上楼下,仍有不少风流名士的墨迹词章。 唯因黄鹤楼下的街道上,市贩聚集,叫卖喧嚣,充斥着一股鱼虾腥味和其他鸡鸭犬豕的气味,脏污满地,本来恁地诗意的黄鹤楼,已经面目全非。 不过贩夫、商贾们都知道,慕名而来此的人,未必旨在游览风景,乘机还可以逛逛市集。连同烟花女子,也停舟江上,箫招琴抚,陪客侑酒。 李忘尘圆脸笑面,双手空空,一身白衫,看上去是个极好亲近的富家公子,漫步来到了黄鹤楼游览风景名胜。 周围人看他衣着不凡、气质华贵,都凑了上来,多作招呼。 有人要他去看看古玩字画,有人要他去瞅瞅美人舞姬,有人邀请他听听婉转萧琴,李忘尘本来觉得很有趣,忽然目光移动,被某处吸引了注意。 他不管不顾,却去往了街头一处好大的空地,那里一群人围拢成圆圈,发出阵阵惊呼,交头接耳,显然是一伙卖艺者。李忘尘挤了进去,凑热闹般看了两眼,只见里面一个年轻人正在翻腾起跳,整个人影影绰绰,许久也不停歇,另一个年轻人坐在一旁,吱吱呀呀地拉着二胡,传来悠长婉转的曲声,嘴里相伴清喝,咿咿呀呀,声旷气足。 旁边的人大叫道,“三百二十一,三百二十二……”听起来,似乎在说那翻跟头的年轻人,已连翻三百多个跟头了。 而李忘尘一看这两个人,就知道他们都是武功不俗之辈。 那个拉二胡、唱曲子的,将一些武功手法,运用到了吹拉弹唱上面。 二胡的声音本来凄厉惨淡,但是到了这年轻人手中,却似乎能冒出一些铿锵有力、辽阔悠远的意境,令人直觉看到了天高海阔,心胸中许多不平之气顿去。 他的歌声更是清亮透彻,宛若山呼海啸一般,意境开阔,曲风雄浑,骤然扑来,有排山倒海的气派,令人不自觉受其吸引。 仔细一听,词是苏学士的“大江东去”。 常人都是用铁板琵琶弹唱,方能迎合此词浩大,但这人居然用凄厉二胡伴唱,也真是头一回了。 这自然是内功深厚、招式纯熟的象征,但若不曾真正学过乐理,深知深谙世情,也绝对无有这样一番演绎。 而前方那翻跟头的年轻人,则在乐曲歌声之中继续翻跟头,整个人好似已停不下来,身影翻飞腾跃,令人难以想象他到底何来的精力。旁边的人嘴巴连动,三百四十三、三百四十四一路念了下去,念得口干舌燥,数都数得累了,他的动作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定而标准,呼呼呼呼风声不住,令人心惊。 李忘尘目光一动,瞧见旁边有个木板,上面用毛笔写着“此处请赏”四个大字,字迹居然也是龙飞凤舞、神采内蕴,乃是极为出色的一手好字。 木板下摆着个铁盘子,里面有三三两两的一堆铜板。 嘿,哪有这样卖艺的?李忘尘忽然明白了,忍不住笑了笑。 通常的卖艺,是表演者先整个“彩行”,即开门见山的一套功夫,但却止步于此,之后告一段落,由小童过来纳钱。须得交上几文钱币,再令卖艺者说上几句漂亮话语,方能继续下去。 这般你来我往,卖艺者的身份自然放得极低,但却往往能收获颇丰。 而似这两个年轻人的作为,却全然是另一套了。 李忘尘试着上前交去一锭银子,周围人传来惊呼,都以变化的目光审视这位圆脸公子。但卖艺的两人目光只是一动,看了银子一眼,彼此动作却丝毫不停,歌继续唱,跟头继续翻,显然并未被银钱打动的痕迹,也更没有停下来给金主感谢的意思。 这下明了了,原来是两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估计是和自己有了一番处境,但是自己能放下心理负担去偷钱啊不对,是拿钱,他们却宁愿靠本事过活。 不过现在看来,这思路似乎遇到了障碍。 两人不可否认的有真本事。 但老实说,再好听的歌曲,若唱歌着曲的是个男人汉子,听多了也就腻了;再令人惊叹的跟头,若一直就是这样单调的翻跟头,见久了也就无趣了。 两人边上时时围拢着许多人,但人们来来往往,甚少有停驻下来久观者,其中愿意交钱的就更少了。 一看李忘尘这么个一号金主、榜一大哥都未曾得到什么礼遇,其他人更不愿意交钱,反正交钱也是看,不交钱也是看,那么为何要多费些礼金吗? 大宋虽是富庶,也实在没有那样多有钱的闲人。 除了李忘尘。 他人来来去去,只有李忘尘一直围拢在这两个卖艺人的身边,蹲着看他们的卖艺。歌曲从铿锵有力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变作缠绵哀怨的“杨柳岸,晓风残月”,二胡曲风一变,凄凄惨惨,给人迷离幻梦的感受,许多旁人一听,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但眼泪可以去,银子是万万掏不出来的。 只有李忘尘在掏银子,他是看了一会儿,就伸手掏出一锭银子,又看一会儿,就又掏出一锭银子。 若有人特别注意到,会发现他每两次掏出银子相隔的时间,其实都差不多。 就这样,银子在铁盘子里堆码起来,化作了一座小山,普通卖艺者若能得到这样一笔钱财,只怕一年半载都不愁吃穿,可是两个卖艺者还是不搭理李忘尘。 如此一般,三个人直耗了许久,那翻跟头的似乎已翻过了数千之数,直往上万数值翻去,那唱曲的曲风数变乃至于数十变,无一重复,足见其底蕴深厚。 李忘尘当然也继续掏银子。 在旁人眼中,似乎能从这无声无息的动作里,看出一点火气。 好像李忘尘在炫耀自己的银子,只等待着对方给自己一个回应。 又好像那翻跟头的、卖唱的,在使劲表现出自己的技艺,似有自觉已足够对得起这银子,绝对不需要再做多余的关联之意。 这下人却围拢得更多了,一圈一圈,一层一层,一时间水泄不通。若说卖唱卖艺,这本就是黄鹤楼下的常事,就是斗气赌性,也算江湖上的不少见的事情,但像他们这样拿真本事、真银钱较劲的,却可算是少之又少了。 谁不愿意看看这样的热闹? 如此旷日时久,本来李忘尘出来的时候,还是清晨时分,黄鹤楼蒙着一层淡淡的暮霭,伸手一抓似乎能抓到清清淡淡散散的水汽。但他们这下一僵持,一路便直到正午时分,阳光明媚。 周围也有许多人被李忘尘所带动,多多少少施舍了一些银子,再加上此前李忘尘所赠,那盘子满满当当,眼看要装不下了。 忽然,远处有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这声音,一群大汉来到了黄鹤楼下的空地,只见他们个个五大三粗,上身赤裸,在旁边摆开了种种器具,刀枪棍棒不一而足。在大汉身边,还有两个粗壮的妇人,手牵几只小马猴,戴着面具,脖子上缠绕着细细的锁链,玩弄花巧。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 其实称呼他们是人,已实在有些残忍。 这些人要么是没了手,要么是没有了脚,要么是一手一脚,要么是只有一手或只有一脚。 还有个是手脚都没有了,被埋在个三尺大小的瓮中,张开嘴巴,哑哑作声,竟然是连舌头也没有了,令人看了心酸。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恐怖的,比如两个背部粘在一起、不分彼此的,身体四肢完好,但是整张脸五官都挤在一起的,看起来都十分恐怖可怕。 显然,这些人也是前来卖艺者。 世上本就有许许多多走马卖艺,为求赚足噱头,便请了残疾、畸形、怪胎者,平日训练各种花巧功夫,表演时令人惊叹怜惜。 黄鹤楼本来就是风景名胜,熙来攘往之人极多,是卖艺的好场所。而他们占据黄鹤楼下,已有多年,向来能赚得盆满钵满。 但今日却不一样,他们表演许久,所得客人不过平日十之一二,毕竟就算再怪胎,看了许久也腻了。 立刻有些着急。 为首的悄悄给旁边汉子使了个眼色,自己这方的动作不变,继续遛小猴,耍杂技。那汉子暗暗点头,偷偷溜到了这边圈子的位置,捡了块小石子藏在手心,状似无心地看了两眼,手一抖,飞石暗出,已朝着翻跟头的小伙子投掷出去。 这等江湖卖艺的,多半有些功夫在身,这汉子一手暗器功夫,向来自得,投出来的飞石不但迅捷隐蔽,能令人分辨不出来源,劲力更大得出奇。 这是压箱底的功夫,平日没有表演过,他也不怕被人发现是自己下手。 但今天绝对不一样。 在他发出飞石的时候,李忘尘已有所察觉。更不只是有所察觉,就在一念之间,他已经清楚是谁出的手,出手人的武功如何,瞄准的是谁,目的是什么。 屈指一弹,一缕指风撞上了空中的飞石。 噼啪一声,石子落在地上。 同时,那翻跟头的,唱曲的,都停了下来,李忘尘也跟着转过头去,三个人一同看向圈子外的汉子,那汉子给他们看得吓了一跳。又互相对视了一眼,忽然相视一笑。 李忘尘笑道,“现在知道停下来了?” 翻跟头的抓抓脑袋,苦笑道,“一个人若是惹嫌了,当然是该停下想想。” 他和李忘尘装扮的宋虚容貌类似,是张娃娃脸,但是更帅气几分,眉眼温暖,有些多情种子的味道。待到站直了身子,才发现腰间配着柄奇形怪状的剑。 这剑的奇怪之处在于剑柄,剑柄占据整把剑的三分之一,形状居然是弯弯如月的。 旁人此前看他和李忘尘赌气,一路连番数千个跟头不停,都以为他必然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但现在只见他笑容和煦,似乎比天上太阳更能暖心,与想象中大相径庭。 那唱曲子的则站了起来,扬了扬眉,朝着远处汉子喊,“小哥,你过来说说话,我们是得罪你了,但是你刚才出手有些毒辣过分了些,你给我们道个歉吧?我们肯定会原谅你的。” 这人说话更给人奇怪印象,好像是什么都不在乎,被人暗算了也当没事儿发生,又好像是要遵循某种规矩,非要对方过来道个歉。 那汉子一见,哪里敢过来,一溜烟儿的转头就跑。 他到底没有犯蠢,也不跑到自己人那边去,而是钻进旁边的小巷子里,显然是熟悉周边地形。 唱曲子的一怔,正要上前追击。 李忘尘却伸手拦住了他,低声道,“你别当个莽撞人,须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日事情不宜闹大。” 朝着另一边卖艺的场地使了个眼色。 那翻跟头的已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旁边同行的场地,一看之下,首先先把目光停留在那群畸形的可怜人身上,看那些断手断脚触目惊心的各处,露出怜悯痛心的神色,但是不久之后目光慢慢变得凝聚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 李忘尘低声道,“他们的手脚都是被人斩断的——你们都会刀剑,应当一眼就能看出。” 那翻跟头的还补充道,“那舌头也是被割断的!”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嘴唇紧抿,手指都不禁颤抖起来。 唱曲子的一下大惊,“怎么会这么惨,难道他们全家都遭了兵祸,又或者被流寇所伤?”立即又觉得不对,“但又怎么会弄成发育不良的模样,只有三尺来高?” 李忘尘冷声道,“这里面当然有猫腻,但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发作无用,等待时机把。” 唱曲子的看了那边卖艺的半眼,忽然强行收回目光,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忽然展颜一笑,伸手抄起地上的盘子,端得稳稳当当,“今天赚钱了,我就请你吃饭吧。说,你想吃什么,我都请你。” 一副阔绰气派的模样,仿佛浑然不知这钱其实都是李忘尘的一般。 李忘尘哑然失笑,只好点头应道。 三人就这么相伴离开此地,不必在旁人目光下言谈,并且在路上通报了姓名。 那唱曲的名叫郭大路,那翻跟头的则是王小石。 他们号称“大路小石”,都是刚出来行走江湖的人物,一同想要去京城闯荡一番。但和李忘尘一般,因路上扶贫济弱,将盘缠用光,所以出来卖艺。 三人相谈甚欢,和常人想象中的斗气赌性并不一样。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斗气。 李忘尘之所以不断拿出银子,是看出两人英雄好汉,缺钱却没有胡乱作为,因此深深佩服,而且翻跟头要的体力武功、唱曲卖歌要的修养内力,都是真功夫,他暗自以自己心中的标准拿出一份一份银子,是真心实意觉得两人的表演就值得这个价位。 两人则不断卖力,更是因得遇知己,觉得要拿出最好状态,为李忘尘呈现,不朝着他看上一眼,也是出于对于这个职业、这场表演的敬重而已,不愿意破坏状态。 如此其乐融融地一番交谈,三人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李忘尘当然拿出了宋虚的名头,并且注意到了江湖令系统的两个提示音。 他知道这两人的名号。 《欢乐英雄》的郭大路,《说英雄谁是英雄》的王小石。没想到这两人居然遇到了一起,搭伙成了个组合。 郭大路是十点点数,加上一枚青铜令牌。 王小石则是二十点点数,加上一枚青铜令牌。 王小石拿着写了字的木板鼓捣,李忘尘见他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字迹一下一下抹去,忍不住好奇道,“他这是在干嘛?” 郭大路哂笑道,“嗨,小石头练了一手好字,可珍贵得呢。我叫他写在木板上,他先不同意,后来被我软磨硬泡说动了。又道赚足了去京城的费用,就要把字都给抹掉,这就有点自命不凡的文人酸味了。” “才不是文人酸味。”王小石摇头叹气,“大路,我只是觉得亏待了他。” 李忘尘愣了一愣,“——‘他’是谁?” 郭大路笑道,“还能是谁啊?”他指了指那木板,“当然是那些字了,小石头以为那些字是活着的呢。” 王小石固执地道,“谁能说不是呢?万物有灵,我练他们多久才将他们练出来啊,现在为了失意生活而将他们请动,任人贱赏,真是亏待了几位仁兄,哎……”说到最后,更是长长叹了口气。 李忘尘忽然道,“为什么亏待了?” 小石头呆了一呆,好像没想过这问题。 李忘尘指了指那木板,“如果你的亏待是指这木板的话,木板也是一位仁兄,与你的字相得益彰。我刚才看了,你的字迹跟随着木板的纹路而动,行云流水,师法自然,是难得一见的好书,但这绝非你的功劳,若无这制作木板的木匠,其纹路不断、起伏如云,你焉能顺势而动、乘势而行?书法是你的仁兄,木板是木匠的仁兄,你贵书法而轻木板,岂非是文人酸味?” 小石头呆了一呆,仔细琢磨一番,道,“是这个道理。” 又低头一看手中的木板,叫了一声,“哎呀,我这岂非大大地得罪了两位仁兄?他们亲密无间,我却非得令拆散他们,真是罪过,罪过!”脸上露出后悔不已的神色,简直恨不得时光倒流。 李忘尘哈哈大笑,“小石头刚出这个牛角尖,又入那个牛角尖,我劝你还是别纠结了。人生在世,不必追不可得,不必悔前尘事——我看还是先点菜吧。” 王小石呆了一呆,抬头一看,闻到了香气,这才知三人已到了酒肆饭馆。 第三十一章 江湖的残酷 上了楼,开始点菜。 菜一上桌,郭大路就忍不住地摇头叹气。 李忘尘心中好奇,问他为什么这番作态,郭大路紧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说。 王小石忽然想是明白了什么,嘿嘿一笑,却又故作神秘地什么也不说。李忘尘赶紧追问,纠缠了一会儿之后,王小石方咧嘴一笑,低声道,“他吃不了这样的菜。” 李忘尘愣了一愣,“但这分明是附近最好的酒楼了。” 郭大路听到这话,嗤笑般冷哼一声,却又好似回过神一般,立即收起表情,正襟危坐起来。 王小石笑道,“我们刚结识的时候也上酒楼吃饭,当时大路看到了别人烧的糖醋鱼,已是这般模样,瞪大了眼睛,板着一张脸,好似浑身不对劲一般。我也如宋兄般不解其意,也当然没有另一个王小石给当时的我解惑啦。” 李忘尘忙奉承道,“小石头,欠你人情!” 王小石嘻嘻笑道,“好嘞,我当时规劝大路吃喝,他被我纠缠得不行了,方很勉强地吃下一口糖醋鱼——就这一口,便什么缘由也就明白了。大路他长身而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整张桌子都给打烂,吓了店家一跳,哎呀,真是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李忘尘固知道这小子在摆谱装神秘,却仍然好奇无比,“其实到现在我也不太知道。” 旁边的郭大路忽然叹了口气道,“小石头,你非要说我的糗事。” 王小石道,“都快说完了你才吱声,这不是让我如鲠在喉吗?大路,这可要对不起了,我非得说完不可。” 朝着李忘尘笑道,“他当时大叫一声,这糖醋鱼烧得不对,然后让老板带自己去后厨,要教那个厨子烧糖醋鱼。原来他是无法忍受这饭菜了,方才大怒,两人各烧了一份,任由客人们品鉴,大家都说是大路烧得更好吃,那厨子固然气得浑身发抖,没话可说,大路也洋洋得意、凯旋而归。” 李忘尘道,“这虽是一场妙事,但对那厨子却太过分了。” 王小石道,“谁说不是呢?我当时也这么觉得,但大路脾气上来了,一路上都跟我讲他这般比厨艺中的细节之处,什么火候啊、时机啊、下料的份量啊之类的,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并且说第二次去那酒楼,看看那厨子有没有改进。” 李忘尘哦了一声,又看了看旁边郭大路那副忍耐的模样,心中已猜到了一些。 王小石这时候也叹了口气,“可是我们一到那里,才发现厨子已给换人了,只因他厨艺输给大路的事情已传遍周遭,令人议论纷纷。其实新来的厨子,厨艺未必比以前那位更好,但人们也不管这点,只是不愿意让一个不如客人的厨子做饭而已,大路才知道自己一时争强好胜、炫耀厨艺,竟然砸了人家饭碗。” 郭大路听到这里,终于无奈地开口了,“之后我亲自去找了那个被辞退的厨子,把我身上的全部钱给了他,还给他道了歉。从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就算怎么看不惯人家烧的饭菜,我也一句话不说。” 他说到这里,皱着眉头看桌子上的菜,“但这也太……”说到这里就住嘴了。 只是脸色还是很难看。 就这么看了许久,忽然咬咬牙,“吃就吃,吃就吃,没什么大不了的。”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一边发出声音,“哇,好吃,好吃,真好吃啊。” 他这番作态,立刻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令人只觉得饭菜好像香了一点。 当然,多少也恶心了一点。 李忘尘也忍不住莞尔一笑,又有些敬佩道,“过于强大者总是不可避免地会伤害到别人,所以强大不可贵,最可贵的是能醒悟这点。”忽然伸手拿起筷子,“来来来,我也吃,真是好吃好吃!” 王小石跟了上来,“其实饭菜好不好吃都无所谓啦,最重要是和谁吃。好吃,好吃。” 三人争先恐后地大叫好吃,令老板看了目瞪口呆,带有怀疑心态去后厨看厨子,询问他有没有加什么东西,能不能以后都加一点。 一番吃喝,三人之间的关系更近,王小石和郭大路的自我介绍更深,前者的师傅名叫天衣居士,而后者的师傅来自于大江南北,有“神拳泰斗”刘虎刘老爷子,然後是“无敌刀”杨斌杨二爷子、“枪刺九龙”赵广赵老师、“神刀铁胳臂”胡得杨胡大爷。 李忘尘听说过天衣居士,却没有听说过后面这群人。 天下间听说过这几个名字的,只怕也绝对不多。 因为他们虽然名字威风得能吓死人,实际上却是乡间左右耍把式的、卖艺的、走镖的、卖大力丸的,而且耍的是世人皆知的把式,卖的艺只够糊口,走镖的路线也绝对超不过一座小小县城,大力丸更是只能在床上金枪不倒。 郭大路的武功,就是从这群下九流的人中学来的。 但幸好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学的不是他们武功的长处,而是他们武功的短处。我若看到了他们武功有什么缺点,就自己去尽量避免,这就叫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当然,除了武功之外,我也做过其他很多事情。” 他板起手指算数般说,“我当过镖师、厨子、卖过唱、卖过艺,还当过劫匪……这世上三十六行、七十二业,我不会的只怕还不多。” 李忘尘和王小石听得一愣一愣的。 郭大路是社会底层磨砺出来的江湖人,他虽未曾真正走过世人所知的江湖,却已在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江湖中混迹了许久。 相比起来,王小石的出身则要显赫一点,天衣居士的名字虽罕有人知,但诸葛神侯的威名乃是三国尽知的——这句话很容易令人想到汉末三国。 事实上,也确实有很多人将诸葛正我比作昔年诸葛武侯的重生转世。 而天衣居士就是诸葛正我(又或者叫做诸葛小花)的师兄。 “但师傅不太常提及诸葛神侯,他远避政治,远避旧人,心中忧患种种,不过说与一只鹦鹉听取。”王小石说,“那只鹦鹉的名字就叫‘乖乖’,师傅以前也常常叫我‘乖乖’。” 郭大路道,“我师傅却叫我狗子。” 王小石摇头晃脑道,“狗子就是乖乖,乖乖就是狗子。” 相比起精通三十六行、七十二业的郭大路,王小石则另有一番本事,他的本事无疑高雅一些,是风水、字画、书法、琴棋、医卜星相、奇门遁甲、诗词歌赋等等。 光从所擅长的事情说起来,这两个人的画风差异是很大的。 但是又可以很小。 因为他们是一般的性情,正直而可爱,倔强而豁达,他们是真诚而真挚的人。即使一个是阳春白雪,一个是下里巴人,但同样生活在一片天地,依然能够成为好友。 李忘尘也道出自己的背景,他就没这两个人懂得这样、懂得那样了,自诩只是一介武夫而已。 王小石却忽然笑道,“但我听说过宋兄久矣。” 郭大路道,“人们叫你铁手重判,劫富济贫、替天行道,我本以为你会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没想到居然是这幅模样。” 想了想,觉得自己说话不对劲,呸呸两声,纠正道,“我的意思是,这样子也挺帅的。” 这下就聊到了武功上面。 他们俩的武功当然不弱。 郭大路天资聪颖,虽有所学限制,但也达到八品修为。而王小石则更是小三合得一的水平,李忘尘这个宋虚当然就是正宗九品。 在过程中,李忘尘也下意识看了看王小石腰间的长剑“挽留”。 这是令他怀中的“斩铁草”自一相遇就不住颤抖的好食。 这剑的剑柄占据三分之一,是微微弯曲的样式,而剑身笔直。在李忘尘的印象中,那微微弯曲的“剑柄”可以整个儿从剑上拔出,化作一抹弯如女子修眉的短刀。 挽留的内部是中空的,在剑中藏了一柄刀,剑柄本身就是刀。 而剩下的剑仍在,只是没有了剑柄。 王小石当然没有展示其中的关窍,这毕竟是公共场合,而且和李忘尘不过初次邂逅而已,但他绝对想不到,李忘尘早已深知他的底细。 “相思刀、销魂剑么……”李忘尘暗忖,“这刀剑合功之法,只怕不输给峨眉掌门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而更在公孙止金刀黑剑之上。我的神剑含光、如意魔刀都威力无穷,不知道能不能也合二为一,创造出一门刀剑双杀之法?” 思维不停,三人很快就说到了此前所见的那伙卖艺人。 王小石正色道,“宋兄劝解我们等待时机,却不知道要等待什么时机?” 李忘尘道,“首先是想。” 郭大路愣神道,“想什么想?” 李忘尘道,“想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想是谁让他们这么做的,想那些被他们所害的人到底是谁,想他们为什么能这么做而不被别人所阻碍,想这世界为什么能容忍他们这么做。” 王小石和郭大路对视一眼,同问道,“请说。” 他们这番行走江湖,本来就是年轻人得了一身本事,就立志去碰碰运气。当然他们的性格较为随意,觉得纵然碰不到什么运气,这也是一番经历,一个人的一生未必要什么壮烈,只是需要一些意义。 而李忘尘铁手重判的名字,既是讲他拳掌功夫高明,也是说他有如判官,赏罚分明,在周围已略有威名,这正是郭大路、王小石所需要的“意义”所在。 他们自从得知姓名之后,对这位大哥倒是敬重了起来。 李忘尘道,“你们有没有听说,最近江陵府境内,有拐卖小孩的事迹,闹得很凶。而且都不是一般小孩,他们的父母都是朝廷中的高官、江湖上的名宿、文林中的宗师、军伍中的大将,个个身份不凡。” 郭大路点了点头,“我是听说这回事,只当是江湖传闻一般。” 他脑筋转得一向慢,此时忽然反应了过来,脸色一白,“你是说白天那些孩子?” 王小石的整张脸也僵住了,“什么!?” 李忘尘已完全想起了说英雄的剧情,虽然早有种种先例,前世小说中所发生的一切并不会完全复制在这个世界,但他有近几日的消息、白天所见那群卖艺者的武功、以及孩子们身体表面的伤势等证据,此刻是八九成把握,无奈道,“没错,那群孩子应当是给他们抓了起来,害成了这般模样的。” 郭大路怒道,“他们怎么能这样!” 王小石本来也很想问这个,但是给郭大路先问了,他反而怒气得到发泄,稍微冷静了一点,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李忘尘道,“你们也该知道,现在大宋所治范围,一向有‘六成雷、四成苏’的说法。而这群人武功不错,纠结一团,又做了这样的事情,我首先就可以断定,那伙人要不是金风细雨楼的,要不就是六分半堂的,而所为的东西嘛……哼哼,也无非是为了杀鸡儆猴罢了。” “杀鸡儆猴?” 李忘尘点头道,“没错,你们出来走江湖的时机真不凑巧,最近江湖传闻,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之间局势愈发紧张,几有风雨将至、决战时刻的趋向。不管文士武师、官员商贾,全都被迫地靠拢双方,只有极少数人能有置身事外的机会,但若做出了选择,就要接受代价,而这就是代价——这群孩子的父母,当是作为其中一方势力,而被另外一方势力进行了报复。” 王小石沉思起来,“听说金风细雨楼的势力,更着重于在江湖门派之中,而六分半堂的势力,则扎根在绿林好汉之中。这伙人应当是六分半堂的?” 李忘尘露出王小石郭大路不懂的讥诮笑容,摊开手道,“常规想来是这般无错。” 其实真相比王小石想的还要多了一层。 这群人确是六分半堂无错,并且其顶头上司就是六分半堂十二堂主赵铁冷。 近来金风细雨楼势大,六分半堂的许多附庸,都转而支持了金风细雨楼,于是六分半堂着手报复,为求杀鸡儆猴,将这些孩子残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等到合适时机就又放归回去,令那群叛徒后悔不已。 这是王小石、郭大路现在认知中的情况。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赵铁冷实是金风细雨楼的卧底,乃是苏梦枕手下五大神煞之一的薛西神。 换言之,这其实是金风细雨楼的一部好棋,甚至力求将这件事情做得更绝、更狠辣,彻底断去那些叛徒们的余地,令他们从此与六分半堂势不两立,更好地为金风细雨楼做事。 苏梦枕的名声虽远比雷损要好,但暗地里仍有这些小动作。 对这其中的内情,李忘尘并没有一下子全都抛出来,一则不好解释,二则也不准备令两人一下接受江湖的残酷。 但这也让两人面面相觑,露出始料未及的表情,显然这和想象中的江湖不同。 许久之后才问,“宋兄,你准备怎么做?” 李忘尘道,“今晚,咱们去找他们,你们两人跟我同去如何?” 两人纷纷露出欣喜而紧张、期待而刺激的表情,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昨天还在为生计发愁,今天就要涉足真正的江湖了。 第三十二章 夜晚偷听 这是一个有星无月的夜晚。 李忘尘和王小石一起趴在客栈的屋顶上,王小石的呼吸还是似有若无,而李忘尘的呼吸则是真的没有了。 若非眼睛还很明亮,王小石几乎以为李忘尘真正死去了。 他惊异而佩服地看了一眼李忘尘,方知道李忘尘拥有某种隐藏能力极佳的神功。 郭大路并没有在场,若让他与人比拼拳脚、进退、招式,他或许能拿出极佳状态出来,但要说到轻功和隐藏功夫,他便只好敬谢不敏了。李忘尘考虑到这件事情,便令他潜伏在客栈之外,等待两人的消息。 三人虽然是初交,但是李忘尘不自觉间已有了指挥者的气派,大路也好小石也罢,对他的一言一语都颇为服膺。 到这时候李忘尘也算是明白江湖人为何那样在意名声面子,自己只不过是除掉几个蟊贼,却能得到两位主角的认可,这就是好名声的可贵了。不过他也深知,这一招就对善人有用,对恶人反而不能执着面子,而是该下手就下手,否则必将反受其害。 这间客栈就是白天那群卖艺者的所在,是一间极大的屋子,灯火通明,却无一人说话,静得能清晰听到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屋子里有七八个壮汉,三四名壮硕的妇人,至于那一干白天所见的可怜畸形孩童,则被安置在另一间房屋内,不在此地。等过了一会儿,笃笃,一个人来到房门前,并没有抑制脚步声,暗中令房间里许多人眉头一动,按住刀剑。 这人敲敲房门,声音富有节奏,几轻几重,几长几短,显然是某种暗号。 房间里的众人这才舒展眉头,放刀松剑。 那人也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正是白天那用飞石暗算王小石的大汉。 这人进了房屋,也不说什么,只是找了个位置坐下便了。众人也无多言,整个房间的气氛沉闷,几个人目光时而相对,却立刻挪移开来,似乎防止对方看出自己在想什么。 他们就这样静静等待。 李忘尘和王小石两人也和他们一起等待,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两座老佛,深深隐藏在黑夜之中。 过了一会儿,王小石似乎是觉得无聊,一会儿看看天空,一会儿看看四周的树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李忘尘不知道王小石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想起了原作中的剧情。 今晚应当是王小石、白愁飞、温柔三人的首遇。 温柔名字是温柔,脾气却火爆任性,跳脱唯我,但她无疑有任性的资本,因为她是洛阳王温晚的独身女,红袖神尼的弟子,苏梦枕的师妹,沈虎禅的义妹,王小石的暗恋对象。 ——这几个名字,单拿出任何一个,都足以在江湖上翻起一阵风浪。 温晚号称洛阳王,是大宋江湖正道上向来与诸葛神侯、乔峰、慕容世情等辈齐名的高人。 红袖神尼是苏梦枕的师傅,与江湖上许许多多的前辈高手,都有关系。 苏梦枕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这更不必多谈。 沈虎禅算是王小石的师兄,因为他的师傅就是老四大名捕之首的懒残大师,懒残大师是诸葛正我的师兄,沈虎禅、王小石、现任四大名捕,本来也都是同门。在江湖上,他的“阿难刀”向来与苏梦枕、雷损、狄青鳞、一爷、兆秋息等人齐名。 王小石更不用多说。 可以说,温柔是那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傻白甜少女,整个江湖的善意都围绕在她身边,即使有些小小挫折、骇人危险,终究还是能够脱困而出,乃是天生的幸运星。 而白愁飞似乎是温柔的反面。 他是个一无所有、却胸怀大志,意气凌云、却狼子野心,潇洒出尘、却狠毒凶残,不择手段、却又有几分侠义心肠的人。 这样的人,若在心高气傲中加上一些落魄,在武功高绝之中填入一些无人可知,在不可一世中撒入一些孤芳自赏,将会激发出令人动摇的生命力。 他曾化名为白幽梦,在洛阳沁春园唱曲子;化名白鹰扬,在金花镖局里当镖师;化名白游今,在市肆沽画代书;化名白金龙,其时正受赫连将军府重用;亦化名白高唐,在三江三湘群雄大比武中夺得魁首。在二十三、二十六岁时两度得志。二十三岁时曾以白明之名,在翻龙坡之役,连杀十六名金将,军中称之为‘天外神龙’,统率三万兵马,威风一时,但旋在不久之后,成为兵部追缉的要犯。后来在二十六岁时,又为‘六分半堂’外分堂所极力拉拢的对象,几乎成为第十三分堂堂主。 他是几番得意,又几番失意的人。 若无李忘尘的干涉,就在今晚,当王小石、白愁飞、温柔三人相遇之后,白愁飞将和王小石相识相交,一同进入京城,形如两个现代社会的北漂青年,纵然都有一身本事,却郁郁不得志。 因为京城是个有规则的世界,外来人想要打破规则,将付出惨痛代价。 骄傲的白愁飞不得不贱卖字画,王小石也当起了回春堂的药师。 两个人困守落拓半年之后,终于等到了一跃而起的机会,与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结拜,并且辅佐苏梦枕取胜于六分半堂。 在这之后,王小石是急流勇退,开了一间“愁石斋”,努力追求温柔。 白愁飞却权欲熏心,趁着苏梦枕一战重创,自己傍上蔡京的大腿,之后又夺兄之位,追杀义弟,势力膨胀之后,他偏偏又令蔡京忌惮。于是最终在蔡京、诸葛神侯、王小石、雷纯、苏梦枕、方应看……等等人物,整个京城、各方势力的合力推动之下被杀。 “小石头还是别和这混蛋交流得好,要不和小石头一起将他宰了?”李忘尘怀着某种家长不愿意自家孩子和学习差的二流子交流的想法暗忖,他虽然年纪其实比王小石更小,却将对方看作弟弟,“到时候试试。对了,此刻在江陵府的高手还有一人——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文雪岸。 这个人名字虽然叫天下第七,但武功在原作中只怕连七十七也不能稳住——当然,这也已经足够可怕了。 他自号“天下第七”,乃是自我激励,定下六个目标,将他们或是杀死、或是学习、或是赶上、或是效力。 这六人尚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政治地位、权势高低上的“天下前六”,乃是以“蔡京、秦桧、高俅、童贯、王黼、梁师成”等六位。 另一方面,则是武功高低、江湖声名,原作乃是“燕狂徒、李沉舟、朱顺水、萧秋水、方歌吟、诸葛小花”六人。 而自燕狂徒、朱顺水、李沉舟死后,以关七取代了燕狂徒,以查叫天取代了李沉舟,以元十三限取代了朱顺水。到元十三限死后洛阳温晚取代了元十三限。 但到了这个世界,李忘尘也不知道天下第七的“天下前六”,又是个怎样的说法了。 而他的真实身份则鲜少有人知晓,乃是昔日被四大名捕之首无情所杀的蔡京一党大臣“文张”的孩子,同时也是自在门的第三代,乃是诸葛神侯师弟元十三限的弟子。 李忘尘想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嘿,又是一个自在门的。 和齐名的逍遥派不同,同样是第二代弟子内乱反目,逍遥三老最后是弄得一个玩手办当残疾爱下棋,一个养面首当皇妃,也就天山童姥有几分雄心,留下灵鹫宫的偌大家业,最终的第三代传人一个是痴呆公子,一个是木讷和尚,武功虽高,成就再大,还是令人看了生气。 而自在门中,老四大名捕中的诸葛正我与元十三限势不两立,却反而培养出一大堆人才,老大门下的沈虎禅、老二门下的王小石,老三门下的四大名捕,老四门下的六合青龙、当朝丞相傅宗书、天下第七……等等人物,起步均是小三合级数。 由此可见,当是爱一行才能干一行,逍遥三老心思不用在武学身上,到头来还是会被武学抛弃。 李忘尘刚刚想到这里,忽然耳朵一动,顿时同王小石一同打起精神。 来了! 一伙人呼啦啦涌入客栈的宅子,和此前那大汉一般,用了一些暗号,令宅子里的卖艺者知晓是自家一伙。 这群人涌入进来之后,宅子里方才正式交流。 李忘尘和王小石细心倾听,总算摸到了一些门路,卖艺者的领头叫厉单,武功不错,而新来的两伙人,一方是号称文房四宝的“砚墨斋”大主管顾寒林,另一方则是戏班一行的大老板丁瘦鹤。 他们都是隶属于六分半堂门下的人物。 从几人的话语可以听出,事情果然和李忘尘所说的大差不差,那些可怜的孩子,全是由厉单手下偷来、抢来、窃来、盗来的,并且斩肢体、下毒药,甚至用上了行业内特有的手法,把人用沸水烫了,涂上蝎子粉,又或者把人手脚捆在一起,再踩断他们的腰脊,改造成了畸形怪胎模样,好似天生一般,其实他们原本都是好生模样的孩子。 王小石听到这里,一张脸忍不住冷冽起来,目光中放出令李忘尘也暗暗心惊的怒光,形如剑,势如刀。 这个青年的身上,绽放出刀和剑两种东西的锋芒。 李忘尘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消息尚未完全清楚,令他冷静下来,王小石仍是冷着一张面孔点了点头,两个人方能继续倾听。 过得一会儿,果然有更大消息出现。 原来今夜这群人之所以聚集在一起,全是由于一人,那就是江陵府当地一位“闻巡抚”的儿子,已经给厉单拿在手中。 这虽然是个小孩,却显然是个“大”人物,甚至能惊动六分半堂总堂的人员。 总堂将会有三人前来,一个是十二堂主赵铁冷,一位是九堂主霍重,剩下一位就连在场众人也不知道是谁了。 李忘尘却知道此人就是白愁飞。 他是赵铁冷长久以来的合作伙伴,此番赵铁冷邀请这么多人过来,就是为了将这群人全部斩草除根,杀人灭口,而自己把顾巡抚的孩子暗地交给金风细雨楼,以达到令闻巡抚效犬马之劳的效果。 而霍重才是与金风细雨楼勾搭一伙的内奸,赵铁冷当然会“拼死杀死此人”,之后也会“身受重伤”。 白愁飞嘛,将会得到三千两银子。 至于六分半堂,将会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迎来江湖人士的谴责,在这间客栈的一切暴露出去之后,天下人都知道雷损的“手段”了。 李忘尘想着想着,都有些佩服苏梦枕了。他的名声好,看来不是自然而然就好的,也不是做好事做出来的好,而是用上了各种各样的手段,令人感觉到的“好”。 交流的时候,厉单还将闻巡抚的孩子展示了出来。 却是个粉雕玉琢、锦衣华服,看上去很可爱的小孩子,呼吸静谧,胸口微微起伏,尚在熟睡之中,昏黄灯光照耀在他柔嫩的肌肤上,看来令人倍觉温馨。 但若放远目光,将四周凶神恶煞、阴沉可怖的众人尽览于眸,温馨将会变成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毛骨悚然感。 “真是可爱的孩子。”书生打扮的顾寒林用食指中指的指背贴在小孩的脸蛋上,似乎在感受温度,露出似乎很和煦、很温柔的笑容,“不知道总堂那边准备如何料理?” 他说话时的口吻,语气,神情,就好似这孩子根本不是个活物,而是做菜时候的原料一般。 其他人居然神色如常,并不觉得这番话很过分。 就在这时,李忘尘耳朵一动,和王小石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转过头去。 他们看向了一棵树。 原来刚有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从远处施展轻功跃到树上,腰间佩刀,此刻也朝着房间里面专心致志地看去,看了一会儿忽觉不对劲,抬头一瞧,正对上他们两个观察的目光,忍不住要惊呼一声,“哎——” 察觉不对,忙伸手捂住,只发出半个声音。 饶是如此,也令房屋中一阵惊动。 “什么人!” “小贼!” “谁在冒犯你爷爷!” 呼喝声中,霎时间已冲出来七八个人。有的从门里跃出,有的自窗子翻出,只一眨眼就围拢到了那发声的树旁,左右四顾,反应极快,也十分细心。 他们都是老江湖了,纵然算不得什么高手,也绝非耳聋目盲之人,怎么会没有觉察? 可惜这群人再怎么细心,居然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因为树上根本已没有了人。 少年发出呼喊的时间,李忘尘和王小石已经身如鬼魅,一左一右地来到了她的身前。他腰间有刀,下意识伸手,一刀电闪而起,刀意深远,如诗如梦,李忘尘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好垃圾的刀法。 或许在普通江湖人眼中,已算是有所成就,甚至可比拟昔日李忘尘所遇到的田伯光了。但若对上此人的身份,他周围人的武功,他未来即将惹上的麻烦,这刀法说是破烂都侮辱了破烂。 或许根本不需要用“他”,直接用“她”就行了, 只因这少年当然不是少年,只是个女扮男装的西北货! 她就是温柔。 王小石伸手就夺过了温柔的刀,李忘尘一瞬间以不需要内力的“截脉术”将温柔定在原地,两个人携手搀扶,倏来忽去,一个折返,三个身影已同时回到了原来藏身的地方。 他们刚刚隐藏完毕,房间里的那伙人才一跃而出。 第三十三章 白愁飞,黑历史 下面的一群人左右寻找了好久,但他们永远想象不到屋顶上会有三个人躲着他们。 苦思冥想一阵,最终只能得出是小动物的结论,等他们一众回到了房间之后,李忘尘方才看向温柔。 他低声道,“小兄弟,我们和你是同道中人,你莫要声张,我就解开你的穴道,你同意的话就眨两下左眼。” 温柔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脸红得像是能滴血一样,又急又气又羞又恼,她快速地眨了两下左眼。 他们三个缩成一团,亲密接触,在静谧之中度过极长一段时日,王小石已发现了温柔是个女人,他的脸色也不比温柔正常多少。此刻一听李忘尘的话,心中暗暗称赞宋虚老兄果然不愧是混迹江湖的,装傻充愣称呼这女孩儿作小兄弟,免得尴尬。 李忘尘解开温柔的穴道,她果然没有发怒,大概也有觉得李忘尘没看出自己是个女人的缘故。 温柔左看了看李忘尘,右看了看王小石,先很明显但是又强作出不着痕迹模样地远离了两人一点,随后咳咳两声,以男性伪音低声问道,“你们是何方神圣?” 李忘尘快速地作了自我介绍。 “铁手重判!?”温柔一听这名字,露出佩服的神色,忍不住整理整理衣裳,抱拳道,“原来是你啊……久仰久仰,你居然也盯上了这伙人,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说完“英雄所见略同”几个字,期待般看向李忘尘,等到李忘尘点了点头,她便沾沾自喜、洋洋得意,颇有得到承认的欢欣。 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我叫温柔。” 李忘尘作出大惊失色的模样,“原来是‘小寒山燕’温柔温女侠,失敬失敬。” 温柔欣喜道,“你认识我!?”心中升起一股荣幸至极的感觉,声音也不装了。 其实李忘尘介绍的时候,也一同报上了王小石的名字,但是温柔显然并没有将这大路货的名字放在眼中。她扫了扫王小石,心道这小子老老实实、土里土气,大概是宋虚宋大哥的小跟班。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的,王小石大概也打从心底认同这番话,可惜只有李忘尘才知道,这跟班是自己的大腿就是了。 三人悄声交谈许久,下面忽然又有了情况。 又有三个人从远处走来。 这三个人走过来的时候不急不缓,忽然之间就进了屋子,像是落叶飘进来一般,无声无息。 这三个人的形貌有趣。 因为他们一个是老人,白发苍苍、枯瘦秃顶的老人。 一个是中年人,是个正正方方,体型高大的中年人。 还有一个是年轻人,一个身穿锦衣,负手而立,眼神明亮,眉毛飞扬,整个人站在房间里,仿佛连房间里的烛光都为他所亮,而他偏偏又洒脱得连烛光都沾不上他衣衫的年轻人。 三个人一到房间,在场众人立刻大惊。 本来坐下的,立刻都不敢坐下了,而是站了起来。 本来就站起来的,立马迎了上去。 本来就在三人身旁的,嘴里面也立刻冒出了恭恭敬敬的招呼声,“霍堂主!”“赵堂主!” 原来那个老年人就是霍重,而中年人就是赵铁冷。 却没有人去招呼第三个年轻人,因为根本没有人认识他。 那个人居然也神情自若,不以为然。 李忘尘装模作样地看了这人一眼,立刻震了一震,“是他!” 这当然是故意的,因为李忘尘已在看到这年轻人——他自然是白愁飞——的第一眼,就得到了系统的提示。 白愁飞居然也有一枚江湖令,有十五点点数,一枚青铜令牌之多。 李忘尘立刻念头一动,杀心大起! 杀死白愁飞,将得到白愁飞的二星江湖令。 在李忘尘诸多底牌之中,江湖令是最为神秘莫测的东西,因为这不是任何武功、内功、心法、招式、绝学,而是来自于伴随他穿越而来的神秘系统力量。 这将是任何武学宗师都无法揣度的东西,就算是张三丰也休想明白“空蓝剑客”是什么道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似乎和神力先天武者的第六识差不多,乃是性灵之光凝聚的超凡异能。 而和普通人不同的地方在于,李忘尘可以拥有无穷无尽的江湖令,只需要他完成任务或者杀死江湖令持有者就行。当然,目前来说,挺多江湖令都十分鸡肋,但有用处的几项都十分珍贵,李忘尘绝对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得到江湖令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动手! 李忘尘早有这般打算,他估量在场敌人的武功水平,大概可以分为三个档次:在这其中,白愁飞自然是独一档的小三合高手,而赵铁冷、霍重次之,大约是七品修为,其余的厉单、丁瘦鹤、顾寒林三个小头目,则在四品左右。 有王小石、温柔、郭大路相助,李忘尘极有把握将其拿下。 但前提是王小石能发挥出全部实力。 这小子宅心仁厚,战斗经验单薄,喜欢玩一层一层解封武功的套路,先是出刀,然后出剑,最后刀剑齐出,等到刀剑齐出之后,还有一手隔空相思刀、凌空销魂剑,这才是完全状态的王小石——好牛逼,但是黄花也凉啦! 李忘尘也常年玩隐藏实力这一套,所以更清楚面临同等级别的对手,玩这一套将是毋庸置疑的蠢事。 白愁飞的武功和王小石相若,并且他的“二十四节气惊神指”化用自长空帮梅醒非的“长空神指”,乃是半自创的绝学,其中有“三指弹天”的禁忌秘传,能够以消耗功力为代价,爆发出巨大杀力。 王小石若怀抱着对付杂鱼的心态与其交手,一旦陷入劣势,将会大大不妙。 所以,李忘尘需要用某种行动来激发出王小石的战意。 李忘尘这一惊一动,立刻令房间里面的高手有所察觉。 白愁飞最先反应过来,猛一抬头,抬头的时候屈指一弹。只听啵一声,空气仿佛是一面厚而透明的墙壁,而现在整面墙壁都被洞穿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空气扭曲波动的痕迹贯穿了空中,被任何有眼睛的人毫无遮掩地洞悉,久久不息,直指穹顶上的李忘尘而来。 这一指快若电闪火光,当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洞穿瓦片,戳向李忘尘的穴道。 “惊神指”之“小雪”! 李忘尘想也不想,反手一掌镇压了下去。 这一掌打出,乃是久违地不动用内力,而以全身肌肉发力,凝聚李忘尘现今状态下的全力,噗嗤发出好像将气球拍爆的一声,四周的空气给予人下沉压缩的感觉,仿若被李忘尘一掌都当做一面墙壁,自上而下地镇压下来,居然有无限威严气度,能令一切外魔不可侵犯,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大须弥山掌”。 “宋虚”固然只能使用拳掌功夫,但李忘尘早已不是昔日只会反复饿虎扑食的小屁孩儿了,而是遍观琅嬛福地,洞悉逍遥派搜集之绝学的小屁孩儿。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少林七十二绝技,在江湖令系统的判定中,大多数为青铜级别,但大须弥山掌却是少数能够练到白银级的武功,已成了李忘尘为新身份量身定做的绝学! 掌力与指劲一碰,李忘尘五指顺势一捏,五指发力,宛若一双铁手握着炸弹,以蛮力硬接这一式“惊蛰”。 但余波仍然四泄,只听空中闷响一声,烟尘四起,整个房间的穹顶震了一震,随即坍塌倾倒,瓦片石块如雨而落,李忘尘已带着温柔、王小石一同落地,就在落地那须臾一瞬的过程中,白愁飞看似站在原地不动,却又抬手两点,打出“惊神指”,烟尘中出现两道不分先后皆清晰可见的笔直路径,像是在污水中用手指划出的痕迹一般。 气劲破空而来,却给人李忘尘分别以“无相劫指”“多罗叶指”一一化解,刚刚落地正自安心,却惊觉还有一式指力悄无声息地划着弧形靠拢。 原来这一招“惊神指”由两式组合而成,指风分作两缕,一式“大寒”明里进攻,一式“小寒”暗取后方。 以李忘尘现在的掌法,绝对接不下这一招,但他并没有出刀发剑,因为他相信一个人。 一旁的王小石倏然用手指一弹,腰间的剑柄暴涨而起。 ——不,是刀柄。 小巧灵动的弯刀刀柄倏然间出鞘一尺,以柄头撞在半空指劲之上,只听一声轻响,弯刀被撞回了王小石的腰间,一切迅如电光火石,如梦似幻之际,他宛若没事儿人一般脚踩地上,而且手中还提着一个温柔。 白愁飞挑了挑眉,方知晓到来的并非一个高手,而是两名。 他知道再无必胜把握,干脆不再出手,静静看着这三位不速之客。 呼啦啦,周围的众人也不废话,一下子围拢上来。他们不发一言一语,却已自成默契,白愁飞镇守西方,赵铁冷封锁南方,霍重站立北方,厉单、丁瘦鹤、顾寒林则困住东方,一伙人将四个方位重重围住,不给李忘尘三人丝毫空隙与机会。 那几个卖艺的认出了李忘尘和王小石,方知道他们是一流高手,立即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只求接下来千万别泄露出是自己引来的此人。 就在这时候,温柔出声了,“啊呸啊呸,宋大哥,怎么回事?你怎么露馅了?” 却是被烟尘搅扰,一边挥手一边询问,还惦记着李忘尘刚才的惊叫。 李忘尘知道这将是点醒温柔和王小石,令他们千万不能走向原作发展的大好机会,于是抬头看向白愁飞,深深皱着眉头,以警惕忌惮厌恶交加的口吻叹了口气,“没想到居然遇到了你!” 白愁飞脸色不改,心中却悚然一惊。 他常年来不得志的根本缘由,一方面是没背景,没靠山,脾气傲,另一方面则是他过去的黑历史——白愁飞赖以成名的“惊神指”,乃是剽窃自长空帮的“长空指”,之后更在翻龙坡与天下第七、三鞭道人一同合谋灭了长空帮,一共杀死一百八十二位高手,造就震惊朝野江湖的“翻龙坡血案”。 当时白愁飞本来已用白训的身份,博得一定地位,却不得不因此而舍弃这个身份,多年来东躲XZ,始终不敢以白愁飞的身份示人,生怕被人发现当年的事情。 白愁飞不是不得志,而是不愿意得小志,只有一跃而起、一飞冲天,方能给予他巨大权力,将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否则这始终是个隐患。 而现在,居然有个人似乎认识自己? 白愁飞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忘尘道,“我姓宋,宋虚就是我。” 旁边的厉单等人被这名字吓了一跳,而霍重、赵铁冷则冷笑起来,已不带多少畏惧。 白愁飞眯着眼问,“铁手重判……你认识我?” 李忘尘道,“我当然认识你,这世上或许有很多人不认识你,但唯独我非常清楚你是谁——当年盗窃长空帮长空神指,并杀死长空帮一百八十二位高手的‘天外天’白训,现在的无名小辈白愁飞,这就是你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色变。 没有人能猜到这看起来年纪轻轻、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居然有这样的过往,即使只是李忘尘龙口白话,毫无证据,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旁边的厉单、丁瘦鹤、顾寒林固然以怪异目光审视白愁飞,霍重和赵铁冷也目光微妙,方知晓这年轻人比自己还要心狠手辣。 他们都是老江湖,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生涯中,杀人夺命不过等闲,手上的人命单纯要高过一百八十二这个数字并不难,但要在一战中杀死一百八十二人,这仍有点超乎想象了。 更不提温柔和王小石两个刚出江湖的小雏,闻言都是吓了一大跳 ——这家伙果然知道。 白愁飞心中杀意已起,甚至有心杀光在场所有人,只是神色冷淡,“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处事冷静,不见半点慌乱,正令旁人觉得他仿佛真是毫无问题,遭受了李忘尘的诬陷,忽然话锋一转,暴喝一声,“霍堂主、赵堂主,贵堂重要消息外露,为何在此时作壁上观!?” 就算要杀,也得先利用完同伙再动手! 霍重、赵铁冷两人方才反应过来,不管白愁飞有什么黑历史,面前的三人都已知晓了六分半堂的秘密,已绝不能留下,这才是当务之急。 一个眼色,其他众人也精神凝聚,将八卦心思抛之脑后,专注于对付敌人。 偏偏就在这时,又忽听轰隆一声,小房间的墙壁猛地塌下来了,却是被一个人撞进来的,众人一惊,不知道这是哪一出,将目光投注过去。 一个五大三粗、英武高壮的身影踏着月光走了进来,虽然是灰头土脸的模样,却有一种止不住的英雄气概,“宋老哥,我没来晚吧?” 李忘尘笑道,“当然没有,你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第三十四章 对阵 “动手!” 李忘尘这边说话的时候,白愁飞已忽然暴喝一声。 他这一声暴喝如雷鸣如地震,暗含内力,运转妙用,甚至都有了一些震慑人心、激荡天心的味道。 武功低微如厉单这般的小头目,被这声音撞入耳中,身子即不住摇晃颤抖,甚至还有人哇地一口,直呕出大口鲜血,脸色颓然,四肢无力。 但见划拉拉一阵响动,李忘尘周围的土地骤然受力而翻起,如同地龙滚身,又好似潮水涌动,自下往上包裹席卷而来,大量泥土汇集而来,予人无法形容的压迫感,令他身陷猝不及防的困境之中。 而白愁飞已一掠而过,五指齐动,直取李忘尘。 这当然是极好的选择,“宋虚”毕竟是声名在外,王小石虽然武功更高,却显出几分稚嫩,江湖厮杀从来不是看武功高低,白愁飞在只言片语间,已把握到了李忘尘这个团队的核心所在。 李忘尘不得不佩服白愁飞的决断。 与此同时,郭大路虽尚未弄清实际情况,却已知道有架可打。当下怒吼一声,身子如炮弹般冲击过来,挥拳图救王小石,却被霍重以腿法迎上,两人都不使用兵器。 而赵铁冷身子一闪,也来到了众人身旁,温柔瞪大了眼睛、大为兴奋地迎接上去,手一抖,掌中一柄同样能令斩铁草起反应的神兵“星星刀”划过曼妙玄异的轨迹,闪烁起落,快似梦幻,正是与苏梦枕同出一脉却又自成一派的“星星刀法”。 赵铁冷的脸上露出奇妙神色,眨眼间已猜到了对方身份,心中暗暗叫苦,怎么遇上了老板的师妹? 泥土刚刚覆盖上李忘尘的双眼,他抬手护身,大喝一声,浑身上下竟肉眼可见的壮大一圈,呼呼两声,五指并拢而成的掌缘迅速而干净利落地交叉挥砍,肉体的筋膜、气血、骨肉在这一刻以常人肉眼难以观测的细小频率共振,左右肩、肘、手各自构成力量汹涌的洪流。 两道清晰可见的气痕,以比拟真刀实剑的锋利将一切尘土斩成微茫碎末。 这就是外功体修的不便之处了,纵然能够和内家高手抗衡,但若是内力,此刻不动不摇就能震散来犯了。 李忘尘应付白愁飞的这一招后,抬头看向前方。 他刚刚抬起头来,一缕指劲正好嗖一声擦过李忘尘的耳畔,距离他整张面孔不到三寸距离,即使在这样一个距离,李忘尘仍能清晰感受到其中比刀锐比剑利比风快的感觉,给予他耳畔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指风直撞在身后的屋舍墙壁上,凝聚入微的力量霎时间一触即发,如洪水般汹涌而出,遍布整面墙壁,墙壁轰然一声巨响,已被轰得整个儿粉碎。 白愁飞的指劲,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一股,也有等若常规军队中的大炮般的威力。 李忘尘却并不慌乱,没有任何应对,仍然站在原地,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下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数十道指风淹没了李忘尘。 就好像是雷鸣电闪,又好像是狂风忽起,李忘尘只觉得有无数条怒龙毒龙朝着自己扑面而来,又感觉是整个世界都对着自己发怒。在这样的威势面前,他的发丝、衣袂,全都飘散起来、飞舞起来、狂乱起来,好似已经不能自持。 旁边的郭大路、霍重、温柔、赵铁冷四个人,忽然停下了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景象,为这一瞬间爆发的武功之威所震撼。 但李忘尘还是没有动作。 因为他根本不是敌人的攻击目标。 白愁飞距离李忘尘尚在三丈之外,就被王小石所挡住,两人双眼相撞一次。 王小石的手按在腰间那说是刀柄算不上,说是剑柄也奇妙的武器上,以三分韧性,三分坚毅,三分果敢,一分勇气的神情,守护在李忘尘的身前。 白愁飞知道这小子不好强力突破,于是身子一晃,左踏一步,王小石也立刻左踏,两人双眼再次相撞。 他又猛地往右突出一步,王小石如影随形地跟在了右边,两人双眼第三次相撞。 他的身形在眨眼之间,已经连续变化了七次。 王小石居然就正好能跟上这七次变化。 一次不多,一次不少。 两人的目光,也在虚空之中以刀剑指的形势,再度连续碰撞了七次。 在李忘尘解除困境的刹那时间,白愁飞、王小石、李忘尘三个人,就一直处于一条直线上,白愁飞的视野里,绝不会出现李忘尘哪怕一寸布料、一缕头发。 因为他的一切都被王小石笼罩,他的杀机也好,他的谋划也罢,全都在王小石刀意剑势的范围之内。 任何人在杀另一个人的时候,都会产生杀气。 对武林高手而言,也能够敏锐地感知到这种杀气的存在。 但是刚才的李忘尘,连续九次感受到杀气一现,立刻被切断,再度想要锁定自己,却仍是重蹈覆辙,被人切断的感觉。 他刚才还在佩服白愁飞的果敢决断,现在不得不佩服王小石了。 “难缠的小子。”白愁飞则再难忍受这种束手束脚的状态,长啸一声,“你要找死,我就成全你!” 抬手扬指,气自丹田以不可抵挡摧枯拉朽的气势喷吐而出,白愁飞当断则断,一旦动了念头立刻急攻猛杀,双手十指急速颤抖,惊神指中的惊蛰、春分、清明、谷雨、小满、芒种……一路连弹,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凶煞攻势,其杀力全都灌注在王小石身上。 而李忘尘所遭受到的,不过是余波而已,发力一震,即被抵挡。 此时此刻,王小石所遭受的压力,将是所有外人无法体会到的。 但见指劲纵横,气流呼啸,指风形成的巨大风暴将王小石整个人吞没进去,几乎令人看不清他的身形。 但他好像真的是一块石头,能够经风历雪,不管再强大的波折,也始终不能令他的神情有丝毫变化。 ——他只不过是伸手拔刀而已。 当风暴般的指劲袭击而来,腰间挽留奇剑的刀柄简直像是自己有生命般弹出,划拉一道言语难以形容的曼妙弧度,而王小石的手在一个恰到好处行云流水的状态下握住刀柄,一切都给人舒服合适的美好感受。 他一刀挥出。 刀轻而浅,刀声清澈而好听,好像是不着力的一笔一画,给予人一种淡出世界,脱离岁月,如梦似幻的印象。 若在平日,王小石绝不会对一个初次见面之人,拔刀出剑,但此前李忘尘所说种种,已令他对白愁飞深感忌惮,而对方的武功更强悍到令他有巨大压力,到了此时是不能不出刀。 他的刀法名叫“大相思刀”。 天衣居士许笑一当年因情伤而创“小相思刀”,意在心如止水,忘情而高情,无情而绝情,但没料到弟子王小石却是天生的重情、多情、深情,甚至只是学武十年,已超越了他的师傅,将师傅所传授的“小相思刀”演化为“大相思刀”。 大相思刀法奥妙精微,居然和惊神指的每一招每一式保持疏离微妙的关系,反而能够因势利导、牵引得当。 一时间,王小石连出六刀,强拼白愁飞的惊神指。 这六刀尚有个名目,来自岳飞岳将军昔年词作满江红,唤作“踏、破、贺、兰、山、缺”,一字一刀,角度不一,形式各异,赫然形成惊神指数十道指风风暴中的另一阵刀风刀劲。 指劲和刀劲就这么一碰,一撞,一搓,正如大风暴碰上了小风暴,在眨眼间劲力纠缠交错,以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复杂程度交锋。 白愁飞和王小石同时一震,两个人闪电般分开三丈。 原地方圆一丈半距离之内,大地已呈现出一片焦黑,木屑被切开剁碎,空气形成剧烈无比的涌动翻滚,此时在将将跟随气劲动乱渐渐平复,形成令人啧啧称奇的景致。 其余众人看到这里,一个一个停下了手,已不准备打下去了。 因为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再如何打生打死也罢,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能够决定一切胜负的只有王小石和白愁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小石、白愁飞两人身上。 王小石抬头看向远处的白愁飞,真心实意道,“佩服!” 白愁飞似是没想到王小石能说出这番话,呆了一呆,又傲然道,“你确实该佩服,任何人也该佩服一个将你杀死的人。” 王小石道,“你杀不了我。” 白愁飞眯了眯眼,“真是如此,那你为什么不动?” 王小石似乎充耳不闻,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李忘尘拍拍他的肩膀,“上吧,小石头,不用怕。” 王小石仍然不动,迟疑道,“可是……” 白愁飞忽然又看向了李忘尘,冷笑道,“你又为什么不和他联手?在场众人,好像也只有你有一点资格和份量掺和到我们的战斗中来。” 李忘尘不慌不忙,微笑道,“你何必装腔作势呢?你都已从慌乱变得冷静,我若还猜不到局势变化,岂非是头猪了。你该有个什么强助,已不知不觉到来了,现在无非是想要令我冒然进攻,以自己成为诱饵罢了,我怎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这话令除去白愁飞、王小石的众人为之一惊,唯有两人像是早有预料,神色平静。 这时候再回想此前对话,令人恍然大悟,原来白愁飞竟然已有了个强力助手躲在旁边,此时想要引诱两人对自己动手,以制造出诱杀的格局。 王小石并不想要离开李忘尘,应当也是感受到了此人十足的威胁。 李忘尘虽然不上当,却好像并不多么害怕,而是让王小石动身去与白愁飞交战。 白愁飞尚弄不清楚这家伙的虚实,但那位“危险朋友”已到,他的把握十足,相信局势逆转,真心实意地对李忘尘道,“你不是猪,你都能令我觉得害怕而讨厌,而我当然不会害怕和讨厌猪,所以你是人——这世上不该出现的一个人,一个马上就会死的人。” 李忘尘摇了摇头,不打算搭理白愁飞了,而是转头对王小石道,“小石头,你挑一个吧。你对付白愁飞,还是我对付白愁飞。” 王小石忽然道,“我有点想两个一起对付。” 这显然是狂妄无比的惊人之语,可是别说李忘尘听了只是微笑,连远处的白愁飞也并未露出被侮辱的神情,只是带有几分怜悯、得意、不屑的神情,看向这边。 李忘尘道,“不行,只能一个选一个,我相信你能解决,你当然也要相信我能解决。” 王小石呆了一呆,忽然莞尔一笑,也点了点头,“那我就选择这位白老兄吧。” “小石头,宋老哥,你们两一定要赢啊。” 这时候,郭大路忽然道,“还有,我问个问题啊,我刚才在想一件事情,你们若是输了我该怎么办……啊呸呸呸,是有点不吉利,但我始终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和你们一起战死,又一时觉得不能这样窝囊,应该忍辱负重,苦练武功为你们报仇,方是大丈夫所为,但我又怕是这是我自己胆小怕死,自欺欺人,之后便要一辈子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把自己变成个废人,苟活余生……” 他看起来是个高高大大、干净利落的汉子,但是一说话反而絮絮叨叨起来,全都是些进退维谷、婆婆妈妈、拉家常扯心理的事情,听得旁人大翻白眼。 对江湖有极大畅想的温柔更是嫌弃地看了两眼,心想这家伙武功也算高手,外表还威猛至此,怎么说起话是这么样子。 李忘尘却微笑道,“我们若输了,你就逃吧。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勤学苦练,武功大有精进,日后终成大器,并且为我们报仇的。” 只有他知道,郭大路这话听来可笑,却一字一句无一不是真心实意。 当李忘尘说要让他死,他就真的会去死。 当李忘尘说要让他活,他就一定用尽任何手段去活。 这反而才是江湖儿女的作态,一个问题,一个选择,已有了决断。 李忘尘当然不相信自己会死,但他非常愿意尊重郭大路这样的问题,并且以认真思考过的答案回复。 郭大路慎重无比地点了点头,沉声问道,“真的吗?” 王小石微笑道,“真的啦。” 听他们的口吻,好像两个人已经要赴死一般,温柔脸色煞白,而白愁飞背负双手,更加成竹在胸,赵铁冷则眼珠子乱转,想着等下该怎样保住温柔的性命。 李忘尘说话之间,转头走到某棵树前,抬头道,“老兄,看了许久好大戏了,为何不上台自己唱一出呢?”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从树上跃下。 他发出仿佛透露出寒气的声音,对着白愁飞说,“你又欠我一次人情。” 白愁飞笑道,“当然。” “还未亲身战斗,就先想好了身后事,你这样也算武者?”这人转头看向李忘尘,冷笑道,“真叫我觉得可笑至极。” 李忘尘看着他许久,忽然很认真地道,“天下第七,我要在七招之内杀死你。” 第三十五章 千个太阳在手中 话音刚落,李忘尘就直接出手。 因为这句话已经制造出了“巨大破绽”。 这就是出手的最好机会了! 和白愁飞、王小石这般内功高手不同,现在身无内力的李忘尘出手别具一格,任何人都可清晰得见,他的大腿、臀部位置的衣裳,忽然很明显地鼓动一圈,像是充满了气,也都听得到一个清脆紧实的声音,崩的一声,像是拉牛筋弓弦一般。 那是肌肉、骨骼、气血齐齐震动,令李忘尘体内潜藏的磅礴体能涌现发力的起始! “好快!?” 他的出手快得让小三合高手都难以反应过来。 这正是空蓝剑客的妙用。 全无内力的体质,反而令李忘尘出手之快,更远超了巅峰状态。 李忘尘肌肉一动,立即踏步并且出手,他这一步踏出时身体前倾,但是一动立刻后倾,因为上半身的变化根本跟不上位置的移动,整个人像是滑出去的,甚至到天下第七面前的时候,他是处于半空中的,脚下踩着压缩凝聚到极点的空气,与大地有数寸间隔。 这一去,风卷残云、秋风扫落叶般袭击到天下第七的面前。 天下第七甚至都来不及因李忘尘刚才的话语而发怒,就感受到了浓烈火热的气息,猛然喷吐到自己的面前。这就好像到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团熊熊燃烧、旺盛无比的烈焰。 “竟然是苦练外功的高手!”天下第七到这时方明白对手的本事,“他将体能燃烧到了极致,骤然爆发出来,身体摩擦空气,以至于浑身上下的热能极盛,已不输给正宗纯阳内功——而他出手更只会比所有内功高手更快!” 攻势已到,来不及他细想。 只见李忘尘到来同时,刻意震起袖袍,宽袍如云飞起,层层叠叠,宛若遮天蔽日而来。双手则拢在袖袍之下,以虚实无定、琢磨不透的姿态发出攻势,而浑身燃烧体能、喷涌气血而成的酷烈气息扑面而来,更令天下第七升起警惕而危险的感受。 江湖上少有与这般纯粹横练高手交手的资料,就算天下第七身经百战,是黑道中知名的人物,也完全不清楚李忘尘会有怎样的手段。 但他自诩武功达到小三合境界,更有元十三限传授的种种底牌,哪有对一个九品人物退避三舍的道理?更何况这小子大言不惭,说什么“七招”打死自己? 以天下第七的性格,只当他是个妄自尊大、看不清自己的疯子,现在更想要反其道而行之,不若自己六招将其打残,看看他是何种表情。 当下心中冷笑,已抬手与李忘尘对掌。 他的掌法是“仇极掌”。 这一掌都好像带着仇恨的力量,有一种将自己逼入绝境,极限,狭隘角落,无有退路,反而迫发出生命力量,充斥杀、恨、怒、怨的味道。 而李忘尘现在用的掌法,一改此前的少林派,选用了武当掌法。 大凡习武之人俱知的常识之一,就是少林拳法纯阳,武当掌法至阴,可是到了李忘尘的手中,他纯以超过一百个人压缩在体内的体能推动而出,阴柔至极的武当掌法也变得刚猛无俦。 但这只是表象而已。 李忘尘真正杀招,从来不是掌法。 就在两人掌力碰撞前的弹指刹那,天下第七忽然升起警惕而危险的感受,并且清晰见到李忘尘的腹部之中,有肉眼可见的气团自下而上,猛地涌到喉咙位置。 他自信满满、戾气十足的神情,骤然一变,却已经来不及了。 伴随着手上招式发出,李忘尘喉咙一抖,嘴巴一吐,一股气息嗖地炸了出来,如箭如炮,打了出去。 这气不是内力,不是真气,而就是单单纯纯的气“力”! ——一股吐出来,炸出来,喷出来的气。 ——还有这股“气”的力量。 彭一声,呼啸而出的气息,瞬间吞没天下第七脑袋所处的位置,忽然有像是火药爆炸般的景象。肉眼可见的气流汹涌翻滚,席卷升腾,下方的草地上无声无息地凹陷下去,甚至让远处的白愁飞、王小石两大小三合高手,也一同暗暗心惊。 横练高手的一大特征,就是五脏六腑、筋骨气血之力,远远超过同级别的内家高手,于是他们也完全可以用“气功”,便是呼吸吐纳、调节内脏而成的“气箭”。 可是李忘尘的吐息,已经不能只是称之为“气箭”了,而应该用“气炮”两个字来形容。 这“吐气成炮”的威力,居然也不输给白愁飞的惊神指! 如果李忘尘对着一个普通五六品高手吐出这样一口气,就绝对能够真的将这个高手的脑袋,像是砸西瓜一样炸开。 这等威力对于天下第七这样的小三合高手而言,固然算不得什么真正威胁,但在毫无防备、贴身短打的情况下遭受如此一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不言而喻。 天下第七上身摇晃一下,怒叫一声,脸上像是炸开了花一样,鲜血迸射而出,手上招式也不由一顿。 “我的第一招怎样?” 李忘尘立刻捕捉到这一瞬间,他仍提醒此前话语的诛心之言,并不忘乘胜而上,纠缠追击,左手并掌为刀,咻一下笔直蹿出射到了天下第七的眉心处,摧枯拉朽地直戳过去。右手则五指关节内弯,势成虎爪,狠狠攻向天下第七胸口,一上一下,配合无间。 天下第七不愧是小三合高手,元十三限的得意弟子,在这重创时刻也能有所反应。 他面目仍然狰狞,鲜血横流四溢,却在狰狞中一手护住眉心,一手挡在胸口,同时脚尖一动,无声无息且阴狠无比地戳向李忘尘的膝盖。 这一下反应及时,而且当两人在上半身交手的时候,忽然把攻势转移到了下半身,令人眼花缭乱,难以防备。 但这也在李忘尘的意料之中。 他退后一步,躲过这阴狠杀招,同时左手受到这退后一步的牵引,手刀就此后拉下劈,居然有一种瀑布飞流、拖刀直拉的感觉,掌缘摩擦空气,形成肉眼可见的火星,拖曳着一道闪烁耀眼的光痕,迅雷闪电般切向天下第七护在胸口的手掌。 天下第七暗叫不好,正要收手。 偏偏就在此时,李忘尘那看似抓向胸口的右手,也忽然反手自下而上地一捞,五指狠狠抓在天下第七的手腕关节之上。这一招行云流水,变化自然,显然是早就想好了的。 他深知自己的体能再强,也不是天下第七的先天内力对手,但若是用两只手对付一只手,天下第七也绝无任何反扑的法子。 指尖一扣,搭在关节之上,同时触摸到了天下第七的内力反震,以及……气血流转之处。 天旋地转·点血截脉法! 全无内力的李忘尘绝对点不了天下第七的穴道,但若是用“点血截脉”的手法,将能够无视内力的差距,双方各行其是,内力干涉不到气血,气血干涉不到内力。 李忘尘只觉得指尖一阵剧痛,被阴寒狠毒的内力反震透入骨髓,暂时难以运用左手三指,但脸上却不怒反喜,“第二招!” 说话间,天下第七已感觉到浑身上下的气血凝固,就好像一个人蹲了许久之后忽然站起,有种目眩神晕、天旋地转的感受,尤其以起始点右手最为僵硬麻木,身体的感官到了那边似乎都陷入瘫痪,难以运转。 但内力仍有干涉自己体内气血的可能,他迅速运起内力想要化解,但在此之前,一阵燥热焦臭的气味先一步扑面而来,天下第七刚刚叫糟,李忘尘直劈而下、气势如虹的手刀已至。 刺啦—— 在令人牙酸的声音中,天下第七只觉得身体一轻,似乎少了什么东西,有种前所未有的自在感和清凉感。他不禁退后了两步,内力将将运转过去,麻木感消失,随着失而复得的体感到来的,还有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烈刺痛。 鲜血从右臂喷涌而出。 天下第七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凄惨愤怒的吼叫,因为他瞧得清清楚楚,李忘尘一刀斩下,地上便多了什么一截东西:那正是他的半截右臂! 从小臂中段部分落在地上的半截手臂,鲜血淋漓,伤口部分甚至还在微微跳动,显现出某种尚未散去的鲜活生命力。 就在刚才,李忘尘一手扣住天下第七的关节气血,另一手掌成刀势,直拉而下,硬生生将天下第七的手臂,就这么斩断切开! 霎时间,场地安静无比。 没有任何人敢相信这一幕,因为李忘尘居然凭借着九品的武功,在两招之间,将一个小三合高手的右臂斩落下来。 但这无疑又是真实无比的一幕,因为天下第七仍在嚎叫,他的嚎叫像是一头受伤的狼,任何人听到这样的嚎叫,都一定会生出可惜怜悯的感觉。 也就是到了这时候,他们才看清天下第七的模样。 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从天下第七出场开始,李忘尘就直接放出七招将其杀死的狂言,然后他以近乎偷袭的姿态忽然出手,用以“气炮”炸在天下第七的脸上,之后变招,天下第七则回防并突袭下盘,意图扳回一城,反而被李忘尘收招骗过,并寻觅到了一个两手对一手的机会,以天下第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点血截脉法”,将天下第七的感官切断,最终才手刀直拉,将天下第七的右臂就这么从身体上生扯下来。 这一切变化,说来令人眼花缭乱,实际上不过发生在弹指刹那。 正如李忘尘所说,才不过是“第二招”而已。 只不过这两招的变化,其实已是普通人二十招、两百招都未必能比得上了的了。 天下第七是个又高,又瘦,面目阴森而冷,令人看了第一眼就害怕得不再愿意看第二眼的男人,在他的肩头还有一个包袱,一个又老又旧又黄又破的包袱。 这显然是个极为可怕的人。 但世上任何一个人断臂,惨叫,满脸鲜血的时候,都不会太可怕。 而天下第七仍在惨叫。 不停。 不歇。 并且不止。 他闭目,仰头,鲜血从脸上流淌下去,左手按在自己的右臂上,声音从喉咙里迫发出来,凄厉而惨烈,已经叫了很久很久,叫得好像都不是小三合的高手,而是一个养尊处优、从未受过伤害的富家少爷,以至于一受到任何伤害,就根本承受不了,整个人也崩溃当场。 这下旁人的目光忽然变了。 因为他们忽然觉得,这个什么“天下第七”,是不是太娇气了。 江湖上的人物,向来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今日受了一刀,明日挨了一剑,断胳膊去腿,本来也是寻常。有时候难免遭受巨大损伤,的确也该舔舐伤口,发泄一通,但怎能如此旁若无人?而既然仇人就在眼前,岂非更应该以牙还牙? 李忘尘却并没有追击,而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向兀自惨叫不止的天下第七。 旁观者眼见这一幕,都认定是李忘尘不愿意乘人之危,即使是他的敌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铁手重判”确实是仁人君子。唯独王小石却露出忧虑神色,按刀拔剑,警惕万分地看了过去,而白愁飞则面带笑意,不紧不慢也不慌不忙地走了几步,截在王小石的几条路线上。 李忘尘终于忍不住了,叹了口气,“天下第七,你若以为装成这样,就能令我主动进攻,舍身犯险,就大错特错了。” 天下第七的哭声一止。 这哭声极为诡异地停了下来,周围也猛地静了下来。 天下第七猛然低下头。 他本来仰起头,任何人也看不到他的容貌,但只听那凄厉如狼吠般的声音,任何人都觉得他一定是痛哭流涕,甚至暗暗猜疑,那流淌落下的鲜血,到底多少是真正的鲜血,多少是沾染了血色的泪水。 而直到此时此刻,人们才真正看到他的表情。 和想象中的全然不一样。 他,居,然,在,笑。 露出八颗森森发白的牙齿,脸上的肌肉堆砌而成狂喜,眼中放出难以形容的恐怖的光。 天下第七狂笑道,“我真幸运,我真幸运,我真幸运啊。” 他的右臂已不知何时,不再流下鲜血,这全赖他精修的内功,已止住血气。 但他口中的话,已越发令人迷惑,明明是这般凄惨境地,为何还能笑出声来? 李忘尘好像也很好奇,“哦?你怎么幸运了?” 天下第七笑意不减道,“因为我遇上了你的时候,你还只有九品。如果我遇上你的时候,你已经与我同样先天,刚才那两招我就已经死了。我死里逃生,如何不幸运?” 李忘尘点了点头,“这倒也是,我们两如果在同一境界,你是必死无疑了。” 他是故意说这话的,仍想要效仿此前,激怒对方,施展偷袭。 但令李忘尘失望的是,这一次的天下第七听了这话,并未有丝毫动静,反而点了点头,“当然,当然,现在你不是先天,当然就只有你死了。” 他前面吃了大亏,并且又哭又笑,大悲大喜,人人都以为他必然是个性情癫狂之辈,可现在却完全是神色平静,似乎一切外物,都不能动摇他的一颗本心。 李忘尘忽然笑了笑,“看来你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 天下第七也笑了笑,“没错,这全仰赖宋兄的本事,将小弟打醒,而小弟当然也会回报宋兄。” 他们这两个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直打得鲜血淋漓、手臂断裂的敌人,现在居然满脸笑容,你一言我一语好像拉起了家常一般,这本来是温馨话语,可是在场其他人看在眼中,却只觉得阴森而恐怖。 李忘尘想了想,忽然出了一脚,挑起地上的手臂,朝着天下第七砸去,“对了,这是兄台身上的东西,还是还给兄台吧。” 天下第七神色如常地接过自己断臂,忽然举了起来,细细端详,好像这真的是什么家传宝物一般看着,“多谢宋兄。” 李忘尘皱了皱眉,好像遇到了什么棘手玩意儿。 而旁边的人们更是一改此前印象,之前还觉得天下第七太过娇气,可现在却又觉得天下第七的心好像是石头做的。 ——而下一刻,他们简直觉得这个人是个怪物! 因为天下第七竟一伸手,将自己的断臂,放在自己的嘴边,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张开了嘴巴。 一口咬下。 血汁四溅,咀嚼骨肉。 这是没有人能够想象到的一幕,包括李忘尘在内。李忘尘瞳孔一缩,即使是他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和惊惧。 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天下第七忽然丢下断臂俯下身子一抖肩膀那挂在肩膀上的包袱已落在他的掌心而他就在那一瞬间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锐利猛烈旺盛的剑气。 他的动作在这一刻简直像是不能捕捉的幻影,以一种任何人都只能够靠想象补全的速度行云流水地完成。 白愁飞脸色一变,身子一闪已在三丈之远,然后又好像还嫌弃不够似的,再闪烁一下,又退了十三丈之远。 剑气是透过那包袱发出来的。 目睹一切的人都不会忘记:在发剑的那一刹那间,天下第七手里拿的不是一个又黄又老又破又旧的包袱。 而是太阳。 ——这一招的名字就叫:千个太阳在手中! 第三十六章 先天神力大门 千个太阳在手中。 这才是天下第七的绝招,杀招,秘招。 面对一个后天高手拿出此剑,证明着他确确实实将李忘尘当做生平大敌。 他口中说着对方威胁不到自己,但动作之小心,行为之果断,简直像是面对着随时能够将自己斩杀的危险无比的对手。 因为天下第七根本不会小看任何人。 天下第七文雪岸,将自己所学汇总,归纳为一种剑法。他对战斗的理解,就是要夺得先机、争得优势、取得上风,然后才出手。 正如现在一般。 因咀嚼自己断臂的行为,令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惊,他已经有了势。 所以这门剑法的名字就叫“势剑”! ——剑只不过是形式,势才是主体。 要出这样一剑,就得需要取“势”。 一旦占据了大势,对方就已经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但这并非单纯的势剑,文雪岸习有所成,更博得蔡京身边第一高手元十三限的青睐,特别授予他自在门的独门心法以及这一件包袱,与势剑相合,终成“千个太阳在手中”! 于是势剑的威力更上一层楼。 势剑的势气更大。 势剑的剑气更盛。 千百道细碎闪烁的金光,从天下第七的包袱中爆射而出,铺天盖地地遍布周围十多丈的距离。那金光太旺盛,太炽烈,任何人都看不清包袱里到底有什么,只能看到结果。 结果就是:好像有千百斤炸药,刹那间全都浓缩在一个范围内爆炸,爆炸,爆炸,不断地爆炸,那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爆炸,好似真有太阳降临在这个世界,以摧枯拉朽毋庸置疑不可抵挡的光热碾压世间的一切! 而金光比爆炸更快,更远,更大。 金黄耀眼的光芒到了哪里,巨大的威力、毁灭、破坏随后而至。 这金光不仅将李忘尘吞没在内,甚至无可抑制、风起云涌、如同洪流一般,席天卷地地扩散到方圆十多丈内,将王小石、温柔、郭大路、赵铁冷、霍重等一切人都全部笼罩进去。 除了早知道此招威势的白愁飞外,在场众人无一例外地被天下第七的“千个太阳在手中”给吞没! 无与伦比的光芒,照亮了整间客栈,直冲夜幕苍穹,甚至连两三条街外的人,都可清晰见到这煊赫的一幕。 什么叫做势? 就是将一样东西拿在高处,一旦松手,它将会不由自主、难以控制、谁都挡不了地往下坠,这种下坠的力量,就叫做“势”。 而天下第七的势剑也是同理,一旦发出此剑,就如同站在世界的高处,浑身上下的真气一往无前、不可自制地倾泻出去,如同天河倒灌、江海东流,一剑杀出,真气炽热旺盛得不可用言语形容! 这就叫“势”必如此。 同时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推动着天下第七发出这一剑,他自己万般不想,万般不愿,也不可不发,不可不出,不可不走到这一条必经之路,必成之路。 这就叫大“势”所趋。 而敌人被他举动所惊成惧,一瞬间失神发颤,立刻就有千个太阳爆发喷涌出去,不管多少敌人,都要被他力量吞没,彻底炸成碎片,轰成死伤,毁成破败,灭成殆尽。 这就叫“势”不由人。 ——是以,这便是一门势必如此,大势所趋,以势压人,以势取胜的剑法。 与其说是剑法,不如说是一种爆炸、轰炸、炸裂、炸开的剑气。 这剑气像是真的太阳里激射而出的洪流,吞吐如匹练,浩瀚如江海,充斥在整个空地战场之中,只一瞬间,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天下第七的锐利、炽烈、阴寒的气息。 但随后,一柄剑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这柄剑一出现,甚至冲淡了一切杀意,连天下第七掌中的千个太阳,都一同变得虚幻了一般。 这就是王小石手中的剑。 他抽刀,并且拔剑。 王小石此前不过是拔刀,面对白愁飞的惊神指,用出自己的“大相思刀”,但现在面对这“千个太阳在手中”那无法抑制、无法自控的爆射剑气,他终于拔剑。 他的剑没有剑柄,于是便以两指夹住剑身,好像那不是一柄剑,而是一张铁片。 但这样别具一格的手法,更显得他的潇洒、惊艳、惆怅、不可一世。 大销魂剑! 同时也是“仁剑”。 因为王小石绝不是为了自己而出剑,而是为了救下众人出剑。而他救下的更绝非只有郭大路、温柔两位自己人,还包括赵铁冷、霍重、厉单、丁瘦鹤等辈。 他用一颗仁人慈心推动着剑意而动。 剑光一转,巧妙灵动得像是自然界万物万灵的萌发,自如形成完满无缺的光轮,抵挡在众人身前。千个太阳在手中炽烈的剑气碰上了他的仁心慈剑,竟然也毫无作用,一重一重剑气如浪头打来,被层层卸力。 但所拯救的对象中,却没有包括李忘尘。 其实王小石本来也想要为李忘尘抵挡下这一招的,虽然李忘尘所遭受到的才是“千个太阳在手中”的攻势本体,远不是身后这些人所遭受到的余波,但王小石向来也不太在意这件事情。 只是他正要动的时候,却发现李忘尘已经对着那剑气迎了上去。 不是退,而是进。 不是避让,而是反攻。 以王小石的身法,也根本跟不上这一瞬间的不退反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忘尘以绝无可能的主动姿态冲入那千个太阳的金色剑气内,只好当机立断,抽剑在手,以“大销魂剑”护住其他人。 王小石本来对李忘尘充满担心。 可是不知为何,在这一刹那,他却又充满了自信。 即使连王小石自己也万分肯定,以此时所观的威能,任何一个后天高手进入到天下第七“千个太阳在手中”的范围,都将在不到十分之一个呼吸的势剑,就会被剑气撕碎、扯烂、破灭。 ——但李忘尘好像就是例外。 金色的光芒渐渐消失。 剑气也逐渐消失。 但见此前的客栈房间,现在已经是一片令人瞠目结舌的狼藉场面。 在千个太阳在手中的席卷之下,方圆十丈内的大地青砖全都被化作齑粉,地皮被刮去了一尺有余之深,露出下面的泥尘黑土,此刻也都纵横交错着锋利无比的痕迹,仿佛有一百只狼在疯狂地撕咬地面,方能造成如此景象。 而一缕一缕青烟,更从四面八方,缓缓上游升腾,过处的空气膨胀扭曲,其中焦热炽烈的气息,从中往周围四散,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火灾,余温未去。 也幸好厉单深知总堂人员要来,特意订了一间大气派的房间,自带一方有茂林修竹的庭园,否则这一招“千个太阳在手中”足可以席卷半条街的房屋,形成一场杀戮的风暴。 但现在未有多少人死,却有好几颗高竹、大树,都给“千个太阳在手中”给炸开、撕碎,要么是树干上被挖开惊心动魄的大洞,要么是被拦腰斩断,还未真正掉落下来,已经在空中被风暴般的剑气给彻底绞杀成无数细小的粉末,这才簌簌洒落。 总之,此前的庭园有花有草、有树有木,但现在的庭园内部,只剩下一片单调的景象,那便是黝黑的尘土,迷离的青烟。 ——千个太阳在手中,真是有毁灭一切生机的力量! 但起码还有一处生机,是天下第七所不能毁灭的。 或者说,一个生机。 再或者说,一个人。 天下第七脸上的喜色一瞬即逝去,略带僵硬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李忘尘就站在深坑的中间,比之前矮了一尺多,因为他脚下的土地也已经矮了一尺。 但他居然还活着。 天下第七不可置信而又艰难费力地说,“怎么可能……” 李忘尘的脸色也很苍白,笑容也很勉强,但到底还是站着的,而且他全身上下的衣服也没有一丝丝损伤,谁也看不出他到底如何在刚才的杀招面前保全自身,“没什么不可能的,我只需要比你想象中厉害那么一点就行。” 他又想了想,抬头道,“对了,这是第三招。” 天下第七怪叫一声,忽然收起掌中的包袱,连忙往后急退。 这一退就越过了十三丈距离。 他的势剑威力巨大,但有一项巨大缺憾,就是力量损耗巨大。 他相信李忘尘就算接过自己此剑,也一定不可能完好无损,就算表面上看起来无碍,暗地里也一定大为损伤。但这种相信就和此前相信李忘尘会死在自己剑下一般,已经不再能够令他自己相信。 也就是说:他一边判断李忘尘会重伤,另一边却不再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正如此前他相信李忘尘会死,李忘尘却没有死一样。 这个“宋虚”,已经给了他太多太多惊吓。 天下第七只能够小心为上。 所以他退。 一退至十三丈外,来到白愁飞的身旁,天下第七方才放松身体,并且深吸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的脸色已灰败无比,用独臂一把抱住掌中的包袱,甚至把包袱狠狠地搂在胸膛上,好像这是自己的命根子所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胸腔内的气在刚才的一瞬间已被全部抽光。 白愁飞背负双手,看了看天下第七,“看来这不是你给我的人情,而是我给你的。” 天下第七紧紧地看着远处的李忘尘,一边剧烈喘气,一边从嘴里蹦出一个字,“是。” 然后他看到了令自己后悔的一幕。 等到天下第七退去,李忘尘身子一颤,全身上下的各个地方,都飙出鲜血,眉心一处,脸颊一处,脖颈一处,胸膛一处,左肩一处,右腰一处,大腿两处……全身上下,无数的血箭四射。 他的脸上露出庆幸的表情,并且慢慢倒下。 “千个太阳在手中”的确是大名鼎鼎的绝招,不愧在前世号称武功中的核武、核武中的武功,李忘尘在那一瞬间也顾不得这个身份,借着千个太阳在手中的强光,在无人能关注的刹那之间,拿出自己真实水平。 斩铁草在一瞬间滑入掌中,以心随意转临时搭建的真气体系洪流般灌注其中,在眨眼间进行千百次细密编织,由虚转实,化作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兵。 李忘尘踏步前冲一招挥砍,先是剑光凭空消失在这个世界的神剑含光,倏然间又势成一朵莲花自虚空无相而成,正是再变如意天魔中的莲花式。 这一招刀剑相合,自无到有,妙用无穷,这才将将抵御住将死之危。 但也绝对不好受,血条算是没有清空,至少去了个六七成。 若刚才天下第七接着下手,天上地下将无人能够再救下李忘尘,但他不进反退,终于给了李忘尘喘息机会。 “宋大哥!” 王小石紧张万分地飞奔上来,一下子搀扶住李忘尘的身子。 他运指连点,给李忘尘点穴止血。 并在这过程中,惊讶地发现一件事情,尚未等到自己止血,李忘尘创口上的一处一处肌肉,已犹如有自我意识般收缩起来,自动地防止生命力流逝。 这当然是天诛地灭·化龙无相功的妙用。 王小石一下舒展了眉头,知道李忘尘拥有某种精妙外功,纵然是遭受了重创,却绝无生命危险。 李忘尘在王小石的支撑下,勉力站住身姿,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的天下第七,露出微笑道,“看来老兄失去了唯一可将小弟置于死地的机会。” 天下第七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悔恨,却又在下一瞬间恢复平静,冷声道,“失去是失去了,却不是唯一,而是大有机会再得。我只不过是脱力,你却是重伤,今晚你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李忘尘悠然道,“但愿老兄真认为小弟重伤,否则小弟接下来要完成四招杀你之约定,将极为困难。” 天下第七眯眼道,“你还想唬我!” 李忘尘倏然长身而起,双目放光,神采奕奕道,“不是唬你,而是真实无虚——天下第七,还有四招,前来受死吧!?” 他竟然在这状态之下,主动约战。 天下第七神色一震,再无反驳的勇气,惊惧不定地看向李忘尘。 现在他是绝对摸不透李忘尘的状态了,这家伙看似九品,其实皮糙肉厚、出手快绝、招式纯熟,更兼有某种抵御自己绝招的手段,种种特点都是远超九品的水平,甚至连许多小三合高手,都难以做到。 天下第七本来也绝非先天中的弱者,平日面对同级别高手,从来没有胆怯,今日却在李忘尘面前吃亏、断臂,绝招更是难以起到最终效果。 现在的天下第七,仍然是断臂、脱力的状态,可对方却好似状态正好。 虽然李忘尘此前承认过自己受伤,但现在的天下第七根本不会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 他终于生出迟疑之心,不知道该不该接战。 白愁飞忽然伸手拦住了他,“你先休息,养好状态,不管他是虚张声势怕你迎战,还是真的引你上钩怕你不战,都应当拖到你状态完好的时候,现在还是我上吧。” 天下第七仍看着李忘尘,慢慢点了点头。 李忘尘哈哈大笑,“无胆匪类,被我唬住了——小石头,你上。” 说话间再不伪装,长吁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额头上的汗珠如雨而下,整个人也大口大口喘息起来,显露出自己本来的模样。 他也丝毫不怕天下第七反悔,因为对方已进入了怀疑状态,不管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会暗自怀疑一阵,这就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道理。 果然,天下第七看他模样,眼珠子转了一阵,一时想要再战李忘尘,又一时害怕李忘尘刻意拿出颓态,为的就是战自己现在的低谷,最终拿捏不定,只好暗叹一声,按兵不动。 王小石和白愁飞已上前对峙。 李忘尘再不管其他,闭目凝神,盘腿而坐,飞速恢复并且回复自己的状态。 比天下第七想象中更加糟糕,他一方面是脱了力,另一方面也是受了伤。 恰恰在这个时候,他的某种念头更甚,更强烈,更加呼之欲出。 那是此前在刀王州已有的念头。 爱。 此前全胜时期所触摸到的那个金光闪闪的世界,似乎再次到临自己的眼前,形成无味无聊无趣的虚空世界中唯一一扇生机盎然的大门。只不过前次所触摸到的大门,和这一次的大门形貌不同,这是另一扇通往金光闪闪世界的大门。 伸手触摸到这一座大门,会有奇异的感受。 好像是闻到了。 好像是听到了。 好像是看到了。 好像是尝到了。 眼耳口鼻舌,李忘尘的五种感知,都在这一刻贯通了起来,他能听到的东西,也一定能够用其他四种感觉体会,其他任何一种感觉也是同理。 五种感觉共同推动,触摸到了玄之又玄、神而明之的另一个新领域。 那就是心神的世界! 前一次,是基于内力而触摸先天世界。 这一次,是基于神意而触摸先天世界。 李忘尘的脑中,倏然间闪过了此前获得的所有江湖令! 第三十七章 王白论道 白愁飞和王小石对峙许久,令旁人都屏住呼吸,难以分神。 白愁飞忽然问道,“以你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武功,未来本该是大展宏图,为何前来送死?” 王小石微笑道,“其实成不成事,有没有宏图,这都不是个人可以把握的。人的一生一世,能说得算数的事情又有多少呢?我只愿意做我想做的事情——白兄,宋老哥所说的话是否真实?” 白愁飞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当然是假的。” 王小石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为宋兄冒犯白兄道个歉,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而白愁飞居然也点了点头,伸手道,“请。” 王小石却没有动。 白愁飞大喝一声,“请。” 王小石仍然不动。 白愁飞连喝三声,“请,请,请!!!” 最后一个字含怒而出,如雷霆炸裂,有惊天之威,白愁飞指尖一震,霎时间狂风忽起,王小石陡然间浑身上下鸡皮疙瘩起了一大堆,猛地一缩身子,想要后撤。 他刚想要退,白愁飞就已扑到他的面前。 白愁飞扑杀过来的身形,就好像是一只雄鹰,飞在自己的天空,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和开阔,但是若真那一只雄鹰与他比赛,一定也远远落在他的后面。他指尖一震的时候才刚刚出手,但是身法之快,等到了王小石的面前,惊神指的指劲才将将迫发出来。 空中似乎有极细极长的气力一闪,已贯穿了王小石半退不退的身形,从眉心之后延伸出来。 旁边众人都发出惊呼,没想到这一战竟结束得如此之快!? 但是王小石的身子甫一被贯穿,立刻扭曲、消散、破灭。 这不过是个幻影。 白愁飞凝眉,脑袋左转,指尖又是三震。 迎上三道指气的乃是一柄刀。 真正的王小石已经来到了白愁飞的身侧,他一个转身躲过杀招刚刚才落地,右足在地上划了个又深又重的弧线,而右手则借着这扭转拧动的力量,迅速拔刀。 拔出那一枚充当剑柄,又短、又小、又秀气,弯弯如月的小刀。 他一刀挥出,像是一道岁月的梦痕。 划拉,任何人都能清晰见到,在这一刻王小石的右手消失了,一道闪亮明耀的辉芒倏然从他消失的右手泼洒出去,形成一道夸张煊赫的半圆形刀光。 这一刀分明有难以形容的凌厉和凶猛,偏生又给人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危险性,甚至令人难以分辨是真是假。 就好像真是情人间的相思,缠绵悱恻,如丝如缕。 这轻轻浅浅如痴如梦的一刀斩去,迎上来的却是无穷无尽、指气所编织的风暴。两股力量一刚一柔,白愁飞以无法形容的凶猛、迅猛和狂猛进攻,而王小石则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迎敌。 如果硬要比喻,白愁飞简直是雷霆、风暴、海啸,可王小石恰恰是厚云、深山、大地,白愁飞的力量凶悍到可以动摇一切,王小石却是天上地下他最动摇不得的东西。 砰砰砰砰砰,两个人悍然硬拼有数十招。 在这数十招间,但见火花四溅,光彩凌厉,一股一股气劲交错迸射的力量扩散不止,肆虐场地,武功低微者自然经不住这般风浪,连续后退好几步,站在极远处观战,而武功稍高一些的虽能运动抵抗余波,却也看得眼花缭乱,只能瞧见数十道人影上下翻飞,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除此之外,便是半点内容也瞧不清楚。 除开盘腿而坐的天下第七与李忘尘之外,仅有郭大路凭借自己八品高手慧眼,能隐约可见,数十道人影近似九成九都来自于白愁飞。 这实在是因为白愁飞动得太快,连续起用惊神指威能,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接连不断地发动攻势,甚至令人疑心有好几十个白愁飞一般。 而王小石则只有一个。 他不动如山,位处防守姿态,但是偏偏每一刀都精准抓住白愁飞的位置,又快又精准,也是长久不断地回首侧身扭转,因此反而给人造成他也在运动的假象。 战斗一旦开展,竟至于如此激烈,看得旁人目不暇接,尤其以郭大路这般天资聪颖的高手,在一群下九流人物身边学习即可直入八品,正是缺了真正高手和神功熏陶,现在无疑是饿汉子碰上了大餐,双目瞪大放圆,尽情享受这一场饕餮盛宴。 可惜不管白愁飞如何运劲,却始终未能突破王小石的相思刀守护。 这长不过一尺的小小弯刀,一旦采取守势的时候,就好像比平日长了一些,宽了一些,厚重了一些,令人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白愁飞忽然冷哼一声,由动转静,两道人影分开,白愁飞退出七八丈外,王小石也骤然收刀,悠然站在原地。 但他们停下交手,场面却并未平复,只见方圆数丈内的看你关键,上上下下,仍充斥着铺天盖地的劲力,只是全都凝固在了半空,像是被钉子钉在墙壁上的物品,然后才一寸一寸,像是薄冰一般炸开,发出一阵清脆无比的碎裂声音。 这般奇景,在旁人看来荒谬古怪、匪夷所思,即便身处如此要紧时机,依然有人忍不住啧啧称奇。 先天高手的交手,确实光怪陆离,别开生面。 白愁飞深吸一口气,眼中迸射出锐利无匹的光芒,“好刀法——但我想看你的剑。” 他经过此前与王小石的交手,已深深知道,对方的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乃是自己不得不拼尽全力去斗的强手。 但另有一件事情令他不忿,那就是王小石的剑法似乎比刀法更高,此前在面对天下第七的“势剑”时,便选择拔剑对抗,而面对自己的惊神指时,只出刀就能应付。 这无疑是证明自己不如天下第七的确凿证据,令心高气傲的白愁飞万分在意。 王小石一手执刀,另一手拍拍腰间剑身,朗声笑道,“我这仁兄性子古怪,有时候想要出手,有时候不想出手,却和对手强弱无关,真是令我也十分头疼。适才小弟见过白兄身手,风姿绰约,气质超绝,令人心向往之,似不像是宋兄所说的凶徒?不知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他这一番话语,缓缓道来,竟然好像有化敌为友的心思。 这让在场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心说这小子武功虽高,但说起话来怎么颠三倒四的,都打到这个份儿上了,怎么还能停战的? 白愁飞也呆了一呆,仿佛到此刻方认识王小石般审视他。 沉吟片刻后道,“铁手重判所说不假。” 这话一出,同样令人更加惊讶得难以呼吸,尤其以几个老江湖,胸中打出千万个问号,如赵铁冷、霍重这两个六分半堂堂主,又如同厉单、丁瘦鹤、顾寒林等人,都大有“你会不会玩,要不要我上”的意思。 当然,真要让他们自个儿上去面对王小石,他们定然一千个不愿意就是了。 而有此冲动,只因王小石前面那句话,大有缓和意味,也代表着对方心思单纯,乃是可利用之辈。若是他们与之对敌,一定假意顺从,不管是反间李忘尘、王小石还是乘其不备偷袭出手,都将是大好机会。 可白愁飞却选择了最坏的回答。 王小石道,“你为什么不骗我?” 白愁飞道,“因为你竟愿意相信我。”顿了一顿,又露出古怪而自嘲的笑,“见到你那样的蠢模样,我也不愿意骗你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刚才的鬼话,你却相信,我便很想看看你得知真相的样子。” 王小石苦笑一声,耸耸肩道,“便是现在这个蠢样子了,不知道白兄有没有满意?” 白愁飞装模作样地审视了他一番,笑道,“不错,非常不错。” 王小石也看着白愁飞,看着看着,忍不住道了一声,“可惜。” 没人知道他在可惜什么,可白愁飞好似懂得一般,也点了点头,“是挺可惜的。” 两个人说到这里,都闭上了嘴,微笑着对视,他们并没有笑出声,笑容也毫不夸张,却很真诚,是一种真真正正的笑。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才渐渐不笑了,而是以认真的神色看向对方,那样的认真像是在用眼神去记住对方,记住对方的一切,将今晚铭记在自己生命之中。 尽管这才不过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却有一生也不愿忘记今日的奇异感受。 忽然,王小石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一下,叹了口气,“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白愁飞毫不犹豫,坚定无比,好像早料到了会有人这么劝他,又好像已经在午夜梦回中千百次对自己说过地一般脱口而出,“世上没有贼,只有败。没有佳人,只有王侯。” 他没等王小石回答,已双眼明亮,亮中有火,火燃烧得极旺盛,旺盛中带着一点惨淡地继续说,“你不是我,你不懂我。我不是你,我却了解你。因为我曾经也是你,当时的我若没有变成现在的我,我已是个死人了,现在的你若将来不变成此时的我,也迟早是个死人。” 然后他又一次打断了王小石亟待的回答,以更热烈,更有力,更强硬,更斩钉截铁的态度继续说,“江湖就是这么个东西,你不成,就只有败,你不王,就只有寇。而你能成长到现在,不是因为你对,而是因为你幸运,我能成长到现在,就是因为我倒霉,但我是对的。” 王小石忽然问,“你为什么说这么多?” 白愁飞不屑道,“因为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蠢货,我非常明白你这样的人多么愚蠢,我说得但凡只稍稍一点不够清楚,你永远也不会懂我,你永远也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你同样永远也不会清楚一件事情:在这个世界要往上爬,多么地不容易。” 他睥睨着王小石道,“你恐怕连不容易三个字怎么写,也非常非常地不清楚。” 王小石很认真地听着。 他认真得就好像是一个学生,面对着自己的老师,以一种学习的姿态听取白愁飞的话。 然后他说,“受教了。” 白愁飞点头道,“看来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王小石道,“不,我还有。” 白愁飞怔了一怔,然后冷笑起来,却不再说话。 但他却仍然很有风度地等王小石说完这一切,只因不管他在怎么对王小石负面评价,有一件事情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的:他的确很欣赏王小石。 王小石看着白愁飞道,“我认为,你的回答如此激烈,就好像是早就想到了有朝一日会有人这样质问你一般。我苦思冥想,都想不到这个质问你的人会是谁,因为看你的性子,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是你的一丘之貉,不应该质问你,会质问这件事情一旦有机会知道,也一定会被你所杀——那么,这个知道此事,又质问此事的人,到底是谁呢?” 白愁飞道,“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人。” 王小石道,“这个人就是你自己。” 他刚说完这番话,和此前白愁飞一样,不等对方回答,立即又道,“因为你自己都知道自己是错了的,所以你心虚。正因为你心虚,所以你质问自己。正因为你质问自己,所以你反反复复、午夜梦回,都想着被你杀死的一百八十二条人命。正因为那一百八十二条人命纠缠在你的脑海,你方才用这样的话给自己开脱——是以,你是自己质问自己,自己回答自己。” 刚说到这里,王小石继续道,“你不是我,你不懂我。我不是你,我却懂你。因为你是走上错路的我,我是走上正路的你。你之所以对我说这么多,是因为你苦心孤诣地想要证明自己正确,可真正正确的人又何须证明?所以你错了,你错漏百出,错无可错,大错特错!” 白愁飞听完之后很平静,只是眉毛的边角有些任何人都看不清的微小颤抖,“胡说八道。” 王小石道,“你错了。” 白愁飞道,“我是对的。” 王小石道,“天下人都知道你是错的。” 白愁飞道,“天下人以为的东西,恰恰就是错的。” 王小石道,“没有这样的道理。” 白愁飞道,“这就是这世界的道理。” 他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伸手一指,以命令的口吻道,“拔你的剑。” 说到这儿,又忍不住笑道,“你看,不管你想说什么,都得用剑说话,这还不够说明我的道理吗?” 王小石左手执刀,右手二指夹住无柄的剑身,慢慢抽出剑鞘,双眼仍紧盯白愁飞,“若你不加这一句,当是如此,加了这一句,你自己不仍在意道理上的对错吗?你既不在意对错,对错与否便与你无关,又如何要用力量去证明对错?这岂非自相矛盾,终于令你你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其实在我看来,你巴不得有人毁灭现在的你,你早已痛苦万分了,只等着我为你解脱了,是吗?我断定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他踏出一步,大喝一声,“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气势达到极致。 白愁飞终于色变。 第三十八章 第六识·人间行走 一番言语,王小石气势大起,白愁飞却气势大去。 他神色一变,方寸大乱。 他立刻知道,自己绝非王小石的对手。 因为王小石所说的是真话,每一个字都戳中他内心的痛处。 没有谁在为了一门武功而杀死一百八十二条人命后还能坦然自若,起码白愁飞做不到。如果说这世上真有这样一个规矩,一个道理,那么他自己就首先难以遵循。 按照他的道理,他是不是首先该被淘汰? 而此时此刻,莫非就是淘汰他的时候? 白愁飞闷哼一声,人已倒飞而去。他这一飞,像是一只燕雀划空,身体轻盈得如同风筝般没有重量,眨眼间飘过了十五六丈,背脊已紧贴在院子的围墙上,然后好像是壁虎般一路背贴着墙壁倒悬而上,消失在了墙壁的顶端。 他竟然要逃。 王小石怔了一怔,怒喝一声,“停下!”声如雷霆霹雳,震得远处一旁的树木簌簌作响。 身子一闪,踏步追杀而去。 院子里就这么一下,再次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能想象到是这样一个结果,白愁飞这个气势极盛、极大、极强的人,居然在王小石一番言语之下,不进反退,不攻反逃。 甚至,他还将天下第七这个亲密战友,也给抛在原地。 ——但到底是被他抛弃,还是王小石将众人抛弃,其实也说不准。 因为天下第七就在这短短时间,已经恢复了体能、内力,重新站了起来。 他傲然直立,面目上的血已流干,凝固成好似鬼面纹身的可怖景象,身上兀自散发出阴寒而深沉的气息,也仍是一只独臂,紧紧握紧那一只包袱。 身上剑气正浓。 恰烈。 势剑“千个太阳在手中”,似已再度蓄势待发,有能将对手轰杀的巨大可能! 李忘尘却仍在盘腿而坐。 看到了这一幕,温柔和郭大路都露出绝望神色。 另一边的赵铁冷、霍重等人,也神色警惕,因为天下第七并非是六分半堂的人,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得势,是令任何人不安的事情,他对自己到底是敌是友,也实属两说。 更不提对赵铁冷这个金风细雨楼的卧底而言,温柔的命绝对要保住了。 天下第七看着李忘尘,缓步走来,左看了三圈,右看了三圈,就好像是在看一个珍奇的动物,又好像是一件从未见过的稀罕宝贝,目光细心得令人怀疑他对于一个女人有没有这么关心。 过了许久,忽然露出了阴狠的笑容,“你果然是受了重创,我被你骗了啊。” 这虽是令人挫败的话语,可是天下第七没有丝毫羞恼。 不管过程如何曲折,现在始终是自己站着,而对方坐着,而接下来自己仍会站着,而他将会躺着。 这不就够了吗? 李忘尘没有说话。 天下第七继续道,“我不得不佩服你,你确实是个够胆子、够脑子的人物,今日这一战令我学到了很多。我敬你是个英雄,像你这样的人,死了十足可惜,不如我也定下七招之约,你若能够以现在状态完成,我愿意既往不咎,饶过你们如何?” 李忘尘还是没有说话,甚至连神色都没有动哪怕一下。 温柔忍不住高声道,“原来你竟也是个英雄。” 天下第七看也不看温柔一眼,只静静盯着李忘尘,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是舒了一口气,“到了这个地步,你也没有回应——看来你真的是油尽灯枯了。” 原来他刚才那番话,其实都是说出种种会引起李忘尘反应的话语,看看李忘尘有什么回应的态度。 因为王小石的断然离去,令他十分不安,怎会有如此好的事情,难道真是那持刀拿剑的小子失误?这会不会是某种陷阱?但现在看来,好像真是王小石一时气急而追杀。 所以他不得不留个心。 这些话当然也都是假的,没有用的。 郭大路悄悄在温柔耳边说了两句,温柔的脸一下子红了,相比起现在情势的危机,她更在意自己的面子是否丢尽。 天下第七则已经闭口不说。 他向来是做大过说,往往不说,说就是做,说完就做的实干者。 现在言语到了尽头,已经说完了。 他立刻“做”。 ——做杀人的事情。 天下第七直接出剑。 而且一出剑,就立刻是自己最得意,最强横,杀力最大也最旺盛的“势剑”。 包袱一抖,内力一激,千个太阳组成的金色剑气狂澜霎时再现人间,好像是大江东去般直流到李忘尘的面前,又或者像是瀑布般千玉万雪地倾泻过去,疑是银河落九天。 在这一刻,天下第七和李忘尘分明是同样站在一块大地上,但是旁人眼中,却产生他们之间有高低落差的错觉。 好像天下第七站在千百丈高的高处,而李忘尘站在低处。 好像天下第七伸手一抖,从包袱里冒出的乃是一条长河,挂出一卷瀑布,轰隆轰隆,声如雷鸣,以万钧之势直泻下来。 而这种力量,甚至都不用天下第七去驱动。 他只需要将其拿出来,然后就有“大势”令这力量去无有止境地涌现。 去克敌。 去制胜。 大势所趋,势必如此——如此势剑! 但就在这关键时刻,天下第七却忽然不得不收手。 撤剑。 剑气遵循着大势来到李忘尘的身前,眼看要将这大敌给彻底吞灭,可旋即以一种极为情急的势态,倒卷而回,缠绕在天下第七的身侧。而且天下第七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脸色之焦急,惶恐,就好像遇上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一件事情。 那就是“死”。 有死来袭。 彭,半空中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响动,天下第七的身子晃了一晃,刚刚缠绕上他身子的金黄色剑气顿时破碎,化作漫天漫地金灿灿的光辉,渐散渐灭。 他手一按,打开的包袱猛然合拢,并且抬头,脑袋朝着左边晃了晃,又朝着右边看了看,他做出这些动作的时候,根本不像是在看,而是用上了身上所有的感官,包括鼻子、耳朵、肌肤、舌头。 忽然目光一动,聚焦在面前的李忘尘身上。 他以困惑无比而又震惊无比,震惊无比而又恐惧无比,恐惧无比而又厌憎无比的口吻道,“是你!” 李忘尘慢慢睁开眼睛,“是老子我。” 这话一出,温柔和郭大路同时忍不住欢呼起来。 天下第七一字一字道,“第六识。” 李忘尘微笑道,“此乃‘人间行走’,若无此法,小石头怎会放心离去?”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站了起来,站起来的过程中,脸上露出明显微笑,充满令人安心的自信。 因为他已经是先天高手,站在同天下第七一样的视野高度。 在天下第七势剑的巨大威胁下,李忘尘终于突破了神力先天的大门,达到了第六识。 天下第七眯了眯眼,“你早料到了会有突破?” 李忘尘耸了耸肩,“与其说是料到,不如说是期待。须知世事因缘际会,从来恰逢其时,你莫要总以为任何人都能把握自己的人生,其实我从来都是走一段看一段,但上天总是眷顾,我也总能抓住一线生机,真是连我自己也没办法。” 天下第一冷笑道,“你该死。” 李忘尘笑道,“你说是,那就是——请来杀我。” 天下第七忽然正色,肃然道,“不,不是我杀你,而是你杀我,请君勿忘,还剩四招。” 李忘尘点了点头,“没错,还有四招。” 天下第七不得不承认,好像无论给予任何压力,李忘尘都能承受,临危不乱,做出任何情况下都最佳的一种抉择。 要让这个小子慌乱,失衡,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天下第七自己却已经万分警惕这小子,他层出不穷的手段,永远成竹在胸的势态,都令他感到压力十足,而现在更临阵突破先天神力大关,终于拥有了天下第七一搏的资本。 而且六感通识乃是精气神三花中最为特殊一朵,其道诡妙难言,不在物质不在能量,而在于至上无端之规律法则,甚至多有超乎武道范畴的玄能异力。 这样的能力,若对一般人物,是不如金刚不坏、周流不息来得直接简单干脆,但到了这诡计多端、底牌无数、底蕴深厚的“宋虚”手中,却足可令人忌惮万分。 到了现在,天下第七仍对李忘尘的第六识一无所知,只能隐约察觉到那并非是完全辅助的能力,而是拥有一定杀伤力,甚至能击碎自己回防的势剑。 若不能洞悉其中内情,自己将吃上大亏。 所以天下第七不得不提出四招之约。 看透李忘尘第六识的关键,也许就在接下来四招之内。 这个七招之约,乃是李忘尘所立,人能欺人,而无法自欺。 接下来四招若无法功成,将不可避免成为李忘尘心神中一大缺憾,而天下第七决意就在那一刻发出自己的攻势。 他一改此前凶猛、锐利、强势的风格,转而以逸待劳,蓄势待发。 这同样也是一种“势”。 “势”本来就是与天地相合的大力,天下第七深谙“势剑”妙法,现在正是“审时度势”的时候。 但另一方面,李忘尘若能在这四招完成,天下第七将大大不妙。 这所谓的“七招之约”,确确实实决定着他们的胜负,将两人的心神中的自尊自傲、自信自负种种势态,完全结合在了一起,形成某种不可违背的规则。 两人对峙半响,凝神静气,李忘尘忽地长啸一声,“小心了!” 掌力一抬一按,四指结印,佛音一颤,凌空打出大须弥山掌。 跨越七八丈距离,一座气劲凝聚的须弥山在天下第七头顶凭空编织成形,以镇压四大部洲、一切中心枢纽的神山威势,自上而下地镇压,四下里的大地微微颤抖,下沉稍许。 空气微微荡漾,产生肉眼可见的涟漪波纹,仿佛连空间都处于时刻要分崩离析的危险境地。 与此同时,李忘尘缓缓朝着天下第七走来。 “内力!”天下第七不可置信地抬头,这将是印象中精修横练武功的宋虚绝无可能拥有的内家真气,但现在却分明真切地降临自己身体,形成偌大重压,令他头皮发麻、全身鸡皮疙瘩骤起。 这便是劳什子“人间行走”的妙用? 他刚刚抬头,李忘尘同时踏出一步,天下第七又猛地回头看向李忘尘,但他看向李忘尘同时,仍须得留心头顶的须弥山气劲。 这一步并不快,甚至还缓慢。 但是就是这样一步,却与天上凝聚成型,将落而不落,似压而未压的须弥山气劲,形成难以言喻的绝妙配合。 李忘尘与须弥山气劲一上一前,以两个方向分割天下第七的注意力。更惊心动魄的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没有在第一时间紧急出手,而是步步为营,反而令人琢磨不透出手实际,终于给他塑造出不可抵御的大势。 李忘尘就要用自己的势,来压倒天下第七的势。 天下第七骤然发现,自己现在想要发出势剑,已是发不得、迫不出、拿不了的窘迫境地。 他焦急。 而且惶恐。 更加慌乱。 可越是焦急,惶恐,慌乱,他越是凝神,屏息,心神反而慢慢安静。在这最危机的关头,他竟然是“忍”了下来。 ——正是忍辱神功! 这是元十三限除去“千个太阳在手中”的另外秘传,元十三限允许天下第七所学的仅有一部分。但加上蔡京授意应允,天下第七凭借另外手段,也偷学到更多部分。 这门武功的精要,就在于吃苦受难,忍受痛苦越多,屈辱越大,功力反而越强。 但这门武功也同样扭曲心性,因为每一次忍辱,都将是对自我心性的压制,功力的增长,全来自于扭曲心性而成的心魔,一旦爆发,就算杀力暴涨,也会我不复我,变成另一个人。 元十三限一生都被诸葛正我压制,他心高气傲、不可一世,两人又同在京城,没有这门武功,他早就找上诸葛正我求一个玉石俱焚了。而他每次有心杀死诸葛正我,都会暗施此功,强行忍耐,于是功力越大,心魔也越强。 现在天下第七也在李忘尘的威逼下,施展出这门武功。 在李忘尘的感知中,天下第七在莫大压力不自觉生出的种种杂质,一并消散,这个人好像失去了人性,成了一尊石像、木偶、泥胎,予人不可动摇的印象。 必须要破除这般状态。 李忘尘慢慢靠近了天下第七,就在两人相隔一丈远时,忽然手掌一抖,内力一收,须弥山掌形体崩溃,大叫一声,“第四招!” 话音未落,数十道掌力从破碎的须弥山中透体而出,倏然弧形下落,如雨如星的轰击,从四面八方笼罩天下第七的上半身。李忘尘身形一动,如箭似地冲到天下第七面前。 若有通宵少林武功的人物在场,当知晓这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号称永无穷尽的“般若掌”。 李忘尘竟然在须弥山掌力成形时分,将这一掌转化为妙用无穷的般若掌,与此同时,自己还发动攻势。 这将是能令少林弟子羞愧无比的巧妙变化。 旁边人人鸦雀无声,为这一招临阵变化而面露惊叹,实在想不到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神功绝艺。 到了此时此刻,他们已分不出善恶彼此,各自立场,全都聚精会神于这场使出浑身解数的高手对决之中,为其中的精彩而心驰神往。 天下第七冷哼一声,单手独臂地抬手出招,正是元十三限秘传的“仇极拳”。他的本人像是丝毫无有了任何感情波动,但是手中的拳法却凝聚了所有的情感,激烈,酷烈,一旦杀出,令旁人生出仇敌在前、再不留手的愤然感受。 般若掌的变化,像是从未逃过天下第七的预料,被他尽数掌握,一一击碎,产生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有无数炸药凌空炸裂。 李忘尘将将到达天下第七面前。 第五招,第六招! 抬手连甩两式“无相劫指”“多罗叶指”,气劲横空,以不可形容的速度交织在天下第七的左右两侧,再合拢往中间逼杀,给予人以天地相合的印象,竟然是不动则以,一动即拿出全力。 可是天下第七忽然伸手,两道指力打在他的左右两侧,直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他却独臂一震,狠狠并且紧紧锁住李忘尘。 这一抓住迅如闪电,李忘尘竟然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天下第七竟借助忍辱神功,将自己所遭受的伤情,全部转化为自己的功力,凝聚在这一抓之上。 观者无不愕然叹息。 李忘尘定下七招之约以来,每一招都尽可能变化无穷,起到最大效用,但距离杀死天下第七的目标仍然相去甚远。现在却在眨眼间接连用去两招,再无此前的种种章法,终于被天下第七抓住机会,以伤换伤,锁定他的身形。 这显然将是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了。 无论敌友,人人露出惋惜神色,皆因为李忘尘此前每一步都是绝佳,若能成功,将是江湖上盛传已久的典范,唯独最后棋差一着。 而天下第七的眼中放出冷酷的光芒,终于抓住这个绝好机会。 忍辱神功一朝解放,积攒情绪所得功力尽数爆发,他以难以形容的速度一抖肩上包袱,包袱打开个小小间隙,里面闪了一闪,耀了一耀。霎时间天惊地动,伴随着难以形容的酷热真力剑气,千个太阳倏然间席卷而出,猛将李忘尘也给一同吞没。 可在那旺盛光芒之中,又一声大叫冒了出来,“第六招了!” 光芒以出现得那般迅速一样迅速地消散,整个过程远比此前的两次短,就好像是这光芒出现之后,就立刻遇上了自己的克星,乖乖缩回了包袱里。 天下第七和李忘尘对峙而立,再不出手。 两个人外表上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 天下第七忽然涩声道,“原来是刀和剑。” 李忘尘笑道,“正是刀剑。” 天下第七道,“你竟然如此了解我的忍辱神功,早料到我的反击。” 李忘尘笑道,“元十三限的十三门神功绝艺,我也早早有所耳闻。” 天下第七长叹一声,“情报我输了,智慧我也输了,决断我还是输了——看来这一场我是输的不冤。” 他说到这里,以一种奇妙的神色转过头,转过身去,看向自己的身后。那分明是空白一片,可是天下第七还是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看去,就好像彼处确实有人一般。 他转过身去时,旁人皆忍不住惊呼出声。 因为在天下第七的背后,居然出现了一道刀痕,一道剑痕,二者都深可见骨,露出他森森发白的脊椎骨头。 即使是再强的武者,也不可能在伤及脊椎的情况下,还有一丝一毫的战力。 这显然是天下第七败下阵来最明显的证据。 但宋虚分明就在天下第七的面前,是谁出了这一刀,这一剑? 难道是有人偷袭? 可如果真是如此,天下第七如何会承认自己输了? 观者心中,涌现出种种谜题。 这一战从开始到结束,几经变化,有停歇,有波折,令人回味无穷。而最后一段的陡然变化,更令人怎么也看不透。 天下第七静静看了许久,像是在端详一件珍宝,忽然叹了口气,“其实在武功上,我也输了。” 话音未落,身子摇晃了一下,已轰然倒下。 在场众人,也仅有李忘尘明白天下第七所说的是什么。 在他和天下第七的眼中,那空白一片的虚无之处,正站着一位由无形真气凝聚的虚无产物,那虚无产物左手持刀,右手拿剑,有一张与李忘尘本体相似的面孔,只是不再有十四岁小孩儿的稚嫩,而是处于二十岁阶段,刚才正是它给予了天下第七致命一击。 这就是李忘尘的第六识·人间行走。 当他热爱这个精彩世界,如此热爱具现成形,就是一个无比适合这个世界的虚构形体。 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当李忘尘并非穿越而来,而是土生土长在这个混乱的武道世界,以他的资质、心智、能力,一直成长到二十岁,就会长成这样一个理想模样。 这将是一个绝无任何杂质,将一切武功运用到极限情况的个体。 热爱武道,因此为武而生。 甚至连运转须弥山掌的真气,也完全是它所有,李忘尘本身仍然并无真气。 这其实超过大部分第六识的范畴,须知原随云的第六识不过是隔绝人感知的“难知如阴”,鸠摩智的第六识不过是洞察虚空一切情况的“天耳通”,李忘尘却能塑造出似假还真的半个生命体,并赋予他超过自己的功力。 这大概与江湖令的构造有关,当时的李忘尘在脑中闪过自己所拥有的大量江湖令,终于明白江湖令乃是一位武者的一生精华,他也借鉴了江湖令这超乎武道常识的构造,东拼西凑,方有这般任何人都无法复制的奇迹出现。 若他也是江湖令人物,这“人间行走”既是他的第六识,同时也是他的江湖令了。 “人间行走”自己也会修行,现在的年纪大约是二十岁左右,当有小三合得一左右战力,这是李忘尘的资质、心智,在全无系统的前提下走到的位置。 李忘尘甚至能看到自己的“本来水平”,到四十岁左右,大致就能成长为小三合得二水平。 八十岁时,能达到小三合圆满。 一百岁往上,方能完成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同铁骑银瓶、鸠摩智等辈站在同样水平线上。 这资质是不错,但距离燕南天、邀月、怜星、李沉舟、乔峰、谢晓峰等武道天骄人物,明显要差了不止一筹。当然,资质是一方面,所有资源、际遇也是另一方面,若有更好资源,也许能更加靠近一点。 至于之后何时能够大三合,就不是李忘尘所能够看到的了,或许一辈子也达不到。 所以说,自己接下来的修行,就是逐渐增加这家伙的年龄吗?李忘尘抬头看着那虚实无定的“人间行走”,大感奇妙,但见他神色俊逸,嘴角含笑,左刀右剑,只是双眸无神,难掩其中的僵硬之意。 如果没有系统的话,我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了。 第三十九章 管他呢 【打开先天神力之花】 【江湖令兑换机制第二阶段开放】 【兑换内容添加:灵丹妙药、天材地宝、神兵利器、暗器、毒药、奇兽……】 【击杀‘天下第七文雪岸’,获得五十点奖励点数,一枚青铜令牌】 来自江湖令系统的提示纷至沓来,李忘尘却兀自抬起头来,体查四周,颇有恍如隔世的奇异感受。 此前他也有触碰先天门槛的体验,那时候还是气力先天大门,而现在是神力先天大门,即便前者只是到了门槛晃荡一圈,两者的差异仍然非常明显。 气力先天大门给予李忘尘的感受,将是作为根基的丹田发出先天真气,随后带动整个人全身心地进入先天世界,体会种种后天所不能体会到的精微美妙所在。 但是这感受中终究有了一处隔阂,那就是内力。 内力先天,人本身并无先天,全因内力先天之后,将人带至全新世界。 就好像是浑身穿着救生服潜伏大海深处。 而神力先天大门则是另一条道路,李忘尘将清晰感受到自己位处极高所在,宛若身在云端,飘飘然兮悠悠然,他的目光、神思、大脑,都达到全新境界,而身体、内力,相比之下便皆是漏洞百出、陈腐难言、无一能足的东西。 他甚至大有冲动,想要脱去一身红尘滚滚烟火气,去当和尚、道士。 这当然是极为离奇的想法。 “不全。” 李忘尘的脑子,第一时间跳出这样一个词汇,浑身上下皆有难以形容的难受感觉,好似自己成了个不周全、不齐整的残疾人。 他左右四顾,看看自身,握了握拳,摇了摇头。 明明手还是手,脚还是脚,却有种欠缺了什么东西般的痛苦与悲伤,想要强烈将其补全。 这补全的欲望,当是来自于先天境界。 准确来说,这是神力先天境界所独有的特点,它本来战力并不如另外二者,却能在全新角度洞悉更进一步的关键窍门。 打个比方来说,一人如一国,精气如同文臣武将,神之所在便是皇帝尊位。现在的“李国”,就是个皇帝无比英明神武,而文臣武将全都费拉不堪的国家。 虽然现在的李忘尘有“人间行走”之助,有不输给任何小三合人物的自信,但这属于特例。 正常来说,这种皇帝拔尖的国家,真正打起仗来,自然是不如有文臣武将的国家。 不过这种国家,反而才能把握到如何提升境界,到达更高水平的关键。正因为皇帝能有无比准确的判断,方知晓自己未来的道路如何,更知道如何改变现状,只要给予一定时间,这个国家就一定能够慢慢兴旺发达起来。 这是一条更着重于长久的道路。 正因为皇帝的目光高远,要做一代明君,方能发现自己这个国家的种种谬处,并且进而补足文臣武将。 相反,精、气二道的小先天,虽然战力强横,却失之大脑,难觅道路,一时强横,但皇帝始终没有雄才大略,这个国家也永远没有真真正正的盛世到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那对自己不周全、不齐整的残缺而难受的欲望,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了。 果然,李忘尘只需脑子一转,种种武道的妙法立刻层出不穷地涌现出来,令他极有把握去“补全”自己。 换言之,先天神力大门虽然战斗力提升不多,却能帮人快速进入先天精力、气力两大门槛。 李忘尘忽然想起了两个例子。 一个例子是当年的大唐双龙寇仲、徐子陵二人,他们机缘巧合下偶得奇书“长生诀”,初学即破先天神力大门,但是仍然对战斗力没有任何提升,有好一阵子先天高手被后天人物追杀的荣誉战绩,可是以战养战,一路提升,最终成为两位辅佐李世民创立基业的大宗师。 另一个例子,则是他的好二叔李寻欢。 李寻欢,似乎就是先一步踏入了先天神力大门,随即借着这个气势,再一步踏入先天气力大门,方有这样神力、气力两大先天,但是精力匮乏的奇观,能将任何人拉入奇妙无比的“飞刀游戏”之中,一博输赢胜负。 除去这两个例子外,武道历史上的种种奇迹、古怪、玄妙,都是通过这一条道路走出来的。 同理,精力、气力一道则容易自满,就好像是文臣武将功高震主,令人忽视了皇帝的重要性,这个国家也就只能够盛极一时,反而没有了真正的颈部。 李忘尘曾看过许多秘籍之中对精气神三花的阐述,但是有真正到达这个境界,方能完全体会到三者之间的关系,微妙无比,任何一者都不可缺漏,任何一者也都有其重要地位,全看一个人到底需要什么。 有的治标,有的治本。 有人急需武力,有人却走向武道。 ——不过他随即就笑了笑,只因这种宛若挑选大白菜的心态实在不该用在先天武道之上,常人能进入触摸其中任何一条道路,都将是无法形容的荣幸,更遑论挑三拣四,寻求最优解了。 除此之外,尚有江湖令系统“兑换神兵利器、灵丹妙药等”的开放,令李忘尘惊喜万分,只因这一下他就有十足把握去完成斩铁草的再一步进化了。 一切思虑,不过在弹指刹那。 李忘尘收敛心神,转过身去,看向众人,“诸位,天下第七已经伏法,还有什么话说?” 赵铁冷、霍重这才从此前精彩无比的战斗中回过神来,两个人身子一震,又想到面前这位击毙强敌的圆脸青年是敌非友,不由得对视一眼,双双叹了口气,齐声道,“在下已无话可说。” 他们却没有一点反抗想法,因为深深知道,面对李忘尘,反抗将是无用之功。 两个六分半堂的堂主都这般神采,其他几人自然更不用多说。 李忘尘微微一笑,“那就让我们等一等小石头凯旋吧。” …… 结果令人失望,王小石是空手而归。 他叹了口气道,“抱歉,宋兄,我没杀过人,虽终于取得胜利,但还是棋差一着,他逃去了。” 李忘尘也哑然一阵,却不在意,白愁飞的江湖令虽然诱人,但此番收获已经足够,笑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以你的本事,未来的事情是少不了,今天你是胜势,尚有不杀的能力,他日你是败势,可就不能如此了,这次去京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就该杀个人去。” 转头看了看温柔和郭大路,叮嘱他们,“你们也一样。” 王小石不由踌躇道,“杀人啊……” 温柔在一旁不屑道,“杀人啊。” 郭大路瞪大眼睛说,“杀人啊!” 三个人态度不一,但都将目光同时投注到李忘尘身上,因为李忘尘刚刚才杀死一个人,而且是一个高手。 天下第七! “杀人就好像是和女孩子上床,做之前觉得不过如此,却又紧张万分,做之后觉得稀松平常,但是天开地阔。”李忘尘用了个粗俗的比喻,“这是件很重要而又不重要的事情。” 温柔脸已红了,但还是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哦,也就是这样嘛。” 李忘尘补充了一句,“对你来说,是和男人上床。” 温柔终于支撑不住了,哎呀呀了一阵,跌足道,“你这个登徒子,我若手中有刀,第一个杀的就是你——还有你们。”转头狠狠看向旁边两人。 王小石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郭大路道,“你手中不是有刀吗?” 温柔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忘尘哈哈一笑,转头看向其他人,饶有兴致地问,“接下来我该怎样处置你们呢?” 赵铁冷叹了口气,“当然全看公子的意思。” 霍重也使劲点头。 李忘尘沉吟片刻,道,“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涉足这件事情?” 几人茫然地摇了摇头,这大概也是他们心中的谜题,明明六分半堂斗得你死我活,怎么却惹出来这几位高手? 赵铁冷目光一转,“宋兄想必是金风细雨楼的高人。” 李忘尘笑道,“我当然不是,赵堂主……不,该是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你可千万别耍弄你的小聪明,否则非但给不了苏楼主强助,反而给他抹黑呢。” 这话别说令赵铁冷脸色一黑,旁边的霍重也见鬼似地盯上他,而旁边厉单、丁瘦鹤、顾寒林等辈的神色,也如出一辙。 温柔更是柳眉一竖,“啊,这四四方方、令人绑架孩子的大个儿是师哥手下的人?怎么可能!” 王小石和郭大路也皱眉对视起来,方知道事情尚未真正停歇。 所有人目光盯准赵铁冷,他身上功力运足,但是又渐渐消散。 赵铁冷绝望惨笑道,“我本来千方百计地寻找脱身机会,但宋兄这句话,却令我只想要宋兄立即将我等人士全部所杀,只因我的身份消息,绝不能够传出去。” 李忘尘道,“我当然会将你们全部杀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也顾不得许多了,霍重等人立刻道,“不可!” 王小石和郭大路都很不忍心道,“宋兄……” 温柔也急忙道,“宋大哥!” 李忘尘抬手,将众人声音掩盖,“你们还记得白天所见种种吗?那些断手断脚、残疾畸形的孩子,本有无限美好的过去,现在一辈子已被毁了,成了傻子、痴人,哪个不是他们造就的业果?小石头,大郭,温柔姑娘,咱们练这一身武功,不去处理这种事情,谁来处理?” 三个小年轻顿时语塞,无话可说。 霍重等人听到他话语早已下定杀心,更根据话语内容,脑海浮现出一个一个残疾孩子的面容,当即也冷汗涔涔,口干舌燥,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赵铁冷苦笑道,“我不求其他,情愿一死。唯有这件事情,但求宋兄不要外传,否则将误了公子的大业。” 旁人看他视死如归的神色,明知道他是敌对势力的卧底,却仍记挂着苏梦枕,此时也不由生出佩服之心。 李忘尘转头看向身旁的三人道,“你们怎么看?” 温柔不忍心道,“啊……就,就答应他吧,他好可怜啊。” 王小石沉吟片刻道,“我也赞同不予公开,只因若说出这番事情,说不定反而对孩子的父母产生偌大影响,京城势力,本来不是六分半堂、就是金风细雨楼,他们夹在中间,只能选择一方,若公开事实,既不能投身于害了孩子的苏梦枕,又不是回转到已背叛的雷损麾下,反而为难。有些事情,掩盖着或许才是好事。” 郭大路却忽然道,“我支持公开。” 面对李忘尘的目光,他坦然道,“这事儿的确会造成些不好影响,但今日我不公开,他日你不公开,这种事情长此以往,没人将会公开,永远得不到安宁,永远也会发生。世道就是因为常常有这样那样的人顾全大局,所以才有礼崩乐坏、瓦釜雷鸣的说法,我在家乡的时候,一个人体虚力弱,常年卧病在床,给他一直吃药也没办法,但我教他每日打熬身体,过不了三个月便好了——宋兄,我现在只深恨自己武功不高,没办法教这个世道练武了,但怎么也不能继续吃这些乱七八糟的药吧!” 郭大路总结道:“我的意思是:真相比一切都重要!就算有短暂的痛楚,也一定能达到美好的未来!” 他看来五大三粗,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旁边的众人都目瞪口呆。 李忘尘只是笑着,眼睛明亮无比,他笑着的样子好像遇到了一个知己,却不急着回答郭大路,而是看向王小石,“小石头,你现在又怎么觉得?” 王小石沉思片刻,只说了三个字,“我错了!” 温柔也跟着说,“我也错了——嘿,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你以为我听不懂吗?” 李忘尘只好收回惊讶的目光,真心真意地道了一声歉,最后对赵铁冷微笑道,“赵堂主,大郭说的话对极了,正是我的意思……看来不能答应你这个请求了。” 赵铁冷仰天长啸,“我真是愧对公子!”说话间,身子一震,然后脑袋一歪,倒了下来,已经七窍流血。 竟然是自绝心脉。 李忘尘不得不佩服一句,“手段卑鄙,但是个汉子。”又看向其他人,悠然道,“你们呢?我猜这么多人,未必有人能有他这般的决断吧?想要和我交交手吗?” 等到离开此地的时候,身后已经是一地尸体。 李忘尘对王小石、郭大路、温柔三个人有些感叹地说,“其实你们或许并不知道,我一直想要当个低调的人,想要过一些安生日子。但是我今日之后,终于明白了一点:以我的武功,我的性子,想要如此,非得当上一只缩头乌龟不可。” 他又叹了口气,“这么一闹,我此去临安府一行,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在入京之后,可预见的未来里,似乎也没个安息日子了。” 他最后也不感慨,也不叹气,而是笑了笑,“——但是,管他呢。” 管他呢! 第四十章 解救雷纯 接下来的一路,铁手重判单人独行的踪迹变成了浩浩荡荡的队伍。 不只是王小石、郭大路这种投缘的好兄弟,当然也少不了迷迷糊糊莫名其妙从来也没有明说但就是跟上来的温柔温大小姐,再来也有那些断手断脚、残疾畸形的孩子们。 孩子们太多,行动不便,李忘尘便花钱请来了推车和车夫,并一路大吃大喝,好生伺候。 在午夜梦回的时分,他会伴着昏黄篝火,给那些孩子们讲起童话故事,如三只小猪、狼来了之类的。 王小石则会说自己从七岁到二十三岁,一共失恋十五次的故事,每一次都令人啼笑皆非。 郭大路则拿自傲的嗓子唱起了幼稚的儿歌,为孩子们哄睡。 温柔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为女子,好像还没有这群男人多才多艺,她也想要跟着伴舞,但动作空有凌厉而无美感,她还想要唱歌,但是歌声一传出去,边上的鸟儿也坠落了下来。 她最后只好给孩子们表演刀法,劈树、砍竹、身影上下翻飞,惊得人目瞪口呆,这反而令她成为孩子们最欢迎的大姐姐,不止一个孩子宣称长大后要娶了她,温柔因此而得意万分。 这一路上的花费当然是极大的,身上的银钱很快要花光了,王小石和郭大路主动将李忘尘本来给他们的钱拿了出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这些钱也花光了。 温柔本来想着这下大家该求她了,没想到李忘尘给他们表演了一个戏法。 这个戏法就是:我一旦出去再回来,手里面就会多上一笔钱,世上有个富豪就会少上一笔钱,真是神奇啊。 王小石和郭大路这才知道,铁手重判一路上济贫扶弱的资本,竟然是这样来的。 温柔却急得要哭了起来,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武功不行,对孩子们也不够关心,便想要在银钱上给一些帮助,但现在这条路子也给李忘尘绝了,简直要恨死李忘尘了。 问清楚缘由之后,三人哈哈大笑,李忘尘让温柔把自己的钗子交出来,放在公用的资金里,温柔方才破涕转笑,像是偷到了小鱼干的花猫般得意。 这下连孩子们也笑了起来。 纵然一路上有这样多的欢笑,但愁惨也是不可避免的。 遇到了与自己性情相投的人,本是人生快事,更遑论一路大好河山、秀丽风景,处处都有可谈的东西;但若一路上都跟随着一群话也说不明白,吃饭也不会吃,脑子被人摧残成了痴呆的孩子,将会遇上许多年轻人从未想过的问题。 比如大小便失禁,比如孩子们互相打闹起来,比如孩子们看见其他正常孩子时内心涌现出的嫉妒偏激憎恨,比如一些比前两者更加糟糕而窘迫的情景。 在这样的情况面前,就算是一向闲庭信步,好像什么都在掌握之内的李忘尘也深感没办法——就算武功再强,这世间始终也能令人“没办法”。 所以他们只能够学。 他们学到了很多以前从未想过的东西,也回头看向过往的自己,改变了一些东西。 王小石本来觉得,江湖上金风细细、烟雨迷迷,自己此行出来,有一身本领,是该做一些事业,但若是虚度年华,其实也无所谓。 可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深感同意李忘尘的话语,自己的性格做不了缩头乌龟,那只会让自己伤心,让天下伤心,应该当断则断,能选择就选择,该勇气就勇气。 他现在已学会怎样将事情给做“绝”了。 郭大路大概是最懂得如何与孩子相处的人,因为他本来也是乡下出身,并不陌生这样的事情,反而成了另外三人的老师。但他只恨自己武功不够,一路来询问李忘尘许许多多武功的窍门,得到了甚多指点,加上前几日观看战斗所得,收获颇丰,一日千里。 温柔本来是任性跳脱的性子,但是一行人中,照顾这些孩子的重任,却是她这感性细腻的女子最为负责。 她第一次看见三人给小孩子换尿布的时候,还站在一旁嫌恶地看着,但看着看着便只会掉下珍珠般的泪水,问他们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怜的人。自这一日后,她就去主动包揽这些事情了,王小石和郭大路想要帮忙,还遭到她的恶言相向。 当这样的欢笑与愁惨交汇在一起,就会形成一种用言语描述不了但又真真切切存在的东西,包裹着四个人,每一个人都能清晰感觉到那东西的充实。 李忘尘将那东西称之为:“生活”。 少年和少女在生活中成长。 …… 在这些世情成长之外,李忘尘也再次研究起江湖令系统,并且重新梳理了自己的目标。 他不得不承认,经此一役,自己的目标将大为改变。 之前说来到京城,是想要在诸葛神侯的庇护下过上安生日子,现在这说法的前半截没什么改变,仍是在诸葛神侯的庇护下,后半截却大相径庭,不是过上安生日子,而是闹他个天翻地覆。 李忘尘向来是个心口不一的人,做好事是要觉得自己是为势所迫,惹是生非时要说自己从来是个软蛋,其实心里清楚的很,这就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他从来是个心善而胆大的人,从一开始就一直是。 自欺欺人的游戏,玩到这里已经可以止步了。 确定了目标之后,将再回首能力方面。 神力先天·六识通感给予李忘尘的绝非只有一项第六识特殊能力而已,而是眼耳口鼻舌全方位的感官贯通,同时也是对自己身体异于常人的全方位把握。 他对身体、内力的掌握程度臻至前所未有的入微境界,对力量的发挥远非九品高手,甚至是精、气二道的小三合高手所能比拟,因为这本就是神力先天的特性之一。 李忘尘甚至首次感受到“齐物论”的“人籁”境界不再适用于自身种种武功,自己将可以摸索更进一步的“地籁”境界。 人发出的声音已走到了尽头,该去寻找天地发出的声音的源头了。 至于天籁,则是声音本身,那又是太过遥远。 而黄金级别独孤九剑总纲也再度换发出全新生机,李忘尘惊讶地发现从这个角度去观看此法,能够得到迥异于此前所知的种种知识,更上一个台阶。 这才明白,独孤九剑拥有难以言喻的奇妙延展性,每一个阶层每一处眼界,所得时时有新,是挖不干、掘不尽的。 不愧是李忘尘仅有的两门黄金级武功之一。 除此之外,天生神力大法、化龙无相功、夺灵摄元气、玄武定等四门组成李忘尘体、气、神的武功,也分别看到进展可能的曙光,一时之间,甚至令李忘尘有一时不知道忙碌什么的迷茫感,因所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一个境界的飞跃,李忘尘所见到的世界之广大,不可以道里计。 但这够吗?他扪心自问:其实距离我要做的事情,也绝对不够。 完全不够。 有一日,他们以及雇佣的一群车夫,以及车上的孩子们,一起到达了汉水边上,瞥见一只华美的大船。 华美的大船上,有一行侍女之流,簇拥着一位风华绝代的少女,走上了船只。 李忘尘只一瞥那少女,整个人沉吟起来。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三个人正看着自己,周围几个车夫,几位孩子,都以奇妙的目光看了过来。 王小石的目光暧昧,“这世上确实有很多漂亮的女子,温女侠是一位,她又是另一位,难怪大哥你……” 郭大路鼓励道,“我们去认识认识她吧?” 温柔也忍不住感叹道,“她真漂亮,她的头发好黑,她的眼睛像是星星般闪烁呢。” “你们误会了。”李忘尘道,“她即将有事发生。” 他向三人解释,“这艘船的船夫,都被人给偷偷换了,你看他们的肌肤,洁白一片,并不是常年在船上工作的黝黑。还有运桨的法子,都很僵硬,全不似懂水的人。而且每个都会一定武功,恐怕乃是目的不纯之辈。” 三个人定睛一看,果然如此,都纷纷露出担忧的神色。 李忘尘也回忆起了原作剧情。 这位女子,是六分半堂雷损的女儿雷纯,但这血缘关系完全作假,她真正的父亲是迷天七圣的领袖“关七”,同时也是江湖上与七大寇并列的组织“桃花社”的老七,当然也还是苏梦枕的未婚妻。 说起来,温柔也是七大寇之一,不过她属于是那种玩票大小姐一般的人物就是了。 雷纯经脉孱弱,不能修习武功,为了避免六分半堂的敌人觊觎,自幼远在临安府之外生活。 她和苏梦枕的婚约说来有点荒谬,但其实是因当年的金风细雨楼还并非现在与六分半堂并列的庞大势力,而是类似社团般的朝堂上小型势力,领袖苏幕遮乃是苏轼后人,因而颇有名望,雷损为了与其结交,在两位孩子年幼时订下了娃娃亲。 没想到随着苏梦枕成年以来,他雄才大略、能力出众,竟然逐渐崛起,成为与六分半堂分庭抗礼的对头。 对头是对头,婚约却仍在,更何况苏梦枕深爱着雷纯,始终不忘这个婚约。 于是等到了雷纯成年,到了约定日子,她便应约去往京城。 此一行,雷损想要借助婚约收拾苏梦枕,苏梦枕也有意在完婚之前统一京城大小势力,恐怕这也是他不得不令赵铁冷运用过激手段的缘由,全因他无法割舍与雷纯的婚约,更无法对自己的岳丈下手——他的逻辑就是:先在你不是我岳丈的时候将你打败,之后再结婚。 这多少有点神奇,但仔细一想,却好似没有了更好做法。 但雷纯这一路并不完全平安。 苏梦枕有所行动,雷损也为了反扑苏梦枕,将自家女儿引荐给关七,并且拿她作为筹码拉拢关七。 关七深爱着她的母亲,眼见雷纯与其母温小白容貌相似,以至于这半疯半癫的家伙将人认错,有夺取雷纯的意思。 而现在这群被替换的船夫,就全都是迷天盟的属下,被关七令来劫掠雷纯。 ——但另一方面,这群人听不听关七的话,也并不作数,因为关七走火入魔,半疯半癫,再无对自己组织的掌控力,早已成了光杆司令,完全被架空权利。 昔年威震天下的迷天七圣,现在两个是金风细雨楼的,两个是六分半堂的,两个是朝堂之上“有桥集团”所有,甚至连关七自己,都被种种符咒、蛊毒、针灸、幻术、迷药给控制起来,这位京城第一高手,就这么成为“有桥集团”小侯爷方应看的一柄利剑。 想到这里,李忘尘都有些可怜雷纯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一生本该最亲近的几个男人,亲爹、义父、未婚夫,要么是真正疯子,要么是冷酷的掌权者,要么是急功近利的年轻领袖,令她如身在波涛汹涌的一叶扁舟,真是半点不由人。 除此之外,在临安府动荡之际,还被疑似天下第七、白愁飞、方应看、狄飞惊四人之一的神秘人强奸,更是凄惨至极。 当然,她后面也黑化成为六分半堂的全新堂主,雄踞京城一方,并接连令白愁飞、苏梦枕死去,也害苦了王小石,那时候便再无任何可怜之处。 “对了,原作之中这伙人好像也要强奸她来着,只是被白愁飞王小石给救下来了。”李忘尘拍拍脑袋,“强奸强奸强奸,越到这边儿这事儿就越多了起来,真叫人大开眼界。” 他对雷纯无什么好感,但这时候的雷纯也实在无辜,一个无辜女子就要被强奸,这事儿怎么也不能看着啊? 李忘尘和三个人商量了一会儿,一起来到了华美船只的外边,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神情轻浮浪荡,似乎痴迷于雷纯的美貌。 几个迷天盟的船夫嫌弃般呵斥他几句,他一下子就暴怒了,“你居然敢这么对我,你完了,你彻底地完了。你应该立刻给我跪下,臣服于我,否则天上地下谁也救不了你,我要立刻将你斩杀灭尽口牙!” 船夫愣了一愣,“你到底在说什么?” 李忘尘摇了摇扇子,“总结一句话就是:给我打。” 王小石、郭大路、温柔三人强忍着笑意冲了上去,李忘尘则站在原地大呼小叫,如纨绔子弟般旁观一般,而他们像足了他手下鹰犬走狗应声动手,见人就打,将四周疑似被替换的船夫全都卷入其中。 骚乱很快传到了船舱内,引得雷纯走了出来。 迷天盟的“七煞”做梦也想不到会碰上这么一伙人,不得不被逼得露出真实武功,却还是被三人迅速解决,一个一个打晕过去。 打完了这伙人,李忘尘赶忙冷哼一声,“废物,都是废物,搅乱了小爷的性子!” 转身离开,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临走前温柔身影一闪,来到了雷纯面前,惊得周围丫鬟婆子一阵惊呼,她却只对着雷纯笑了笑,“你真漂亮,我好喜欢你的样子啊。” 雷纯怔了一怔,也回以微笑,“你也很漂亮,笑起来很好看呢。” 温柔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真的吗?” 雷纯道,“妹妹笑得像一朵花般美丽。” 温柔难为情地用手指勾勒耳鬓的发丝,“哎呀,我也这样觉得,你说我像是什么花呢?” 雷纯道,“像朵牵牛花。” 温柔这次又忍不住笑了,“嘿嘿,你肯定笑话我嘴巴大。” 雷纯道,“才不是呢,其实所有的好看的花,在盛开的时候,和你都像。” 温柔一下子觉得遇到了知己,性子完全被勾搭出来了,“是这样啊,这么一想也对,我家里以前就种了好多好多……” “喂,废话完了没有,快走吧。”李忘尘在远处高声道,“牵牛花!” 温柔一听李忘尘叫她牵牛花,眼睛一亮,真是开心死了,也忘了被呵斥的生气,朝着雷纯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已施展轻功离开。 雷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 等到李忘尘等人去了许久,一个老妇人才浑身发抖地说,“小姐,这伙人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动我们六分半堂的人!” 雷纯摇了摇头,“他们没有恶意,反倒是这群人……” 低头看看甲板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众多船夫,本来和温柔在一起谈笑的笑意消失,眼中柔和的暖意也跟着消失,冷声道,“给我拿下!” 第四十一章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诸多孩子之中,仅有一人是完好无损的。 那就是当晚才被六分半堂一伙人拿在手中的江陵闻巡抚的独子,厉单尚未对他下手,已被李忘尘救了下来。 他因此而庆幸,又因为庆幸而痛苦。 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这种不一样虽是好事,但对于一个有同理心的孩子而言,反而又会成为坏事。 “为什么独独是我。”这孩子时常这样问,瞪着大眼睛,躲开其他的同伴们,偷偷对着四个大人问,“宋叔叔,王哥哥,郭大哥,温柔姐姐,为什么偏偏是我被你们救了?大家却都没有被你们所救,我凭什么应该得到这样的好运?我看着大家的样子,真有种我很卑鄙的想法,大家都忍受了痛苦,怎么我却恰恰能够躲开呢?” 宋叔叔这个称呼是李忘尘特意要求的,和大部分人喜欢被叫年轻不一样,他喜欢被叫得老一点。 面对这个问题,王小石是这么说的,“因为上天要交给你重要的任务,所以特地派我们过来了。” 闻公子惨然道,“那他们呢?他们就不该被你们救下来么?只有我一个独善其身,大家都受了伤害,这是天规定的吗?我看这老天也不该如此不公。” 王小石左思右想,无话可说。 而郭大路的话就有点刺人了,“因为你的身份重要,他们动手比较慎重,所以被我们发现了踪迹。你有个好爹,方能够保全自己。” 闻公子问,“既然如此,那么是否人人都应当找个好爹?” 郭大路气急道,“我是讽刺!” 闻公子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然后呢?我的问题仍没有得到解决啊。” 郭大路无言以对,讽刺确实没什么卵用,给气得一拳打断了树干。 闻公子立刻去问温柔。 他刚说第一个字,温柔就哭了,他说完整句话,温柔便想也不想满脸是泪水地说,“对啊,怎么会是你呢?他们多惨啊,为什么这世道要这样对待他们,却偏偏又对你这么好?我何尝没有这样的疑惑呢,我凭什么也这样幸运,能有幸遇上爹爹、师傅、师哥、宋大哥、沈老大、小石头、大郭、雷姐姐……这样多的好人,大家都对我好极了,而且我还长得这样漂亮……” 她的问题简直比闻公子多了十倍不止,而且哭哭啼啼,语无伦次,全无逻辑,乱七八糟,令闻公子觉得自己才是大人,对方才是孩子,甚至到最后成了他深深后悔地来安慰她。 三个人都没有解决闻公子的疑惑,最后一起找上了李忘尘。 在他们的印象中,李忘尘是回答这个问题的最好人选。 李忘尘细细听完了四个人的问答细节,说,“其实小石头、大郭、温女侠说得都很有道理。” 闻公子哦了一声,却露出怀疑的神色。 三个人也都对这个和稀泥的答案甚不满意。 李忘尘给他们慢慢解释,“在说小石头和大郭的道理前,我先说说温女侠的道理。其实你问这么多,无非是觉得自己很独特,你觉得自己这样独特地活了下来,一定有什么理由,但其实并不需要任何理由,因为这世上比你幸运的人有很多,比你倒霉的人有很多,你不好也不坏,处于中间。” 闻公子听了一会儿,不那么理直气壮地说,“我才没有觉得自己很独特,而且你这样说话,未免太小看人了,我难道没有思考吗?难道任何一个孩子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都能如我一般冷静地思考吗?” 李忘尘笑道,“那我们往回去看,你三岁的时候,有没有过从秋千上跌落下来?” 闻公子不解道,“当然没有。” 李忘尘道,“你为什么不对着你父母问你为什么没有从秋千上掉下来。” 闻公子愣了一愣,“我……” 李忘尘接着说,“这世上从秋千上掉下来的孩子本来不少,甚至极有可能比此次事件的受害者更多,这么说来,前者才更加幸运——毕竟给六分半堂抓去的人是世上的极少数,你只不过是极少数中的倒霉者而已,只要是同龄人种没被抓去的已比你幸运了。” 闻公子已没什么底气了,很小声地说,“我又没有遇上那些摔下来的孩子们。” 李忘尘道,“这可不是理由哦。” 闻公子叹了口气,似乎已完全默认了李忘尘的话。 李忘尘道,“所以你应该明白了,你不是幸运,而是所有倒霉的人里不那么倒霉的那一个,真正幸运的人根本不会遇上这件事情。我更可以确定一件事情,你不但不幸运,不独特,也不太聪明,因为这道理本来也很容易想通的。” 闻公子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了温柔,“温柔姐姐,我刚才已后悔问你了,现在是第二次后悔。” 温柔其实没太听懂,但还是沾沾自喜道,“我就是这样厉害啦。” 闻公子说完这番话已准备溜走了,李忘尘则一把抓住想要逃的闻公子,“接下来是大郭说的话,你的爹确实很重要。” 闻公子试图重振旗鼓,发起反攻,“我知道,郭大哥说这是讽刺。” 李忘尘道,“这是事实。” 他继续道,“闻巡抚身份极高,这是十分可贵的,但也正是这个身份令你被绑了,这就叫一体两面,有好有坏的。世事从来如此,大郭说这是讽刺,因为他就是乡下出身,可你不一样,你爹就是巡抚,这就是你的生活,怎么能说是讽刺呢?” 闻公子怔了一怔,旁边的郭大路也怔了一怔,看向了闻公子,以一种恍然大悟的口吻道,“没错,你就是你爹的孩子啊——天,我从没想过这回事。” 这句话若给旁人听了去,一听觉得一头雾水。 闻公子仍很不服气,拿出对付郭大路的法子,“然后呢,就算是事实又怎么样,该怎么解决问题呢?” 李忘尘笑了笑,“问题就在我之前所说的话里,世事都是有好有坏,一体两面的。你应该要找到这件事情里面好的一面,那就是你经历了这事儿,你可以在你爹面前说上话。” 闻公子好像终于明白了,撇撇嘴道,“原来宋叔叔也和别人一样,另有目的。” 李忘尘笑了笑,并不在意,“我当然有目的,但我坦诚,而这就是小石头所说的道理所在了:这是上天给你的任务。老天爷不是没眼睛,没天理,它也想救下这些孩子,只是它无能为力罢了,因为它从来不如我们,世人总觉得老天爷很了不起,其实老天爷才该佩服人并且拜托人,它今日就在拜托你呢,以后类似的孩子能不能得救,能得救多少,不正是全在你手中吗?” 闻公子道,“可是一个孩子能做什么?” 李忘尘拍拍他的脑袋,“你装腔作势的时候得意于自己是孩子,现在只要你做点实事,怎么就开始拿孩子当借口了?你要明白,不是你先了不起了才能说服你爹,而是你先说服你爹之后,你才是个真正了不起而独特的人。” 闻公子脑子里塞满了李忘尘的话,捂着脑袋跑到一边去蹲着了。 他过了许久才忽然站起来,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四人一行,将闻公子带回给江陵府的闻巡抚,那位昔年的状元、能干实事的闻巡抚安置了四人与触目惊心的许多孩子,再同闻公子私下里谈了一天一夜,才真正会见四人。 闻巡抚的第一句话是,“他长大了很多。” 第二句话是,“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语,我非常欣慰,并十分感激几位大侠。但此事听则听了,我却不敢做什么保证,因为这是危及整个京城黑白两道的大事,十分危险。” 第三句话是,“官场有官场的规矩,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非常抱歉。不过那些孩子可以留在我们这儿,他们的父母,我多有交集,可以为四位大侠代劳。” 李忘尘却笑道,“闻大人能认可我的看法,我已经足够满意了,能为我们做事,更是十分荣幸。但是请话不要说死,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接下来就要去临安府,会做出什么事情,闻大人拭目以待就是,届时再做选择不迟。” 说完就走,王小石郭大路温柔也干脆直接地跟在身后,一点也没有停留的意思。 房间一下子空了,闻巡抚独自坐在左首位置,悠哉悠哉地品茗片刻,忽然笑了笑,并没有被这无礼冒犯的窘迫。 这时候一个人从旁边走了上来,竟然是个美丽的妇人。 这个美丽的妇人,姓唐。 在这样一个世界,就算是状元出身,若没有个来头大一点的妻子,也不太可能当上巡抚。 闻巡抚的妻子,本就是蜀中唐门出身,身份尊贵,武功不俗,而且急公好义,一向有偌大名头,当地常常尊称她为“唐夫人”而非“闻夫人”。世人皆知,他们夫妻若遇到了需要出拳头的事情,就由妻子出手,需要动用身份的事情,则是闻巡抚斟酌。 而现在这件事情,则是生死大事,他们夫妻当然要一起商议。 唐夫人道,“他是个胆子很大的人。” 闻巡抚笑道,“也是个很有手段的人。” 唐夫人皱眉道,“但他的手段很直。” 闻巡抚点头道,“这是因为他的目的就很直。” 唐夫人道,“他已经预料到了你的反应,所以也并不纠缠,不卑不亢,是真英雄。” 闻巡抚道,“我也很期待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大侠,到底能在临安府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如果他真能展现出雷霆手段,我也绝对愿意奉陪。” 唐夫人忽然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闻巡抚,“不管成不成,他总归是令人佩服的——若非嫁给了你,我怕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闻巡抚大惊失色,“哎呀呀,夫人你可别乱开玩笑,我没了你可会死掉的。” 唐夫人要听的就是这话,“羞死人了。” 闻巡抚当然明白她是在开玩笑,就是因为明白才特意说出对方喜欢的话,站起来笑着搂住夫人。 两人温存一阵,唐夫人忽然怒道,“江湖向来是祸不及家人,六分半堂对我们用这样的手段,而苏公子竟然在暗地里又这样折辱我们,若非他们势大,我是绝不肯忍气吞声的。” 她说到这里,也很无奈。 她唐门出身的身份,在常人眼中自然贵不可言,但在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眼中,也不过就是个远嫁出来的普通子弟而已,面对这种事情也只能当忍则忍。 闻巡抚也收敛了笑意,眉宇间透露出一丝丝父母官的威严来,“哼,这伙江湖人士欺人太甚,真当这天下已成了几个江湖人的囊中之物了么?这天下,可从来是皇家的天下!” 这时候远远地传来了声音,“才不是呢,宋叔叔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换了一身衣服的闻公子走进了房间,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双眼也有些发肿,但神采奕奕,说话也条分缕析。 昨天他与自己的父亲据理力争,虽然流泪叫闹,但出奇地没有往日任性的模样,而是在保证了最低线的理智,即使泪流满面,依然努力与父亲斡旋讲道理。 不知为何,当时看着自己儿子与丈夫好像两头野兽般互相对骂,唐夫人却有种欣慰的感觉。 这场对决,最终还是闻巡抚认输讲服为止。 如此才有了今天早上的一幕。 闻巡抚和唐夫人立马分开,唐夫人怒视自家儿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闻公子咳咳两声,“刚才,刚才。” 闻巡抚则苦笑道,“你那话可不能乱说,就算这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却不合时宜,人人都会明里称赞你,暗地里却捅你一刀的。你和那宋虚一般,已成了满脑子只有道理,而没有实际的人了。” 闻公子摇头道,“宋叔叔绝非没有实际的人,他说了这句话,也一定会去做的。” 闻巡抚愣了一愣,哈哈一笑,混不在意,“他能做什么?现在这世道,就连诸葛神侯也只能维持,就连岳飞将军也只能僵持,就连乔峰帮主也仅能把持,又有谁能拯救?又有谁能拯救?” 又有谁能拯救? 李忘尘和王小石、郭大路、温柔一起赶赴临安府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 我能不能做到? 还有一个问题:我该不该为了这一时冲动,去做这本来与我不相干的事情? 李忘尘的回答是:我能做到。 并且我应该去做。 他有了这一番回答,忽然从心胸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勇气、血气、胆气、志气,直冲天灵,说不出的畅快,于是去买了笔墨纸砚,在一间破庙,三人陪伴之下,写下一行行书。 唯大英雄能本色。 是真名士自风流。 停笔。 李忘尘满意地看着这一副其实很丑的字,总觉得字固然丑,却怎么看怎么舒服。 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眼见了这一路社稷凄惨景象、不平世事、壮丽山河、岁月江山时候,偶然间迸发的一股勇气、血气、胆气、志气,以及一种舒服和满意,与很多很多年前的三个年轻人,其实有非常相似的地方。 非常、非常、非常的相似。 第四十二章 蔡京蔡太师 李忘尘直入临安府。 他心中非常清楚,这次入京,和自己此前的目标,将完全不同。 他本来是为了安静而来,反而会成为动乱之源。他本来是为了生息而来,反而会掀起血雨腥风。 但他并不后悔。 王小石、郭大路和温柔,却越发看重他,敬佩他。 他们已渐渐对他换了一个称呼,变成了——“宋大哥”! 之前是宋兄,现在却是宋大哥。有时候称呼为兄,未必是真心实意地叫人兄弟。但恭恭敬敬、诚心实意的一声大哥,却可代表太多太多。 入临安府的过程无比平静。 还没有人知道江陵所发生的一切,只知道江陵府大案的一切消息已经消失于无形之中,各位孩子们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们的父母被闻巡抚约见,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力量,却站在中立。 他们对雷损很冷漠,对苏梦枕更加疏远。 这样的冷漠和疏远非常有底气,非常有根基,因为他们已付出了代价,自然也应该有特权——就是坐山观虎斗的特权。 这群人显然非常的聪明,也非常的无奈,因为这种特权,是用自家孩子的健康、人生换取来的。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在此事上都是理亏,自然更不好逼迫太紧。 对此,苏梦枕只是疑惑,难道雷损看穿了赵铁冷的卧底? 雷损只是不解,难道苏梦枕又有什么手段? 但他们毕竟不能停下来,也来不及细细思索,更不可能坦诚地互相沟通了。现在的临安府,早已经到了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时候,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也该到要决战的时候了。 江陵府一伙的势力保持中立,那就任由他们吧。 反正没有落到对方手中。 李忘尘就是在这样一个激烈的时候,进入了临安府。 很多人都收到了他到来的消息,比如苏梦枕、雷损。 很多人知道得更多一点,比如蔡京,蔡太师。 和世人的印象不同,蔡京其实并非是个一眼看过去就老奸巨猾的人,相反,他的姿态超群、仪容威严,眼神中透露出闪烁而灵活的神采,偶尔还有点俏皮和幽默。 他不像是个能惊动天下的大奸臣,而是个挣扎在官场,自得其乐,逍遥快活的出世者。 昔日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仿佛就是给他写的。 除此之外,他又带了点陶渊明的气质。 而苏轼豪放自在的味道,他居然也有一点。 这当然是蔡京的伪装。 这就好像当今那愚蠢的官家其实比世人想象中要聪明一点,正直的诸葛神侯比世人想象中要狡猾一点一样,人们其实都是会伪装的,伪装本就是世上最好能保护自己的法子。 蔡京不止可以显得出世一点,也可以显得笨一点,傻一点,天真一点,甚至还能够特意地狠毒一点。 只有令人有掌握他本性的把握,他方能隐藏自己的原本意图,真正在官场、人情、此世中畅游。 但这本性不过是特意显露出去的。 不过这世上有资格令他这样那样一点的人,其实并不太多。 这其中当然包括当今官家。 在旁人眼中仪态超群的蔡京,一旦到了皇帝面前,就显得十分谦卑恭顺。偶尔还做些小动作,故显鲁直,使赵佶还常笑他:“蔡卿实在太耿直了,难怪常受群小所诬。” 比如,蔡京也写得好一手书法,花鸟工笔也有出色造诣,但在赵佶面前,他常自贬身价,因深知皇帝好胜心情,故亦非一味阿谀,有时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使皇帝对他种种唱做俱佳的表演,信以为真,对他更加顾恤信宠。 有一次,蔡京微醺狂书:“朝天帖”,竟夸口说是:“纵非天下第一帖,也当世无人能及。” 及至他兴高采烈,携帖入宫呈赵佶雅正之际,蓦见御书房竟书有“天朝”二字,他竟呆立当堂,逾三个时辰不言不语,后侍监揩药摩穴兼强灌姜汤,他才喃喃自语:“好书妙法,那是天笔地法,非我辈所能企。”重复此语,逾一时辰,状若半痴。 官家闻言,不禁莞尔,更多蔡京大有好感。 这样的手段,常人是见不到了。 大部分时候,他就是这幅超群绝伦、威严中带点亲切的姿态,就完全足够了。 蔡京微笑着从一个白衣的男子口中,知道了江陵府发生的一切,这其中当然包括苏梦枕、雷损各自的手段,还包括了宋虚、王小石、郭大路、温柔四人的来历,甚至包括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个白衣男子,当然就是白愁飞。 他从王小石手中勉强逃出生天,知道自己经年来的努力,已完全破碎。宋虚、王小石一伙,掌握自己屠戮长空帮的证据,一旦大肆宣扬,江湖再无立足之地。 于是他一时颓废。 他开始酗酒,做噩梦,去青楼,以最糜烂的态度,去面对自己的人生。 但白愁飞终于还是白愁飞。 他如此浑浑噩噩、烂醉如泥地过了几天,忽然一日重新振作,狠狠打了自己两三个耳光,去野外对着天空大喊大叫,大哭大闹,顺便开始杀人——这一杀,就是杀了一名忠良。 这世道,杀忠良比杀奸臣简直容易太多。 白愁飞就借着这颗人头,来到京师,得到了觐见蔡京的机会。 蔡京静静地听完了一切,却并没有继续追问更多,而是以惊喜的姿态看向面前的青年,好像一个期待已久的宝贝忽然落在了眼前,“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你,你的兵法、武功、文才、技艺都是绝佳,早就能够大放异彩,可惜可惜,为什么不一早就归顺我呢?” 相比起那些事情,他好像更在意这个人。 白愁飞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表情,拱手道,“接近而立之年,一身毫无建树,不敢前来太师面前丢人现眼。” 蔡京笑道,“我知道,你是看不起我。” 白愁飞忙道,“不敢。” 蔡京道,“没什么不敢,方今世道不好,你是知道的。各大势力割据,权力帮和丐帮在北方拥兵自重、独霸一方,长江是十二连环坞水道的地盘,蜀中有唐门,江南泰半也落在慕容世家手中,我们朝廷只得偏居一隅,空有大宋之名,而从无能执掌大宋之实。” 白愁飞叹道,“风雨飘摇,天下大乱,此乃国难当头之时。” 蔡京忧愤地说,“国难也有源头。” 白愁飞道,“当然。” 蔡京道,“这源头就是一个人,世人愚钝,都以为是我,其实另有其人。” 白愁飞道,“是谁?” 蔡京道,“这个人欺上瞒下、只手遮天、党同伐异、镇压良民。他武功高,足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口才好,足以令人为他两肋插刀而在所不惜;他艰险,但是善于伪装,他丑恶,但是一副良善面孔。人人都以为他大忠大义,其实他向来颠倒是非。他和丐帮帮主乔峰、权力帮帮主李沉舟、慕容世家家住慕容世情皆有交情,就是他助长了这些江湖人割据一方的威风,令官家也无可奈何,他还打压你这样的贤才奇才,提拔自己的亲信骨干,有他在的一日,咱们大宋自然是朝政日非、永无宁日。” 白愁飞忽然道,“我知道他是谁!” 蔡京道,“你当然必须知道。” 白愁飞道,“他就是诸葛正我。” 蔡京纠正道,“没错,他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诸葛小花!” 白愁飞道,“太师说的是,我也早有此意,诸葛小花假仁假义,误国害政。昔年王安石的变法不能推行,就是他在大力阻挠;而且他好大喜功,妄起战乱,招怨金辽,致使民不聊生、内忧外患;除此之外,四大名捕是他的爪牙,四人联手掌握大权、编织巨网,诬陷忠良、打压贤才,这都是有目共睹,气焰嚣张,怎能长此以往?” 蔡京终于忍不住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鱼尾纹,一层一层地荡漾开来,但居然也很好看,“诸葛是贼,我才是臣。诸葛是奸,我才是忠。” 白愁飞道,“诸葛不死,国无宁日。” 蔡京点头道,“白愁飞,你能领悟到这一点,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这世上已很少有你这样聪明的人了,可惜连你这样的人,也直到现在才弄清楚这点。” 白愁飞连忙跪了下来,“是小人见识短浅,心有魔怔,被诸葛老贼所误。” 蔡京道,“你此前的心中,只怕还存有一些加入到所谓‘正道’的念头,所以才始终待价而沽,不愿意来到我的麾下。若非宋虚将你的过去戳破,令你在诸葛那边迟早人人喊打,你只怕也不会‘醒悟’。” 白愁飞道,“我对他又爱又恨,又感激又憎恶,总得算来仍是感激居多。只因若非是他,我将绝无了解太师的机会,更不知晓这世道该走什么路子。” 这话如果是以前的白愁飞,一定会嫌弃肉麻。 但现在他说出来却混不在意,自然而然。 蔡京也点了点头,“你以前的人生,可算是虚度了。”弹了弹手指,略一思忖,“天下第七既死,你当志在为他复仇,我予你顶替他的职位,乃是‘京都奉天左护命少保’。” 白愁飞只觉得心头一热,猛然磕了三个头,“我愿为太师誓死效忠!” 蔡京道,“好,但我对你,其实是破格提用,天下第七凶名在外、战无不胜,方能令人心服口服。我只能叫别人对你口服,至于心里是不是计较什么,我也管不了多少了,你可千万小心。” 白愁飞道,“我誓要为太师立下大功。” 蔡京似乎已有些疲倦了,他仿佛一天从头到尾,都是听这样的话,已听得太多了一些,露出一种期待中带着困顿的笑容。 挥了挥手,白愁飞很懂事地离开了此地。 屋舍顿时空空荡荡,蔡京坐在椅子上思忖一阵,过了一会儿,忽然手书五封信件,之后就传唤了手下过来。 他传唤的手下,也不是一般人,乃是六合青龙之一的鲁书一。 ——六合青龙,就是元十三限门下,等同于四大名捕的六个先天高手。 据说六人合在一起,组成的“六合青龙、乾坤白虎、无中生有、头呼尾应,奇法大阵”,将拥有克制诸葛神侯的威力。这也是当年老四大名捕的师傅韦青青青亲自制定的大阵,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弟子中最出彩的诸葛正我走入邪门歪道,所以留下专门克制他的阵法。 这阵法落入到了元十三限的手中,便培养出这六位先天高手。 除去其中的顾铁三是小三合得二水平外,其他五人都是小三合得一的水平。 蔡京叮嘱,“将这六封信件,分别交给高太尉、秦相爷、狄侯爷、方侯爷、苏楼主、雷堂主。” 鲁书一应声,正要离开,蔡京又叫住了他,“对了,把天下第七的死讯告知元帅,还请千万不要告诉元帅,杀人者有‘天衣居士’的弟子王小石。” 他口中的元帅,就是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是蔡京手下的大将、大帅,所以有此称呼。他是京师之中,除去关七之外,武功或可与诸葛正我对抗的一人,只是常年来不得志,因此被蔡京所用,却偏偏没有任何官职、名位,蔡京告诉他自己也多次上书表奏圣上,全是被诸葛正我所阻。 这其实是蔡京暗自防止他势力坐大,自成一派,同时又激发他们师兄弟矛盾之故。 蔡京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元帅当年被天衣居士、诸葛正我联手所害,以至于才有了今日。许笑一分明答应过他,不再搭理江湖世事,现在却令自己的弟子,杀了他的弟子,这实在欺人太甚。我看许笑一不日之后,就要重出江湖了,接下来懒残大师叶哀禅也要出手,他们只怕酝酿着针对元帅的重大阴谋,元帅纵然武功绝世,也不可能以一敌三,更何况这都是他的师兄,他们势大,还是请元帅忍耐一二、千万不可中了计。” 鲁书一呆了一呆,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神色,道,“太师所说,属下铭记。” 蔡京一看他,就知道他并不会铭记。 因为他是学武之人,学武之人就一向有什么骄傲和自尊。 而蔡京要的就是这个,他要的就是鲁书一对元十三限报告此事,和王小石有关系的人杀了天下第七,这等于是天衣居士许笑一对元十三限的战书。 他要逼迫元十三限与诸葛正我一伙决战。 决战的输赢,其实也根本无所谓。反正不管谁输谁赢,最后剩下来的那个人,也绝对已经元气大伤,这就已经够了。 等到鲁书一离开之后,蔡京悠悠然然地站了起来,背负双手看着窗外的一切,仿佛也能够看到未来的一切,当宋虚进入京城,当白愁飞为自己所用,当元十三限大怒,当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火并的时候。 他以任何人也听不到的声音轻吟一声,“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第四十三章 李忘尘的计划 蔡京的消息一经发出,立刻引动了临安府内外无声无息的滔天巨浪。 因为接收到他信件的六个人,本来就是临安府权势地位、武功身份,最为惊天动地的六个人。 高俅、秦桧、狄青麟、方应看、苏梦枕、雷损。 高俅、秦桧两人,是官场上和蔡京狼狈为奸,共同对抗诸葛正我的同党。但在诸葛正我之外的地方,他们也互相倾轧、你争我夺,暗地里仍有貌合神离、心口不一之处。而不管如何,三人总算是大宋官场上的巨头人物,这是不容置疑的。 苏梦枕、雷损两人,则更无需多言,近几十年来在临安府附近讨一口江湖饭吃的,不是奉苏梦枕为头,就是将雷损当做领袖,不是给苏梦枕当属下,就是成为雷损的小卒。 到了狄青麟、方应看两人,则有得谈了。 因为普通的江湖人士、官场人员,其实都未必有资格能够知道他们的来历与身份,更不要说深入到他们共同执掌、建立的势力了。 他们两个人都很年轻,人称“狄小侯爷”“方小侯爷”。 方应看的侯爷爵位,来自于他的义父“方歌吟”,这位方歌吟也是一代巨侠,是谢晓峰之前的大宋第一神剑,他在江湖上的声势、地位,更在诸葛神侯之上,他的武功甚至公认为自王重阳、逍遥子、韦青青青、燕狂徒之后的天下无敌。 ——其实他还真地力拼过韦青青青。 因为他曾在靖康之难中救下过当朝皇帝,皇帝为求结交,授予他神通侯爵位,但他志在方外,拒不接受,因而令方应看接受此爵位。 于是方应看就等同于是方歌吟在京城的代言人。 他既独立于江湖势力、官场奸佞之外,苏梦枕、雷损对他尊敬有加,蔡京也把他当做贵客,但他从来不予落人口实的行动,同时也和诸葛神侯这等人物保持距离。 谁都知道他虽然年轻,但是却在皇帝、江湖、官场上都有举足轻重的位置,说一句话就能够惊天动地,但他也鲜少为了任何人开自己的尊口。 到了后来,甚至就连大金、大辽、西夏、大元等国,都知道南宋有个如此了不得的人物,还送来了各自族内的英雄人物给他驾车驯马,甚至连大金秘传女真族绝学“乌日神枪”,也给他学了去。 他常年以来,都洁身自好,并不结党营私。 唯一与他亲近的就是狄青麟了。 狄青麟和方应看有相似的身份,他的祖上,武功或许不如方歌吟,但要说起身份,似乎更比方歌吟还要重几分、大几分、有力量几分。 因为他的祖父就是当年的大将军狄青。 当年狄青立下偌大功劳,却反得皇帝猜忌,被文官集团排挤死后,便直到靖康之难爆发,一时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天下苍生均为狄青谋求不平。皇帝忙不迭重新寻回狄青后人,授予爵位,以求能够绝人口实,这就是狄青麟。 没成想狄青麟在民间已学会了一身绝世武功,一入临安府更做出许多大事,成为皇上跟前的红人。当世的五大神刀,便是狄青麟、苏梦枕、雷损、沈虎禅、兆秋息。 他的身份地位之高,完全能够和方应看并列,是整个临安府最年轻、最英俊、权势最高、武功最深不可测的两人。 最可怕的是,这两个人居然也一见如故,亲密无间。 他们是众所周知的好友。 而这样两位国之栋梁,居然能如此亲密,自然也会受到奸邪宵小的谋算。但幸好,他们机警而聪慧,武功高绝而情深意切,组成牢不可破的同盟,总算将种种明枪暗箭都给抵挡下来。 据说,方应看曾在一次针对狄青麟的刺杀中为他抵挡毒箭,身重剧毒。 更据说,狄青麟也在一次针对方应看的背叛中为他找到了叛徒,清理门户。 这样的友情,真是千百年来,神州大地,再也找不到的了。 许许多多的江湖少女、大家闺秀,听说了他们的故事,都从外地赶往京城,就为了看一看这两位侯爷之间凄美的爱……啊,友情。 ——而只有进入到了某种身份之后的人,才知道这两个人的真面目。 那就是,狄侯爷和方侯爷共同组建的“有桥集团”。 所谓有桥,乃是某种方言,意思是“有办法”。 而有桥集团,就是以大内宫中一位侍奉赵佶的米苍穹米有桥公公为桥梁,连接了深宫大内之中的后妃、王侯、权贵之间的关系,以此结成的一个集团。 米公公就是桥梁。 狄青麟和方应看就是领袖。 如果说诸葛神侯、蔡高秦一伙,是官场上的势力,苏梦枕、雷损是江湖上的势力,那么狄青麟、方应看、米苍穹一伙,就是外戚、宦官、深宫内院、王侯权贵纠结而成的势力。 这是普通老百姓永远也无法触碰到的势力,反而深藏不露,不为人所知。 但对于高俅、秦桧、蔡京、苏梦枕、雷损而言,这个势力是非常重要的,江湖势力没办法触及皇帝,官场势力只能够在上朝的时候触及皇帝,但是“有桥集团”,却能够在皇帝的私生活之中触摸皇帝。 所以狄青麟和方应看是贵人,蔡京发信,当然也得给他们一份。 这些人得到消息,反应各有不同。 但不管他们有什么反应,李忘尘都已经无声无息地潜入了临安府,并且直接去找到了诸葛神侯府。 他带着王小石、郭大路、温柔三人,一起面见诸葛神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整个京城上下,其实是这个诸葛神侯、诸葛正我、诸葛小花首先知道了李忘尘等人的到来。 …… 诸葛正我,号小花。 这个小花,是他自己取得的名字。 他就是嫌弃自己太正,太我,所以才取下了一个小花的别号。 诸葛正我接收到李忘尘的消息,是十分意外的,而当他听完了李忘尘的讲述之后,意外就又变成了洒然。 “你变成了这样。”他上下打量着李忘尘,“原来宋虚是你。” 李忘尘知道,这是因为诸葛正我已经得到了丐帮的消息,从黄蓉口中,知道了自己的本来身份,笑而不语,只点了点头。 诸葛正我道,“你本来过来,是为了安息生活,但是却闹出了这样一番大事,看来是这一路上,有自己的想法?” 李忘尘道,“没错,我忍不了了。” 诸葛正我笑道,“忍不了好,我也是忍不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才走到了现在。” 又看了看旁人,主要看向了王小石,“你师傅还好吗?” 王小石道,“师叔是知道的,家师一向如此,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诸葛正我惋惜道,“相比起我,你师傅才是有用之身、绝艺之才,却不愿意重出江湖、为江湖效力。” 王小石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家师的性情,与其料理乾坤,不如采菊东篱。师叔是孔明再世,家师却是陶公知己。” 诸葛正我道,“不过你却来了。” 王小石道,“我是跟着宋大哥来的,他教会了我许多。接下来师叔但有任何驱驰,尽管由小侄处理。” 诸葛正我欣慰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郭大路,“这位小兄弟,武功已臻至极高水平,但是仍未圆满,似乎缺乏了名师教导。” 郭大路看见了名满天下的诸葛正我,也有些激动和紧张,结结巴巴地说,“对……没错……我是找了宋大哥教学,但是我、我、我……这个……” 李忘尘接过话茬,“我打人的本事会一点,教人的本事实在欠奉。” 诸葛正我笑道,“好啊,我教你啊。” 就是这般简单的话,令郭大路愣了一愣,没等他有什么回答,诸葛正我又转头看向了温柔,“尊父还好吧?” 温柔这个话唠子、大小姐,在诸葛神侯的面前,也难得正经道,“我爹也常常谈起神侯,他说神侯少数他佩服的人之一,现在一见,果然很了不得呢。” 诸葛正我微微一笑,客气了几句之后,便遣散了其他人,甚至包括师侄王小石在内,单独和李忘尘对话。 李忘尘也将黄蓉书写的信封,呈递给诸葛神侯。 诸葛神侯看也不看,十分放心,对李忘尘说,“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对于现在的临安府,首要职责,就是金风细雨楼同六分半堂争霸之事,对此你怎么看?” 李忘尘道,“相比起雷损而言,苏梦枕要好得多。” 诸葛正我捕捉到李忘尘话语中的意思,“但这只是相比起来说。” 李忘尘道,“没错,苏梦枕杀戮太重,野心太大,他已经深深陷入到了权欲之中,不可自拔。这当然也是时也命也,时间永远在摧残他,他也许是世上自然寿命最短的先天人,我不得不佩服他与命运斗争的意志——但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人主导整个京师的黑道势力。” 诸葛正我叹了口气道,“常年以来,我都支持苏梦枕。” 李忘尘道,“我很清楚,这是没得选择,只因为蔡京选了六分半堂,您就必须选择金风细雨楼。其实您当然可以继续支持他,但时至今日,有个人会将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一同摧毁。” 诸葛正我皱眉道,“这个人是谁?” 李忘尘道,“当然是——魔教嫡传仇统!” 诸葛正我道,“哦?” 李忘尘忽然出手。 房间里只有两人,但出手的对象,并非是诸葛正我。 而是身后。 身后有一刀砍向了他,这一刀好像带着某种诡异凄厉的光芒,拥有影响人心、瑰丽奇特的魔力。 这是魔刀。 李忘尘反手一掌打出,以须弥山掌镇压,但见空气中很明显的鼓胀起来,他本身不具备真气,无法形成气劲凝聚的须弥山虚像,但是威力丝毫不减。 只听噗的一声,诸葛正我面前气劲四溢,魔刀偏离原本轨迹,同事狂风骤起,吹得满屋子稀里哗啦,好半会儿才停下来。 一招之后,李忘尘平静地停下了手,看向了面前的诸葛正我。 握着魔刀、突发偷袭的身影,显现在诸葛正我面前,也并未继续出手,只是单纯看向诸葛正我。 自武功有成以来,诸葛正我已经很少很少有惊讶的时候了,但今日应当是他自习武以来感到最有违常理的一天,只因那站在李忘尘身后,持有魔刀的存在,竟没有一丝一毫人类应有的气息,甚至都不是任何生命。 ——刚才竟然是李忘尘与李忘尘的第六识“人间行走”交手。 诸葛神侯能清晰见到,两者都有小三合高手的水平,换言之,李忘尘虽然初入小三合,却已绝对不是这个境界的弱者。 他慢慢瞪大了眼睛,就好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一般,越过了李忘尘,反复端详这“东西”。 李忘尘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天下最老成持重的人物,露出这般孩童似的神情。 许久之后,诸葛正我长舒一口气,道,“请说。” 他强行令自己的目光从“人间行走”身上移开。 李忘尘道,“我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现在武功未成,还须得在神侯府中潜修,但我有十足把握,在一年之内登临小三合得二境地。宋虚的安息生活,仍然不可动摇,但是仇统搅乱风云、动荡天下的本事,将震动整个京师!” 诸葛正我道,“之后呢?” 李忘尘微微一笑道,“之后?嘿,之后当然是让宋虚打败仇统,正义战胜了邪恶,神侯府中赢过了魔教余孽。” 诸葛正我在刚才观看李忘尘自己与自己交手的时候,其实或多或少已经猜到了,现在一听,果然点了点头,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仿佛理解到李忘尘接下来所做的,将是极为可行的提案。 他语气热烈地说,“你要用仇统的身份,扫荡京师,横行临安,令得人人自危,处处惊惧,等到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被迫合作,再以宋虚的身份,战胜仇统,以此统合京师的黑道势力。” 李忘尘点了点头,“最大的救赎,往往是最大的威胁。最大的敌人,往往致使最大的团结。” 诸葛正我又迟疑道,“这是个好法子,但是……” 李忘尘点头道,“神侯觉得我的武功不够。” 诸葛正我已明白了李忘尘的性子,不带有任何弦外之音,直接简单地说出实话,“不只是不够,甚至可以说是危险。宋虚打败仇统,是极为简单的,但仇统如何折服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这将是巨大难题。” 李忘尘微微一笑,意气风发,自信满满地道,“我一定能做到。” 这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理由。 但诸葛正我看了他这模样一眼,竟有些惊诧,只因这时候李忘尘的神色,看在他的眼中,恍惚间仿佛能跨越时光,眼见曾经的自己,又或是曾经的元十三限,再或者是曾经的老四大名捕。 有些深深埋藏在他心中的东西,本来是一团乱麻,但现在都好像被李忘尘的一言一笑,给找到了线头,引发了出来。 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诸葛正我平复心情,沉吟片刻,“你有心做这样为苍生社稷的事情,我当然愿意支持,如果你真能成功,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将免于一场火并,数万人的性命,恐怕都会因你而得救——但我仍要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这么做?是什么给了你动力?” 李忘尘道,“我从来到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别人帮我,从来也都是别人找我麻烦。我现在就想要帮帮别人,我更想要找找别人的麻烦——这个理由,够不够简单?这个动力,够不够足!” 诸葛正我终于沉默,沉默了许久,只有一个字。 “好!” 第四十四章 考察 接下来,李忘尘在诸葛神侯的引荐下,接连见到了四大名捕。 无情,铁手,追命,冷血。 一见四人,立马得到四个提示,以无情、铁手各自为二十点点数,一枚青铜令牌,追命、冷血则是十五点点数,一枚青铜令牌。 一共是七十点点数,四枚青铜令牌。 在这其中,铁手是小三合得二水平,追命和冷血是小三合得一水平,而无情比较特殊,他与李忘尘一般,同样是“先天神力境界”小三合的人物,但他在精、气二道的成就,则比李忘尘所见的任何江湖人都要匮乏。 寻常江湖人所谈的武功,无非是内外两道,在这个范畴上来说,无情的“武功”恐怕比岳灵珊还要不如。 因为他天生经脉所限,根本没有办法修炼内功。 又因为他自幼双腿残疾,所以更没有办法修炼任何外功。 这本不是个能够出入江湖的人,就算是李寻欢的先天条件,仍比他好上太多,但无情却就凭借着一股毅力、意志,练成了诸葛神侯所传的“破气神功”,可令自己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因而轻功绝世无双,再加之独步天下的暗器手法,精心设置的种种暗器机关,所以反而是四大名捕中公认最难以对付的一位。 双腿残疾而轻功无双,毫无内功而行走江湖,能造成这样一种生命的奇迹,大概也和他的“第六识”脱不开关系。 李忘尘微笑着朝着大名鼎鼎的四大名捕打了个招呼,忽然却想起了大明的四大密探,其实归海一刀很类似于冷血,段天涯很类似于追命——不过,傅红雪、令狐冲也同样是他们的原型就是了。 他神思刚分,却猛地一惊,感应到氛围的不同寻常,脸上的笑容被一股寒意一迫,立刻收了起来。李忘尘抬头放眼,看向面前的四大名捕,四个人面无表情地从四个方位围拢上来。 寒意就来自于他们身上。 诸葛正我微微一笑,好像忽然变成了个瞎子,聋子,转身就走,“你们慢慢交流。” 房间里这下便只剩下了五人。 李忘尘问,“看来四位仁兄对小弟有考察的意思。” 冷血道,“不,不是四位。” 李忘尘道,“哦?” 冷血道,“是三位,他们要称一称你的斤两,我就不必了。” 李忘尘点了点头,饶有兴致地问,“为何偏偏是冷兄例外呢?” 冷血道,“因为我和王小石已交过手了。我年轻,他气盛,我不服他,他不听我,我一见到他,就知道和他必有一战,他一见到我,居然也有相同的看法,所以我们当然也只有交流了一下。” 他用了一种很含蓄的说法,但任何人都好像能够听出话语中暗含的惊心动魄。 李忘尘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四位也是从小石头那里知道了我的计划。” 冷血说,“最后的结果是,我愿意服他,他也愿意听我。” 说到这儿,忽然朝着李忘尘露出一个微笑。 这一笑出来,如风吹花开,日出夜落,宛若从一个斗士,变成了一个孩子。 ——和他的名字并不相同,冷血其实不是个冷血的人,反而是个热血少年。他看起来冷傲冷峻,实际上心头时刻燃烧着一把火焰,只要一经点燃,立刻迸发出令人惊异的活力。 他直接而果断地说,“你既然是他的大哥,我也服膺你。” 这时候,铁手忽然踏出一步道,“我却要试试你的斤两。” 李忘尘道,“多谢。” 铁手喝道,“谢什么谢!” 李忘尘道,“其实冷兄和小石头交手,三位和我交流,也无非是担心我们能不能完成,会不会有生命之忧,可不可以承担责任。四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追命是个懒散而可爱的,高大而潇洒,看上去有点像是大猫的汉子。 他酒不离手,听完了李忘尘的话,就饮下一口酒,虽刻意做出冷漠的模样,其实眼中有了几分笑意,“什么心领了,你可还没通过咱们的考察。” 说完,他首先冲了上来。 追命第一个出手。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出手,因为他的手从开始到结束,都拿着酒葫芦。 他真正出的是腿。 一出便是十三腿,腿影满天,充斥整间屋子,招招不离李忘尘的要害。 李忘尘一下感觉到了压力。 因为他觉得面前的根本不是腿,而是刀、剑、拳、掌、指等其他兵器、武学。 追命的腿,已经练到了变化万千,从腿中演化出万千武学的地步。 但这还难不到李忘尘。 李忘尘的身影连续闪避,不断以“跨海飞天步”,闪过了好像是枪林,又好像是刀网,又好像是剑雨,又好像是拳的风暴,其实最终还是腿影的攻击。 这是他自己也万分惊讶的一种变化。 在迈过了先天神力大门之后,他对种种武学的运用,似乎已达到了一种全新的境地。 本来的跨海飞天步,是擅长瞬间爆发、长时间突袭的轻功,但现在李忘尘施展出来,他的感官骤然延伸,将世界无限放大,本来一寸的距离,都当做一丈来看。 这听来似乎有些自欺欺人,实际上却是李忘尘的控制力之强,能够在方寸之间,完成以前一丈的变化。 于是,跨海飞天步这开阔、豁然、飞腾的轻功,也就拥有了闪转腾挪、轻巧灵动的变化。 这是不真正打起来,连李忘尘自己也体会不到的进步。 追命道一声,“好!” 身影不停,如影随形地扑杀过来,再度发出连续十三腿。 这次的十三腿,变化就又全然不一样了。 事实上,最初的十三腿,什么刀枪指掌,也只不过是他的一式“追影”之中演化出来的。 但现在的十三腿,却囊括了“追日、追电、追风、追浪、追恨、追梦”等招式,其中的任何一腿,威力都等同于前面的十三腿加起来还不止。 李忘尘一下停住。 他闪不过。 并且避不开。 他只能出手,然后反击。 仍是少林七十二绝技的须弥山掌,这招李忘尘已用过很多次,但今天却变化独特。一掌打出,缓慢而凝重,这就好像是春天清晨,昨夜雨下,泥尘之中一根草茎慢慢升起,令在场的其他几人,都忍不住眼睛一亮。 李忘尘的须弥山掌,居然打出了一种生机勃勃、万物竟发的味道。 之前的须弥山,空有力量感而已,可现在旁观者仿佛能看到山上的花草树木、鸟鱼兽虫。其实这座传说中宇宙中心的神山,不是由泥土、树木组成,而是由山上生命的活动构成。 先天神力大门的洞开,令他更能体会到生命之中细微的运动与变化,并且将其加入到自己的武学之中。 他用一整座须弥山的充沛活力,对抗了追命的腿法。 轰隆一声,气劲四溢,两个人都各自留手,主要是掂量水平,所以这一招外观看来并不多么震撼人心,而只有真正的高手方能看出其中的变化。 追命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上,接着连续喝了三口葫芦里的酒,才长舒一口气,退到了和冷血一样的位置。 他虽一句话也没说,但意思很明显了。 铁手走了上来,“请。” 李忘尘道,“请。” 铁手直接明了,出了一拳。 铁手其实并不是名字表现的那样蹦面怒目、凶神恶煞之人,反而是个谦冲开朗、气度从容的年轻人,甚至隐有一丝的宗师气度。但真正和他对战的时候,李忘尘却立刻明白了他名字的含义。 ——因为李忘尘真正感受到了“铁”的味道。 钢铁的力量,钢铁的气味,钢铁的意志,都蜂拥而来,汇聚成一团无法形容的宏大力量,简直要将李忘尘给吞没。 这个铁手,给李忘尘的压力,简直是追命的两倍……不,是三倍! 李忘尘大喝一声,同样直来直去地一掌打出,却是“般若掌”。 这一掌打出中途,立刻化作拳,却变成了“武当回龙伏虎手”。 拳打到剩下的一半,又立刻化作了指,这一指乃是“无相劫指”。 如此眨眼间连续变化三次,掌力从刚到柔,化作了拳力,从柔到空,化作了指力。在电光火石之间,捕捉到李忘尘变化的剩下三大名捕,都是面面相觑,不得不佩服他高绝的武功技艺。 铁手微微一笑,“好。” 收回了拳头,轻轻一挥,好像是在揉捏泥巴一般,李忘尘打出的凝聚指力,竟似要被这一手一抹而去。 李忘尘道,“不好。” 指力一变,化作手掌,凌空一抓,劲力收摄。铁手猝不及防,本来要收手的意思,却被李忘尘反手拉了回去,体内真气下意识喷吐而出,与李忘尘撞了一撞。 就在这一撞之中,铁手清晰可见,李忘尘全身上下大小窍穴,似乎都有红光一闪,彼此勾连,竟然形成类似鬼脸般的恐怖轮廓,而整个人身子更是肉眼可见地猛地膨胀一圈。 李忘尘身子摇晃了一下,脸色白了一白,身体上种种异状渐渐消失,却仍微笑着抬头道,“铁手兄内力恐怖,小弟佩服。” 铁手呆了一呆,随后微笑,“有意思。” 转过身去,居然也退到了追命,冷血身旁。 原来,刚才铁手眼见那掌拳指的变化,已经对李忘尘满意,却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对手,所以有心化解对决,就此停下。 但是李忘尘竟不愿接受这样的“通过”,所以强自将铁手拉回战局,强行以正面与他对阵。 这一对阵,李忘尘即刻拿出天生神力大法,化龙无相功,硬生生抵抗铁手一拳,但仍被其汹涌而来的恐怖内力震伤。 只是铁手已知道了李忘尘的武功,而且恐怕还有底牌,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 他立即放心,并且安心。 最后,李忘尘将目光移转到剩下的一位名捕身上。 那就是无情。 这是个英俊得像是女子,甚至比女子还要漂亮的少年。 他从进入房间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 此时他却不得不说,“你的武功,应对,勇气,其实都已经达到了我的标准。” 李忘尘笑道,“这时候总有一句但是。” 无情冷若冰霜的面孔上丝毫不见波动,“你倒是很会开玩笑,就是有点冷。” 李忘尘嘀咕道,“好像也没你冷。” 无情装作没听到,“……但是,他们都出手了,我不出手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李忘尘继续戳破他,“我看你是手痒了。” 无情大喝一声,“小心!” 掌中一动,轮椅上忽然打开个黑洞,射出了三道箭矢,呈品字形像李忘尘射来。 李忘尘本来做好了万分准备。 在原作中,无情,铁手公认为比追命,冷血更强一个档次。但铁手是练成了诸葛神候也练不成的“一以贯之气功”,甚至能以纯内力倒卷瀑布。 而在这个世界,铁手显然更强。 无情毫无内功,却仍然能与他平起平坐,位于四大名捕之首,他的实力到底如何恐怖,将是令李忘尘又警惕又期待。 可是,这三道箭矢,却令他失望。 的确是机括发射,力道勉强达到威胁后天的水平,但要说威胁先天高手,怎么也略显可笑了。 就算我没有打开先天神力大门,也绝对能应付这一手啊! 李忘尘大敢无聊,正要轻松闪过,忽然发现了不对。 他的身影,竟有种前所未有的滞碍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自己变成了原本的数十上百倍重量! 千钧一发之际,李忘尘左右四顾,但见房间之中大大小小的物件,都发出闷响,并且微微下沉,分明没有任何外物触碰,却被一股力量强行下拉。 那是……重力。 整个房间,都被一股莫名的力场所笼罩。 而唯一能免于这力场的是…… 李忘尘抬头看去,只见到远处神情自若的无情,以及须臾间飞射自己面门,只有五寸之近的三支箭矢。 这就是无情的第六识? 本来在李忘尘眼中缓慢无比,随时可躲的箭矢,现在却几乎等于催命的符咒。 不过无情早有预料,这三支箭矢,射向的位置,是李忘尘的两肩,腰肋位置,就算中了,也不过外伤。 躲不开了! 李忘尘心中一紧,弹指刹那间,脑中他所有种种武功手段,竟然没有一项能够在此时起到作用。 ——幸好我还有超乎武功的手段! 李忘尘身子不动,但见刀光一闪,三枚箭矢落下。 周围接连响起四个惊呼。 重力束缚的感觉,适时一扫而空,无情脸上的惊讶一闪即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四道目光,同时穿过李忘尘的身体,落在他身后的影子身上。 李忘尘微微一笑,令人间行走渐渐消散,“四位捕爷,我可得到承认了吗?” 无情说,“小心。” 铁手说,“有事叫我们。” 追命道,“我们顶不住,世叔也会出手。” 冷血道,“我忽然后悔没有和你交手了。” 李忘尘哈哈大笑,出了门去。 …… 那位造就出偌大声势的宋虚,从诸葛神侯府中走出,来到了临安府孔雀楼中,点了好一桌大菜。 这个消息,跟着蔡京发出的信,一起传遍了京师。 第四十五章 苏梦枕与雷损 当李忘尘出现在孔雀楼的一刻,在京城的一处高楼内,一个病殃殃的公子哥,正在与一名年轻俊朗、额上有一粒黑痣,手上拿着个算盘的文士交流着刚刚得到的消息。 两人身处很大、很宽阔的空间,空间里列着一排又一排书架,书架上都是琳琅满目的名册。 而在这公子哥身侧、腰间,挂着柄短刀。 这是柄有无以言表的瑰丽凄美的刀,能令世上任何见到它的人都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惊叹。 刀刃是透明的,刀身却绯红,像透明的玻璃镶裹着绯红色的骨脊,以至刀光漾映一片水红,若是奋力闻嗅,似乎还能从刀身上嗅到一种微微而轻轻、轻轻而浅浅的淡香。 这无疑是一柄能令人一见钟情的刀。 这当然就是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的那柄“红袖刀”。 ——和雷损的“不应刀”,沈虎禅的“阿难刀”,狄青麟的“薄刀”,兆秋息的“手刀”共称大宋当世的五柄神刀。 ——能拥有这样一柄刀的,除了苏梦枕又能是谁? 而苏梦枕之外的另一个人,自然是金风细雨楼的总管,号称“童叟无欺”的杨无邪。 在苏梦枕和杨无邪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大摞文件。 时至今日,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争斗已趋向明朗化阶段,这也让苏梦枕整日埋头于自己苦心孤诣建设的金风细雨楼“白楼”之中,与自己的得力助手杨无邪一同研究整个与雷损之间的大局。 白楼是金风细雨楼的资料库、情报所,里面储存着江湖上各种资料、消息、知识,乃是武林中一大资料中心,而杨无邪也几乎称得上是当时武林中的“百晓生”。 经年以来,苏梦枕指定计策、完成大事、决议定心,都只需要询问杨无邪的意见,再自己拿捏主意即可。 杨无邪从来不是个会令他担心和失望的人。 但他近半年来,每天都会亲自到白楼呆上两个时辰以上。 这全都是为了寻找雷损和六分半堂的弱点,并且针对这些弱点部署攻势。 半年来,从白楼中发出的明确针对六分半堂的指令,起码有二三十次;而看似和六分半堂无关,实际上却关系隐晦而至关重要的,至少也有上百件;最后是阻截六分半堂下达针对金风细雨楼的命令,则更是不计其数。 如赵铁冷潜伏六分半堂,混迹成十二堂主,最终组织拐卖孩童,惹人众怒此事——这就是计划之一。 为此,苏梦枕做了许多以前的自己绝不会做的事情。 他打从心底知道这是错误的,但他不得不做。这是他自行走江湖,闯下名头以来,首次拿出如此执拗、强烈、激进、用心的态度,只因为这一战必须胜、不能败。 他必须要赢了雷损。 但今日,之前的种种资料、谋划、计策、方案被扫到一边,杨无邪呈递上来的,仅仅只有两个信息。 前者是一封信,来自于蔡京。 后者是一个消息,便是宋虚已到了孔雀楼。 苏梦枕和杨无邪一人看一个消息,看完之后互相交换,一切的发生都是无言而默契的,这对主仆早在多年的风风雨雨之中,培养出他人永远不可想象的信任。 看完了信息,苏梦枕询问杨无邪,“无邪,宋虚的情报有多少?” 杨无邪似乎早就准备好了,拿出来一本薄薄的书册,这书册大约十来页的样子,而且有很多很多部分都是空白一片,似乎只是早早预备留着,但还无法寻找到足够内容将其填充。 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也不过是前面一两页而已。 苏梦枕皱眉道,“只有这么多?” 杨无邪道,“这些消息之中,只怕足有一半难以确定、无法琢磨、半猜半疑,一半的一半都是不明、不详、不知、不定,剩下一半的一半消息确凿无疑,却都是他的名字,外号,行事风格,所用的部分武功,以及迄今为止一路所做的侠义之事——当然,也包括蔡京信中告诉我们的这件事情,从在江陵发现的众多江湖人士尸体、消失而又回到其父母手中的畸形孩子,以及闻巡抚对我们不冷不热的态度来看,此事不假。” 苏梦枕静静地听着,因为他深知这位战友的本事:杨无邪有过目不忘之能,你随便说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名称、一个地方,他马上就能娓娓道出一切相关的情形,乃至年册、特色、来龙去脉,他都如数家珍。 最重要的是,他不只是述说资料而已,对任何事,他都会在末了加上他自己的分析,而且这分析也一定十分独到而精辟。 毫无疑问,任何英明的领袖,都会喜欢这样的手下。 杨无邪果然给出了自己的分析,“……古怪之处太多,我猜想这个宋虚,应该不是真实身份,而是其他人假扮。” 苏梦枕点了点头,道,“有猜想的目标吗?” 杨无邪道,“可能性有很多,有可能是丐帮的大仁分舵舵主黄蓉,黄蓉收留的跟班郭靖,近年来对权力帮造成不小麻烦但却失踪的浣花剑派萧秋水,蜀中唐门起码有五个人达到这个标准,慕容世家自慕容复以下起码也有三个人有可能,以上只是大宋内部……”他洋洋洒洒,一路道出近年来江湖上数十个炙手可热的名字,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一而足。 只要满足两个标准,即能被杨无邪提及:一是武功不俗,二是行踪诡秘。 至于宋虚展示的少林掌法、武当拳法,这根本不算什么实证,既然是隐藏身份,当然不可能是本身武功,少林武当的绝技更不能算决定性的,只因这两位泰山北斗,多年来已散迭太多秘籍。 侠义行事也可能是一种伪装,杨无邪将其排除在标准之外。 当然,还有一身很明显的横练外功,这同样可能是某种伪装,作不得数。 不过,大明东来的李寻欢之侄“李忘尘”,神秘莫测的魔教嫡传“仇统”,也同样在列,成为“铁手重判”宋虚可能的真实身份。 听到一半,苏梦枕忽然开始咳嗽起来。 咳得很剧烈。 杨无邪立马闭嘴,看着自己的主子咳嗽。 苏梦枕用手帕捂住嘴唇,呛咳得腰也弯了,整个人像龟一般缩了起来。 他咳起来的时候,简直连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变形、扭曲,他的眼睛发红而充满血丝,整个人的身体抽搐不止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捏住,腹部有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的明显抽搐,脸上的青筋像是蚯蚓和蛇在跳舞一样纠缠跳跃,手指当然也在痉挛、颤抖,一下一下的唾液沾染着血沫,点点滴滴地落在了雪白的手帕上。 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回响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像是象征着一个生命走向迟暮的钟声。 杨无邪并没有苏梦枕做任何事情。 他没有去为苏梦枕擦拭,也没有为苏梦枕拍背,甚至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说。 因为杨无邪清楚,苏梦枕根本不需要更不喜欢这些安慰。 这些安慰,不过是在提醒他现在的狼狈、丑陋、不堪而已。 他自强,自尊,自傲,甚至是自负。 这样一个人,却在襁褓中被“天下第六手”所震伤,从此以后身体孱弱,身患重疾,终年咳嗽,浑身是病。 他平日睥睨天下,虽是个柔柔弱弱、清冷孤傲的公子模样,却有任何人无法否认的霸主气质。可是一旦犯病,苏梦枕立刻变成一条任何正常人都比不上的可怜虫。 据说苏梦枕的身上,至少有三四种病,是常人口中的绝症,一旦得了其中一种,都必死无疑。除此之外,还有四五种病,则是因内力破坏根基、损坏的根基牵扯内力,一并勃发出来的,目前连名称也未有。 能带着这样一身重病,苏梦枕居然可以将金风细雨楼从父亲手中的小组织,经营到今天与六分半堂分庭抗礼的地步;带着这样一身恶疾,苏梦枕竟然能够成为大宋当世公认的五柄神刀之一。 据说有神医判断,起码在三四年前,苏梦枕就应该埋进坟墓了。 但是到了今天,他仍然活着,而且活得威风凛凛,没有任何人敢小瞧,没有任何人敢糊弄。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苏梦枕就是一个生命塑造出来的奇迹。 咳嗽声慢慢消失。 苏梦枕以平静而素淡的态度收起手帕,他的双眼刚刚还满是血丝,痛苦得像是要从眼眶里面挤出来,但现在里面的神采一闪、一亮,却静幽幽、清冥冥,如两朵妖异的鬼火闪烁跳跃,移转到了杨无邪的身上。 苏梦枕说,“继续。” 除了脸色比此前苍白了一些,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就好像刚才的痛苦,对他而言简直是稀松平常,如同常人的呼吸一般。 杨无邪点头道,“我认为宋虚起码有八成可能,拥有另一种身份。而在这么多备选人物之中,以魔教嫡传‘仇统’最有可能是他的真正身份,而大明东来的‘小李飞刀’子侄‘快剑血玲珑’次之。” 苏梦枕听到“小李飞刀”几个字,怔了一怔,脸上露出了一种好像是怀念的微笑,这种微笑中蕴含的淡淡暖意,竟将他那苍白的面孔中的寒意,也给冲淡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他才收敛了笑容,道,“这番话我好像听你说过?” 杨无邪道,“没错,上次在讨论吐蕃恶僧鸠摩智袭击燕子坞一事中,我与公子报告过此事。当时我的判断是:李忘尘消失,仇统出现,李忘尘很有可能就是仇统。” 苏梦枕道,“这么说来,李忘尘、仇统、宋虚,很可能是一个人的三个身份?” 杨无邪点头道,“没错。” 苏梦枕又问,“无邪,你认为他有什么目的?” 杨无邪苦笑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一切的内情,或许比我们想象中简单很多——他只不过是为了道理和公义。” 道理和公义,这两个词汇一出现,苏梦枕的脸上,立刻显露出一种难言而复杂的表情。 就好像是一个娴熟老练的猎人,碰到了一头棘手的猎物。 身为京城黑道的两大龙头,苏梦枕非常清楚,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不是大奸大恶,就是大仁大义。前者是令人毛骨悚然,后者却是令人无话可说。 如果一个让你都无话可说的人,成为了你的敌人,你能不能打败他呢? 他长叹了一口气,“李寻欢的侄子么……如果真是他的话,那这件事情就很麻烦了。” 杨无邪的记忆力很好,但他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一幕很陌生,苏梦枕应该很少有说出麻烦这两个字的时候。 他马上开始搜寻自己的记忆,去寻找记忆中苏梦枕说出麻烦的次数。 答案竟然是:一次也没有。 苏梦枕此前竟然从来没有说过“麻烦”这两个字。 说完这番话,苏梦枕站了起来,淡淡道,“我们走吧,我想蔡京一定也将这封信送给了雷损,不管这位掌握了我们双方证据的铁手重判到底有什么意思,我们都应当争取他,起码不能任由他倒向六分半堂。” 苏梦枕猜得没错。 在他们说出这番话的同时,京城的另一个地方,一个身穿灰袍宽袖,一只左手拢在右襟里的老者,正在与一个低着头的年轻人说出和苏梦枕相似的一句话。 这个年轻人低着头的姿态,并不像是表现恭敬,而是因为他也是残疾。 他的脖颈好像是被人捏碎了,只能垂着头。 在整个京师,只有一个人能身受如此重创还能活着。 那就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低首神龙”狄飞惊。 狄飞惊对面的老者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闪过一种狡黠,“我们出发吧,不管这个宋虚,到底是不是他人伪装,只要让你亲眼看上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虚实。我想这个时候,苏楼主也一定已经前往了孔雀楼,到时候你也可以顺便看一看他,最近半年做事那么着急,到底是不是已经时日无多,他到底是真有底气,还是在色厉内荏。” 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狄飞惊的肩膀,“我非常相信你的一双眼睛,更相信你的观察力。狄飞惊的一双眼,是整个六分半堂,乃至于整个京城的珍宝。” 能用这样的态度和狄飞惊讲话的,当然也只有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了。 除了苏梦枕和雷损之外,京师里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势力,也都有了动作,因为这个宋虚,掌握着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重要证据,这个消息也已经传播了出去。 只是除了诸葛正我、蔡高秦、苏雷、方狄几方之外,就没有人知晓具体到底是什么证据就是了。 全京城的风云人物,都在往孔雀楼前来。 就连正在吃吃喝喝的李忘尘,也大致能感受到那空气中微妙气氛的变化。 他知道,一场大戏,已步好了舞台。 第四十六章 宋虚与仇统 李忘尘登上的这座孔雀楼,是临安府的名楼,来来往往颇多热闹。 他直接来到了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好几盘大菜,大酒,然后侧过头去,通过二楼的栏杆去观望楼下的街景。 同时,也调节自己的心绪。 李忘尘从诸葛神侯府中走出来的时候,还带了点激动,因为他一路通过了四大名捕的考验,得到了诸葛神侯的支持,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是足以自傲、骄傲的事情。 但在这一路上,他却不由得想到了未来,想到了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想到了那可能会搞砸的一场大戏,激动立即就变成了深深的思索、谨慎、推演。 而当真正登上了孔雀楼,来到这个位置,点下好酒好菜,一切的心绪都没有了,他放松得像是个躺在摇篮里的婴儿。 李忘尘心如明镜。 接着他就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感受周围的人身上了。 比如,楼下的酒肆有一个老人、一个少女在卖艺,老人脸上的沧桑,少女身上的青春,他们悠悠扬扬、清清淡淡的歌声,就令李忘尘很舒服。 除此之外,卖针线的小伙子偷偷与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家打情骂俏,一个穿金戴银、看上去年纪轻轻斯斯文文的阔太太,正很不顾形象地追打自己那不听话的小孩子,买鸡的和卖鸭的讲价钱,满脸横肉的卖肉佬和挎着竹篮子的胖妇人喋喋不休地讲价。 李忘尘看着看着,忍不住微笑起来,觉得人生真的很有趣。 但也有不那么有趣的。 一个公子哥正在叫骂责怪自己的家丁,旁边另一个家丁埋头做事,一声不吭,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四名轿夫抬着一顶豪奢大轿子在路中央行走,他们汗如雨下,不住喘气,经受日晒雨淋的肌肤,呈现出黝黑沧桑如老人般的状态,但从短袖下显露出结实有力的肌肉,又似乎和年轻人没什么区别。 孔雀楼正下方的乞丐朝着老板磕头不止,只求得到一碗饭食,却给老板一脚踢开,惨叫哀嚎。 人间百态,都在这条街道上上演。 李忘尘却没有动,只是看着这一切发生。 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影子照在李忘尘的身上。 那人又冷,又傲,但是又很直接地问,“你在看什么?” 李忘尘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好像被打扰的不耐烦的神情,“我在看生活的百态。” 他甚至都没有看别人一眼。 那人却坐了下来,好像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很想和他谈一谈,“生活的百态也分很多种,不知道你见到了哪些?”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两声,自己用手帕擦了。 李忘尘道,“我只见到了麻木。” 那人咀嚼了一下“麻木”两个字,点了点头,“你觉得他们过得不好。” 李忘尘道,“并不是都不好,但正因为有好有坏,那些不够好的,反而尤为扎眼。” 那人问,“你为什么不去帮帮他们?去教训教训家丁的主人,去让那轿夫的老板自己去抬轿,去让那乞丐进来吃上一顿饱饭,我看你并不是没有这个本事。” 李忘尘道,“我好像只说过自己看到了麻木,并没有说我具体看到了谁,你怎么知道是那家丁、那轿夫、那乞丐?” 那人却道,“我随便猜的,错了吗?” 李忘尘道,“你对了,但你并不是猜的。” 他转过头来,看着面前这个病殃殃的公子哥儿,忽然露出一个笑容,“苏梦枕苏楼主,我知道你也和我有相同的感受,所以才看到了相同的东西。你问我为什么不帮帮他们,我想先问问你为什么不帮帮他们。” 没错,来到李忘尘身前的,正是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 在苏梦枕的背后,则站着那英俊明朗,额上一颗黑痣的杨无邪,杨无邪正小心翼翼地观察李忘尘的一举一动,双眼明灭闪烁,一看就是在不断地思考什么。 苏梦枕将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帮不了。” 然后他继续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的能力,照抚金风细雨楼,已显得勉强,更不用说这天下苍生、芸芸众人了。” 这时候,杨无邪却忽然开口,“但起码有数万人,因为公子而有了生计,这其中有工匠,有农人,有镖局,有当铺,有酒肆,有牧场……不一而足。” 他一开口说话,话语就好像是流水一样,止也止不住地往外泄出,“除此之外,世人皆知道岳飞将军、丐帮乔峰誓死抵抗异族胡虏的事迹,但我们金风细雨楼也早就暗中支持前线,供出不少战士、队伍、军械、甲胄,也出力保家卫国、抵抗外族。” 最后,杨无邪看着李忘尘,一字一字道,“公子当然不必天天做这样的事情,因为他已经做的事情,就是任何人都无法指责的了——除非这个人完全不了解我们公子。” 苏梦枕叫了一声,“无邪!” 杨无邪似乎不知不觉间,有些越过了位置。 就在这时,楼下却传来了个掌声,一下一下十分清脆,伴随着掌声而来的是一个老迈但有力的声音,“佩服,佩服。” 另外一个清亮的声音冒了出来,“总堂主不知在佩服什么?” 那老迈的声音说,“我佩服两点,第一点是,苏楼主的总管和苏楼主配合无间,一红一白,演了一出好戏;第二点就是,苏楼主明面上正气凛然、堂堂皇皇,暗地里却是另一幅面容,隐藏之深,令人咋舌。” 清亮的声音道,“总堂主的意思是:苏梦枕这个人,沽名钓誉、假仁假义、城府极深、掩人耳目、作恶多端、血口喷人。” 老迈的声音哈哈大笑,“不敢,不敢,老夫什么都没有说过。” 伴随着一段话语,楼下走上来两个人,一个是身材魁梧而高大的老者,值得注意的是,老者那只又瘦又干枯的手上,只剩下了一根拇指、一根中指,而食指、无名指及尾指则被削去,在拇指上戴着一只碧绿的翡翠戒指。 而老者身边的那人,却垂着头,一袭长发,似乎是个柔弱而害羞的大姑娘,不敢抬头看人。 李忘尘笑道,“雷总堂主,狄大堂主,两位竟也来了?请坐,请坐。” 并且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对待雷损、狄飞惊,看上去好像比对待苏梦枕、杨无邪要热情一些。 到这时候,李忘尘才发现,孔雀楼的二楼,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清空了,不知道是雷损动用了人手,还是苏梦枕下达了命令。总之,这偌大的二楼之上,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五个人。 甚至,就连楼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一些。 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旷。 雷损找了个位置坐下,以很和善也很看好的态度对李忘尘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若非宋小兄弟,我们六分半堂又要给苏楼主扣上一件不白之冤了。” 狄飞惊也坐在他的身侧,并不忘对李忘尘歉然道,“请莫怪我失礼,我的胫骨不便,无法抬头,很对不起。”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有若无,时断时续,那是因为他脖颈被折断了,因此一口气吸不长足。 李忘尘叹了口气,“这真是一件很令人悲伤的事情。” 他们两个,居然好像也有一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看到这幅景象,杨无邪暗叹一声,退后开来。 他知道,宋虚是知晓苏梦枕暗地里做什么事情的,现在自己和苏梦枕的红脸白脸又被雷损老贼戳穿,对方实在很难再对金风细雨楼升出什么好感。 反而是六分半堂要好得多。 其实雷损也根本不用在意名声更坏,因为他的名声本来就是够臭了。 所以今天的情况是:金风细雨楼要极力阻碍江陵一案曝光,而雷损则要极力促成内情宝光。 当然,雷损需要让宋虚来昭告此事,他反而不能干涉其中,否则将起到反作用,惹人嫌疑。 就阻碍苏梦枕的计划,再让这件事情自然而然地发展,这就足够了。 而如果真的爆出此事,又没有任何反扑手段,苏梦枕在江湖人心目中的形象固然一落千丈,雷损也可一并令此前种种六分半堂的污点,都化作是“苏梦枕暗中派遣卧底指使污蔑”的。 这将是金风细雨楼的重大打击。 因为有些生意,六分半堂可以做,如赌博、放贷、贩人、幼娼等,金风细雨楼却不会做。 所以金风细雨楼的经济情况,一向比六分半堂捉襟见肘几分。 没有六分半堂有钱,却能够在近年来的冲突中逐步跟上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依赖的其实就是苏梦枕所代表的几分清誉。 天下人所向往的无非名利,金风细雨楼占据一个“名”,六分半堂占据一个“利”。 是以,江陵一案对于金风细雨楼非常重要。 不是在于那些官员、名宿的支持,而是在于大宋江湖人士对苏梦枕的看法。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伪君子和真小人中,人人都好像更讨厌伪君子一些。这或许是因为真小人敌友分明,而伪君子令人摸不透情况。但金风细雨楼纵然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也绝对无法比拟六分半堂的底线,否则诸葛神侯也不会一向支持金风细雨楼。 杨无邪觉得此时此刻,宋虚对待双方的态度,已彰显出这个无奈的定律。 他心思多变,忧虑甚多,苏梦枕却坐在原位,平静无比,“雷损说的话,看来你是听到了的。” 李忘尘点了点头,“是。” 苏梦枕问,“不知道这样一个苏梦枕,有没有令你失望?” 李忘尘笑道,“我本来就不会对你有期望,因为我知道一旦涉足到这里面,一定会用一些不干净的手段。既然没有期望,又何来失望可言,其实这不全是你的错。” 苏梦枕呆了一呆,却从没想过这样一番话,这好像是一个大人在哄一个小孩子。 他甚至从中体会到了一些很复杂的东西。 有怜悯,同时也有气愤,有责怪,同时也有理解。 最后就变成了一种丰富但又很清晰的宣言——我很佩服你,我也很讨厌你,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不必苦心孤诣讨好我,更不用在意我的意见。 苏梦枕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忘尘却站了起来,眺望楼下的风景,却发现之前所见一干人等,都已经被哄走了,整条街道都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有过此前种种,没有老人,没有少女,没有小贩,没有丫鬟,没有富商,没有轿夫……天地一片空白,孤寂地看着李忘尘。 真奇怪,谁会喜欢这种安静呢? 刚才的热闹,难道没有意思吗? 李忘尘道,“你刚才问我,我为什么不帮帮他们,我的回答也是:我帮不了他们。” “但和你不一样,我并不认同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却是不应该说出来的。因为一旦说出来,就好像是个借口一样。什么时候是‘达’,什么时候是‘穷’,这是全由你自己说了算的。有别人代你决定你已经‘达’了,你总觉得别人不够了解你的苦处;让你自己决定你什么时候‘达’,你总觉得自己现在还不够‘达’。这样的结果就是:你永远不会有‘兼济天下’的时候。” 苏梦枕沉默半响,道,“那你的理由是?” 李忘尘道,“因为我帮了他们,只会害了他们。他们现在虽活得麻木,却起码还活着,家丁能够得到赏钱,轿夫可以和同僚闲谈,乞丐也会有遇到好人的时候。可我若冒然去帮他们,或许会致使他们痛苦、倒霉、比原来更差。尤其是在两位的面前,我帮过一个人,都代表着我有了一个弱点,这会令二位大展拳脚的机会,不是吗?” 苏梦枕不说话了。 雷损的笑容也僵硬了几分。 他们确实有这样的想法,那就是如果能确定这个“宋虚”真的是能受制于人的侠义之士,那就好对付得多了。那些被李忘尘所帮过的人,都将会成为李忘尘的弱点和牵绊。 李忘尘又长叹一声,“更何况,还有人还要杀我。” 苏梦枕和雷损同时皱起了眉,道,“是谁要杀你!?” 李忘尘露出苦笑道,“当然是那位魔刀嫡传——仇统仇兄了!” 话音刚落,一道雄壮得像是天地搭建的一座桥梁般的血光冲天而起,随之凝聚成锋芒毕露、凛冽狂猛的巨型刀芒,大致十多丈长短的一道厉芒,就这么自下而上地一挥而就。 轻松写意得如同写下一首诗。 咔嚓,整座孔雀楼的结构,都被这中间的冒出一道开天辟地的血色刀芒就此硬生生给一分为二,霎时一切分崩离析,巨大的建筑随之朝着两边轰隆隆溃然而去。 如意天魔·扶摇式! 李忘尘在刀芒触及身体之前已一点足尖,身体如炮火般转瞬冲天而起,转身看向那倒提刀芒而来的黑衣人身影,看到了那张越发靠近过来,熟悉而陌生的脸上,一对如火焰般旺盛燃烧的眸子。 没有人发现其中潜藏的窃笑。 “来吧,仇统。”李忘尘大叫一声,正气凛然道,“魔教嫡传,人人得而诛之,我宋虚怕你不成。” 他双手合十,身上佛光闪烁,全身功力凝聚,一掌打去,霎时间仿佛真形成了可骗过肉眼、确凿无疑的须弥山,空气如海浪奔涌般层层涟漪波动之中,悍然凌空砸落! 下方的仇统则发出狼嚎般野性的咆哮,抬手运刀,刀光在转瞬间爆散成不可直视的苍茫天地,正是如意天魔·苍茫式! 下方的苏梦枕、雷损、杨无邪、狄飞惊左右散去,围观这一战,却都在这一刻有类似的想法。 看来,仇统和宋虚绝非是一个人。 甚至,他们彼此之间存有你死我活的仇恨。 另外,仇统的武功,比记载中又是大有精进。 当然,宋虚的武功,居然也好像长久以来都有所隐藏。 到底谁胜谁负? 第四十七章 魔刀锋芒人自危 这一战就是李忘尘算计的开端。 他要令仇统成为大魔王式的人物,威胁整个京城的势力团结整全,并且一一铲除其中有害于民的人物,这个计划可以说是疯狂而冒险的,连诸葛正我也不得不承认其中的危险性。 但不管如何,李忘尘已开始行进,他这步子一旦走上这条路,是停也停不下、止也止不住的,要么完成,要么身死。 而他的第一件要务,就是防止任何人发现计划的内情。 其实李忘尘早就料到了,以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的庞大势力,将会轻而易举调查出仇统与宋虚两人接连蹦出江湖,并且行踪、轨迹、立场都有相似之处,两个虚假身份被联系在一起将是迟早发生的事情,若不早给予一定“补丁”,自己的计划势必难以实施。 李忘尘要防止的就是这个。 所以他今日出来,一是令宋虚和仇统“势不两立”,成为两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拼斗厮杀的仇敌;二来是令宋虚“重创”于仇统手中,而深居神侯府养伤,有理由不再出现于世人面前;三来也是见识见识苏梦枕和雷损这两位京师黑道的龙头。 一切都按照计划中进行,并未出现任何意料之外的发展,但整个过程仍然给了李忘尘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诡奇感受。 “自己和自己交手,便是这种感觉吗?原来我是这般强大——不,硬要说的话,面前这家伙化作的仇统,比我化作的更强!” 与“人间行走”一经碰撞,李忘尘才首次以受害者视角,感受到昔日阿修罗魔教镇教刀法如意天魔·连环八式的威力,人间行走“仇统”以更胜过他本体的连绵不绝潮水般的刀意,将李忘尘彻底席卷其中,不给他分毫喘息的机会。 两个身影在苍穹一撞,只听砰一声响,李忘尘像是炮弹般骤然变向,给砸入一旁的房屋之中。 这时候李忘尘又得感谢苏梦枕和雷损的排场了,周围再无任何平民,能令“仇统”大展拳脚。 没等丝毫喘息机会,黑衣包裹全身的仇统以巨鹰搏杀幼兔式的冲击力从天而降,极短暂的过程中完成双手握住刀柄高举过顶的动作,巨大的血色刀芒从无到有地凝聚扩大遮天蔽日,信手一劈,摧枯拉朽的磅礴力量干脆直接地贯穿撕碎一切阻碍。 伴随着一声巨响,大地轰然一颤,在硕大血色刀芒的一斩面前,周围三两座房屋都如同木工玩具般脆弱地被扫荡,大量的瓦片稀稀落落地四散,等到刀芒消失之后,便只留下了一道将整条街给从中央斩断,并且吞没了原本三座房屋位置的刀痕。 硕大刀芒一颤,破碎成细细密密极为好看的无数内力光点,“仇统”目光一动,已侧过头去,锁定并追击到“宋虚”逃窜到数十丈外屋顶上的身形。 又是一刀斩去。 这一刀斩出的时候,尚在数十丈外,但一刀劈来,已携带着“仇统”到了面前,“仇统”的身后,残留着一道肉眼可见,停留在半空之中,久久不息的刀光。刀未至,一股强烈的刀意,已朝着李忘尘扑面而来,令他生出似要窒息的恐怖感觉。 李忘尘回头怒吼,抬手出掌,这一掌缓慢无比,实则快速,只是过于强力凝重,以至于令人有了错觉。它的发力手法精妙,掌力每多移动一寸,就会增长一份,初时尚属平平、不知一晒,到后来时却排山倒海、一发不可收拾。 这正是般若掌。 一掌拼过一刀,简直如同在天上打了个霹雳,轰隆一声砸落下来,震动附近方圆百丈。 李忘尘仍然是稍逊半筹,惨叫一声,整个人又被打飞,狠狠砸在街道上,冲击力之大,在拖曳出五六丈长痕迹,砸死两匹马之后,又在地上划拉出一个半丈方圆的大坑,方才终止下来。 这已超过了孔雀楼的范围,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人手也没有完成清场,这条街有不少熙来攘往、车水马龙,现在均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型陨石给吓了一跳,千百道目光齐刷刷锁定这灰头土脸的圆脸男人。 仇统的刀意又到了。 李忘尘一跃而起,拔腿就跑。 “还真打不过!”他抱着某种明知道结果非要试一试最后发现果然没指望的心态暗忖。 为了保证不被孔雀楼的四大高手观察到丝毫端倪,李忘尘和人间行走是真刀真枪地硬拼。甚至为了力求真实,李忘尘害特意屏蔽自己与人间行走的联系,令它按照本能作战,真真正正成了个陌生的“对手”。 这当然只是短暂的,更保证拥有不打出真火的底线,但却可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李忘尘为了这出戏,可谓是筹备良多。 而预料中的胜负,当然也无非是宋虚在此战中败北,接下来的仇统将以宋虚作为垫脚石,踏出袭击京师黑道高手的第一步。 但令李忘尘没想到的是,自己会这么快落入下风。 这个人间行走的压迫力,比想象中更强出数筹不止。 人间行走虽然是由李忘尘的先天神力第六识制造而出,却好像遵循着某种李忘尘也不解其意的规则,不是任由李忘尘搓圆捏扁想要怎样就怎样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忘尘对它的了解与世上任何一个人一样稀少。 若打个比方,用“发明”和“发现”二者的差别,也许能够解释。或许这就是某个平行时空中活生生的李忘尘,只是被这个世界的李忘尘复制了力量而已。 两人一追一逃,形成旷日持久的战斗,令一路上的江湖人都有所感应,立刻惊为天人。不少有些本事的家伙,一路跟着两位高手的足迹,打听这敢在天子脚下妄动干戈的两位狂徒到底什么身份来头。 他们当然是跟不上李忘尘和人间的速度,但一路交战的动静太大,总有人能知晓最新战况,如此问这问那、拼拼凑凑,倒也勉强可以凑出半个亲临战场的效果。 当然,也无需任何人转述过程,只要亲眼见到一瞬间的画面,就知晓两人战力差距明显,若是硬碰硬,圆脸汉子是赢不了身后的黑衣刀客的。 幸好他也不用赢。 战斗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圆脸汉子纵然给打得狼狈不堪,鲜血淋漓,最后还是一路逃到了神侯府中。这下众多好事者方才知道,那圆脸汉子是神侯府的人,难怪有如此武功。 他遁入神侯府后,立刻有天下闻名的四大名捕齐出。 这下就算是狂妄无比的黑衣汉子,也止步、停手、撤身。但他虽退,另一边集齐了的四大名捕合力,居然也没有留得住他,令他大发神威,身子一扭,斩出一轮刀光,已逼退众人,脱身而去。 这或许是神侯府建立起来,面子丢得最大的一次。 过得半日,才渐渐有消息在酒肆茶楼之间流传: 原来当年肆虐大宋、为祸江湖的阿修罗魔教嫡传“仇统”已再现江湖,手持血色魔刀,一身“如意天魔·连环八式”刀法,举世难得,独步天下。 据说他为求祭练魔刀,须得杀戮高手,以高手鲜血增长功力,十分邪恶。 而另一边,诸葛正我宣布,那位被追杀的少侠姓宋名虚,乃是他暗中培养、久居北方、不为人知的一位国之栋梁,最近一段时日才从北方渡江而来,却在路上得罪了这位初出茅庐的魔教嫡传,双方形成你死我活的宿敌局面,可惜却偏偏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结果,若非诸葛神侯麾下四大名捕护法,世上将减少一位为国为民的侠士,而魔刀功力则会增长一份。 当然也有些乱七八糟的消息,说是有人的亲戚是神侯府内传菜的小厮,打包票道:这位宋虚,极有可能是诸葛正我的私生子。 这消息传了出去,令无数人惴惴不安——当然不是指私生子这回事,而是说有个魔教杀人狂混入京城,似乎无人能制——虽然明知道这什么仇统目的是在高手,但谁也保不准他一日杀得兴起,就想杀杀低手乃至于普通人啊。 更不说有些人一听这消息,立刻对号入座,觉得自己的功夫,绝对足够令魔刀饥渴,即将成为仇统的下一个目标了。 这来龙去脉,也立刻落到了苏梦枕等人手中。 苏梦枕是大大松了口气,因为目前看来,好像轮不到江陵一案曝光的时候。 雷损则有些遗憾,没料到竟失去了立刻令苏梦枕大伤元气,甚至动摇根基的机会,但也没有太过遗憾,因为只要“宋虚”未死,迟早有这一天的机会,他雷损还等得起。 相比起宋虚,两大龙头,甚至是关注此事的其他势力,也都更加在意仇统的存在。 时间已经到了第二日,地点是金风细雨楼的情报枢纽白楼。 在细细整理了一番江湖上的传闻,撇开那些不太着调的之后,杨无邪将自己推测的情势报告给苏梦枕听,“看来宋虚、仇统,确实是两个人无错,宋虚之所以好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该是诸葛神侯的手段高明;仇统则有魔教的残余势力帮忙掩饰,同样过去成谜,也是情理之间。” 苏梦枕道,“仇统的武功,似乎比记载中高了不止一筹。” 杨无邪道,“这或许就是魔刀增长功力之奥秘,据说此人本来是魔教教主意外流落的私生子,在十几岁后才开始练功,现在正是功力飞速增长的时候。可惜昨日与雷损狄飞惊同处一室,须得互相防备,难以追上去观战,否则将更加清楚看出两人的底细。” 苏梦枕又问,“有没有调查到,蔡京如何知道了关于江陵一案的消息?” 杨无邪道,“应当是那位赵铁冷信中所说的江湖散人白愁飞了,他当时也应该在场,知晓事情全貌,在逃过一劫之后,投靠了蔡京。” 苏梦枕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既然是他,可以放心了。”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那种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情。金风细雨楼将在这种人的言辞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而白愁飞这个人,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底子也绝不干净,前来指认金风细雨楼,反而会让金风细雨楼更加光鲜亮丽。 苏梦枕又道,“神侯府那边什么反应?” 杨无邪道,“神侯府虽明里没有动作,却在暗中大肆收购药材,我查了一下,都是滋补气血的药材,看来‘宋虚’伤到了根基,以至于连诸葛神侯的医术,也难以医治。另外,神侯并没有对金风细雨楼有什么态度上的转变。” 苏梦枕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些喜色,“这么说来,宋虚可能并未将江陵一案的事情与诸葛神侯讲述。” 杨无邪道,“可能是来不及。” 苏梦枕眼中的喜色却又变成了忧愁的神色,“我很清楚,现在对楼里最好的结果,是他重伤致死。这样一来,江陵一案的内情将再也传不出去,蔡京、雷损等人虽然知晓,但他们又无确凿证据,将有斡旋余地。却又实在不愿意听到这样的消息,因为宋虚这样的人若死了,实在可惜。” 杨无邪道,“公子难得纠结。” 苏梦枕道,“这或许是因为我自己做了违心之事……但不管如何,先派人去搜寻仇统的下落,他若真需要高手鲜血,恐怕会大有作用。” 杨无邪道,“是。” 另一边,雷损和狄飞惊之间聊天的内容也大同小异,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都察觉到了仇统可利用的一面,但在他们心中,这也就是一个可供驱使的人物罢了,绝对难以想象到,对方会将整个京师视作对手。 他们双方都得到一个信息,那就是神侯府正在秘密收购药材。 他们因此得出结论:宋虚被仇统打得半死不活,只怕要静养一段时日。 就算是聪明如他们的人物,也绝不可能知道,这些药材是特意收购的,就是为了让宋虚的消失合情合理,不至于再生疑虑。 现在,当李忘尘正准备彻底告别神侯府,将宋虚的身份完完全全埋葬,转而亲自扮演作仇统而行走江湖的时候,却不料又有个意外的消息,令他不得不以宋虚的身份,暂时停留下来。 这个消息就是,雷纯前来拜访。 第四十八章 雷纯,RUN!RUN! 神侯府并不是谁人都可以轻易进入了。 更何况雷损常年来遵从蔡京指示,而诸葛神侯却支持着金风细雨楼,雷纯亲自来到神侯府,不啻于身入龙潭虎穴。 但她温柔而坚韧地说出一字一句,请求引荐宋虚之时,却有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看守无法定夺,亲自传递消息给诸葛正我。 诸葛正我听完了之后,对李忘尘道,“你和雷姑娘还有关系?” 李忘尘道,“适逢其会,我救过她。不过老实说,并不太熟,我完全没想到还有和她再见的一日,而且是她主动找上门来,不知道她是否有什么目的?” 雷纯虽身无武功,却心思深沉冰雪聪明,是堪比林仙儿的人物,李忘尘并不敢小看。 诸葛正我道,“你的意思是?” 李忘尘道,“不见了,我还挺怕她的。这或许是因为我的目标中有她爹的缘故。” 虽然雷损不是雷纯亲爹,却也没什么差别就是了。 苏梦枕杀了雷损之后,她可将苏梦枕折磨得够呛。 诸葛正我却微微一笑,“我建议你们见上一面,可借此传出去你的近况。” 诸葛正我的意见,大概天下人都没有能够轻易忽视的,李忘尘想了想,伸手一扣,猛然扣在自己胸口窍穴,然后身子一颤,脸色一下子苍白了下来,抬头再看人时,已一脸病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像拥有某种隔阂,极为不畅通一般。 李忘尘咳咳两声,“哎哟,这下我可和苏梦枕有共同语言了。” 诸葛正我无奈的笑了笑,“这话若给金风细雨楼听了去,保管有上千个高手找你拼命。” 李忘尘道,“但我相信苏梦枕不会生气。” 诸葛正我道,“这倒也是。” 这是移穴截脉法中的一路手法,本来是限制旁人的,现在用在自己身上,却可收束精气神,将其截成一段一段,各自安放在四肢百骸,不得齐全。 当然只会起到掩人耳目的效果,一旦遭遇任何危险,李忘尘都有功力再复、迎头而上的选择,现在的局势还没有到他自缚手脚的程度。 为了避免府中可能的耳目,引起消息泄露,他被安置在一处偏僻的竹屋内,现在就地一躺,盖上小被,已成了个在病榻上久居的病号,正以生无可恋的眼神看着天花板。 竹屋的角落煎煮苦香沉郁的药,沸腾的热水绽放出大大小小的泡沫,每每破裂炸开,浓烈的药气喷吐而出,形成肉眼可见的一缕弯弯绕绕的气雾。 雷纯到来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在人们看不到的长袖下,她目光一凝,轻轻握拳,用指甲嵌入肉中,将几个侍女留在房外五步,独自进了房间来。 李忘尘勉勉强强道,“你、你是……” 雷纯道,“小女见过恩公。” 李忘尘道,“什……什么……” 雷纯道,“我是昔日被恩公在汉水救下的女子,同时亦是六分半堂堂主雷损的独女,姓雷名纯。” 这当然是李忘尘早就知道的,但此时此刻,李忘尘须得努力寻找被五雷轰顶的感觉,方能取信于人。 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电光火石间竟想到了面见邀月怜星的感受,这下子胸中的害怕恐惧喷涌而出,一个字忍不住脱口而出,“啊!?” 可惜意外倒是意外了,中气未免足了一些,而且里面更多恐慌。 他妈的,怎么都这么久了,还这么怕这两个女人,宋虚你真没出息! 李忘尘在内心里将两个自己脱开干系,坚决不给李忘尘沾染污点。 雷纯没发现什么端倪,只是微笑道,“恩公会否已十分后悔救下雷纯?” 应该后悔吗?若是宋虚应该会后悔的吧? 于是李忘尘又长吁一口气,就好像是拉屎的时候并未对准,导致拉在了茅坑外边一样惋惜和后悔。顺便还在这一口气中加入颤颤巍巍、上气不接下气的断续感,一口气长吁出去,可谓形神兼备,令人动容,李忘尘暗自给自己打出满分评价。 虽然无话,却比任何话语都更加有力。 若是温柔遭到这般嫌弃待遇,只怕连房顶也给掀开了,雷纯却神色不变,仍然微笑道,“江湖中多是这般的因缘际会,最是捉弄人了,恩公既救下了纯儿,就是想要反悔也没招咯。” 又转过身去,款款几步,来到煎煮药罐前,背对着李忘尘静静看了许久,没有声息。 李忘尘艰难地问,“你……你在……” 从雷纯的背影传来声音,“放心,纯儿并未下毒暗算,只是担忧恩公伤势,通过管中窥豹,看看药材——看来恩公应该是无什么大碍,只是调养一段时日。” 她居然还会一些医术。 雷纯说到这里,却又摇了摇头,“怎么一直恩公恩公地叫着,显得这样生分,不若我叫你宋大哥吧?” 按照宋虚“人设”,应该拒绝此举。 李忘尘正准备张口回绝。 雷纯却也不等李忘尘同意与否,已去端了个小凳子,到李忘尘近前坐着,笑道,“宋大哥,宋大哥,宋大哥。” 连续叫了三声,声音甜蜜轻柔,足以令人骨头也酥了,李忘尘却听出点不对的意思,斜眼偷偷一看,发现雷纯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些闪烁变化的光痕,映衬在剥壳鸡蛋般光滑的脸蛋上,有一种十分凄迷幽清的美。 她竟不知何时哭了。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叫李忘尘宋大哥,连续叫了三声。 李忘尘道,“你……哭……啊……对不起!” 他开始还很疑惑,转瞬便明白了,是刚才自己那一声长叹给弄出来的事情。自己后悔救她,令雷纯伤心得哭出了声,但她只是默默流泪,并未大吵大闹,所以才没有被第一时间发现。 雷纯奇道,“哪里哭了,我哭了吗?” 伸手擦擦眼角,这才发现掌中果然一片水渍,她呆了一呆,脸上的笑容方才渐渐消失,变得失魂落魄,令李忘尘想到一朵花渐渐枯萎的样子。他本来与雷纯会面,做好了伪装准备,但看到此情此景,竟然也忍不住有点真的可怜这姑娘了。 见面之前,他在心里将雷纯和林仙儿划分为同样危险的女人,现在才想起二者到底是不同的,起码雷纯从未主动害人,一切旨在复仇,只是到了最后她的行动不能止步了而已。 李忘尘又道了一声,“对不起……对不起……” 两个对不起,一个因令她伤心哭泣,另一个则是因心中给予对方成见。 这当然是雷纯所不能体会到的内情了,她只是别过脸去,幽幽道,“宋大哥道歉什么,并不干你的事情。”沉默了一会儿,道,“是父亲和苏楼主。” 这句话仿佛有太多太多的意思。 李忘尘却全能理解。 雷纯一边是雷损的女儿,一边是苏梦枕的未婚妻。 她一边要继承六分半堂的基业,另一边却又要成为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夫人。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因为这足以令她成为临安府上下最有权势的几个女人之一。而且雷纯并无对婚事不满,苏梦枕虽浑身是病,却是天下有数的青年才俊,她更知道苏梦枕倾心自己,虽未必有苏梦枕喜欢自己那样喜欢他,却始终是对他有点佩服和亲近的。 其实她本来已做好了成为苏夫人的准备。 但苏梦枕近年来急于求成,屡次打破与六分半堂的默契,两大势力间斗争愈来愈烈,明里死伤无数,暗地里更有不知道多少阴谋诡计。 这是因为苏梦枕争强好胜,志在要盖过雷损一头,他想要成为雷损的女婿,却不想要以失败者、未决者的身份娶雷纯。更何况,还始终有病情的隐患,时间在渐渐逼迫苏梦枕做出从前不做的事情。 雷纯已看出了苏梦枕的意思:他就是容不下雷损。 苏梦枕的确深爱雷纯,却永远不可能为了雷纯而放弃杀死雷损。 他的最大底线是:在与雷纯完婚之前杀死雷损,而非在拜过天地之后,杀死妻子的父亲。 而雷损也见招拆招,他老谋深算地做出一个选择,那就是引荐雷纯远远看过一眼关七。 那是雷纯印象深刻的画面,她见到了神与魔,也见到了天的敌人,而当她看见关七的时候,对方也已经看到了她,本来空洞的眼眸里立刻涌现出一种东西,那是一种奇妙的爱意和温暖。 关七甚至朝着她笑了笑。 在那一笑中,雷纯并没有感受到传说中的关七关木旦那足以将人吞没的狂气、杀意、斗志、煞性,反而在自己的心中,涌现出难以言喻的某种“联系”,她到现在也没弄懂那联系是什么,只能肯定不是爱情,她很亲近关七。 但关七难以说出一句成系的话,他困顿、颓废、虚弱,整个人都被囚禁在一辆给犯人用的囚车里,他的琵琶骨被穿,穴道受制,全身上下布满咒文,囚车上贴着符咒,看上去一点没有迷天盟盟主的气魄,而是一头被圈养的野兽。 雷损对待他的态度,也像是对待野兽——那是一种骨子里瞧不起对方,但明面上却又小心翼翼,害怕对方择人而噬的态度。 那是一场奇妙的聚会,雷纯并不讨厌那聚会本身。 但这次会面依然给予雷纯重大打击,因为聚会除去本身,尚有延伸出来的意义,而她非常清楚父亲的意思。 雷纯总归不笨。 如此以来,京师的三方江湖势力,新锐崛起的金风细雨楼,老而弥坚的六分半堂,困受基业的迷天盟,都给予雷纯微妙而尴尬、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定位。 而未婚夫苏梦枕,父亲雷损,更在这短短时日,各自换了一张面孔,变得令雷纯无比陌生、恐惧,她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临安府对王小石、郭大路而言,是发挥一身本事,闯荡天下的地方。 但对于雷纯而言,却是个阴云密布、不见光艳的魔窟。 李忘尘艰难地说道,“你……你应该逃!” 这应该是他见到雷纯以来,所说的第一句真心话。 他说的也的确很艰难,移穴截脉法效用极大,若不先冲开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限制,李忘尘将货真价实与身受重伤者好无区别。 雷纯怔了一怔,笑道,“宋大哥受了这样重的伤势,可少说些话。” 李忘尘固执道,“你必须逃!” 雷纯道,“逃?我逃不了的。”她面露自嘲笑容,“我怎么可能坐视父亲被杀,我理应帮助父亲对付苏楼主,但若苏楼主身死,我就立刻成为谋算未婚夫的不贞女人,将受到江湖人的唾骂,我已深陷要么不忠、要么不孝的境地。” 说着说着,她声音忽然放大了一些,以破罐子破摔的态度道,“不过反过来说,不管谁胜,我都将能忠或能孝。我已拿好主意,若我爹死去,我就为了我爹对付苏梦枕,若苏楼主死去,我将为了我的丈夫对付我爹,最好是他们亲自将我一并所杀,令我魂归九泉……” 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雷纯的眼眸里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疯狂,和她一向柔弱清丽的气质,并不符合。甚至在她的嘴角,还升上了一丝丝扭曲的笑意。 看来她似乎早在重大压力下,有些不正常了。 李忘尘打断道,“就逃。” 他说这话时,紧紧盯着雷纯,眼中仿佛射出令人不容置疑的光芒,仿佛他亲眼看到过一个未来,只要做出一个选择,雷纯将能够与临安府的一切切断联系,再无任何瓜葛,潇洒自在地过自己一段人生。 他的目光好像在说这样一段话,“你就是你,你不需要忠也不需要孝,不需要雷损也不需要苏梦枕,你就是雷纯。” 雷纯怔了一怔,双眸慢慢恢复清明,站起身来看着李忘尘道,“宋大哥,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我本来是听说你遭受了重创,才过来看看你的样子,想要安慰安慰你,劝解劝解你——没成想,到了现在,反而成了你安慰我,给我想办法。” 李忘尘勉强地笑了笑,“谁说,我在,安慰?” 雷纯不禁莞尔道,“我知道啦,宋大哥是奇男子,是最厉害的那人,你不是在虚假安慰,而是确有其事。” 李忘尘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雷纯道,“累了吗?” 李忘尘闭上眼睛,发出好像是小猫叫一般微弱的从鼻子里挤出来的声音,“嗯。” 雷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道了一声,“谢谢你,宋大哥。” 李忘尘又嗯了一声。 雷纯转身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李忘尘一眼,“请休息吧,宋大哥。” 李忘尘再嗯了一声。 雷纯已出了房间,先带上了房门,但还是忍不住将脑袋探进来,“要不要喝点水?宋大哥。” 李忘尘没有回答。 终于再无声息。 等到过了好久,雷纯走得很远很远了,李忘尘才终于憋不住了,在床上一蹦就跳了起来,一边深呼吸,一边伸展筋骨。 嘎吱,房门打开。 彭,李忘尘当场倒地,如同电影片场中中枪倒地的龙套。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反应过来,谁能欺骗自己这先天神力高手的感知,来到门前悄无声息猝不及防地打开房门。 微微睁开一线眼睛,诸葛正我似憋笑般看着李忘尘,并故作惊奇地“哎呀”一声。 李忘尘躺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故意的!” 第四十九章 陷阱与戳破 夜深了。 临安府的街头巷尾,渐次响起了更夫的梆子声。 寂静渐渐充斥在这座庞大、繁华、美丽的城市,像是一双情人的温柔的手,抚平白昼时留下的烦躁不安。 满天星月的光辉洒落,点点滴滴、细细碎碎地照耀前路,顺着青石板砖形成一道弯弯曲曲的光路,细而长,像是水面上的波光和涟漪。 然后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了,像是唱着悠悠的挽歌,若有似无轻飘飘地沿着道路前行,忽然一个拐角,呼啸进狭小巷道。 在这条巷道的左边,是一座占地又大,装饰又富丽堂皇的大宅院。 风注入了这条巷道,会碰到墙壁,然后倒卷回去。 这本来是非常常见的事情,甚至前面涌去而倒卷的风,会再度碰上身后紧随而来的风,风和风相撞,还会产生一种“呜呜”声。 今天这股风却并不常见。 因为有“不同的东西”,跟随着风进入其中。 没有人能听到风声中混入的厚鞋底轻盈踩上地面的声音,那像是雪从一根枝头落在另一根枝头。 斜背长刀的黑衣人一闪而去。 李忘尘在落入小巷的同时跃起,脚下与地面接触的时间大约是不到十分之一个呼吸,整个人已像是条飞窜的蛇一样钻进了墙院内部,而发出的声音更比蛇摆动尾巴时还要轻,还要柔。 他落地一滚,身子埋在草丛之中,就在他三丈之近就有一名高大的护院,体格壮硕,肌肉结实,手持齐眉棍,整个人站得也跟手里的齐眉棍一般笔直。 站得的样子是够气派,但显然什么都没有觉察。 这是当然的。 若在平时,李忘尘一定会和这护院老兄开个玩笑,即便做个只有自己知道的鬼脸,也够他乐上一阵了。 但今天还是不同的。 ——毕竟是“老仇砍人”开门大吉之日。 没有半分得意和分神,李忘尘全心全意地进入玄武定心法,心神沉淀在生死之间的暧昧不清境界。 依次调整身体的各类感官,闭上眼睛、收敛触感、丧失味觉、放弃鼻嗅,李忘尘全身心霎时间被黑暗与空白这两种截然相反但一体同胞的感受包裹。 ——而舍弃的四种感官,将全力推动着听力达到极限。 世界安静了一瞬,又变得比之前热闹宏大精细了千万倍,有风声、笑声、说话声、脚步声、娇喘声、碰撞声……方圆数里范围的一切风吹草动纷至沓来,却并不会嘈杂到影响判断,反而被处理得条分缕析,清楚明白。 过程如江河汇入大海般无声无息,再是汹涌狂猛的信息之流,在进入洞开先天神力大门的大脑时,也显得平静而毫无波澜。 不只如此。 仰赖于先天境界奇妙玄异的能力,李忘尘听到的不只是声音,他能“听”到色彩,“听”到质感,“听”到气味。 种种难以言喻的感受,拼凑出如亲临现场般的奇妙体验。 大脑中在一瞬间闪过多副画面,其中有少爷与丫鬟偷偷欢好,也有打着哈欠数这个月发下来的银子的门童,当然还少不了家丁们讨论着青楼姑娘们的笑声。 数十副、上百副栩栩如生的画面,在李忘尘的大脑中建立起另一座虚拟而鲜活的宅子。 然后他忽略了一切多余的画面,将注意力投注在整间宅子中心的那一副画面上。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非宅子的中心,而是正中偏北的位置。 他看到了一个狭小的房间,房间由四面闭合而厚实的墙壁组成。 在这四面墙壁的中间,正站着一个又高大、又强壮,而且满目憎恨、恨意滔天的人。 雷恨。 这间庄园就是雷恨所有。 “仇统”的第一位目标,也就是这个雷恨。 ——六分半堂的四堂主雷恨。 李忘尘埋在草丛之中,距离雷恨足有数百丈远,他一边以听力去丈量这数百丈距离中道路的弯弯绕绕,一边思忖雷恨手中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建立这样一座豪华而气派的庄园。 据说,雷恨是一个恨意满满、以恨练功的人。 更据说,他一旦心意发恨,就立刻要杀人。 再据说,他一天就要恨上五六次。 最后就不是据说了,而是货真价实,雷恨亲口说过的话。 雷恨曾说过,“人命不过是给我拿来过瘾而消恨的东西。” 而今次想着想着,李忘尘也跟着“恨”起来了。 ——不知道是雷恨的恨意大,还是自己的恨意强? 李忘尘身影一闪,原地的草丛晃了一晃,他已用两指稳稳扣住十丈之外的高檐,倒挂贴在了屋檐探出而形成的阴影夹角之中,过程安静得像是他根本不是个人,而是个影子。 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仍是闭着双眼的,动作却精准得好像做个千百次。 原地那手持齐眉棍的护院老哥,依然站得和自己手中的齐眉棍一般笔直,什么都没有发现。 而李忘尘耳朵动了一动,知道在屋檐左右两边,各有两处暗哨。 他们也当然没能发现李忘尘。 一切在无声无息中发生。 有先天神力境界所得的全庄园活动地图,李忘尘等同于按图索骥,一路避开二十六处明岗,十一处暗哨,终于贴近了雷恨。 过程中,他也时刻关注雷恨在那狭小而四面紧闭的房间做什么。 雷恨在练功。 他出拳发掌,用自己的拳风、掌劲,击向围墙。 但是围墙并不破碎。 这当然不是雷恨无能为力,而是刻意而为之的。 那些墙壁上反震回来的拳风、掌劲,来回激荡、互相碰撞。 墙壁的材质特殊,雷恨的出手更精妙,竟令其无法宣泄,反而积攒起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到最后宛若江河浪涌、波涛起伏。 一发而不可收拾! 雷恨就身处这样的劲力之中,然后任由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涌来的劲力,全部打向自己,自己再一拳一掌,一掌一拳地反攻回去。 他就是靠着这种方式练功。 练的是便是霹雳堂中“震山雷”的心法。 所谓震山雷,其实并非字面意义上能震动山石的雷霆,而是周易八卦之中的震卦之雷。 震者,两雷重叠,反响骇异。 这门武功的要旨,就是在于将自己全身精力、气力,进行一种震而合的叠加状态,以达到爆发出惊天动地威能的目的。 现在的雷恨,就处于“震”卦之中。 他的全身上下,都已有了一种震动、震撼、震惊、震慑的力量。 就比如他的脚下,已慢慢陷了下去,竟然是将地砖给像是泥巴一样,踩成了软趴趴的两团,而且陷下去的部分仅有两个脚印大小,其他地方丝毫不受到影响。 又比如他的周围,激荡的气劲连绵不绝地来回撞击,竟也响彻起一个又一个轰隆、轰隆,清脆而浩大,像是雷霆轰鸣炸裂的呼啸声音。 这无疑显出雷恨的内力不俗。 将青石地砖踩碎,普通的四五品的高手已能轻松做到,但要无声无息之间,将地砖踩成烂泥模样,比单纯踩碎更难上十倍不止。 而周围毫发无损,仅有脚印部分下沉,更彰显出将这磅礴内力掌控自如的控制力。 身周劲力呼啸而成的雷声,则是显现出雷恨内力的凶厉。 雷恨如此练功,大约打了七八十拳、八九十掌,练着练着,忽然停了下来。 而一停下来,才能发现,雷恨如此惊天动地,每一掌、每一掌都能砸碎一间房屋,如果在外界尽情施展,将能一路打穿三两条街的练功,竟然并不能令他脸红上一下,气多喘一点。 他的体能也远超常人的想象。 雷恨大吼一声,“滚出来。” 他的声音喷吐而出,炸裂而起,好像是炸药一般。 霎时间,面前的高大墙壁,竟轰然一声,居然就这么给雷恨吼声之下,轰得上半截粉碎坍塌,只剩下下面半截! 他的武功之高,连吼声都有炸药的威力。 尘埃洋洋洒洒,随风而去,一个人从尘埃中慢慢显现出来。他虽身在尘埃之中,却又偏偏一尘不染,而周围则是个巨大而空旷的露天练功场地。 月光淡淡洒落,照亮了来人的形容外貌。 这是个长脸、冷目,斜背大刀,身体瘦高的男子。 当然是已化作了仇统模样的李忘尘。 雷恨冷笑道,“你自己不滚出来,却要叫我请你出来。” 李忘尘道,“我当然不会滚,我只会走出来。” 雷恨十分不客气道,“你就是那什么仇统?” 李忘尘忽然不说话了,他只微微抬头,睥睨地看着雷恨,就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将军,看待一只柔弱而聒噪的小鸡。 雷恨已怒极,但他还是很冷静地问,“你就是来杀我的?这柄就是传说中的魔刀?” 李忘尘还是不说话。 雷恨终于忍不住了。 他当然听说过近日临安府来了个身手不凡的疯子,自己若在平日,绝非这家伙的对手,所以才抑制自己的冲动,想要表现出一点点沉着冷静出来。 雷损常常说,以他练功的刻苦,卓绝的天资,若非欠缺了一点沉着冷静,早就成为了先天高手,而不会仅仅只有九品了。 九品当然不是先天的对手。 但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却十分而完全地不一样。 因为雷恨刚练完了武功。 常人练完了武功,再去迎战高手,无疑是重大的缺陷、弱点,因为人会疲乏,还会困累。 但是震山雷心法却不一样,这是一门在体力限度之内任意挥洒,可越战越强、越练越猛的武功。 雷恨练习了这么久,正好激发了雷霆与雷霆之间震动共鸣、惊天动地的力量。 他虽然仅有九品,但对于此战,却十分而万分的自信。 雷恨怒吼一声,他左拳划出弧形轨迹,右掌直来直去地猛力推出。 他的动作之快,好像整个人也成了雷霆,一旦动作起来,立刻以老虎般的凶猛和超过老虎一百倍的速度,扑到李忘尘的面前。 他这左拳右掌的震山雷其实有个名堂,那就是真正的雷劲,并非来自于左拳或是右掌,而是左拳右掌之间,凭借着两股气劲交织震颤鸣响因而酝酿。 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在意他左拳右掌电攻势,却忽略了真正的威胁所在。 难以觉察的震山雷潜伏日久,于方寸之间骤然爆发,如排山倒海、万涛裂壑般涌卷而来。 此前练功的成果已给彻底激发出来,这一击足有平日的十八成威力,雷恨自信就算是先天高手,也要给自己的雷劲炸得浑身上下,一块肉、一根骨头也不剩! 李忘尘却并不出刀。 他抬手,并掌,左一切,右一划,最后在中间轻轻一斩。 空气同时给狂涌而来的雷劲击碎,发出了焦臭的味道,更升起淡而白的青烟。 而李忘尘的三刀却好似比青烟还要清淡。 但就是这样清清淡淡的掌刀,却将所有的雷劲给一干二净地全部消灭,而且整个过程令人见不得丝毫的痕迹。 这简直像是两件毫无干系的事情。 似乎只不过是李忘尘刚好出手,而雷恨的掌力、拳风、雷劲,就在这一刻遭受了什么天地磁场大变,受到其中影响,因而离奇消失一般。 一切都是那么刚好。 一切都只不过是巧合。 一切都是这姓仇的好运。 雷恨脸色大变,定在了原地,拳头和手掌,也都停在了李忘尘体表五寸之外的位置,却硬是不敢打下去,像是跟木桩子更多过像一个人。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地收回了手。 他退后了两步,脸色难看地看着李忘尘,神色中再无丝毫恨意。 只有畏惧和惊惶。 光是用手刀就是这样水平,若拿出真刀,将会是如何地惊天动地? 据说这家伙曾武功尽失,与权力帮刀王兆秋息打至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招,这难道不是以讹传讹? 江湖上的五柄神刀,难道真要多上一柄了? 我该怎样活下来? 他会否接受求饶? 雷恨的想法此起彼伏,浮想联翩。 李忘尘却平静道,“你的震山雷的确有一定火候。” 他在称赞雷恨。 但这种称赞,入了雷恨耳中,简直比打了他一耳光,还要令他难受。 听李忘尘的语气,简直不像是和雷恨决一死战,而是一个老师见到了自己的学生,让学生拿出来作业,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样一种水平,到底还有没有可供进步的空间。 当老师看完了,也知道了,更了解了,于是还要给出一个评价。 有点类似于“鼓励”的评价。 这是怎样一种侮辱? 雷恨的肺都好像要气炸了。 可惜见过前面两三手,别说只是好像要炸了,就算肺真的炸了,他也不敢出手了。 李忘尘却根本不搭理他了,而是扭过头,看着边上剩下三面“墙壁”道,“你们在里面藏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雷恨一怔,几乎以为这家伙疯了。 李忘尘又道,“你们若不出来,我就出刀斩你们。” 轰隆一声,三面墙体骤然破碎,竟然从中蹦出来三个人。 一个是干枯、精瘦、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赘肉的中年人。 一个是干净、秀气甚至还有一些可爱的英俊少年,双眸发亮,饶有兴致地看着李忘尘,腰间配着一柄剑。 还有一人,却是个非常让李忘尘熟悉的人。 白愁飞。 他当然不认识仇统。 三个人虎视眈眈地看向李忘尘,并且形成不容逃脱的包围网。 李忘尘神色不变,点了点头,先看向那中年人,“六分半堂二堂主,雷动天?” 中年人平静地看向李忘尘,“你显然并未猜错。” 李忘尘又看向了一旁的少年,“六分半堂三堂主,雷媚?” 少年并不说话,只是发出嘻嘻一笑,笑得又甜蜜,又亲切,这才使得人看出他竟是个女子。 李忘尘最后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白愁飞,“你该是被王小石打败的白愁飞了。” 白愁飞脸色一黑,却又转瞬露出微笑,“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投身蔡京麾下,正是要建功立业的时候,眼看着仇统威名远扬,于是主动要求为六分半堂所用。 蔡京本就是六分半堂的后盾。 李忘尘立刻感受到三股气势,将自己笼罩在内。 这三股气势,以白愁飞最强,而雷动天次之,雷媚再次之。 但这差距不算巨大,三人皆是先天小三合得一中极为不俗的高手,一旦联手起来,恐怕就是苏梦枕亲至,也不敢放肆。 李忘尘道,“你们居然早就躲在了这里,还避开了我的感应。” 雷动天微微一笑道,“仇兄弟,狄大堂主早已料到你可能拿我们六分半堂中人下手,而雷恨行事高调,武功尚可,是六分半堂中最好下手的对象,特意叫我们前来等你。” 雷媚接过话茬,微笑同时,以暧昧而不失分寸的眼神审视李忘尘,“仇兄,你真是英雄人物,当日从四大名捕联手之下脱身,实在令小女子佩服万分,总堂主亦最喜结交你这般年少英雄了呢!” 李忘尘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冷笑,“我想今日不止会有六分半堂,还会有金风细雨楼的人前来,你说是吗,郭东神!” 雷媚自信的笑容顿时僵硬住了。 她号称是雷损一生中最值得信任的三个女人,一个是雷损的夫人,关七的妹妹,一位是雷媚,还有一位就是雷纯。 但无人知道她还有两个深层身份,一者就是当年六分半堂创始人雷震雷的女儿,因父亲被雷损篡位夺权,委身于雷损麾下,成了他的情妇。 而其二就是——这位六分半堂的三堂主,正是金风细雨楼四大神煞之一的郭东神! 原作之中,正是她给予了雷损最后的中创,令金风细雨楼惨胜。 而在这时候,她更相继背叛苏梦枕而投身白愁飞,背叛白愁飞而出现在方应看的身侧,可说是临安府尔虞我诈之中的背刺之王。 但今时今日,在李忘尘干涉之下,她显然再难复制这辉煌战绩。 隐藏多年的身份被这陌生的仇统一语道破,即使是如何善于隐藏的雷媚,也不经心神失守,口干舌燥,想说什么而说不出来,陷入大脑一片空白的窘境。 而身旁的雷动天、白愁飞,更注意到她这似被言中,也同时扭头看了过去。 这就制造出一个时间的空隙。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的优势太大。 仇统虽一日间名扬京师,甚至有逃过四大名捕联手围困的惊人战绩,但逃走是逃走,战胜是战胜,这显然是任何人也明白的两回事。 而一次能逃走,更不代表次次都能逃走,这当然还是能让人明白。 他们认为,只要自己站了出来,李忘尘一定愿意服软,因为不服软的结果,只会是死亡。 他们更没有想过一件事情,那就是李忘尘会出手反击。 所以他们分神了。 ——李忘尘就在这前者一惊,后者悚然,三人分神的场面中出手。 ——他不退,不逃,反而要以一人之力,一刀之力,迎战三大小三合得一的高手。 第五十章 魔刀之威,大势已成 巨大的刀芒狂涌而出,在李忘尘扑袭的过程中寸寸暴涨,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杀至雷媚眼前。 雷媚反应已足够快速,但此前曝出内容实在过于劲爆,她满脑子正思忖如何应付雷损、狄飞惊、雷动天等人的盘问,苏梦枕又会不会救下自己之类问题,并不将李忘尘当做一回事。 她当然想不到李忘尘会在这危急关头,不进反退,主动出手。 这人难道找死不成? 这份没想到,给予她沉重代价。 在千钧一发之际,雷媚侧身躲避,抬手凌空挥砍,腰间的长剑未动,道道凌厉的剑气却已尽情挥洒而出,转瞬间在面前编织出层层天罗地网,淡淡白色的痕迹涂抹在整个世界上,并且因剑气的叠加繁杂而转浓。 雷媚号称无形神剑手,旨在两点,一点是她练成先天内家真气之后,可随时发出剑气,无形神剑,剑气无形;二点是她腰间那把配剑,乃是一柄木剑。 人人都以为那把木剑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东西,她的真正底牌就是无形神剑,但真正厮杀起来,她却拔出木剑,发挥出白虹贯日一般的刺杀。 这才是真正的无形神剑。 但今日之后,她将很难再称之为无形神剑。 ——一个断臂的人,怎能称得上神剑? 雷媚的应对足可应付很多先天高手,但在李忘尘的诛心之言、乘势偷袭之下,仍然是太慢,太不缜密,太多破绽了。 长刀去到中途,猛然间真气狂涌而出,化作一发不可收拾的惊涛骇浪、汹涌江河,哗啦哗啦的潮水声铺天盖地响彻在院落之间。 李忘尘将接连几日见到四大名捕的所得,尽数加入到气力值中,再加上一路重修紫霞神功、玉女心经,已有巅峰时候六七成的内力,而运用之妙,更远超过去。 远比声音更快,在不可用肉眼观测的瞬间,千百道锐利狂猛的刀气从剑气罗网中无孔不入地贯穿而去,那场景就好像一条长河穿过了渔网般离奇诡妙。 ——剑气罗网虽密,但在李忘尘如长河冲刷的“光阴式”下,仍然寻得到太多可供逾越的缝隙。 剑气霎时破碎,万千碎片点点绽放,像是一尊落在地上的玉器。 汹涌的刀气呼啸着要吞没雷媚,雷媚在一声惊呼之中飞退。 而在惊呼之前,刀光的余劲已轻轻而浅浅地碰了她身体一下,却又立即回卷。 因为白愁飞和雷动天已同时朝着李忘尘扑来。 李忘尘不得不回头料理这两个不好对付的强敌,只好立即收回刀劲。他的动作干净利落,精准得不含有丝毫错漏。 他心知偷袭的效果已经起到。 雷媚只觉得刚才的刹那,自己像是直面海浪呼啸,但这惊涛骇浪又在吞没自己的刹那倒卷回去,仅有一丝衣角沾染了些许水汽。 似乎逃过一劫? 可是那骇人惊异的声势,仍令她如惊弓之鸟般后撤。 这显是连雷媚这当事人也并未琢磨透的一招,她开始时尚未感觉如何,待到退出三丈之外,轻功方倏然失调,一下跌足到地。 身体陡然间传来的痛苦,令雷媚无法自制,她在半空中一个转身落地。过程中身体剧震大颤,额头上猛然留下汗水,左肩往下部分一凉,雷媚不可置信地看了自己左臂一眼。 只见整条左臂上出现一道由薄而深由细而宽的血色刀痕痕,像是浮现出来的诅咒。 左臂断去。 血光四溅。 雷媚惨叫一声。 就在这惨叫一声的弹指刹那,李忘尘已经和雷动天、白愁飞连续拼过十三招,刀光和雷劲、指力屡次碰撞,火花明灭闪烁炸裂,在空旷院落之中,接连传出数十声细密如鼓点般的闷响。 这十三招并不容易拼过。 李忘尘毕竟不是人间行走,他应付得已有些吃力。 其实即使是人间行走亲至,要同时对付雷动天和白愁飞两人,亦非常不容易。 白愁飞与雷动天是首次合作,但两人都没有心理负担,通力出手。 十三招后,李忘尘已防多攻少。 他不可避免地落入下风。 白愁飞的惊神指李忘尘已见过并经历过,而雷动天练成的五雷天心虽素未谋面,却也早有耳闻,是霹雳堂最著名的几门绝技之一。 而一旦交起手来,李忘尘方能感到雷动天的可怕,雷动天的内力遍布身体,形成难以言喻的奇特结构,在体表上竟洋溢出肉眼可见的电光火花,丫丫叉叉得闪烁起来,画面效果震撼惊奇至极,宛若雷动天整个人真化作雷神降世。 以这样人雷合一的境界驱使,雷动天的每一道雷劲也均有狂猛爆裂之意,令空气产生焦臭炽热的感觉,令李忘尘深感难以招架,势不能挡,给迫得步步后退。 他只能以摆柳式招摇轻卸力,始终与雷动天拉开距离,即使身具化龙无相功的横练,亦不愿意轻易以身犯险。 这无疑令李忘尘陷入被动。 而在这焦头烂额时候,白愁飞绝不放弃落井下石的机会,他已瞅准一个时机,怒喝一声,整个人身上的煞气骤然增长三四倍,衣服也鼓荡起来,足见真气之充盈,指法陡然间加剧加烈,如狂风骤雨,霎时间爆射出一道指劲。 这正是他“惊神指法”中的绝招“三指弹天”之“惊梦”。 破煞、惊梦、天敌。 这其中每一指,都有巨大威力,是白愁飞最压箱底的绝活。 当日白愁飞能从王小石手中逃脱,固然是因为王小石心慈手软,也是因他拿出三指弹天,纵在绝境之中,也令王小石也深感棘手,不敢穷追猛打。 这三指弹天无疑等同于法有元灵级数的招式。 不过这三招指力威力虽大,却有致命弱点,就是会永久消耗一份真力。 若用得多了,将不可回转地跌落先天境界,动摇白愁飞的武功根基。 所以它仍不算真正有灵,只能算威力够格。 因为法有元灵的招式,都是自然而然、洞悉某种难以言喻的天地至理,而非这般损耗根基的邪魔外道。 但真正实战,有威力已足够了。 这才不过是第十三招,等若一开场,无需任何试探虚实,白愁飞已拿出这般绝学,足见他立功心切、急于求成的心理,而更能看出自被王小石击败之后,白愁飞已再无从前的骄傲,反而变得更加果决、可怕、深沉。 这一指威力之大,令一旁的雷动天也暗暗心惊,大为庆幸自己并非白愁飞的敌人,而今日更能与这强人同时对敌。 他情知这是交手以来的最好机会,足够击毙李忘尘。 立刻催股真力,再出十三成功力的五雷天心,为白愁飞补充声势。 但作为同时面对破煞与五雷天心两大强招的目标,李忘尘并未慌乱。 他信手一甩,掌中长刀化作半空中一道恢弘凌厉的长虹,电光火石间逼射至雷动天面门,迫使六分半堂的二堂主不得不转攻为守,双手合十,掌中雷劲爆发。 长虹去势一至,被还原为颤抖鸣响的长刀,停留在雷动天胸口五寸,五指随即发力雷亟,长刀在霎时间寸寸碎裂,簌簌落下,本来寒光闪闪的铁片现在则无不焦黑一片。 这份变化令任何人也没想到,但是并非赞许意义,而是深感李忘尘的愚蠢和慌不择路。 ——世人皆知你魔刀威能,现在弃刀脱手,纵然止住雷动天去势,又该如何对抗扑杀而来的白愁飞了? 随后出现的一幕令人们无法抑制地瞠目结舌。 李忘尘掌心中不知何时出现个细小碎片,大量真气注入其中,竟然由小而大无中生有编织成一柄漂亮无比的刀,这刀通体透明,仅在中央一处鲜红如血、流光隐动、宛若心脏般的核心,竟给人一种诡妖异邪的感觉。 这刀一出现,立刻有某种魔力,紧紧迷住在场四人的眼球。 白愁飞惊觉自己不知不觉,竟将指尖的力道削弱三分,等到他反应过来,已到达不可挽回的地步。 破煞眨眼扑至面门,但李忘尘举手一格,再横削纵劈,掌中的长刀化作一条上下飞转折返莫测的赤芒,倏起倏落,斩铁草已缩回他的掌中,静静垂下,而半空中给划出清晰可见的数道交错刀痕,随之渐渐消散。 白愁飞给那一瞬间掠过心头的某种不安迫停。 他的指气也停在半空,然后砰的一声,像是炸开烟花般无声无息的破碎了。 臭小子,你难得出现,今次可开心了吧? 杀杀杀杀杀! 李忘尘易容之后冷冽的长脸上,显露出一丝不容觉察的笑容,掌中的魔刀则微微啸叫,魔芒大放。 三道人影乍分,场中陷入诡异宁静之中。 白愁飞、雷动天、雷媚、雷恨的目光移转,同时落入李忘尘掌中,聚焦在那漂亮得似乎能比拟红袖,而魔性之大又仿佛堪比不应的一柄刀上,呼吸不自觉急促几分,目光时而迷乱,又时而清明,种种情绪交织,陷入不可自拔的混乱中去。 李忘尘顿感本来锁定自己的危险气机,现在悄无声息地分崩离析,再无牢固态势。 众人皆被斩铁草的魔力所迷。 他们既是按捺不住对魔刀的好奇,也是被魔性所吸引,加之对阿修罗魔教魔功的垂涎,对李忘尘的忌惮惊惧……种种情绪不一而足地混淆,终于给刚才那一刀引发出来。 他们这才真正体会魔刀是怎生模样,甚至连自己都未察觉,已然中招。 而李忘尘也是首次真正意义上以如意天魔·连环八式配合斩铁草,这才发现果然是刀助魔势,魔涨刀威,两者相辅相成,将原本九死一生的局面化解。 这个机会,李忘尘当然要牢牢把握。 他心中一动,再次主动进攻,极为随便地斩出一道刀光,本来是劈砍白愁飞,却在临头关隘,给白愁飞轻松闪过,随后旋转飞出,似不经意间,已袭杀到旁边的雷恨跟前。 雷恨武功最差,心性也最乱,等到刀光临头方才反映过来,心中惊骇万分。 他绝难想象李忘尘居然会对自己下手。 感受到生命处于前所未有的威胁中,千钧一发之际,六分半堂的四堂主总算还是反应过来,当下大吼一声,抬手以自家绝学“五雷轰顶”出手。 这门五雷轰顶的绝学,本来是雷恨的压箱底绝技,在霹雳堂雷家之中,一向只逊色于雷动天所练成的五雷天心,现在看来也绝对不差。 但刚才在单独面对李忘尘时,一招震山雷失利,他已完全没有勇气将其施展出来。 当时没有勇气,现在又有何用? 霎时竟有晴空霹雳的巨响轰鸣,雷恨身子一震,脸色一红,脚下的大地破碎开来,烟尘漫天。 雷动天同时反应过来,厉啸一声,身影骤动,和白愁飞一同左右包围李忘尘,试图再成不可周旋、以二敌一的必死局面。 但这局势初成,李忘尘已倏出一刀,刀光如朵朵莲花绽放,而斩铁草上的光芒竟清澈得如同一汪水色,再无任何戾气,却有胜过万钧天雷的凝重浩大。 左击右劈,李忘尘携以虚实无定、清淡冲和的声势,似慢而缓地运用“莲花式”震开雷动天、白愁飞两人。 两人一退,缓慢的意境骤收,斩铁草又倏然魔芒大盛,赤光冲霄。 一切像是加速七八倍,身影一闪,李忘尘已转身投入雷恨身前扩散的烟尘之中。 以斩铁草配合武功之动静快慢的要诀,李忘尘的如意天魔刀达到某种无往而不利的境地。 几乎没有停留的过程,李忘尘人刀合一,进入的同时又立马飞出,像是什么都没有做一般,已再度迎上接踵而至的白愁飞和雷动天,掌中魔刀化作不可直视的赤色光电,刀气挥洒如雷霆,刀芒爆射如电光,兼具伶俐锐猛和巧妙灵动地应付两位强敌。 就在那须臾之间,他已料理完自己想做的事,再无任何手尾。 等到烟尘散去,雷恨如木桩子般站立在原地,高大的身躯好像永远不可能被击倒,也纯然没有任何伤势,但他的眼睛、耳朵、鼻子等处,已渐渐流下蜿蜒如小蛇般的血迹,眼睛也丧失了光彩。 在他的身后五丈来远,本来是座豪华宽阔的大厅,巍峨雄奇,装饰威严,是雷恨在练功闲暇休息之处。 而现在,整间房的表面与内部均出现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深深浅浅不一的刀痕,外部的屋檐被切斩,瓦片被粉碎,内部的窗棂毫无抵抗地划分为四截,桌椅一个接一个地分崩离析,一切事物都如豆腐般轻易给无形的刀劲摧毁断裂,活如遭受了一场骤来骤去、货真价实的雷霆风暴。 只有如意天魔·连环八式中的万钧式方能有如此威力。 雷恨已死在了李忘尘的手中。 ——在同时面对雷动天、白愁飞两大强敌,李忘尘居然还有余力,对他下手。 而且眼看着他以一敌二,魔刀之威大涨,竟然将白愁飞、雷动天逼得节节败退,再无此前的凛然气势,只能勉力支持。 在这一刻,雷媚终于才反应了过来。 这不怪她反应慢,只是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从头到尾不过是:她断臂,李忘尘以一敌二,白愁飞发出三指弹天之破煞,李忘尘拿出真正的魔刀,雷恨死在李忘尘的手中。 以李忘尘、白愁飞、雷动天出手之快,其实也不过数个念头的功夫。 雷媚深知自己被点破身份,将极难逃过六分半堂的制裁,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对付李忘尘。 她虽断臂,却仍保留着基本的战斗能力,这会儿功夫抬手疾点自己要穴,封住潺潺不止的鲜血流淌。而在那张娇俏、秀气、可爱的脸上,立即露出恨戾而狠厉的神情。 她携以这般恨戾而狠厉的神情,足尖一点,在李忘尘视角盲区之外,接近这魔教嫡传的手持魔刀的刀魔。 掌中轻轻一抹,腰间剑鞘颤动之间,木剑已无声无息,出现在雷媚手中。 剑刺李忘尘。 这一剑毫无风雷之意,静谧如影子般闪了一闪,已悄然来到了李忘尘的背脊。 在连雷媚自己也不知道的“未来”中,她本应当用这柄木剑,接连背刺雷损、偷袭莫北神、落井下石白愁飞,这方是真真正正的“无形神剑手”。 她所谓神剑无形,威力自然比不得昔日关七关木旦震惊天下、所向披靡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但其中阴狠、潜藏、骤然爆发的意思,却显然另有说法,自成一派。 但偏偏遇上了早对她有所防备的李忘尘。 无形神剑在魔刀传人面前,将无所遁形。 李忘尘掌力一发,骤然爆射出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眩目刀光,扑杀面前的白愁飞、雷动天二人,只一动,即将两人卷入苍茫辽阔的意境中,不可自拔。 如意天魔苍茫式! 两人当然注意到了雷媚的靠拢,心知这是困兽犹斗、绝命一博,心中大喜,却也压力大增,只顾专注交手,毫无半点 雷劲指力齐出,三个身影撞做一团,噼里啪啦声音接连响起,然后身影乍分。 两人耳边传来这样一声长啸,“苏梦枕和雷损既已来了,今日且留你们性命。” 声音中气十足,绝不像是受到了丝毫损伤的模样,更见身影一闪,已翻身后撤,出现在数十丈外,翻身上墙,消失于茫茫深夜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雷动天和白愁飞茫然无比地站在原地,但觉一切变化太快,宛若梦幻一般,令人难以接受。 两人平素都是绝顶高手,现在为求功绩而布下陷阱潜伏,并放下面子联手出击,却反被对方轻而易举的来,杀死想杀死的人,毫发无伤的逃走,不能说不给予他们重大打击和挫败,忍不住短暂地变成了哲学家,质疑起自己生存的意义起来。 雷媚呢? 她的无形神剑,为何没有起到效果? 他们脑子如同卡壳,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抬头一看,皆露出惊骇莫名的神色。 雷媚就在他们面前,但这个娇俏可人,秀气中带点妩媚,清傲中带着可爱的少女,已给一刀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地一分为二,鲜血从刀痕溢出,潺潺流淌。 她双目失去神采,脸上仍留存着的因偷袭而绽放的笑容,彻底被流溢的鲜血涂抹成丑恶狰狞的样态,任她平日里再如何漂亮可爱,现在也是一具毫无生命力的死尸。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有难以理解的深深疑惑。 雷媚竟然也死了。 而且是死在魔刀之下。 仇统到底如何一边迎战前方两人,一边以魔刀杀死身后的雷媚? 雷动天和白愁飞有十足把握确定,当时情况,李忘尘刀法虽快,却不可能有闲暇回头应付雷媚。 而他显然也长不出第三只手来。 难道他在那柄真气凝聚的魔刀之外,尚有什么其他手法,御使魔门的刀法? 这自然就是只有仇统自己知晓的秘密了。 事到如今,雷动天和白愁飞能确定的,就是只有一件事情,将会在第二天传遍整个京师。 那就是:仇统一人出手,斩杀两敌,斗三先天。 ——他是大闹京师,还大动干戈,并大获全胜,最终大势已成。 他大势已成! 第五十一章 会议 雷恨和雷媚的尸体被蒙上了白布,收尸,抬走。 雷动天将已发生的一切内情,全都告诉了雷损与狄飞惊,雷损老成持重地听着,而狄飞惊则时不时提出疑问,这疑问往往切中要害,更助于了解情况。 在他们身边,团团围住了六分半堂诸多堂主,如五堂主雷滚、六堂主雷娇、七堂主豆子婆婆、八堂主花衣和尚等辈,皆露出悲怆神色。 白愁飞站在一旁,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待一切。 更远的地方则是病容中带着一丝强韧的苏梦枕,加之师无愧,花无错、莫北神,刀南神等一伙人。 杨无邪却没有来,而是坐镇金风细雨楼,这毕竟是六分半堂的地盘。 他来到这里,本来就是冒险,但雷损却好像对这位年轻的强敌视若无睹,既不相迎,也无敌意。 ——或许,这是因为仇统的到来,已令他深深感到局势的变化。 ——或许,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已不再适合为敌。 同样的,六分半堂三、四堂主相继死去,苏梦枕却无半点欣喜之情。 他以奇特而忧伤的目光看向雷媚的尸体,直到这娇俏可爱,面带笑意,好像到死也没有察觉到有人将自己一分为二的女子被人抬走,离开视线为止。 苏梦枕的眉宇间升起一种女人看了固然心疼、男人看了也会愁闷的凄凉。 四大神煞是陪着他打天下的兄弟,但时至今日,薛西神赵铁冷死在了宋虚手中,而郭东神雷媚却死在了仇统的手中。 苏梦枕本来只能从文字上感受到前者的死去,现在却亲眼看到了后者的尸体,因而分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也看着自己的过去一分一毫地被某种巨大的东西吞没。 那东西,或许就叫时间吧。 他下意识左右回顾,看向周围属下,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苏梦枕的心里已升起一种苍凉:不知道下一个死去的会是谁?是我,是我的兄弟,还是雷损?又将是谁来下手?是仇统,还是雷损,又或者他们会背叛我,由我亲自下手? 风风雨雨,纷乱如麻。 不过,这心绪只是一闪而逝。 苏梦枕到底是一方霸主,虽因属下相继而去,前方命运未知,自己病症愈重如是种种缘由,而不免伤春悲秋,但他终究还是能够挺直了腰板,抵御住这纷至沓来愁惨酷烈的命运。 他忽然走上前去,来到了雷损的面前,“雷损,你是否已经将雷动天的报告,听得差不多了?” 苏梦枕并不客气。 他也一向不对雷损表达客气,既不在意对方是自己未婚妻的父亲,更不在乎对方江湖老前辈的身份,而对六分半堂总堂主的尊位,当然就更好像是当作空气一样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许多堂主,都大怒,有人想要开口,有人想要大骂,还有人想要直接动手了。 但是一只手拦住了他们,这是只仅有两根手指的手,一旦看到了这只手,六分半堂便无人敢多嘴一句。 因为这是雷损的手。 苏梦枕对雷损很不客气,而雷损却对苏梦枕十分礼貌,老老实实地交代一切,“苏公子,我听完了。” 他的态度放得很低,低得就好像是有求于苏梦枕一样。 苏梦枕悠然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雷损笑了笑,“好,我这就告诉公子。” 然后,他一五一十地将过程全部告诉了苏梦枕,不见半分增减,和雷动天相差无几,规矩得就好像是一个管家面见自己的少爷。 在这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谈及雷媚是郭东神的秘密。 这当然也是苏梦枕今日能够赶到这里的原因。 雷损小心翼翼地说出这件事情,过程中竟然不见任何发怒的迹象,反而满脸笑容,好像苏梦枕在他手下安插人手,探听他的消息,非但不构成冒犯和侮辱,相反是他梦寐以求的荣幸。 苏梦枕则也十分坦然地道,“咱们江湖争斗,无所不用其极,本来就是常规手段,是不是?” 雷损道,“是。” 苏梦枕道,“既然是,那么你的麾下被我安插人手,这是你能力不足,对不对?” 雷损道,“对。” 苏梦枕道,“如果你有能力,当然可以在我手下安插人手,我也绝不责怪。” 雷损忙不迭道,“不敢,不敢。” 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已知道一件事情:这一老一少,京城的两大霸主碰了面,并未有任何人所想象中的激烈对抗、唇枪舌剑,而全然是苏梦枕压制了雷损。 一段对话下来,在场的六分半堂弟子、执事、堂主们,都已抬不起头。 而金风细雨楼的人物,虽身陷重重围困,来到对方地盘,却反而容光焕发、斗志昂扬。 想雷损也是一代风云人物,他本来出自霹雳堂雷家堡,后来出门自立,跟随雷震雷、雷阵雨等人创立六分半堂,身经百战,几番拼杀,后又经历血腥夺权,无往不利,方才有如此江湖地位。 时至今日,居然给这年轻而病态的苏梦枕服软。 这不能不让人感叹。 同时也让人分外觉得,六分半堂是不是已经在金风细雨楼面前全无胜算,否则以雷损心狠手辣、霸气绝伦的枭雄之姿,怎会在自己的地盘,拿出如此低的姿态? 不过,真正的虚实,其实只有苏梦枕、雷损、狄飞惊、雷动天、白愁飞几人。 而如果杨无邪在,他也一定会懂。 雷损的低姿态,其实是为了试探苏梦枕会否得寸进尺,一方面是苏梦枕确实势大,数年来拿出好几招妙棋,广纳贤才,压住了六分半堂一筹;另一方面,则是因狄飞惊经过上次孔雀楼的会面,判断出苏梦枕的病情的确很重,时日不久。 一个时日不久的人,做事当然会急。 而一个稳操胜券的人,做事自然更躁。 就算他不着急,也会有力量令他着急——周围那一个一个满脸笑容的金风细雨楼人物,心中都已经将雷损看成了不堪一击的人物,这份心态会令他们导向自我毁灭的结果。 苏梦枕自己也会被这股力量所摄,到时候将明知错误而不可阻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也只有这样,雷损方有可能看到这位从出道以来就异军突起、不可抑制的新兴霸主的破绽,并制造出六分半堂又一次在江湖波涛中稳如泰山的不败神话。 苏梦枕当然也清楚这点,所以他反而要更气盛,更气焰。 自某个时间段后,他方醒悟到自己和常人的生命尺度从来不同,行事不可避免地变得偏激,并且停也停不下来,金风细雨楼也从此开始步入正轨。 赵铁冷就是鲜明例子,一旦开始使用卑鄙手段,这东西便深深进入苏梦枕的生活,无奈而无法拒绝地成为一种习惯。 而今日同样如此,两虎相争,有胜有负,这本来就是常理。 雷损选择急流勇退,将短暂的强势、局面的胜势、场面的优势送给了他,苏梦枕也没有理由不接受。 因为他确实时刻能够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流逝,每一天睡着之后都会担忧第二日能否再次醒来,这样的心理折磨是许多人无法想象的,更将他的生命整个的锻炼成不可动摇的神兵。 或许自己会露出破绽,或许这自己构造的局面,到时候反而成为自己的束缚和阻碍,但苏梦枕已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雷损守株待兔,苏梦枕火中取栗。 雷损只求万全,苏梦枕剑走偏锋。 雷损好退让,苏梦枕喜猛进。 在常人眼中,则无疑是雷损尽显颓态,苏梦枕声势浩大。 他们就好像是两个演员,共同维持着一个舞台,前者选择了一种自己喜欢的演法,后者选择一种自己擅长的演法,非但互不干扰,甚至成全对方。 但世事从无绝对,纵然聪明如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多走的路是否正确,对方是否胜过自己一筹。 越是走到高位,他们越觉得无法把握的事情增多。 少数能确定的事情,则是在彼此之间,雷损能感觉到苏梦枕锐利难当却又冷静自制,苏梦枕感到雷损忍辱负重而能不动声色,在更上层的局势上,两人迄今仍是平分秋色,不分上下。 这是往年所感受不到的东西,两个人都知道决战之日已近。 不过,毕竟有一个仇统在捣乱,他们始终还是无法放下顾虑,真刀真枪的对决。 现在的当务之急,无疑是解决这个在京城中胡乱杀人、祭拜魔刀的狂人。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暗地里若有将其收为己用的机会。雷损自然不会在意种种劣迹,他手下早已良莠不齐,无需在意名声;而苏梦枕更极有把握,只要仇统配合,有太多手段对方变成一个人人敬仰的英雄人物。 他们各自的手下虽死在了仇统手中,也并非全无感情之辈,但却总能在真正大事上抛却个人的喜恶。 两人谈着谈着,那你攻我守,你进我退,你强我弱的势态,忽然发生改变,他们同时耳朵一动,嘘声静止。 过得一会儿,才有六分半堂的属下传来消息。 “方小侯、狄小侯、刑部朱老总、傅中书亲自到来。除此之外,还有蔡太师、秦相爷、高太尉、诸葛神侯各自的代表,蔡太师派遣来了大开大合三神鞭,秦相爷那边来了门下四大护卫‘穷凶极恶、歹毒绝狠’,高太尉这边则来了自己的养女高寄萍高老大,至于诸葛神候……并非是四大名捕,而是名为王小石、郭大路的两位陌生人物。” 苏梦枕和雷损对视一眼,两个你死我活的对手,在这一刻有了某种亲兄弟也未必有的默契。 他们深深知道,这些人如此大动干戈地到来,一半是为了仇统这么个狂徒,另一半则是关注苏梦枕和雷损之间的冲突。 上次孔雀楼事件,秦桧、高俅、蔡京、方应看、狄青麟未能亲至,只是派遣人物暗中调查,完全小看了宋虚所能引发出的事件,显然十分后悔,这次再不愿意落后了。 他们大多是朝中的力量,各自形成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依仗。 苏梦枕与有桥集团、刑部、诸葛神侯交厚,而雷损则是蔡京、秦桧、高俅三人共同押注的对象。 不过老实来说,包括诸葛神侯在内,这几伙人之中,没有一对关系能算是真正值得信任,他们随时都有见事不对立刻撤去势力倒戈相向的可能。 当然,诸葛神侯在性质上还是和别人不太一样,他本身对江湖争霸的事情参与极少,更永远不会倒戈相向。 他支持金风细雨楼的方式不是如蔡京等人暗中调配高手、残害忠良,而是破坏阴谋、澄清误解,他的行事与其说是与金风细雨楼站在一列,不如说是限制蔡京高俅秦桧的暴行,而蔡、高、秦三人的暴行又恰好总是与金风细雨楼有关罢了。 他选择的从来不是苏梦枕,而是公理道义。而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两者之中,金风细雨楼往往相对更占据道义,双方因而有所交集。 诸葛神侯无疑乐于见到苏梦枕的最终胜利,但又从来和苏梦枕保持一定距离,这想来是他自觉双方不是一类人的缘故。 所谓敬而远之,大致如此。 尊敬你的选择,但我们还是远离一点吧。 正因如此,他是唯一能有资格弃苏梦枕于不顾,而令苏梦枕心悦诚服的人。 对有桥集团和刑部两方,苏梦枕便无这般态度,只有满心提防警惕。当然,雷损对蔡京高俅秦桧莫不如是。 到了此时,雷损也终于明白苏梦枕为何有胆子前来此地,这本来是非常危险的境地,雷损这边高手显然更多,一旦围杀,金风细雨楼将胜多败少。 但苏梦枕做出绝对正确的选择,当雷媚将消息告知苏梦枕时,苏梦枕转手已将消息告知朝廷,这件事情瞬间由小而大,波及甚广,看似越来越乱,但乱中有序。 这个序的意思是秩序。 秩序就是上面的人定下来的。 朝廷中人绝不会允许双方冒然决战,就好像是两个公司位处你死我活的境地,但他们各自的股东其实有相同立场,一旦爆发战争,彼此都会经济大损,而只有等到战斗爆发后他们能获取大量利益的局势,方才能够爆发、可以爆发、允许爆发。 是以,往往常人以为不死不休的局面,在极高处往下看去,不过一个玩笑一样的东西,并且随时可以因一伙人的意志化敌为友,化友为敌,是敌是友,非敌非友,不一而足。 纯有利益为衡量一切的标准。 雷损和苏梦枕看似各自集团中的领袖,所受的桎梏却超乎常人想象。 这不能不说是一场无奈。 两人迎了大量的人员进入场地,雷损和苏梦枕一下子从两个说一不二的首脑,成为芸芸众生之二。 只因此时此刻,这里已几乎成为整个临安府说得上话的人物的会议。 第五十二章 各方意见 众人围拢在一起,这本来甚是宽阔的院落,忽然间有种狭小、臃肿的感觉。 要是少几个人就好了。 这不知道是不是在场众人的想法。 然后他们开始了开会,第一方说话的人,就是蔡京的人。 蔡京派遣而来的大开大合三残废,其实是元十三限的弟子。 “大开神鞭”司徒残,“大合金鞭”司马废,“开合神君”司空残废。 这三个名字听起来非常可笑,但其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们在官场上毫无进展,全是因为师傅元十三限暗中被蔡京使绊子,牵连着三人也受到蔡京内部派系的排挤,一路仕途坎坷,为求改变这种局面,方才刻意改名换姓,变得滑稽可笑,降低给蔡京的威胁感。 而看似独立,与方应看、狄青麟、刑部老总算作一列的傅中书,也是从出仕伊始即在蔡京集团,当然还是从元十三限那里学到了点东西,算是对方的记名弟子。 在蔡京集团的得力臂助中,傅中书有极为特殊的地位。 他既不像惊怖大将军、查叫天、万人敌,已偏居一隅,独霸一方,远离京师,脱离蔡京,自顾自做自己的土皇帝;也不像是元十三限、六合青龙、三神君、四大凶徒等辈,被蔡京牢牢捆绑在身旁。 傅中书位处两者之间。 他早年借蔡京起势,但后来自学得一身狂高武功,更把蔡京的政治手腕学了个七七八八,近年已暗中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来,与蔡京则貌合神离,关系微妙,大有摆脱桎梏,效仿前辈的意思。 不过这种变化处于心照不宣的暧昧氛围之间,在大事上面,他们两仍然是进退一致、战线一致。 从这个角度看来,元十三限为蔡京培养的高手数不胜数。 这位因嫉妒发狂、为仇恨成痴的老四大名捕,几乎是个任何江湖人也眼馋的宝库,他的武功似乎是取之不尽而用之不竭的。 这都是经年修成,旨在取走诸葛正我那条“小命”,为此一共练成一十三门绝艺、七十七门奇术。可惜迄今为止,元十三限仍无真正把握找上诸葛神侯。 在这方面,他反倒显得理智了起来。 蔡京刻意泄露的消息确实经由鲁书一的口,到达元十三限耳中。但元十三限居然并没有任何动作,强行忍住了这愤怒或是耻辱,他的脸色如磐石般未见动静,只不过在那一刹那间,整座元神府晃了一晃、震了一震。 在府北边的一座小屋整个儿塌了,在府南边的一座石头无声无息地粉碎了,在府东边的一只鸟儿忽然断了腿,在府东边的马匹惨叫着倒地口吐白沫而死。 就是这一晃,出现四种十分微不足道的异状,之后元十三限的一切负面情绪,好像都“忍辱”下去。 只是更深,更浓,更烈。 对于这个消息,蔡京失望,但满意,可惜,但耐心。 ——诸葛小花,你给我等着,你的师弟找你,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他决定放自在门一马,也正好先料理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讨厌的仇统——他们青龙会大概是最先知晓这小子存在的,因为慕容复本来就是青龙会的骨干之一,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早见到仇统的人。 不过自慕容复加入权力帮后,便悍然脱离青龙会,这点也尤为可恶。 慕容复要料理,诸葛小花也要料理,当然最需要料理的还是这个仇统。 因为青龙会绝无把握将阿修罗魔教的嫡系传人给收入囊中,这种人是青龙会未来注定的对手,现在已十分可怕,未来更不可限量,只能在未成气候的情况下尽早铲除。 所以蔡京下达命令,力求促成对仇统的围困囚杀。 所以他这一系,今日派来人最多,有大开大合三残废,有自成一派的傅中书,当然还有个本来就在此处的白愁飞。 白愁飞背负双手,走到了自己的同僚身旁。 五个人成了一个团体。 五个人同气连枝,“希望雷总堂主、苏大公子能摒弃前嫌,通力合作,先将这位大逆不道、行事疯狂的杀人狂魔给制止。” 这个消息,让雷损松了一口气。 苏梦枕则微微皱眉。 他们这一老一少的斗争,其实存在一个关键:那就是时间对于他们的效力和常识完全不同。 时间对苏梦枕这个年轻人更加紧迫。 而对雷损这个老人更加宽容。 所以休战对雷损有益,对苏梦枕有害。 但他不好反驳。 因为这蔡京一党,五人聚集,说话的时候,不像是在商量,而像是在下达命令。 这气势太大了。 不过要说气势最大,还得看方应看和狄青麟。 方应看是个看起来真诚、可爱、明朗的少年贵公子,笑起来时令任何人觉得他没有机心。 而狄青麟则年纪稍大,看来冷冷淡淡、一袭白衣,脸上总带着似笑非笑的奇妙空洞表情。 这看起来像是一对没经历过什么世事的贵公子好友,但实际上方应看号称“神枪血剑”,狄青麟是大宋当世的五把神刀之一,他们一刀一剑,各自走出一条开阔道路。 武功本身已经不俗,但更可怕的是彼此之间沆瀣一气,已形成不可摧毁的坚实盟约,在场没有任何人胆敢小看。 方应看笑得很纯良,眼睛明亮而清澈,给人好像他没什么心机的印象,“其实在下有点愚见,现在抛砖引玉这么一说。其实有些事情迟早了结,早了结对万民是一种福祉,拖长了令临安府永远不得安宁,不如当断则断,能少一些杀戮,是一些杀戮。” 他说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然后转过头,“狄世兄怎么看?” 狄青麟一袭白衣,身旁一如往日一般,带着个风姿绰约的佳人,而且每一次出现时,所带着的都绝对不同。 他听了方应看的话,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淡淡道,“雷堂主是英雄,苏公子也是英雄,仇统却是小人耳。英雄只管斗英雄就好,我看区区一个小人,是闹不出什么风波的。” 他显然也支持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继续开战。 苏梦枕的眉头舒展了,然后轻轻咳了两声,但却咳得很开心,像是一直在憋着,现在松了口气一样。 雷损则沉默不语,只是小心翼翼地看向众人神色。 “哎哟,哎哟,这凶徒哪里是个小人了?他简直是大逆不道!” 一个有些滑稽的声音冒了出来,“方小侯,狄小侯,两位神通广大,手段高明,可却不知道咱们的苦处啊?这凶手抓不出来,整日整夜的杀人触邢,我可怎么往上面交代啊?还是可怜可怜卑职吧!” 原来是刑部朱老总朱月明说话了。 这是个矮矮胖胖,笑容可掬的人物,看上去十分有官场上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气质。 现在则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令人深感在官场上做事的不容易。 不过谁若信了他真正不容易,谁一定是个傻子。 朱月明坐拥刑部势力,既不受蔡京控制,也不为诸葛所用,能开创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什么事情他都能掺合进来,偏偏谁也不会将他当做敌人,这无疑是一种本事。 有人说他志不在小,别有所图,也有人说他庸俗不堪,尸位素餐,总之是个不能以常理揣度的人。 除去手腕之外,他的得力助手也不少,有李玄衣、刘独峰、朱侠武、柳激烟、姜断弦、柳长街、杨峥、任劳任怨等辈,卧虎藏龙,人才辈出,纵然有恶名昭彰之辈,但整体还是偏向正道,居然和神侯府的四大名捕有一种互相照应的感觉,自然也一向是金风细雨楼的后盾之一。 不过今时今日,他的意思,却好像与苏梦枕相悖,反而契合雷损。 雷损和苏梦枕忽然对视一眼,彼此间什么表情也没有了。 他们俩像是成了哑巴和聋子,既不会说话,也听不到任何别人的话。 只需静观其变。 这时候,秦桧手下的“穷凶极恶、歹毒绝狠”四人中的穷凶说话了,“朱老总此言差矣,你刑部之中高手如云,多少江湖上的大案要案,都给你信手拿捏,更不提还有诸多强助,怎么会抓不住一个小小的仇统?你可千万别把自己的担子,交给大家承担。” 歹毒接道,“其实相爷的意思很简单,他只求一个安安稳稳、风调雨顺,接下来千万不能再有战事,致使万民悲苦、流离失所,这实有悲天悯人之深意,所以向来有与大金、大辽、大元、西夏、吐蕃等国求和的心思。但求和得展现实力,临安府内的江湖势力必须得到统一,有一个明确的话事人,秦相爷方能安心。” 这下别说苏梦枕翻了个白眼,雷损也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哼。 他们当然听懂了秦桧的意思,是要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合并,打出个你死我活,不管谁当了老大都行,但到时候不免要一起与秦桧向外族求和,内容则无非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等等。 但苏雷其实都是志气高远之辈,就算彼此相争,抉择不同,下一步也绝非出去当孬种的。 除他们之外,白愁飞也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方应看虽然在微笑,但却别过了脸,狄青麟忽然和身旁的美人说了一句话,美人噗嗤笑了一声,朱月明则好似无意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穷凶极恶,歹毒绝狠也只当什么也没看见,相爷的话要带到,但说完之后就不是他们该顾及到了。 最后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则是高俅的养女高寄萍。 这是个女人。 而且是个很有手腕的女人。 她固然不如天山童姥、邀月怜星、女帝武瞾这些当世武功权势顶峰的女人,显然也比不上石观音、大欢喜菩萨这等独霸一方之辈,但却还是可以和大宋的毁诺城息大娘、七道旋风赖大姐,大唐的公孙大娘等辈齐名。 她虽是高俅义女,据说和高俅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靠着高俅的势力上位。 但在这之前,高寄萍其实已经白手起家,已创立了快活林,快活林有全临安府最热闹的赌场,最销魂的青楼,是毋庸置疑的销金窝。暗中更培养出四大杀手,个个武功不凡。 如此,她虽是个女子,却得到偌大的江湖地位,人们却尊称一声高老大。 不过高老大的生意在敛财上面固然算是一绝,已狠狠抓住人性弱点,但要说真刀真枪拼杀,就远远不如苏梦枕、雷损了,她在这道上混迹,还是得看苏雷的脸色。 但另一方面,也因为这点,苏雷不管如何火并,她都不受牵连,胜利者都可再度与她建立联系。 除非高俅下达命令,她将毋庸置疑有最中立的立场。 所以高老大一进来,就规规矩矩,去到一个最偏僻,最黯淡的角度,务求不引起他人的注意,现在也是微微一笑,“小女子人单力薄、人微言轻,只愿意和气生财,还是请各位英雄、才俊、豪杰、人物定夺此事。” 以上的众人,可说个个是朝堂上顶天立地的人物,要么就是在江湖上大杀四方的人物。 他们各抒己见,因自己的立场而争论不休,决定着未来临安府的势态。 而最后进入的两位,则是彻头彻尾的无名小卒。 完全看不出什么含金量。 他们当然就是大路小石的组合,诸葛神侯麾下的郭大陆,王小石。 一个看起来很纯良的高个子,一个看起来很天真的少年郎,就好似他们名字般一大一小,兀自来到这群狼环饲的场景,无疑给人可怜而弱小的印象。 除了白愁飞看到了王小石,脸色一变之外,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他们其实知道这两个人,和宋虚、仇统相比,大路小石的人生履历更清楚万倍,这无疑是两个人才,但若非诸葛神侯的面子,怎么也不可能出席到这个场地。 大家都小看他们,或者不在意他们。 甚至都没有人觉得他们会有自己的态度,因为连高老大这种老江湖,也须得在这场面保持缄默。而如白愁飞、三神君、傅中书,包括穷凶极恶、歹毒狠绝等四人,也不过是复读自己主子的意思,当一个传声筒罢了。 只有方应看、狄青麟、朱月明三人,算是有自己的主见。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说话了。 而且说的是自己的话,而非诸葛正我的话,这点一听就能听出来。 王小石说,“我支持双方停战,当下仇统如狼,环伺全城,是个极度危险人物,不将他制服,临安府永无宁日。另外,刚才方小侯说,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迟早有不可避免的一战,只有早做决战方能减少波及,这确实仁人慈心,但在我看来,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矛盾并非不可化解,在场诸位都是国之栋梁,都可好好想想办法,真正为万民着想,一定能将任何问题迎刃而解。”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延伸看向王小石,好像这家伙是个不该闯入这地方的怪物。 郭大路紧接着道,“而且这个仇统重创了我们宋大哥,宋大哥在江湖上做了那么多好事,遭受这种无妄之灾,简直没了天理道义,大家难道不应该因爱、正义与道理,为宋大哥报仇吗?” 现在众人终于确定了,这两个家伙确实是怪物,而且这个大高个还要更怪物一点点。 第五十三章 开卷 等到王小石和郭大路回到诸葛神侯府的时候,他们几乎像是换了个样子。 这当然不是说他们受了伤,毁了容,有了外表上明显的改变。 而是说他们的神态。 神态变了。 人虽然还是那个人,却被某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实给摧毁了什么,而后又重建了另一些什么。 就好像两个人对着一盆花钦慕已久,尚未见到这花怎么样,却已一路听到好多消息,有人说这花多么美丽,又有人说这话金玉其外,两种言论激烈交锋之余,两个人心中的印象整体仍倾向于前者。 于是今次终于去亲眼看了一下,并且亲自伺候这花到盛开的时候,最后却发现还真的就是败絮其中! 先是失望,失望之后就是释然,释然之后就是坚韧。 那是一种自己下定决心,即将要做出某些事情的坚韧。 王小石道,“大郭,宋大哥说得不错,看来没办法指望他们。” 郭大路则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气死我了,他们以为我们在求他们,其实不知道我们在施舍给他们最后的机会。” 王小石也苦笑道,“若他们任何一个人愿意答应我们的请求,平息彼此之间的动乱,都将可以分享打败仇统的功劳,把握到接下来局势的主动。他们若知道这件事情,一定后悔得要死。” 郭大路恶狠狠点了点头,道,“他们不帮忙,我们就自己做,不过是麻烦些罢了。迄今为止,我们的盟友,仍然只有宋大哥、神侯还有四大名捕。” 王小石不忘纠正,“还有温女侠。” 郭大路呆了一呆,随即看了王小石两眼,“哦,哦,啊,当然,当然有温女侠了……” 王小石奇怪道,“你看着我干嘛?” 郭大路坏笑起来,“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不只想把温女侠当盟友了。” 王小石愣了一愣,脸随即红了,“哪有这样的事情!” 两个人在寂静入夜的神侯府插科打诨,声音不大,有人却早暗中等候。 温柔的小脑袋从一旁门后冒了出来,看见两人,兴奋地大叫,“小石头,大郭,我还以为你们两回不来了呢?你们见到我师哥了吗?” 她武功不佳,在远处看不清形貌,因而兴高采烈,直到蹦蹦跳跳走近了之后,方才瞧见两个人脸上的不妙神色,一个像是太阳落入西山后的暮色,一个像是夕阳久去之后的黄昏,声音慢慢小了下来。 温柔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没有和师哥提及我吗?” 小石头摇了摇头,郭大路却点了点头。 温柔呆了一呆,然后对小石头怒目而视,“你骗我!” 王小石顾左右而言他,期期艾艾道,“什、什么啊,怎么就知道是我、我骗你了?” 温柔哼哼两声,露出得意神情,“肯定是你们跟师哥提起了我,但他全不在意,但是你怕我伤心,所以特意说假话安稳我。小石头总是想东想西,却不比大郭的老实。” 郭大路比划了个大拇指,“温女侠,牛牛牛。”眼睛一转,“不过我看你好像也挺喜欢别人为你想东想西的。” 温柔气急踢了他一脚,“就你这句话,回去拿刀去吧你。” 王小石哈哈大笑。 三人回到府中。 温柔所问,确实是已发生的事实。 在此前会议上,王小石因温柔关系,对苏梦枕多有亲近好感,试图主动拉拉关系。 可惜温柔虽是苏梦枕的师妹,但显然挡不住他的霸业,苏梦枕绝不愿意为了个虚无缥缈的仇统,先停下与六分半堂的相争。 而王小石、郭大路的建议,对他来说简直和狗屎没区别。 苏梦枕不欢迎他们的同时,不代表雷损就成了两人的盟友。 雷损仍要与苏梦枕相争,只不过他宁愿慢一些,更有胜算一些,时间站在他这一边,但始终要有个终点。 王小石却偏偏叫他们不要争了,郭大路更妄谈什么公理正义。 所以雷损也对两人的观点不置可否。 至于其余众人就更不用说了,就算是秦桧这“和平大使”,也是要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斗出个结果。 因为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相争始终没有结果,其实也令他们非常不舒服,站在金风细雨楼那边的,享受不到六分半堂的孝敬,站在六分半堂那边的,则受到金风细雨楼的桎梏。 他们从未想过不斗,仅是或早或晚的差别。 而李忘尘、王小石、郭大路的目标,却是令他们停下来。 所以王小石和郭大路此次过去,是注定碰了一鼻子灰,无功而返。 不过,这也让他们坚定而明确了一些事情,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今晚的会议绝非没有作用。 …… 两人的经历,很快也传到了李忘尘的手中。 他现在在临安府之外的山野,一处特别隐秘的山洞中栖身。 此番夜晚出行,杀人回家,才不过是在附近的小溪洗了个澡,把身上的血迹擦干而已,就听到扑闪扑闪的声音。 李忘尘伸出手掌,一只信鸽落在他的掌中,大大的眼睛,歪着脑袋看他。 李忘尘拿出饲料给它喂了两口,取下脚上的信件,借着微弱的月光审视。 “我的初次出场,已闹出这样大的事情了么?”李忘尘微微一笑,喃喃自语,“我看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临安府是个秩序而压抑的地方,原作中的王小石、白愁飞结伴来到这里,一身本事、文采武功,也要沉淀半年,方能找到一飞冲天的机会。 由此可见,在这里其实不讲究武功,而是讲究规则。 这是个沉闷、压抑的地方,有本事的人初来乍到,都不会得到提用,反而会得到打压。一种莫大的力量在吞噬走进其中的每一个人,顺从它的将会得到嘉奖,而违逆它的将会招致不幸。 这股力量不是哪一个人的意志,而是很多很多人的共同决定。 仇统却是个打破规则的人,所以他会得到所有人的敌意。 而另一方面,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巴不得全灭对方,却不得不心平气和在一群人的调解下,决定“怎么杀”“何时杀”的问题,这不能不说又是在这种规则力量下的无奈。 李忘尘知道,今晚的会议,一半是为了一个临安府容不下的野兽,另一半则是为了让苏梦枕、雷损不变成野兽。 临安府就好像是马戏团一样,苏梦枕和雷损是两头当家花旦,一头是狮子,一头是老虎,而临安府马戏团近日来最大的戏码,就是狮虎斗。 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合并统一是临安府江湖力量的整合,人们都乐意于这一切的发生,并且各自押注。过程中既要培养他们的兽性以提升战斗力,但又不能坐视他们达到无所顾忌、随意吃人的地步,所以又要在兽性高昂时拿出鞭子,宣称出自己的规则。 苏梦枕和雷损一定无法忍受这种“被安排”的感觉,但他们只能忍耐。 会议的内容则是完全没有结果,有人支持苏梦枕,有人支持雷损,最终只得不了了之。 在观看信件、默默思忖这过程中,李忘尘一直虚抓鸽子不放,等到看完了之后,他飞身回到山洞,拿出文房四宝,也写下一篇信,又给神侯府送了回去。 这封信主要是给王小石、郭大路的,其中有一些自己对此事的看法,少不了一些鼓励和指导,但具体怎么做仍然看他们两人。 总之,在接下来的发展中,将是李忘尘在暗,他们两人在明。 李忘尘将面对的是诸多势力的围追堵截,而他们则在被“仇统”的行动动摇的错综复杂局势中,寻求一线好像是种子从石头缝里生长出来的那种力量。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情,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长期抗争。 写下信件之后,鸽子总算得以振羽而起,扑闪扑闪,李忘尘默默看着它消失在视野之中,方回到山洞之中,盘坐在地,开始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那就是整理近日所得。 自从到了先天神力境界之后,他的江湖令系统,开放了在武功之外的丰富内容,有神兵利器、天才地宝、灵丹妙药之类,而且还可以细类划分,可确定其中一种范畴来兑换。 是兑换,而非抽取。 李忘尘可以针对性地挑选自己所想用的东西。 这让人忍不住感叹,设计江湖令系统的人……或者说“存在”,好像很懂得李忘尘现在需要什么。 武功已经不是他欠缺的东西了,他一身已综合了太多尚未挖掘穷尽的神功,只可惜时不我待,始终没有机会细心钻研。 李忘尘亦只能强撑着一把半吊子身手,能把握什么就把握什么了。 在他面前,包括今晚杀死的雷恨所得黑铁令牌,雷媚所得青铜令牌在内,此前积累的一切一切,现在已半数兑换成了神兵利器,半数兑换成了灵草仙芝,摆成了两堆。 在这看似简陋的山洞之中,已足有买下一条街的财富——而且还是临安府的街。 李忘尘看着面前这些东西,默默想,“我不能把对手当做蠢货,第一次出手就拿出这种阵仗,第二次只会更加周密,高手更多,并且根据我前一次体现的底牌进行针对。我若不能在短时间内拿出新东西,下一次出手将会十分危险。” 到这个地步,彼此间的博弈非常简单。 我能做到你想不到的事情,我就赢。 你能布下想到我一切手段的陷阱,你就赢。 谁胜谁负,道理都无比简单,其实演变成了一个谁会更快的游戏。 或者说,就是谁更“卷”的游戏。 面前的这些神兵利器,将有助于令斩铁草成长,从“身部”入“心部”。 今晚李忘尘能够以一敌三,同时面对白愁飞、雷动天、雷媚三人,大发神威,斩杀两人,飘然而去。整个过程中,斩铁草显然有毋庸置疑的功劳。 而右边的灵草仙芝,则都是化龙无相功的下一步“二十四节气春去秋来岁”所用。 肉体是承载气神的根基,而且化龙无相功是只需一定天资、按部就班,即能突破先天境界的横练外功,在任何时期都不可放过在这条路上的修行。 加之铁布衫、龟壳神功、天生神力大法……等等,李忘尘在外功上的道路一片坦途。 当然还少不了夺灵摄元气继续夺去“玉女心经”“小无相功”“先天功”之灵妙的过程。 经紫霞、过玉女、悟无相、至先天,李忘尘的大脑中已构思出基本的内功体系,只是同时受到限制:未来获得的内功要融入其中,将必须是道家武功,并且品级要高于先天功。 ——这好似就只能指望九阴九阳、长生诀、神照经、明玉功之流了。 但这种指望,应该是未来很远很远的事情,光是先天功已至少能支持人走向小三合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境地。 最后则是神力上的感悟。 这对于普通武者“战力”而言,最为微不足道的一项修行分支,却是李忘尘现今最大底牌“人间行走”的根基所在,李忘尘的精神念头越强,人间行走的实力也就越强。 光是近几日李忘尘苦修玄武定心法,已能明显看到,人间行走的容貌发生微妙变化,好似成熟了一些。 大致是从二十一岁到……二十四岁。 这样一想,以后自己该会带着个白发老头子大战强者,也实在有趣。 一切想法井井有序。 李忘尘心下安静,进入玄武定状态。 他伸出两只手,左手握拳下沉,庞一声砸碎左边的一柄刀,碎片落了满地,随手拿出一片吃下,咔擦咔嚓,像是搅动清脆的薯片,过了一会儿吞下肚子,五脏六腑蠕动起来,发出咕噜咕噜像是雷鸣般的响动。 同时将右边的灵草捏成一团,投进注满了水的瓦罐之中,并且伸手握住瓦罐,默默运转夺灵摄元气,将清冷静幽的玉女心经反向运作,化作原作中让人脱下衣裳的高温,再进一步推动为真火,炙烤煎熬其中的药材,促使药力扩散成药汁。 刀,精,气,神,李忘尘在同一时间,完成四项修行。 并且,在这过程之中,定下下一个目标。 第五十四章 地籁境界 噼里啪啦。 篝火的光芒昏黄,跳跃的火焰吞吐舌头舔舐铜锅,锅里满溢着各种药草,已被熬煮多时,冒出咕噜咕噜的气泡,由小到大再炸裂开来,并将异香洒满整个洞窟之内。 修行的一切准备工作已完成了,药材既入了大锅之中,而边上则是分好的神兵碎片,大片大片零零碎碎的金铁被包裹在荷叶之中,荷叶上滴落露水滚滚,流淌过金铁碎片上,每一片都流光溢彩。 不远处,李忘尘盘坐在地,火光照耀在他的面庞上,光影不住闪动,让他的影子像是跳舞一般在墙壁上起落。 他已在这里苦修好几日,只为了体会着道家内功的真谛。 夜晚的深山很静,远离人烟,脱开红尘,这种静不是没有杂音,但飞禽走兽、林间风声,从来不会令人烦扰。 说来可笑,李忘尘自入大宋以来,一直想要安静的修行,但总是有外物打扰。而到了现如今,有许多事情等着去做的时候,反而能够闹中取静,精准把握到某种心态,真正进入到前所未有的最佳状态中。 就好像是一直身披沉重外衣,如今终于能脱开来,整个人有难以形容的轻松自在。 这或许是从某种历练的反差中得来的启示,倏然动再倏然静,二者界限更加分明,他的心神沉淀在无所谓生,无所谓死的境界。 简单来说,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 忘我。 ——玄武定的第四重境界“忘我境界”。 人和世界的联系,看似是很直接的,能听到、看到、闻到、尝到、感受到。但其实每一次类似的行动,用以感知一切的我背后,都会设立另一个我来作为观察者。 当“我看到花,好开心”的同时,也会有“我今天真是开心啊,原来我喜欢花”的觉知。 前者是一种直觉,后者则是经过逻辑判断后的思考。 如果感觉到了“另一个我在看我”,那么将会自然而然生成第三个我。同理,第四个我也会自然而然地生成出来,并且随之无限重复,进入到一念生一念灭、微不可察的境地。 人的心神像是个无限孔洞,能永无穷尽地挖掘出潜力。 这个过程不能说不好,人会在这个过程中自我干涉,自己判断自己的价值,并且形成改变的动力,摆脱动物般的本能。千百年辉煌的文化,都是这般观察总结出来的。 但这个过程,却又令人永远无法将自己的心力尽数用在应当做的事情上。 所以道家推崇忘而无为的境界,庄子说“坐忘”“忘亲易,使亲忘我难”等,皆是如此。 很多人很熟悉的一个故事是: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请循其本”。 就是这个道理。 回到最初的我上去,不要去自己观察自己,把心力浪费到审视自己的行为上,那将是永无止境的徒劳。 李忘尘体内丹田渐渐有四个气团在渐渐生成,乃是紫霞、玉女、小无相、先天四门武功的灵萃,前两者逐渐成型,后两者微小但凝聚,四个气团时而汇聚在一起,互相融合不分彼此,时而分开,对对方避之不及。 他的口鼻间吐出紫气,而肌肤如晶莹亮玉,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在逐渐的朝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空灵发展,而最终导向的结果,却是一种纯洁干净、毫无瑕疵、如婴儿般的味道。 四种本来泾河分明的内功,在经年累月的苦思下,给梳理成可供贯通的一种武功。 他渐入佳境,能够体会到那种自己肉体脆弱,而内力火热的状态,似乎隐隐约约,要将玉女心经的“一元真炁”修炼成功,并过渡到下一步的“小无相功”去。 但就在渐入佳境的同时,一旦到了某个时间点,李忘尘又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睁开眼睛,双眼露出纯粹清澈的光辉。 他脱光衣服,去一旁的大锅前,伸手进入滚烫沸腾的药汤内,用药汤涂抹自己全身上下的穴道,他涂抹自己周身上下的窍穴之上。 在这个过程中,李忘尘浑身上下颤抖不止,骨骼逐渐收缩回拢,重新变成了本来面目。 他一连摆出二十四个奇异的动作,这二十四个动作有点像是瑜伽,每一个动作都在尽力伸展自己的筋骨,将全身上下锻炼得柔软而兼具韧性。而边上的大锅之上,依然沸腾不止。 二十四个动作修行完毕之后,李忘尘似乎是饿了,他去到一旁由荷叶包裹的神兵利器前,随手抓碎其中一把,将其细嚼慢咽地品味起来,并且拿出斩铁草,注入金铁之气。 斩铁草那红色碎片的本体发出欢悦的血色光芒,吞吐不定,好像是月下的妖怪,正在汲取天地精华。 之后李忘尘就又去修炼内功。 内功,外功,铸兵,内功,接着就是下一个轮回。 如此反复。 忽然,有一个时刻,李忘尘完全地停了下来,侧过头颅。他停下来的时候,洞穴里篝火旺盛的火势,也倏然像是整个空间的空气都被汲取,猛然一下给收束消失。 天地间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绝对静止。 李忘尘漫步走出洞穴,目光穿越山野丛林,在某种莫名的牵引下,直视远处的东方。原来他修行了一整夜,此时此刻,恰好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伴随着李忘尘走了出来,远处的地平线上,也渐渐绽放出一线温暖而灿烂、柔和而绚丽的金光。 光芒迅速地涂抹整个世界,直到触碰到了李忘尘。 太阳在东方的天边,李忘尘在西方的大地。 他直视太阳。 太阳也好像只为了看他而出现在这个世界。 中间的一切被忽略了,山川树木、水草鱼虫、飞禽走兽,都成为了不存在的事物,仅有无比庞大的太阳和无比渺小的人类这天差地别的二者,却又能形成在任何感知下对称而美的关系。 就在这一刻,李忘尘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地籁。 …… 其实太阳当然不是为了看李忘尘才出现的。 但仅有那一瞬间的感觉,已足够了。 太阳其实并未停留,它继续攀升,继续攀升,直到方中时候,普照天下。只在李忘尘的世界中,永远铭记那一刻他走出洞穴,太阳来到天空,两个个体对称而对视的画面。 那是一种何其浩大,又何其孤寂的美丽啊。 【自行领悟白银级心法“玄武定”第四重‘坐忘’境界】 【自行领悟黄金级心法“齐物论”地籁境界】 过了许久,李忘尘的从这难以形容的美妙历程中清醒过来,并且发现江湖令系统给予的盖章戳印,终于知道自己的“神力先天境界”,可能已暂时走到了尽头。 他背负双手,看向四周,处处皆有全新感受,整个人神清气爽,忽然仰天大笑三声。 声音不大,但是中气十足,传播极远,世界再度鲜活起来。 就在三声大笑中,李忘尘已身子一撑,骨骼咔嚓咔嚓,拔高身形,变化脸型,从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变成了声名狼藉的魔教嫡传。 仇统再度来到这个世界。 回过头去,正要行走,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影子之中,有个身形被挤压出来,这身形持刀拿剑,神色茫然而清澈地看着自己。 但看他的肩膀似乎宽阔几分,眉眼之间,也比之此前多了几分沧桑成熟、锋芒内敛的味道,仿佛从刚刚出道的少侠,变成了身经百战的大侠,令人有分外可靠安心的感受。 李忘尘神色一动,“二十五、二十六……不对,三十岁了!?” 随着李忘尘领悟齐物论地籁境界,人间行走的武功,正在逼近小三合得二的水平——不过水平归水平,战力归战力,李忘尘其实能感觉到人间行走的战力,早已能应付一般小三合得二之辈。 他不由苦笑,“我升级你也升级,龟兔赛跑里的兔子不再睡懒觉了,乌龟怎么办?看来要打败你,还须得在精气二道上下功夫了。” 收回人间行走,李忘尘随手藏起斩铁草,穿上衣装,已准备出门了。 哦,他之前一直全身赤裸来着。 …… 李忘尘今天准备在日头正盛时出手,仇统的名字在临安府已有好几日没有消息,这正是他务求能抵抗下一次埋伏所做的准备,既能令人疏忽大意,也能苦修武功。 而现在既然有所成就,就大可做得过分一些,不再夜晚刺杀,而是明目张胆找上门去。 那一日的会议之中,李忘尘能够察觉到,在临安府这一团乱七八糟的人物中,其实很少有人真的将自己放在眼中。 人们不会也不愿意相信,一个小三合得一的年轻刀客,就能搅乱了这偌大临安府。 他们的对话看似从仇统出发,其实说着说着,就会转到自己的利益上去。 李忘尘准备给他们一个巨大教训。 他原定的目标,是继续蚕食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剩下人物,苏梦枕、杨无邪、雷损、狄飞惊都不好对付,所以先将前次交手的雷动天、什么雷滚、雷娇、豆子婆婆、花衣和尚、四大神煞、师无愧、花无错、茶花等人干掉。 但现在的李忘尘武功又有精进,他已看不上这伙人了。 仇统这般杀戮,好处是搞乱临安府的秩序,但却始终不能真正走到台前,所以真正建立全新秩序的工作,仍由他人代劳,这就是王小石和郭大路,而神侯府将会成为他们的后盾。 诸葛神侯从未在江湖中扶持势力,这当然并非他迂腐和洁身自好。 而是因为他的对手是蔡京高俅秦桧这种人物,任何他的伙伴,都反而会成为弱点,要么受到威逼,要么受到利诱。就算有苏梦枕这样不惧强权、目光高远的人,也会在生命的步步紧逼下,做出一开始不愿意做的事情。 乔峰或许是最好人选,可惜他厌恶临安府的明争暗斗,更不愿意给赵佶俯首称臣,他的战场只在边境江湖之上,诸葛神侯也绝不勉强。 所以长久以来,诸葛神侯一直在等待李忘尘、王小石和郭大路这种人。 李忘尘从暗处去剪除元凶,而王小石和郭大路从底层出发,去正面对抗诸多势力的根基。 一方自上而下,一方自下而上,他们会成为毋庸置疑的扫荡之力,吹开一片云清气朗的浩荡天地。 李忘尘在仇统的身份之外又进行一次易容,来到临安府内,在无人得知的情况下来到一个位置,在某个约定好的地方刻画几道记号,然后他去茶楼听曲子,唱大戏,并且亲眼看到其中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等他到来,就咳嗽几声,偶然不适,回到房间。 他知道对方已去通知诸葛神侯,查看自己留下的记号。 过了一些时日,李忘尘悠哉悠哉地回到之前所去的地方,并发现上面以留下的回复,常人只会以为那是孩童拿石头随意至极的划动,其实蕴含着很多信息。 经过翻译之后,李忘尘得到了六个人所处的位置。 这六个人大名鼎鼎,他们是元十三限的弟子,蔡京的护卫,四大名捕的对手,诸葛神侯的克星。 鲁书一、燕诗二、顾铁三、赵画四、叶棋五、齐文六。 “顾铁三武功最高,不好对付。但其余五人,我都有单对单处理的把握。如果两人一起,我令人间行走出手,也能获胜,但须得保证没有活口,否则宋虚和仇统的关系将会被曝光,谋划全面暴露。” “幸好他们也不都在一起,马上就去取了赵画四的性命!” 这次对六合青龙下手,主要有两点同意:一是拉蔡京下场,此前他对仇统虽有抓捕态度,但绝无任何私怨,所以其他人仍与他有商量余地。 蔡京亲近皇帝,独揽大权,是当今临安府最为说一不二之人,一旦独断专行起来,完全可以一票否决所有人的提议,他若对仇统有所杀意,那对李忘尘致力于达到的“反仇统联盟”的构成,具有重要作用。 二来,六合青龙组成的“六合青龙大阵”,是昔日韦青青青留下针对诸葛正我的克星,也是蔡京诸多底牌之一。 诸葛正我不能亲自出手残害师侄,更不愿意与元十三限为敌,李忘尘大可为他料理这事儿。 当然,这样的坏处,则是李忘尘将面对蔡京和元十三限的怒火,但这本就是早就准备好面对的事情。 说动就动,李忘尘很快就按照诸葛正我的消息,在一间妓院找到了赵画四。 他找到赵画四时,这该死的东西,正在吃人。 第五十五章 杀人破青龙,元十三限动 在青楼中吃人。 这听来是个香艳的描述,令人浮想联翩,遐思万千,莫不是浓情蜜意之事。 但赵画四是真的在吃人。 用嘴巴一口一口地咬下肉来,慢慢品味其中的清甜滋味,用舌头、喉咙、胃部来消化完全,回去将能注入笔中,画出一幅好画。 赵画四就喜欢通过吃人,来寻找画画的灵感。 艺术家本来就是这样。 有些艺术家喜欢吃迷幻的药物,专门去找那种毒蘑菇。 有些艺术家喜欢性,不只是和异性,甚至是和同性求欢。 有些艺术家还喜欢痛苦,让别人用鞭子抽打自己。 还有些艺术家成天成天的寻找死亡。 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吃个把人,也算不得什么。 赵画四是个头戴面具的奇怪男子,面具上有蘸墨画笔描绘的一支栩栩如生、如真如幻的花枝,那花枝极具吸引人眼球的生命气息,却也令他显得半疯半癫。 确实和艺术家三个字,相得益彰。 他现在取下面具,露出一张骇人而古怪的容貌。 他的五官竟然是天生畸形,完全走了样和变了形,只是现在给用笔描绘成了正常人的模样,黑的白的赤的蓝的,各种色彩在他那错乱的五官上,涂成一张正常的五官。 他画技太好,顺着自己的轮廓描抹,因而乍看上去,竟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好像个唱戏的正常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逛青楼也画着妆容。 但他还不能做表情。 因为一旦做出表情,那张看上去还正常的面孔,立刻歪七扭八,所有的色彩,全部错乱交织。 如同一抹癫狂的火。 面具和一支毛笔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毛笔的笔端放在桌子外,上面的墨汁饱满得好像永不干涸,令人忍不住有将其挤压干净的感受。 据说他一路上青楼时,手中也提着这杆大毛笔,笔锋尖端随着一路坠下赤水,点点滴滴,连绵不绝,形成青楼走廊楼梯间极为出格冒犯的景致。 这显是过分而无礼的举动,若非赵画四给的银子实在够多,老鸨早就翻脸。 不过等伺候这古怪大爷入了雅间,再回头看过去时,才发现扩散浸润之后的墨迹,竟然形成一路意境深远的山水画作,深深浅浅,黑白相映,并且绝不因为来来往往的人而胡乱变形,而是像深深印在地板,形成和木材本身纹路一脉相承的图景,神奇而美妙。 方知此人深不可测。 那身材高挑、容貌清丽、在发髻上插了一朵花的妓女,本来也是喜好文艺范儿的名妓,平生很端得起,只接待文人墨客。 今日听闻了这件奇事,立刻大有兴趣,因而主动请缨、毛遂自荐。 但她没想到的是,一进房间,迎接而来的不是春风秋月、琴棋书画,赵画四直接而干脆,急不可耐地将她往床上拖,动作间毫无任何情调,她想要挣扎一下,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赵画四的动作没有停下来过,他伸手都不是扒衣服,而是扯开衣服,她那件薄而美丽的单衣已给撕烂一半,露出光滑柔嫩的锁骨和肩。 接下来赵画四就像个孩子一般扑在她的怀中,一口一口地轻咬她。 真的很轻,但每一口也都是真的在咬。 而她只能惊恐地看着赵画四那张在近距离下,显得恐怖而狰狞的面孔。 这般景象本来是她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情,但是到来的绝非被舔舐而产生的微凉触感,而是难以言喻的撕扯痛苦,强而带点阴力。 赵画四偶尔会抬起头将她的脸板正过去,然后她将清晰见到对方看起来是鼻子、其实是嘴巴的口中的血肉,正在以让她能尽揽全貌的方式咀嚼。 ——这个人正在吃自己! ——这个人还要自己亲眼看着他吃自己! 她想要尖叫,更想要逃跑。 但是叫不得,亦动不了。 这恐怕大概是她迄今为止最能理解到的东西了,这不就是江湖上的点穴功夫吗?平日里的恩客也有会武功的,常常炫耀一些本事,如上床的时候一挥袖,把灯火打熄,接下来两人滚入被子。 但他为什么点我的穴道? 他为什么要吃我? 她以为这是一场噩梦,心中苦苦哀求上苍,但每一个呼吸所感受到的痛苦就好像上苍沉默之间最有力的回应:现在遭受的一切就是真实,你认命吧。 女人只好流泪,闭眼,她的声音回荡在咽喉,逼迫不出,就好像是积攒的山火,却又给堵住了火山口,无法向上就只好往下,整个人的额头上渗透出大量汗水,身子即使在点穴状态之下,亦颤抖不止,像是被禁锢的猫儿。 赵画四却似乎反而兴奋极了。 男人身上有个器官,平日里垂头丧气,关键时刻却顶天立地。 赵画四身上的这个器官没有如五官一样长错,但此时反应竟然不怎么大大。 唯独他整个人却好像已经成了这个器官的模样,在女子身上不住喘息、撕咬、双目放光,瞳孔像是能喷出火来,脸上也逐渐发红,形成和赤色墨汁不同的色泽,兴奋得无以复加。 房间的一切处于安静而热烈的氛围中,像是火焰焚烧柴薪,仅有噼里啪啦的响动,但过上一段时间,火焰消失的时候,本来完好的木材将会化作满地灰烬。 而女人自然就是那灰烬,她将被迫用自己的生命给赵画四这把火给“消火”。 “好兴致。”一个声音忽然在赵画四身后响起,“赵兄,你可否停一停!?” 赵画四的反应好快。 他本来也不是搞男女之事,而是在“用膳”,所以立刻就能扭身,并且在这电光火石间回头的过程中快速地反脚一踢,这一踢无声无息,江湖上极少有人能够反应过来。 这也是他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的原因,自古以来太多武功本来很高的江湖人,都在床上遭受过刺杀,但没有几个人在饭桌前死。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反应,也还是慢了。 六合青龙和四大名捕有似而非是的对应关系,江湖传闻中顾铁三的挫拳向来不输给铁手多少,赵画四在腿法上也有挑战追命的意思。 然而六个对四个本不公平,而常年斗争下来,六合青龙还落在下风,足见顾铁三不在铁手之下的号称,本身就已在铁手之下,挑战追命的赵画四,当然也就差了追命一线。 赵画四的“丹青腿”只用到一半,已感受到一种又锋利,又狂猛,又炽热的力量截杀过来。 他喜欢甚至是热爱绘画,已成痴入迷化魔境地。 此时此刻面临生命威胁,脑子里竟升起一个绝妙的比喻:如果现在的场景是一张画,这股力量将并非画中的任何一处笔墨,而是来自画面之外,一个人用刻刀自上而下,将整张纸一分为二。 锋芒锐利,不可形容。 赵画四忙不迭收回自己的腿,身体从舒展变化为收缩,移形换影,像颗球一样往侧面滚动。 一只手抢先一步探出,抓住了他的后领。 但只刚刚抓住,赵画四立刻抖一抖身子,衣服已经自然而然从他身上褪下,他整个儿脱身而出,并且一个跟头翻起,脚锋自下而上地往后踢击,抵抗住袭来的凌空掌刀。 彭一声,赵画四浑身一震,却借力跃出更远,并调整方位,惊掠一旁的桌子,过程中已带上了面具,拿起了毛笔。 人如羽毛般转身落地,并背靠房间的墙壁,总算纵览这突如其来的对手全貌。 一个身材瘦高,面目狭长的黑衣青年映入眼帘。 他浑身上下的霸气、杀气和刀气扑面而来,像是火山积蓄良久力量后的喷发,而冷酷的面容轮廓隐有炽烈火热的光彩,双目中魔芒凸显,不英俊,却伟岸,令赵画四升起为他作画的冲动。 这冲动当然无法完成,赵画四虽自命艺术家,却暂无为艺术献身的准备。 青年的右手抓着赵画四的外衣,而左手呈凌空而斩的模样,刚才就是这一斩令赵画四想到来自天外刻刀剪裁画纸的感受。并在赵画四金蝉脱壳而去的时候,打出掌刀劲力,却还是给赵画四巧妙化解。 大宋当世有不少组合,从华山五绝、老四大名捕、逍遥三老开始,至四大名捕,四大凶徒,六大高手,六合青龙,老中青等辈,其中六合青龙该是平均战斗力最弱的,但仍能长久与四大名捕抗衡,并未损兵折将,足见其战斗起来,不是三招两式可以解决的对手。 赵画四在面具下的双眸显现出惊人光华,“……‘魔刀’仇统!” “既知我是仇统,老老实实成为刀下亡魂吧!” 李忘尘懒得和这食人魔多谈,杀气一现,吐气开声,掌中外衣一甩,形如飞旋的天罗地网,撑成铺天盖地的模样,朝着赵画四的面门笼罩过去。 哗啦啦,光是这一甩,地板上已有大大小小的木屑顺着一路纷飞,可见劲力之大。 赵画四一声怪喝,冲天而起,躲过大衣,瓦碎顶破,直入屋脊。 这正是李忘尘刻意用这一招要达到的效果。 青楼虽是藏污纳垢之所,但在此事上当有大量无辜,任何一人受害,都是李忘尘极其不愿意的。但另一方面,他永远不可能明言此事,因为这将会给人看出他无情无义、杀意蓬勃的魔功之下,有所为而有所不为的真面目。 同理,及至此时,李忘尘仍不能给旁边那可怜的女子点穴解救,对方对他始终抱以祈求目光,李忘尘只能硬着心肠视若无睹。 万幸在刚才那几招硬拼之中,青楼已有反应,楼下大呼小叫起来,就算解不了赵画四点穴之术,也可好生照料这女人,只等点穴状态自去就可。 好人便是这般难做,考虑永远比恶人多。 李忘尘在心里苦笑一声,却杀意更浓更厚,以此推动,与赵画四仅有一线之隔地冲破穹顶,来到外部朗朗乾坤豁然开朗的天地中去。 过程中他遁入到新进了然的“忘我”和“地籁”两种境地,斩铁草自袖子里划入掌中,自然而然已成一柄惊艳绝美、凄厉张狂的魔刀,以冲天而起、血光四溅的“扶摇式”穷追不舍,锁死赵画四的身体。 这一刀之威能之足,几乎半个城池的人都能隐有所见,一条恢弘霸道的赤色光华冲天而起,宛若大鹏展翅。 到了这一境地,李忘尘的心神再无其他任何阻碍,只有赵画四的存在。 “你逃不了!” 赵画四自见到李忘尘第一刹那,已生出忌惮感觉,勉强接下三两式后,满脑子更是只有如何逃跑。 这不是他缺乏信心,只是对方那暗杀雷恨一夜,以一敌三的壮举,早在临安府江湖庙堂之上传遍,李忘尘尚嫌弃大人物、大势力拿他当个话由头般不够重视,殊不知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已将他视作比昔日天下第七更狠更绝的恐怖人物。 面对如此人物,赵画四顿时想起仇统收手下活口宋虚,对方有诸葛神侯护驾,自己也有五位师兄弟庇护,一心前往元神府中避难。 赵画四号称“踏雪无痕”,的确不俗,一步重重踩在瓦片上,这个人飞驰数十丈去,瓦片居然还能保持不碎。这向来是他自鸣得意的绝技,腿法上追命或许更强,轻功上自己一定能胜之。 但此时此刻,李忘尘却教会他什么叫做“跨海飞天”。 心神稍一松弛,刀劲已到后心,李忘尘携以夸张至极的数丈刀气冲锋而来,气势浓重得像是把整个天空卷入刀劲之中,碰到自己的一瞬间再释放出来——赵画四怀疑自己会被这一刀砸死,而非斩死。 事到如今,只能回头跟他打了! 赵画四咬牙切齿,当机立断,向死而生地转身回击出腿,同时手中毛笔一颤,噗一声,竟然有大股墨汁喷吐而出,直扑向李忘尘的面门。 这些墨汁都是剧毒,乃是赵画四绝命一博的机会。 可是尚在李忘尘面上一尺之外,李忘尘重重哼了一声,气血一涌,从口鼻间喷涂出两道白气,与墨汁一撞,那墨汁犹如碰到铜墙铁壁,尽数倒卷而回。 尚未真正触及身子,李忘尘刀光先一步劈开双腿攻势,直掠面庞,赵画四的双腿在十分之一个呼吸间齐根而断,脸上的面具紧随其后一分为二,朝着两边滑落,露出那张被浓彩重抹覆盖的真面目。 划拉——墨汁正好洒在他的脸上。 惊天动地的惨叫,伴随着两条飞起来的小腿,满天的血光,还有李忘尘血色刀光的残影……一同灿烂无比地冲破整个天空。 …… 而遥远处,诸葛正我的师弟,蔡京的第一大将,元十三限在密室之中潜修,此时心中一跳,猛地睁开眼睛,已知道自己心爱弟子惨死。 他长身而起,走了三步,但是大门之上,正悬挂一张小弓。 元十三限一看见这张弓,脸色一变,忽然收敛了一切心绪,从愤怒、狰狞、疯狂、豪勇,变得平静而隐忍。 像是一尊佛。 这佛一样的元十三限略一沉吟,忽然笑了三声。 他笑毕大叫,“忍!” 一伸右手,出掌,打在自己左臂。咔嚓,左臂断裂。 与此同时,整座元神府的上空,忽然有凭空的巨大力量,自上而下,好似一杆无形的擎天大手,将元神府的左边部分的一排房屋,全部扫荡犁平,形成峡谷般巨大而甬长的凹陷状况。 房间里的元十三限额头冒汗,怒喝一声,“忍!!” 内力一发,全身真气汹涌,元十三限身体一震,霎时间眼睛鼻子耳朵等处,全部流下潺潺鲜血。 元神府有同样古怪异常的景象发生,仅在这数百来丈的方圆,霎时有风起云涌、飞沙走石,井里的水忽然喷涌而出,朝天飞射足有数十丈高,好似成了一条千玉万雪的飞龙,厨房里的菜刀自动起落,连续砍死好几个厨子、丫鬟和家丁,马房的马匹们有些飞上了天空奔跑,又有一些竟然在泥地里畅行无阻。 这时候,房间里的元十三限已七窍流血、左臂断裂,复轻声道,“忍!!!” 令人惊讶到无以言表的事情发生了。 元十三限身体上的伤势,竟然复原了。 不过,与其说是复原,不如说是还原。 他的身体,并不是伤口一一恢复,单纯从碎裂变成了完好,那不过是一种奇妙的武功罢了。 但现在应该的词汇,却不是“奇妙”,而是“神奇”! 首先是断裂的左臂,其中的骨头皮肉好像在自己动作,骨头自己拼接,皮肉自己缝合,发出嘎达嘎达、西索西索的声响,如果有人能够透过皮肉去观看,就会发现里面的血肉、骨骼、筋膜,都在以一种不自然的形态,回到“过往”,重新编织。 流血的七窍也是一般无二,本来有一些鲜血流淌在衣服上,都被衣服给吸收了,干涸了,成为了污渍。但是现在,这一切污渍却都自如地往外涌现,从衣服里分解出来,重新汇聚成一滴一滴的血珠,逆流而上,回到了眼睛、鼻子、耳朵里边。 元十三限回到完好无损的状态。 这就是还原的意思,好似是时光倒流,又好像这一切根本是被某种东西记录下来,现在将这种记录倒过来播放一般。 而外界元神府的一切,也都经历相似的变化。 飞上天空的马匹,重新落回大地,钻入泥地的马匹,一边后退一边看着面前的泥土合拢;死去的厨子一跃而起,开膛破肚而流泻出的内脏一节一节、一格一格地回到体内,飞在天空上的菜刀重新安放案板;喷射的井水一寸寸地回到井中;那些风起云涌、飞沙走石,本来是从小到大,从东边往西边,现在却是从西边往东边,从大到小,最后归于无物。 当然,还少不了那最开始的,元神府左边的一排建筑,现在也好像从来没有被破坏过一般,安安稳稳地矗立着。 有些在远处看到这般景象的路人,都惊讶万分,跑去元神府询问。 看守只觉得莫名其妙,“发生什么事了?你说这边忽然刮起了大风,马在天上跑,有什么井水飞上天空数十丈?怎么可能,你一定是产生幻觉了!” 那些死而复生的厨子们,当然也更不觉得发生过什么,你若问他死过没有,他保管先给你一刀。 总之,在元神府内的一切人,除了元十三限外,没有一个人能够知晓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对元十三限而言,是清晰可知的,甚至就是他所主使的。 但对这些人而言,却是连大脑的感知,也跟着“还原”。 做完了这一场,元十三限才真真正正,心平而气和。 他暗忖: “老四死了也好,这些年来,六合青龙大阵其实已成为我的限制。有此阵在,诸葛忌惮我,我也忌惮他,到头来谁也不动,平白无故地浪费生命。” “当年诸葛胜我一筹,但我有太师帮助,现在已经渐渐追上了他,我的《山字经》大成,《忍辱神功》圆满,《伤心小箭》巅峰,不见得会输给他的《惊艳一枪》。” “其实说不定,我早就应该自己把弟子们杀上一杀了。” “现在老四一死,大阵顿破,诸葛没了桎梏,应该就要主动找上我了。我虽然恨他,但是也给他挑选决战的方式。他先动,我再动,他要找上大师兄,二师兄,我就让蔡京帮我,他要单打独斗,我也单打独斗,他要如何打,我就如何打。” “这是当务之急,决战在即,不可损耗元气。至于弟子们的事情,就交给弟子们处理。” “诸葛,我可算对得起你了,他日我杀你的时候,你可心服口服了吧?” 元十三限想到这里,忽然流下泪来,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 他却好似浑然不觉,旋即回去继续盘坐,竟然就这么低眉颔首,如佛一般的安详,安安然然地潜修起来。 只是,他始终在流泪。 始终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