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暴君的男妃/穿成暴君的男妾 作者:甜腻小米粥 文案: 【原名是《穿成暴君的男妾》排雷在下面,入坑前可以看一下】 一觉醒来,温池穿书了。 书里,主角受意外获得系统,并在系统的帮助下装病逃过他和残疾太子的婚约,又在桃花宴上大放异彩,吸引了四皇子的注意…… 最后,主角受和四皇子顺风顺水、恩爱有加,推翻了前任君王的统治,成为模范皇家夫夫。 然而…… 温池穿成了主角受的炮灰弟弟,还是被迫代替主角受嫁给残疾太子的那种。 传闻残疾太子在五年前被火烧伤,不仅毁了容,还落得双腿残疾,他深居东宫,常年闭门不出,脾气极为古怪。 只有温池才知道,残疾太子还会当上皇帝,成为史上有名的暴君,可惜后来因为手段过于残暴被四皇子反杀了,就连他这个炮灰也不能幸免于难,下场悲惨。 新婚当晚,残疾太子掐住温池的下巴,冷笑:“又来一个想踩着我往上爬的东西。” 温池失声痛哭:“不不不,我只想混吃等死。” 残疾太子:“???” 排雷! 1.受本质咸鱼/胆小懦弱/贪生怕死 2.作者第一次写古文,也许有些地方不严谨,欢迎指出 3.没选择【爽文】便签,作者也写不来爽文,如果看不得一点委屈的朋友,可以退出了orz 4.后期生子!后期生子!后期生子! 5. 一两章就弃文或者文案弃文真的不用特意留言告知orz 内容标签: 生子 情有独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池、时烨 ┃ 配角:接档文《白莲花主角受ooc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真的好卑微噫呜呜呜呜 作品简介: 温池无意间穿成书中的炮灰,也是未来暴君的妾,他自知无力改变剧情,只想保住性命,在这四面楚歌的环境中好好过上几年悠闲的日子。可惜事故频发,他不得不跟着原书的剧情走,同时发现未来暴君似乎待他有所不同,直到某日,他捡到了属于原书主角的心愿石…… 本文行文流畅,文笔质朴,主角把反派从悲惨命运中拯救出来的同时,也逐渐揭开了隐藏的秘密,是一个关于救赎和命中注定的故事。 第1章 穿越 温池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层层白色的帐幔,檀木做的床架在帐幔后面若隐若现。 他转过头,眼前是古香古色的卧房。 温池有片刻的怔愣,直到脑海里所剩不多的睡意全部散去,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睡了一觉起来,他依然在这个鬼地方。 说来也是倒霉,温池原本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北漂,毕业后就踏入了编剧行业,可惜他毕业时间短、经验少得可怜,只有累死累活地给别人打下手的份。 前阵子,带他的师傅接了一个耽改剧的活,师傅工作忙,便让他先把耽改剧的原作读透,并试着改编一下。 温池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机会,自然得拿出十足的干劲,于是他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把原作看了整整三遍。 当他看完第三遍时,正值清晨六点,窗外的天空还是淡淡的蓝色,不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温池口干舌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端起杯子准备去厨房接点水喝。 结果他刚刚跨出第二步,就感觉头晕脑胀,眼前一阵昏眩。 一切来得太快,他来不及作出反应。 在黑暗完全降临的前一秒,他听见自己倒下后脑袋撞上墙壁的闷响,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他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 他就穿书了。 穿到了他看了两天两夜还看了三遍的耽美小说里。 温池闭上眼睛,又像咸鱼似的瘫了半个时辰,便听见咯吱一下的推门声。 “二少爷,起了吗?”府里的嬷嬷端着水盆走进来,轻手轻脚地把水盆放在床前的木架上,“二少爷,该起来用早膳了。” 温池瘫着没动,问道:“爹走了吗?” 陈嬷嬷答:“老爷上朝去了。” 温池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翻身捂住脸,绝望地叹气:“该来的还是会来。” “二少爷你在说什么?老奴听不明白。”陈嬷嬷一头雾水,“可是有人要来府上作客?” 温池翻身而起,转头看向陈嬷嬷:“没什么,你去忙你的吧。” 陈嬷嬷心生怪异,心想这两日的二少爷真是奇奇怪怪,可想是一回事,她也不敢说出来,只得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温池磨磨蹭蹭地下了床,古代人的衣服样式繁杂,里三层外三层,温池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穿好,最后歪歪扭扭的系上腰带。 他洗漱完,走出卧房,就瞧见外面的桌上摆放着陈嬷嬷拿来的早饭——切成小片的煎饼和白粥,和昨早一样简单。 吃完早饭后,温池闲来无事,便和衣躺回床榻上休息。 没过多久,他渐渐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后来温池被陈嬷嬷的呼唤声喊醒。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陈嬷嬷站在他床头,两手交握,看起来有些担忧。 “二少爷。” “嗯?” “老爷下朝回来了。” 温池愣了下,眼中的困意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爹找我?” “是啊。”陈嬷嬷道,“老爷让你这会儿去书房一趟。” - 温池住在府里地理位置最偏僻的北苑,这里也是原主母亲生前居住的院落。 原主母亲生前是一个小县令的独生女,嫁给礼部侍郎温长清为妾,后来小县令犯了贪污罪被处死,原主母亲也受到连累不再被温长清宠爱,哪怕上吊自杀死了都没能被温长清看上一眼。 可怜原主从小在没爹没娘的环境下成长,庶出又不受宠,任凭哪个下人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身世可怜也就罢了,在小说里还是个炮灰,生来就是主角受的垫脚石…… 温池想到原主在小说里的结局,顿时有些头疼。 他按照原主的记忆,走过弯弯绕绕的小径,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来到温长清的书房外面。 他敲了敲门:“爹,你找我?” 语毕,里面传来一道稳重的声音:“进来。” 温池推门而入,率先看到的就是坐在偌大木桌后面的温长清,这个礼部侍郎和小说里描写得一样——三十来岁,国字脸、五官端正、嘴上留着两撇八字胡须,看起来像个正经人。 温池只是瞥了一眼,很快低下头,走到木桌前,端端正正地站着。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听说你病了。”温长清放下手里的折子,皱眉看向这个已经很长时日没见过的二儿子,冷淡的话语里多了几分关心,“好些了吗?” 生病的人是原主,不是温池。 不过那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而且原主早就病没了。 温池乖巧道:“好些了,多谢爹关心。” 温长清点了点头,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严肃的表情逐渐温和下来,他感叹道:“想不到日子一晃,你娘也走了有些年头了,你像你娘,每当我瞧着你这张脸,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你娘。” 温池:“……” 这熟悉的开场白。 来了来了,要开始走剧情了。 他安静听着。 果不其然,下一刻,温长清倏地话锋一转:“可惜你娘走得早,无法亲眼目睹你嫁人的一幕。” 嫁人…… 温池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继续沉默。 尽管他没有接腔,却毫不影响温长清发挥自己的戏份:“如今你有十七了,到了成家的年纪,爹为你找了门亲事,回头你准备准备。” 温池终于按耐不住了:“爹,我还不想成亲。” 他记得小说里原主也说过同样的话来着,但是被温长清一口回绝了。 只见温长清眼神一凛,刚才还挂在他脸上的那点温情顷刻间消失殆尽:“你再说一遍。” 温池很听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爹,我还不想成亲。” 话音未落,温长清一巴掌拍在桌上。 啪地一声。 把温池吓得一个哆嗦。 温池还没说话,温长清便已暴躁而起:“混帐东西,你翅膀硬了,连你爹的话都敢反抗了?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由不得你!” 温长清骂得唾沫四溅,温池却很快冷静下来,他想起小说里即将迎来一个非常关键的剧情——如今朝廷上下都在为晋州那场蝗灾发愁。 或许他能以此来交换一个条件。 “爹,我……” 没等温池把话说出来,温长清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指向门外:“滚!” 然后温池就很听话的“滚”了。 虽然他很不想“滚”,但是他的双腿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仿佛提前被人设定了某些程序似的,快马加鞭地走出了书房。 直到气喘吁吁地走回北苑,那股束缚在他腿上的神秘力量才骤然消失。 温池脸色发白,弯腰用双手撑着膝盖,喘得像头牛。 屋里的陈嬷嬷见状,赶紧迎过来:“二少爷,你没事吧?” “有事。”温池目光呆滞,“出大事了……” 陈嬷嬷被吓到了:“出什么大事了?” 温池摇了摇头,待缓过来后,他满脸绝望地进了屋。 温池脚步不停地回到卧房,脱掉鞋子,又开始在床榻上咸鱼躺。 他翻来覆去地想,想了很久,最后认为这件事可能和主角受的系统有关。 小说里的主角受名叫温良,是温池同父异母的哥哥,不过温良的母亲许氏是温长清明媒正娶的妻子,因此温良也是温家的嫡长子,府里上下都知道温长清有多么娇惯温良。 本来温良才是和当朝太子有婚约的那个人。 可是五年前,东宫突发一场大火,不仅烧死了很多人,还把太子烧得毁了容,甚至落得双腿残疾。 自那以后,许氏就在想方设法的取消婚约。 故事的转折点还要从两天前说起,温良和友人外出踏青,无意间闯入林间一个废弃的小屋,捡着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怪异石头。 当天晚上,温良查看石头时无意间触发了系统,他当即表达了不想嫁给太子的心愿。 于是第二天,东宫里传出残疾太子五年来虐杀了许多人的消息。 原本这些消息被压得极好,却不知被哪个有心人传了出来,也传进了温长清的耳朵里。 温长清愁得一宿没睡,既舍不得儿子又不肯放弃搭上太子的这条路子,再加上许氏如洪水般泛滥的泪水,他还是狠下心来决定偷梁换柱,用二儿子替换大儿子。 温池把小说的剧情线重新捋了一遍,愈发的肯定——这一切都是那个憨批系统所为。 说不定刚才那股力量就是来自系统的神秘力量。 他又怎么可能和系统抗衡? 温池越想越绝望,气得多吃了一碗午饭。 - 事已成定局,连陈嬷嬷都收到了吩咐,在这天下午便领了四五个丫鬟来北苑,忙里忙外地为温池准备嫁妆。 也许是看在温池为家里作出贡献的份上,温良他娘也就是许氏在这几日对温池意外的好,不仅不刁难他,还把那些原主往日压根吃不着的食物像流水似的源源不断送过来。 温池全部吃完了,味道很好,还让他长胖了一圈。 转眼来到成亲的前一天。 陈嬷嬷和几个丫鬟都把东西收拾妥当了——其实也就那么两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 陈嬷嬷走进卧房,便瞧见温池刚吃完许氏送来的玫瑰饼又躺下要歇息了,忍不住叹口气:“二少爷,你明日就成亲了。” “……” 温池本是放松地瘫着,闻言变成紧张地瘫着。 他用余光瞟着陈嬷嬷一步一步走到床前,手里似乎拿着画本一样的东西。 第2章 嫁人 陈嬷嬷察觉到温池的目光,以拳抵唇地咳了咳,随即把华丽的画本放在温池的被褥上。 温池一头雾水。 陈嬷嬷颇为尴尬:“二少爷,往日你不像小少爷那样有婚约在身,那些私房事不说也罢,可如今你要嫁人,有些话就不得不说了。” 温池紧张地抓着被褥,垂眸瞥了眼面前的画本,壳子是白色的,没有花纹也没有文字,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 “你先看一看,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老奴再为你解释。”陈嬷嬷如是说道。 温池抬眸便对上陈嬷嬷有些躲闪的眼神,他奇怪地摸了摸鼻子,伸手拿起画本,随意翻到其中一页,定睛一看—— 下一秒,他的脸颊轰的一下红完了。 如、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陈嬷嬷拿给他的画本就是传说中……春、春宫图? 哪怕温池以前看过不少片子,这一刻也被画上的尺度惊得瞠目结舌。 那姿势…… 温池怀疑下面那个人的腰会被扭断,他们是在玩杂技吗? 而且—— 画上的两个人貌似是男人吧? 温池惊讶的目光在那个竖起来的东西上停留了许久,然后,惊讶慢慢被惊吓代替,他苦着脸看向床头的陈嬷嬷:“陈嬷嬷,你说……我是上面那个人还是下面那个人?” 陈嬷嬷的脸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一下,她道:“二少爷,你说笑了。” 温池表情严肃:“我是认真的。” 万一那个暴君就有这方面的特殊嗜好呢? 如果那个暴君真的喜欢被压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尝试一下,日人总比被日好。 陈嬷嬷闻言,却是惶恐地摆手:“二少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尤其是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过去后可要谨言慎行啊,若是一个不注意的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么严重?”温池被吓得坐起来,又缓缓靠到床头,他顺势问道,“这么看来,你知道我要和谁成亲?” “……”陈嬷嬷表情一滞,瞬间沉默,良久才道,“老、老奴也不太清楚。” 温池见状,没再多问。 就是有些心疼原主罢了。 这么大一座府邸,人人都知道他即将代替温良嫁入东宫,唯有他这个当事人还被蒙在鼓里。 陈嬷嬷拿来了五个画本,里面图文并茂的描述了男男行房的细节,还画了几十种千奇百怪的姿势,种种都在挑战人体极限。 温池怪尴尬,不想看,可是陈嬷嬷逼着他看,还扬言要亲自守着他看完。 温池被逼无奈,只得从头翻开画本,他用意念遮住了被压那个人下面竖起来的东西,于是越来越有滋味,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五个画本全部看完了。 “还有吗?”他向陈嬷嬷伸出手。 “既然二少爷如此求知若渴,奴婢赶明儿再去找些来,打包给你送过去。”陈嬷嬷很满意他的表现,接着话锋一转,“二少爷,男子生育的大好年龄在二十岁之前,还望二少爷在这三年里多费些心思,好早些添个一儿半女。” 温池懵了,慢慢收回手装进被褥里:“生、生什么?” 陈嬷嬷理所当然道:“当然是生孩子。” 这句话有如晴天霹雳,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霹在温池的脑门上,也霹得他终于后知后觉地从原主记忆里挖出了一件事——这里的男人会生孩子。 他们会他妈生孩子! 真他妈天赋异禀,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大姨妈……他记得小说里根本没有这个设定。 温池无法想象自己屁股流血的画面,绝望的抬手搭上额头:“男人要怎么生孩子?”用上大号的方法生吗? 陈嬷嬷卖起了关子:“等你快生时,自然就明白了。” 温池:“……” 我谢谢您的祝福嘞。 - 待陈嬷嬷走后,在床上躺了一天的温池终于舍得下床——不过他仅是拿了面铜镜,便又钻回了暖和的被窝里。 他来到这个世界有些时日,却是第一次打量原主的脸。 随后他发现原主和他长得有八分相像,只是原主的相貌和气质都更偏向林黛玉的感觉,杏眸薄唇、皮肤白皙,即便面无表情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好看是真的好看,丧也是真的丧。 最醒目的还是眉心那颗鲜艳欲滴的红痣,小小的一颗,在略显昏暗的烛光中为宛若耀眼的日光,灼得他闭了闭眼。 就是这颗痣。 让他拥有了天赋异禀的体质。 小说里,只要生来便有眉心红痣的男人皆可嫁人生儿育女,红痣的颜色越浓烈,就代表那个男人的生育能力越强。 作为小说里的主角受,温良眉心的红痣自然是颜色浓烈到闪瞎他人眼睛。 然而温池作为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二十一世纪三好青年,要让他一下子接受男人能生孩子的设定,他还是做不到。 他很焦虑,一想到未来自己可能被压,还可能像怀了孕的女人一样大着肚子,并且被开膛破肚取出孩子,他就焦虑得睡不着觉。 他需要做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他拿起陈嬷嬷留给他的五个画本,打算重新看一遍,看到第二个的时候,他就睡着了。 翌日。 也是温池成亲的大喜日子。 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碌,除了穿着大红袍子坐在床边等待的温池。 一宿过去,温池昨晚的焦虑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闲来无事,数着时间。 数到一缕曦光从窗外透进来时,他准时迎来了小说里的主角受——温·玛丽苏·牛逼眉心痣·良。 隔得老远,温池都被温良眉心那颗硕大的红痣震惊到了。 好在温良生得唇红齿白,大眼睛,唇形漂亮且嘴唇饱满,即便长着那么大一颗红痣也不觉得难看,说不定以现代人的审美,还觉得他仙男下凡。 可惜此时,仙男顶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哭得肩膀一抽一抽。 温良迈着碎步,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扑到了温池床前,他用哭腔喊道:“池弟弟。” 温池下意识扯着嗓子接腔:“良哥哥。” 温良:“……” 别以为他没看见,温良的嘴角在抽搐。 不过片刻,温良便飞快的恢复到之前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他坐到温池旁边,牵起温池的手,愧疚得声线都在颤抖:“弟弟,是哥哥对不住你。” 此时此刻,温池的脑海里只有两句话在回荡——来了来了他来了,哭天抢地的过来了。 温池看过小说,他知道这会儿的温良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伤心,更是真的想向原主道歉。 但,仅此而已。 毕竟温良哭这么一场不会对现实有任何帮助,所以他的行为对温池这个受害者而言——是真的有点烦,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着。 温池的心理活动都进行完了,温良还在哭:“哥哥也想不到父亲竟会做出那样的决定,若哥哥早知道父亲会把你推出去,哥哥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父亲的提议。” 温池面无表情:“哦。” “弟弟,你在气哥哥吗?”温良心思敏感,很快发觉温池的冷淡,“哥哥一直想来看你。” 温池问:“那你为何不来?” 温良垂下泪眸,伤心地解释:“娘亲说你已经定下亲事,哥哥来看你不妥当,哥哥有心无力……” 温池真的好奇:“那你现在怎么来了?” 温良:“……” 沉默半晌,温良非常识趣的转移了话题,似是为了哄温池高兴,他说起了前日受到邀请即将去桃花宴的事。 桃花宴,顾名思义就是聚众一同欣赏桃花。 长公主的生辰就在桃花盛开的时期,因此她喜欢将生辰宴会举办在户外,在粉白色的桃花林里,宴请宾客,赏花玩乐。 久而久之,大家也把长公主的生辰宴会喊做桃花宴。 长公主作为当今皇上的亲妹妹,她手里那些桃花宴的邀请帖子自然是大家趋之若鹜的一样东西——那象征着身份和地位。 譬如此刻,温良便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没有身份地位的温池瞬间变成酸菜鱼,面无表情地下了逐客令:“我困了,躺一会儿,你自便。” 说罢,温池当真躺到了床上。 温良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又道了几声歉,见温池不为所动,最后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温池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迟迟未能入睡——他在想温良的系统。 刚刚温良对他说的那些话全在小说里写了出来,哪怕他不按照套路回答,也丝毫不影响温良后来提起桃花宴。 既然大家都有固定的剧本,为什么那天系统会对他做出约束? 难到他这个外来者的言行举止……真的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路径? 温池慢慢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但是需要等待机会实践一下。 一直从清晨等到下午,温池终于等来了迎亲队伍。 他的脑袋上搭着红盖头,看不清路,有个喜婆来牵着他的手指,引着他缓慢地往前走。 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周遭的环境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前方的喜婆忽然停下步子,她笑呵呵地对温长清说着好听的话,许是收了不少温长清打发的银两,喜婆咯咯的笑得格外开怀。 上轿前,温长清向喜婆他有话同温池讲。 喜婆往后让了让。 温池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垂下眼睑,盖头下,他瞧见一双黑色方头鞋履走到跟前。 接着,温长清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过去后,你的脸面就是我们温家的脸面,老实点,别惹事。” 温池想起那件还没来得及告诉温长清的事,突然有点庆幸。 他本对温长清抱有最后一丝希望,以为虎毒不食子,温长清作为父亲,不会狠心到毫不犹豫地把亲生儿子推入龙潭虎穴。 结果温长清这个爹有够渣。 幸好幸好……他差点就便宜温长清这个渣爹了。 温池有些生气,可是他又不能拎着温长清骂一顿,他想了想,说:“呸!” 温长清:“???” 温池赶紧钻进轿内。 第3章 新婚 轿子颠来颠去,轿内的温池昏昏欲睡。 抵达东宫时,他已经断断续续地睡了好几觉。 喜婆牵着他走出轿子,尽管他脑袋上顶着红盖头,却能感受到这会儿的天色暗了下来,两旁人提着的灯笼烛光勉强照亮前行的路。 周遭十分安静。 就连走在前方的喜婆也把呼吸放得很轻,似是在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什么。 走了一截路,绕过许多障碍物,温池终于被喜婆扶到床前坐下。 温池悄悄松了口气,想揉一揉发酸的双腿,又念着喜婆还未走,只得硬生生地忍着。 他想起以前看的古装电视剧里,女主出嫁时凤冠霞帔,喜婆一边说着喜话一边把女主引进新房,可是到了他这里,为何这个喜婆就这么安静了? 以及—— 太子人呢? 难道这场亲事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想到这里,温池禁不住有些庆幸。 太子不来最好。 永远都别来。 喜婆一言不发地站在床前,温池只能安静如鸡地坐在床边。 过了有一会儿。 喜婆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道:“时候不早了,想必太子爷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过来,温公子还是别等了,早些歇息吧。” 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温池赶紧压住上翘的嘴角,乖巧地应道:“有劳了。” 喜婆领着几个丫鬟走后,卧房只剩下温池一个人,他又坐着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进来,便慢慢吞吞地磨蹭掉脚上的鞋子,轻手轻脚地躺到床上。 啊…… 舒服了。 温池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思绪飘来飘去,飘到了温家打包送来的嫁妆上,那两个木箱子就放在外面,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只希望陈嬷嬷不要把那五本春宫图也装进去,他走时可是把春宫图藏在了床垫下面,陈嬷嬷应该翻不到。 想着想着,他感觉到了困意。 没多久,黑暗覆盖了他所有的意识。 温池的睡眠状态向来很好,以前下班回到家,都是沾着枕头就一秒入睡,只要不发生天灾人祸或者入室抢劫,他能连梦也不做一个的睡到大天亮。 可是不知怎么的,这一觉他睡得很不踏实。 恍惚间,仿佛有冰凉的手指在他脸颊上游走,冷飕飕的触感从相贴的皮肤透过来,如同流动的水一般渗透进他的感官神经。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想要翻个身,却在下一刻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顿了顿,倏然睁开双眼—— 卧房里燃着两个红烛,暖黄的光线将室内填充得满满当当。 仅是在刹那间,温池就瞧清楚了床前的那个人。 那个人身形高大,却是坐在木头做的轮椅上,乌黑的长发如墨一般,随意披散在肩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张脸——右边部分全是被火烧伤的痕迹,有如蚯蚓在脸庞上蜿蜒盘旋,也被烛光照得坑坑洼洼。 乍一看,十分可怖。 太、太子?! 他不是不来吗! 温池已然没了心情去看太子左边脸长得如何,他身体僵硬,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就这么昏厥过去了。 幸好他挺住了。 然而下一秒,他绝望地发现——梦中那冰凉的触感并非幻象,而是真的有只手在他脸上游走。 是太子的手。 此时此刻,时烨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力道很大,痛得他的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时烨眯起狭长的凤眼,挟着凉意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倏然,他掀起一边嘴角,兀自笑了起来:“又来一个想踩着我往上爬的丑东西。” 温池:“……” 等等,嘲讽就嘲讽,怎么还带上人身攻击了? 因为他眉心的红痣不大颗就说他丑?不带这样取痣取人啊兄弟。 但这不是重点。 “我不是、我没有、我冤枉!”求生欲爆棚的温池失声痛哭,“太子殿下,我发誓我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我只想混吃等死啊!” 闻言,时烨骤然沉默下来,原本狰狞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抽了几下。 半晌,时烨撇了下嘴角:“没出息的丑东西。” 温池哭得更厉害了。 为何还在对他进行人身攻击! 不过很快,温池就哭不出来了。 因为太子放开了他的下巴,那只手继续往下游走,最后竟然缓缓的掐住了他的颈项。 “……”温池脸色骤变,连忙出声求饶,“太子饶命……” 话音刚落,时烨便加重了几分力道。 被掐住命运喉咙的温池霎时没了声音。 时烨的手指很长,也很凉,正好圈住温池纤细的颈项,仿佛他只需要轻轻的用一下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把温池的脑袋摘下来。 温池不敢反抗,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杏眸通红地望着时烨。 死亡的气息从天而降,将他笼得严严实实。 时烨却是来了兴趣,将那张布满火烧痕迹的脸缓缓逼近温池,他嘴角挂着凉薄的笑意,只是笑不急眼底,漆黑的眸子里什么都看不见,一片荒芜。 “谁教你用这招的?”时烨用带笑的嗓音说道,他的脸毁了容,可声音意外的好听。 温池缩着肩膀,瑟瑟发抖,可怜、弱小、又无助。 他自然知道时烨在说什么,兴许别人不知道,可是他这个把小说看了三遍的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别看时烨性情古怪,却有个奇怪的癖好——那就是不喜欢杀胆小怯弱的人,尤其是动不动吓到腿软的哭包。 他像只猫,把那些人看作老鼠,慢慢的玩弄着、折磨着,直到最后,老鼠失去了性命。 虽然这个过程残忍了些,但是好歹在前期保住了性命。 温池便是在这上面用了些小聪明。 没想到被时烨一眼看穿。 “自作聪明。”时烨冷哧一声,蓦然掐紧温池的颈项,他冷淡垂眸,平静地看着温池惨白的脸,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强烈的窒息感在瞬间爬到了温池的脑门上,他额头上渗出大滴冷汗。 尽管他老早就知道这个暴君不太好应付,可他还是低估了暴君的血性。 恐怕,他今晚要交代在这儿了。 温池飞快的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他继续躺着,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甚至还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等了半天,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剧痛。 温池悄悄咪咪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没想到瞧见了时烨森冷阴郁的脸,刚才还挂在他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消失殆尽,他那双凤眼宛若一座冰山,直勾勾又冷冰冰地盯着温池。 温池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 哪知道时烨又忽的笑起来,嘴角扯动右边脸颊上的烧痕,瞬间从高高在上的神变成从地狱爬上来的魔鬼。 接着,时烨居然放手了。 “连死都不怕了?”时烨说,“那我偏不让你如意。” 温池:“……”幼不幼稚。 虽然内心很郁闷,但是温池侥幸得了一命,表面上还是得毕恭毕敬,彩虹屁张口就来:“谢太子饶命,今后我定当做牛做马的服侍太子,以报答太子的大恩,从今日起,我温良生是太子的人、死是太子的鬼,一生一世属于太子。” 时烨道:“温良。” 温池得了自由,手忙脚乱从床上起来:“太子有何吩咐?” 时烨不语,眸光莫测地看着温池。 温池低着头,他感觉自己的头顶快被太子看秃了,在现代没当成程序员,结果来了古代却向程序员的发型致敬了。 好在片刻之后,时烨放过了他。 “好一个温良,你最好记着今晚的话。” 说罢,时烨抬起手,随意在半空中挥动了一下。 温池这才发现还有个长得漂亮的丫鬟站在卧房角落的阴影处,丫鬟面无表情走过来,连一点脚步声都听不见,随后推着时烨的轮椅出去了。 温池眼睁睁看着时烨和丫鬟离开,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才赶紧下床,跑过去关上房门。 他坐到铜镜前,只见自己白皙的颈项上赫然是几个清晰的指印。 他愣愣地摸了摸颈项,有点疼,也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自己已被吓出一身的冷汗。 - 翌日。 宫里管事的李嬷嬷带来两个宫女和一个小太监供温池使唤。 温池住在东宫里的竹笛居,可惜除了名字取得好听以外,再没有其他可以赞扬的优点了——竹笛居面积小,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外加一个小院落,目测一百来平,装潢陈旧,后面还有大片竹林,看着就怪渗人。 但是也不错了。 至少有个小厨房,还有宫女和太监伺候。 早晨才吐槽了一番的温池转头就心满意足了。 两个宫女分别叫若芳和若桃,瞧着才十四五岁的样子,她们攥紧手指,胆怯地埋着脑袋,不敢直视温池的目光。 旁边的小太监叫平安,看起来稍微年长一些,也稍微大胆一点,像只小蜜蜂似的围绕着温池转,叽叽喳喳的说尽了谄媚讨好的话。 温池被平安念得有些头疼,打发了他和若芳若桃去其他地方,继而又回到床上躺着。 刚躺下不久,平安就匆匆忙忙地飞了过来。 “温公子、温公子。”平安喊道,“东宫里头又来人啦。” 温池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睁:“宫里人员流动性大,不是很正常吗?” 平安听不懂温池在说什么,他抓了抓脑袋,小心翼翼地跪在床前,把刚才打听来的消息一骨碌倒出来:“听说今天进来的是太傅家的二公子和骠骑大将军家的五姑娘。” 温池好奇的睁开眼:“他们来东宫做什么?” “当然是和温公子一样。”平安小声道,“嫁给了太子殿下。” 温池:“……” 只听说过分期还款,他第一次见识到了分期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  不同年代的称呼也不同,我查了好久资料,还是有点懵。 所以称呼这些就当是私设吧,都喊“公子”和“夫人”,么么哒 第4章 疑惑 温池很惊讶,只是那份惊讶并没有持续多久就随风散去了。 他哦了一声,继续心安理得地躺着。 如今刚刚立春,春暖花开、草长莺飞,正是睡觉偷懒的好时候,他不想被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占据了好心情。 平安埋着脑袋等了片刻,没能等来温池的回应。 “温公子?”平安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他悄悄抬起头,斗胆伸长了脑袋往帐幔里望去。 只见温池闭着眼睛,嘴巴微张,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看样子还睡得很香。 平安:“……” 他不敢惊扰温池,轻手轻脚从地上爬起来,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卧房。 到了下午,若桃在厨房里做糕点,终于躺够了的温池才从床上爬起来,随意披了件衣服便去厨房门口守着。 若桃转背瞧见温池的身影,吓得够呛,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温、温公子,你怎么来了?”若桃紧张又卑微,用猫儿一般的嗓音轻声细语地说,“你先去歇着吧,奴婢这儿马上就好了。” 温池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接着嘶了一声。 那跪在地上的声响…… 听着都疼。 “起来吧。”温池说,“以后在我面前,别动不动就跪。” 若桃赶紧爬起来,埋着脑袋:“奴婢记住了。” 温池又道:“别管我,你继续做事。” 若桃应了声,转身又在厨房里忙碌起来,许是知道温池在身后盯着的原因,她的动作比刚才拘谨了很多。 不过温池也不是有意过来监工,他借着若桃忙活的功夫,把厨房里的物件打量了一遍,心里有了底后,便离开了。 下午的阳光正好,温池躺在藤椅上晒太阳,享受地眯起眼睛。 这时,若桃端着做好的糕点走过来,轻轻放在藤椅旁边石桌上。 “若桃。”温池喊住准备走开的若桃,“你帮我准备几样东西吧。” 若桃攥着手指,小声问道:“温公子想要奴婢准备什么?” 温池想了想,简单把他需要的那些东西说了一遍。 - 翌日早上。 温池还在睡梦中,平安又慌手慌脚地跑进来。 “温公子,温公子。”平安跪在床前,非常敬业的发挥着传声筒的作用,“东宫里头又来人啦!” 已经被脚步声吵醒的温池:“……” 他心想,这句话好耳熟啊——哦对了,昨天上午平安说了同样的话。 不等温池有所回应,平安便已兀自说道:“听说今天进来的是付都尉家的二姑娘和西洲刺史家的小姑娘。” 温池暗叹口气。 就算时烨把整个国家的男男女女都娶进东宫,那也不关他的事啊…… 哪知道他刚这么想完,便听得平安倏然语调一转,阴测测地说道:“敌人越来越多了,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以防那些人后来居上,耍尽手段得了太子殿下的欢心。” 卧槽! 温池猛地睁开眼睛。 怎么一下子转到宫斗剧本了? 还有平安——他看起来那么熟练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温池惊到了,睡意瞬间散去,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你别胡思乱想。”温池忙道,“他们要做什么就让他们做,我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平安懵了个逼:“可是温公子,宫里不如宫外,只要踏进这座围墙里一步,很多事都会变得身不由己,哪怕我们不犯别人,也难以保证别人不犯我们。” 不知是不是温池的错觉,他居然从平安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恨铁不成钢。 温池知道是这么个理儿,可是他还做不到像后宫妃嫔那样勾心斗角。 况且他真的不擅长和别人斗来斗去,以他的智商在宫斗剧里压根活不过三集,硬凑上去只有千里送人头的份。 温池斟酌了一会儿,才看向略有不甘的平安,他反过来安慰平安:“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先下手为强?不如先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平安脸色一喜:“温公子谦虚了,你还有太子殿下这座大山靠呀。” 温池嘴角抽了抽:“……太子何时说过要给我当靠山了?” “这不是摆明了的事吗?”平安挤眉弄眼,“全东宫都知道你嫁进来的那晚,太子殿下来我们竹笛居里待了几个时辰,这可是其他人都没有的待遇呢?” 温池愣了下。 平安见他的表情有所松动,赶忙趁热打铁:“这些日子,皇上拼了命的往东宫里头塞人,然而塞进来那么多人,又有哪个人入了太子殿下的眼?太子殿下连瞧都没瞧他们一眼,只有温公子你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此话当真?” “奴才不敢说谎。”平安磕了个响头,随后竖起手指发毒誓,“若是奴才对温公子说了一句假话,就天打五雷轰。” “别别别……”温池道,“你言重了。” 平安怂恿了半天,见温池的咸鱼脸上终于出现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跟着松了口气,他让温池好好想一想,接着退出了卧房。 温池躺回床上,还真的好好想了想这件事。 毕竟太子和原主不是小说里的主角,甚至连配角都算不上,在小说里的戏份自然不多。 原主代替温良嫁入东宫之前,和温良住在一个屋檐下,才有了一些戏份。可是原主嫁入东宫之后,生活全是围绕太子转,连出场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由此以来,他压根不知道这些剧情背后的故事。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太子特殊对待他的理由,应该只有他和主角受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个理由了吧…… 想到这里,温池灵光一闪——难道是因为温良的主角光环太强,不小心照亮了他这个角落里的小炮灰,才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太子的青睐,让太子觉得他好特别、好不做作、和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但是无论如何,被太子特殊对待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把这件事放在职场上的话,那可是要被同事们孤立的! 午后。 温池还想着这件事。 毕竟是攸关性命的大事,他第一次有了些许紧迫感。 于是他喊来平安,想打听一下有关太子的事。 哪知道平安当即会意地笑了笑,直言道他找到一个好地方,可以近距离观察他们的敌人。 温池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迷迷糊糊的被平安领到了一处假山后面。 假山后面有一小片平地,周围树丛掩映,又位于高处,若是有人躲在里面,外面的人很难看清楚。 平安轻车熟路的找来一张小椅子,还带来了一些水果糕点,让温池一边吃一边等着,他则捧着水果糕点蹲在旁边。 温池瞧着平安兴致勃勃的模样,突然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拿起糕点默默地吃了起来。 后来,温池才知道原来假山下面的路是进入东宫的必经之路,每台轿子都得经过这条路。 而他们可以通过跟在轿子两旁的丫鬟数量和衣着,以及后面那些人抬着的嫁妆箱子来判断轿子里那个人实力的强弱,强的可以拉拢,弱的可以打压。 第一天,有两台轿子经过,里面载着一男一女。 第二天,还是两台轿子经过,里面载着两个女人。 第三天,竟然有四台轿子经过,里面载着一男三女。 直到第七天,还有轿子经过…… 温池看累了,又不忍心打断聚精会神分析目前情况的平安,他拍了拍平安的肩膀,让平安继续守着,他去附近转一转。 东宫很大,可主干道就那么几条,又有来来去去的宫女太监询问,温池道不怕迷路。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来到一片湖前,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跳跃着细碎的光点。 湖中心有个亭子。 温池慢悠悠地走到了亭子里,便见亭子四周挂着遮阳的轻纱,里面放有软垫,桌上还有茶具之类的东西。 他在靠近围栏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阳光透过轻纱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温池晒了会儿太阳,忍不住躺了下来。 结果这么一躺,他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温池耳边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他被这些声音吵醒,睁开眼,一张张好奇的面孔映入眼帘。 他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赶紧坐起来,差点撞上离他最近的姑娘。 那些人立即如同潮水般往后退了一米远,可目光还是落在他身上。 那些人中有男有女,看模样都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不过他们每个人都长得极为精致,并且打扮得花枝招展,看着他的表情也各有不同。 温池没想到他睡一觉起来就迎来这么多人,下意识以为是他占了别人的地盘,连忙站起来道歉:“抱歉,我这就走。” 可是才走出两步,就被喊住了。 “你是温公子吧?”说话的女子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她穿着淡粉色的华衣,外披一件白色薄纱,发间插了一支蝴蝶钗,走起路来叮铃作响,“好巧,想不到竟在这里撞上温公子。” 温池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笑意盈盈的女子:“你认识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说明一下哦: 这些人的出现都是剧情需要,没有特意让攻妻妾成群,攻和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一群炮灰,很快就下场(真正意义上的下场)。而且文后面有很多设定,去掉这一点的话就会让那些设定看起来不太合理。 感谢大家支持,么么哒~ 第5章 杀人 温池很确定,他不认识那个女子。 事实上,在这个偌大的东宫里,除了竹笛居的若芳若桃和平安外,他只认识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了。 该不会要露馅了吧…… 温池的心跳在瞬间漏了一拍,差点一口气没能提上来。 没等温池说话,那个女子便已踱步到他面前,小鹿般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熟络地笑道:“我前日来到东宫,去拜访过温公子。” 温池额角的冷汗都渗出来了。 他赶紧定了定神,仔细瞧了女子一会儿,发现这个女子漂亮是漂亮,可惜一点也不眼熟,他翻遍了记忆,也没有找到可以对号入座的人。 没等他开口,女子又笑道:“可惜我过去刚巧碰到温公子离开,便只能远远的看上温公子一眼,方才我瞧着温公子的背影有点眼熟,便认出来了。” 闻言,温池悄悄的松了口气,可那颗悬挂的心始终没有落下来。 幸好…… 他还以为女子认出他不是温良了。 女子见温池神情紧绷,不由得笑道:“我叫月善,看来温公子有些认生。” “是啊。”温池垂下眸,顺势说道,“我还有些事,就不奉陪了,你们玩。” 说完,他便要开溜。 可惜他还没溜出几步,又被月善喊住了。 “温公子且慢。”月善道,“正巧我那儿带了些好东西来,想交与温公子,既然温公子没带宫女太监出来,不如随我去一趟?顺便坐下聊聊。” 温池僵硬地转过脖子:“什么东西?” 哪知道月善还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温公子去了便知。” 温池:“……” 于是在众人各异的眼神下,温池不得不跟随月善离开亭子。 看得出来月善在这群人当中的地位不低,不仅来时被众星捧月,走时也一些人舍不得,甚至有个少年恶狠狠地瞪了温池一眼。 温池不知作何反应,干脆对他微微一笑。 结果少年当即气成来河豚,刚要暴起,却被月善撇了一眼。 “月桂。”月善甜美的声音霎时冷下来,“不得无礼。” 名叫月桂的少年僵住,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整个人的气势都弱了下来。 走远后,温池琢磨着月善和月桂的名字。 月善似乎看出来他的疑惑,挥了挥手让跟在后面的两个宫女离得远了些,才开口道:“月桂是我弟弟,我同他先后两天入宫。” 温池了然。 难怪他们的名字那么像。 可是话说回来,那个太子也太禽兽了吧,要了姐姐就罢了,居然连弟弟都不放过。 两人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来到月善的玉笙居。 玉笙居的环境条件和竹笛居差不多,都挺简陋的,胜在月善和两个宫女会捣腾,在庭院里栽满了花,连屋里也飘着淡淡的花香。 温池坐着等了一会儿,便瞧见月善从卧房里拿来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这是我爹的老友从西洲带回来的茶叶,听说味道很香,可惜我不懂这些玩意儿,再好的茶叶放我这里也是浪费了。”月善把木盒子递给温池,“若是温公子喜欢品茶的话,我也就借花献佛了。” 然而温池也不喜欢喝茶。 可是月善都这么热情地把茶叶送到他手上来了,若是温池不接的话,就有些不通情理了。 温池犹豫片刻,接过了木盒子:“多谢。” 月善腼腆地笑了笑:“温公子才是客气了。” 温池拿了东西,就准备离开。 月善说什么也要把他送出去,却不想这么一送就送了大半的路程, 眼见他们马上就要走到竹笛居了,温池便坚持不让月善继续送,他总觉得月善对他热情过头,实在是有些诡异。 毕竟在深宫里,还是小心为好。 月善见他态度坚决,不再勉强。 就在温池以为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冷不丁发现月善的眼睛骤然一红,一层水雾瞬间爬上她的眸子。 他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月善眼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月、月善?” “温公子!”月善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并三两下跪行到温池跟前,她伸手抓住温池的衣摆,哭得梨花带雨,卑微地恳求道,“温公子,你就帮帮我吧,我走投无路了,我不知道该找谁了……” 温池被月善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却被月善拽住了衣摆。 他抓紧手里的木盒子,惊慌道:“月善,你别这样,你先起来。” “温公子,你帮我同太子殿下说一声好不好?我只能找你了。”月善满脸泪痕,看起来可怜极了。 温池懵了:“说什么?” “整个东宫里,只有温公子你是不一样的,这几日东宫里进来那么多人,可是太子殿下只在竹笛居里待过,我们这些人想要见上太子殿下一面,比登天都难。”月善哭哭啼啼地说,“我不想浑浑噩噩的过上一辈子,连太子殿下的面都见不着。” 温池默默听完,似有所感,悄悄抬眸看了眼月善身后。 然而月善仿佛浑然不知,还在自说自话:“自打我知道我有朝一日会嫁给太子殿下,我就太子殿下当成丈夫看待,虽然我和他离得那么远,但是关于他的每一条消息都牵动着我的心弦。” 温池:“……” 妹妹啊,你这个彩虹屁吹得过分了啊。 “这次进宫,我以为我和太子殿下之间的距离能拉近,我高兴得好几宿没睡着,可是慢慢的,那些欢喜就变成了失落,我想不到东宫里有那么多人,更想不到要见太子殿下是那么难,我的心都快碎掉了。” 温池:“……” 他不说话,他就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尽管他听得下去,却显然有人听不下去了。 月善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掐着嗓子的咳嗽声。 月善有片刻的怔愣,下一刻,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整张脸血色尽失,就着跪地的姿势转了过去。 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坐在轮椅上那个男人高大的身形。 大白天里,阳光将一切照得透亮,也将时烨脸上那些可怖的烧伤毫不掩饰的照进月善眸子里。 月善瘦弱的双肩轻轻抖了抖,竟然没被烧伤吓到,而是睁圆了眼睛,又惊又喜:“太、太子殿下!参见太子殿下!” 温池一声不响地往后退了退,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到了这一步,即便他再傻,也看出来了这一切都是月善的有意为之。 月善有意在亭子遇见他、有意将他带回来、有意把他送到这里——也许月善早就打听到时烨会在这个时辰经过这个地方。 而他,只是个工具人罢辽。 时烨身子微斜,姿态略显慵懒地坐在轮椅上,他似乎毫不在意脸上的烧伤,单手托腮,仿佛在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月善的反应。 还会那个沉默的宫女在后面推着轮椅,旁边站着一个年纪较大的太监——刚刚的咳嗽声便是这个太监发出来的。 时烨对她招了下手,像在唤小狗:“过来。” 月善愣了下,惨白的脸在顷刻间被喜悦占据得满满当当,她手忙脚乱地提着裙摆便要起身。 哪知道她还没站起来,就听见时烨身旁的太监用尖细的嗓子厉声喊道:“大胆!” 月善心中一慌,大脑还没做出反应,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又跪了下去。 太监道:“谁许允你起来的?” 月善惶恐地埋下头:”妾身知罪。” 说罢,她跪爬到时烨的轮椅下,随后小心翼翼地仰起脸,爱慕又贪婪地看着时烨。 少顷,她轻声喊道:“太子殿下。” “想见本宫?”时烨的嗓音偏低,是那么的好听,好像带有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月善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妾身进宫便是为了侍奉太子殿下,若能见上太子殿下一面,妾身死而无憾了。” “哦?”时烨低下头,用食指挑起月善的下巴,“原来本宫竟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你甘愿赴死。” 说话间,他的手游走到了月善的脸上,不过停留片刻,又来到了月善的颈项上。 就像那晚上,他对待温池一样。 他的手极为漂亮,手指颀长,轻而易举地握住了月善脆弱的颈项。 月善身体微颤,如同一只在风中凌乱的蝴蝶,她着迷地望着时烨:“妾身嫁入了东宫,就是太子殿下的人,这条命自然也是太子殿下的。” 时烨眯起狭长的眼:“若是本宫让你死呢?” 月善语气坚定,她还是那句话:“那妾身死而无憾……” 哪知道她的话音还未落下,脸上的痴迷之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诧异,她猛地看向时烨:“你……” 时烨龇牙笑起来,牙齿森白,笑得张扬:“既然你这么想死,本宫就成全你。” 语毕,他五指骤然收紧。 只见月善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她甚至没来得及挣扎,便脖子一歪,死掉了。 “废物。”时烨语气森冷,甩手把月善的尸体扔到地上。 猩红的鲜血从月善嘴角溢出来,她那双瞪大的眸子里全然不见之前的欢喜和迷恋,只剩下一片恐惧和仇恨。 即便没了气息,她的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直勾勾地盯着时烨。 另一边的温池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身上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第6章 逗弄 杀、杀人了。 太子杀人了…… 温池震惊的眼神落到地上那具已经没有生息的尸体上,一时间,他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以前他在片场上见过那么多群演假扮的尸体,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尸体,可是就在前不久,那具尸体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温池感觉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伴随着浸入骨髓的惧意在瞬间冲上了他的脑门。 他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呕吐出来——万幸的是他忍住了。 最后,他只是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跟在时烨左右的宫女和太监皆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那个太监面无表情地拍了两下巴掌,后面立即上来四个小太监。 很快,那四个小太监便动作利索地把月善的尸体抬走了。 温池杵在原地,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沉默地看着宫女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手帕,埋头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替时烨擦干净刚刚碰了月善的手。 时烨偏过头,冷淡的目光落到温池身上。 他的眼眸是纯正的黑色,犹如一潭漆黑的死水,没有丝毫活气,却又那么尖锐,仿佛一眼就能看穿温池的灵魂。 温池心头一惊,连忙低下头,拿着木盒的双手有些发抖。 下一刻,他便听见时烨凉凉地说道:“别人给什么你就收什么,果真是一些防备心都没有。” 温池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表面上看着不为所动,实际上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时烨怎么知道月善送了他茶叶? 此时,时烨又道:“你就不怕那东西有毒?” 温池不敢直视时烨的眼睛,赶忙低着头道:“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有太子殿下坐镇东宫,那些牛鬼蛇神自然是不敢在太子殿下的眼皮底下作乱。” “你这张嘴倒是会说话。”时烨像是被他的彩虹皮取悦了一般,居然笑了起来,笑着,他道,“可惜你这话全错。” 温池没听明白,忐忑地抬起头,迟疑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这茶叶里有毒?” 时烨像之前那样单手托腮,一副慵懒做派,他眯起眼,像个起了恶作剧心理的孩子,故弄玄虚地说:“有没有毒,你一试便知。” 温池:“……” 跟随时烨的太监一声不吭走过来,拿过温池手里的木盒,打开后,双手捧着递到温池面前:“温公子请。” 温池被这个神转折震惊到了,紧随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完了完了。 到底还是轮到他这个目击证人了。 果然古装电视剧里演得没错,看见不该看的画面就得死,最终太子还是把魔爪伸向了他这个无辜又弱小的路人。 本来温池就不太放心这些茶叶,准备拿回去压箱底,这会儿见了时烨的态度,他几乎可以肯定茶叶有问题了。 温池犹豫了一瞬,接着在时烨灼灼的目光中,用食指和中指在木盒里抓了不少茶叶,一口气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吞咽下去。 有了必死的心,他的胆子也大了不少,直接看向时烨的眼睛。 不得不承认,尽管时烨有半张脸烧伤严重,可是他那双眼睛很漂亮,眼皮很宽,眼尾上挑,天生自带盛气凌人的君王气势。 可惜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片荒芜。 时烨对上他的目光,不易察觉的愣了下,随即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他修长的指尖在脸颊上点了点,饶有兴趣道:“你这人真奇怪,好像不怕死。” 温池诚实道:“我怕。” 时烨扯了扯嘴角,瞥了眼太监手里的木盒,眼中挟了一抹讽刺:“吃得挺多。” “……”温池居然有瞬间的羞耻,他弱弱地反驳,“若是我不吃的话,就能活下来吗?” “不。”太子看着他,龇牙笑了,“本宫有的是法子让你死得更惨。” 温池绝望了。 时烨似乎玩够了,挥了下手,宫女立即会意,推着轮椅离开。 温池往边上退了退。 哪知道轮椅没被推出多远就停下了,前方随风飘来时烨不耐的声音:“还不跟上来?” 温池一愣,确定时烨是在对他说话后,赶忙迎上去:“太子殿下还有何吩咐?” “跟着。”时烨似笑非笑,“让本宫看看你如何中毒而亡。” 温池:“……” wqnmlgb! 算了算了…… 文明人不讲脏话。 主要是万一他不小心把这句话讲出来了,只怕他会凉得更快、也死得更惨。 温池摸了摸发冷的脖子,很怂地跟在了宫女身后。 - 温池不知道他刚才吃的茶叶里有没有毒,反正一路上,他都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倒是快被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吓死了。 直到前面的宫女停下脚步,温池的脑海里已经设想了无数遍他被太子千刀万剐的画面。 他真是怕极了这个喜怒无常的太子。 无论如何,太子忽然喊上他绝壁没好事。 温池收回思绪,这才发现自己跟着时烨来到了书房里。 书房很大,除了堆满奏折的偌大书桌外,还有矮桌、躺椅以及供休息的卧榻一应俱全。 温池低眉顺眼,默默无闻地站在最角落的位置,眼观鼻口关心,只要时烨不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就把自己当作一个透明人。 许是上天听见了温池内心的祷告,时烨居然真的当他不存在一样,被宫女推到书桌后面,便支着额头、闭目养神,听太监念奏折上面的内容。 太监掐着嗓子,念得缓慢,又细声细气。 温池便在角落里站着,抱着怀疑的心态等待死亡的到来——事实上他开始怀疑茶叶里是否真的有毒了。 要说时烨恶趣味发作故意整蛊他,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毕竟关乎到性命,温池想得入神。 冷不丁的,时烨冰凉的嗓音响起:“坐。” 温池骤然被拉回思绪,抬眸便见时烨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正淡淡地注视着他。 温池后背上瞬间爬满冷汗,他余光中瞥见离自己不远的塌椅,轻手轻脚地后退几步,随后忐忑不安地坐上去。 时烨似是满意了,用眼神示意太监继续。 结果太监又念了没多久,时烨忽然说:“吃。” 太监的声音戛然而止,攥紧奏折,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书房里的其他宫女太监也是脑袋几乎埋到胸上,脸色苍白不已。 温池绝望的明白过来时烨又是在对他说话,他转头瞧见右手边的矮桌上放有几碟模样精致的糕点,便伸手拿起其中一块最好看的。 他双手捧着糕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时烨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温池,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他此时此刻的想法。 温池后背的冷汗逐渐蔓延到全身,他吃得很慢,却不敢停。 最后,他把那几碟糕点全部吃完了。 时烨问:“好吃吗?” 温池诚实地答:“好吃。”就是吃得很撑。 没想到听完这个回答后,时烨好像听到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似的,忽然扶着轮椅的把手哈哈大笑起来。 书房里,包括温池在内的其他人都安静如鸡,只有时烨宛若被人点了笑穴,笑得格外张狂。 笑了半晌,他指着温池说:“你这人,怎么什么都吃?” 温池:“……” 靠! 他不吃的话不是死得更快吗! 温池有一肚子的芬芳想吐,可是他不敢吐,只得故作羞愧地低下头。 “既然你这么喜欢吃。”太子发话了,“今后就日日都来吃吧。” 温池:“………………” 他差点流泪了,强忍下心中的悲痛:“谢太子殿下。” 不过往好的方面想,时烨会这么说,至少说明那些茶叶里没毒,他又可以多活几天了。 温池这么安慰着自己。 - 等温池拿着失而复得的木盒回到竹笛居时,平安已经回来好久了,正焦急得满院子打转。 瞧见温池的身影,平安脸色一喜。 “温公子!”平安赶紧跑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实温池只是看起来没事而已,他走回来的路上,步伐都是飘的,死里逃生的感觉太不真实,他得好好缓一缓。 想到这里,温池加快了步伐:“我累了,去躺一会儿。” 平安还是不放心:“温公子,我听说你在湖那边遇到了月善夫人和月桂公子那些人,月善也就罢了,可是月桂公子那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我就怕你不小心招惹上他。” 提起月善,温池的脸色倏地变得异常难看,他连平安的其他话都听不进去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了卧房。 平安心下焦急,又不敢跟进去打扰温池,他在门外转了几圈后,只得去找若芳若桃来给温池打些水洗脸洗脚。 温池换了身衣裳躺在床上,折腾了一个下午,他早已精疲力尽,可是闭上眼睛却迟迟睡不着。 黑暗中,他总能想起月善死后那不甘又仇恨的表情。 他想不到时烨竟有那样惊人的力气,能徒手掐断一个人的脖子。 若是时烨知道他不是温良的话…… 温池害怕的缩了缩脖子,他和温良长得不像,以后又要和时烨像大宝打广告那样天天见,暴露的几率简直是呈几十倍的速度增长。 指不定明天就会被时烨发现真相。 这还不说,更让温池头疼的是温长清那边还打算把屎盆子扣在他的脑袋上。 估计就这几日,他打昏温良并冒充温良进宫的小道消息就会从温府传出来。 不行。 他得赶紧采取策略。 第7章 蛋糕 一觉醒来,温池就开始忐忑。 昨天时烨没说什么时候去他那里,应该就是等消息的意思吧。 结果温池等了一天,都没有等来任何消息。 眼见天色逐渐暗下来,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的温池终于放下心来。 傍晚,用完晚膳后,若桃突然找来。 “温公子。”若桃开心道,“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备好啦。” 温池这才想起他让若桃帮忙准备了一些东西,这两天他被时烨占去了全部心神,倒是忘了他吩咐若桃的这些事。 他赶紧让若桃和若芳把准备好的东西拿来,很快就把整张桌子摆放得满满当当。 他准备做一个水果奶油蛋糕。 要在现代做水果奶油蛋糕很简单,用电饭煲就能轻轻松松的做出来,可是在这个古代就有些伤脑筋了,很多工具和原料都没有,温池只能做最简单的那一种。 他让平安拿来纸笔,按照记忆分别把做奶油和做蛋糕的法子详细地写在了上面。 可惜他写的是简体字,若芳和若桃琢磨半天,连蒙带猜,却还是有大部分的字都看不懂。 最后,温池只能将纸上的内容口述一遍,让若桃重新写了一份。 如今做蛋糕还算简单,难的是做奶油,温池想了很多法子都推翻了,他不得不选择最原始的做奶油方法——把牛奶静放一段时间,取了漂浮在上面的一层奶皮,放进袋子里反复拍打、搓揉,奶皮便会慢慢变成奶油,这种方法颇为费时,并且从牛奶中产出的奶量也较少,可聊胜于无。 好在若芳和若桃都是吃苦耐劳的姑娘,只需要按照温池提供的方法做几遍就大概摸索出了一些门道。 本来温池还在旁边帮忙,后来见两个小姑娘进行得有条不紊,他插手反而显得多余,便不得不退到了躺椅上瘫着养神。 同样闲着的平安勾着腰走来,跪在地上替他揉捏小腿。 温池很不习惯别人这样伺候他,摆了摆手,让平安自个儿玩去。 不过平安没走,而是乖巧的站在躺椅边,眼睛时不时飘向若芳和若桃,他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好奇地问道:“温公子,她们是在做什么?” “蛋糕。”温池说,“你听说过吗?” “蛋糕是什么?”平安挠了挠头,“是奴才孤陋寡闻了。” 温池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道:“等会儿做出来了,你就知道了。” 平安又问:“温公子,你要蛋糕来做什么?” “吃呀,自己吃,送给别人吃。”说到这里,温池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来,“对了,你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府吗?我有些想我爹,想挑个日子回去看看他。” 平安说:“温公子你随时都可以回去,只是奴才和若芳若桃都是宫里的人,不方便陪你一起回去,若是你想的话,奴才明天就差人去温府走上一遭,让他们派人来接你回去。” “不用了。”温池赶忙拒绝,他掐着手指算了算时间,过后才道,“我这会儿还不着急,等几天再说吧。” 平安道了声好。 蛋糕不是件易事,好在若芳和若桃在这方面都是经验充足的老司机,几个回合下来,她们做出来的蛋糕胚子已经能够入口了,只是味道比较一般。 平安凑上去尝了一小块,眉头立即拧成了一个结。 温池见状,笑着问平安:“如何?” 平安缩了缩脖子,老实回答:“还没有若桃平时做的绿豆糕好吃呢。” 若芳和若桃也各自尝了一点,她们的看法似乎和平安一样,原本兴高采烈的两个小姑娘脸上都浮现出几分失落的神色。 然而温池却道:“已经很不错了。” 若芳还以为温池在安慰她们,愧疚的小声开口:“温公子,请你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可以做得更好的。” 若桃附和道:“是啊温公子。” 温池笑了笑,没应她们的话,只让她们把做好的奶油涂抹在蛋糕上面,虽然涂抹得很不均匀,却涂抹得非常厚实,向一座纯白的小山。 再把蛋糕切开,几个人都尝了一小块。 若芳和若桃都露出惊喜的表情,两个小姑娘相互看了眼,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好甜!好吃!” 可惜另一边的平安眉头拧得更加厉害,他苦着脸看向温池:“温公子,这、这蛋糕也太甜了……” 温池眯起眼笑道:“甜就对了,又不是给我们吃的。” 平安奇了怪了:“那温公子要给谁吃?” 温池看了眼若芳和若桃:“自然是给爱甜食的人吃。” - 接下来又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 时烨的人一直没有找来,温池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和若芳若桃研究起水果奶油蛋糕来——蛋糕是有了,只是不成形,看起来没有让人入口的欲望。 这天下午,阳光明媚。 温池还在屋里看若桃把奶油往蛋糕上涂抹,突然听见平安匆匆忙忙跑进来的脚步声。 “温公子!”平安道,“朱公公来了!” 温池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朱公公是跟随在时烨左右的那个太监。 他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迎出去,便见朱公公揣着手在院里等待,瞧着十分高冷,他身后还跟着俩埋首含胸的宫女。 见温池走近,朱公公漠然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掐着嗓子道:“温公子,奴才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接温公子过去。” 温池心里一惊,心想完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 他怀着绝望的心情跟着朱公公来到时烨的住所,并径直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快到书房时,温池远远的瞧见一个消瘦的身影跪在书房的阶梯下面。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发现跪在地上的人是个男人,还是个衣着华丽的年轻男人,估计不到二十岁。 那个男人低头看着地面,整张脸沉浸在光的阴影之中,看不清楚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温池定睛心生好奇,路过的时候特意定睛瞧了瞧,却只能隐约看见男人的下颚线紧绷,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就在温池要收回目光的时候,男人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朝他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温池捕捉到了男人眼中来不及掩饰的诧异,伴随着陡然升起的妒意。 “朱公公,他是谁?”男人长有一张艳丽的脸,眉心的红痣被灿烂的阳光照得熠熠生辉,他怒火中烧地指着温池,“凭什么他就可以见太子殿下?凭什么我就要被你们拦在外面!” 朱公公蹙起眉头,很是不耐地瞥向男人:“赵公子,这都是太子殿下的吩咐,奴才可不敢做主。” “我不信!”男人怒道,“我要见太子殿下!” 朱公公懒得搭理他,直接领着温池进去了。 后面的男人想要跟上来,却被守在门外的几个小太监拦在了阶梯下面。 温池猜测那个男人也是太子庞大后宫团中的一员,但是他不敢多问,安静如鸡地跟着朱公公穿过敞亮的大厅,最后来到时烨的书房。 朱公公停住脚步,轻声喊道:“太子殿下,人来了。” 温池紧张兮兮地站在朱公公身后,一动不动,连下巴都不敢往上抬一下。 良久,他才听见时烨淡淡的嗯了一声。 朱公公转头给温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去坐着,然后朱公公走上前接过小太监手里的奏折,像那天一样细声细气的念。 温池轻手轻脚走到那天坐过的榻椅前,慢慢的坐了下去,他生怕招惹到那个脾气阴晴不定的太子爷,全程尽量不让自己发生一点声音。 坐下后,他才悄悄抬头看了眼时烨。 只见时烨坐在书桌后面,一如既往地撑着下巴,正在闭目养神,似乎连余光都懒得扔给他一点。 温池松口气,开始尽心尽力的当起透明人。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朱公公缓慢悠长的声音,时烨不喊停,朱公公就要一直念下去。 这种表面上的平静不知持续了多久,突然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吵闹声打破。 “太子殿下……我要见太子殿下……” “你们别拦着我……” “太子殿下……” 貌似是跪在外面那个男人的声音。 而且那阵吵闹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 温池仔细听了听,心想是不是那个男人冲破了小太监们的阻拦、硬闯了进来。 他暗道糟糕,赶紧朝时烨看去——时烨果然被吵得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睡意,反而像是有暗潮涌动。 时烨道:“吵死了。” 仅仅只有三个字,就吓得朱公公和一众太监宫女大惊失色,下一刻就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太子殿下赎罪,是奴才办事不周。”朱公公颤颤巍巍地说道。 时烨挥了挥手。 朱公公瞬间会意,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急忙领着几个小太监出去了。 温池以为朱公公等人要采取强硬措施把那个男人赶走,哪知道朱公公等人出去后不久,外面就传来了那个男人的惨叫声,以及无数棍棒打在皮肉上发出的闷声。 书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还剩下几个宫女太监,都跪趴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温池也脸色惨白。 忽然间,他感受到一道强烈的视线,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却见时烨偏过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双不带感情的眸子在慢慢的审视着他。 温池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全是被吓的。 这一刻,他挪开目光也不是,继续看着时烨也不是。 外面的叫声越来越惨烈,朱公公等人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俨然是要活生生的把那个男人打死。 温池眼睁睁看着宫女推着时烨的轮椅过来,他的手在发抖,然后他狠狠攥住了衣摆,尽量不让自己抖得那么明显。 不一会儿,时烨来到他面前。 时烨把手撑在榻椅边缘,倾身靠近他,那股淡淡的檀香如同海水一般的淹没了他。 温池连忙垂下眼睑,不敢看时烨那张烧伤严重的脸,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他不敢直视时烨的眼睛。 他被包裹在时烨的气息之中,几乎窒息。 片刻,时烨低沉的嗓音响起:“你知道本宫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吗?” 第8章 脱了 这句话直接把温池问懵了。 他哪儿知道?他又没在时烨身上安装追踪器,时烨这么大个成年人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呗。 当然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在温池心里遛一遛也就罢了,给他一百个胆子都是不敢说出来的,他把脑袋埋得更低,惶恐道:“不知道。” “本宫去见了那些官员。”时烨似乎来了兴趣,也不管温池想不想听或者能不能听进去,他冷冷的笑了一声,兀自说道,“那些老东西一个个都想本宫下台,好把老四那个蠢东西推上去,你说说老四有什么好的?还是雅嫔身后的江府给了他们多少好处,全跑到皇帝那个老秃驴跟前吹耳旁风,一群乌合之众。” 温池:“……” 他没想到太子张口就是这么劲爆的内容。 若是当今皇上知道他被自己儿子喊成老秃驴,不知道皇上心里会作何感想。 还有那个老四,应该就是小说里的主角攻——四皇子时锦。 想到这里,温池不得不感慨一句,这太子不愧是小说里的大反派,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主角的权威,也无时无刻不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 关键是太子试探完了,还要逼温池站队,他眯起眸子,一派认真严肃得询问温池:“你认为本宫好还是老四好?” 温池:“……” 沉默片刻,他选择了最标准的答案,“我已和太子殿下成亲,就是太子殿下的人,无论其他人是好是坏,都远不及太子殿下的一根毫毛。” 时烨被他的话逗乐了,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他将搭在榻椅边沿的手收了回去,支着脑袋,墨黑的眸子注视着温池:“你这张嘴真是能言会道,可惜你四两拨千斤的伎俩还是嫩了点。” 闻言,温池脸上的冷汗都渗出来了。 好在下一刻,时烨大手一挥:“罢了。” 温池还以为时烨打算放过他了,一口气还没完全落下来,却听得时烨话锋一转,“那你可知本宫为何取了那女人的性命?” 温池又一口气提了上去,他忐忑地垂着眼:“不知道……” 这时,朱公公勾着腰走进书房,轻声道:“太子殿下,那人已经处理好了。” 时烨抬起眼睑,淡道:“拖进来。” “是。” 朱公公出去没多久,便有两个小太监拖着一具尸体进来了,那具尸体正是不久前跪在书房外那个年轻男人的尸体。 两个小太监得了吩咐,直接把尸体拖到温池面前,轻轻放下。 温池只是看了尸体一眼,就吓得闭上了眼睛。 由于年轻男人被处以杖毙,身子已被打得不成形,他嘴里和鼻子里都是未干的鲜血,眼睛被恐惧和绝望撑到了极致。 男人死状恐怖,也死不瞑目。 “睁眼。”时烨冷飕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池不敢睁眼,却不得不睁眼,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 不过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具尸体上时,登时吓得看向了一边。 “看着他。”时烨的声音再次响起,已是多了一丝不耐。 温池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把目光转回尸体上。 时烨这才满意了,看了眼朱公公。 朱公公会意,连忙吩咐两个小太监:“搜。” 两个小太监都见过大场面,连地上的人都是他们出手打死的,搜身对他们而言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们蹲下身,面不改色地在尸体上摸索起来。 不一会儿,他们便从尸体的发间摸出了发丝那么细小的银针。 数了数,足有二十根。 “造孽啊!”朱公公早已吓得面无血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狠狠磕着头,哭求道,“求太子殿下赎罪,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没用,是奴才疏忽大意,才让这些贼子有机可乘!” 其他宫女太监见状,也战战兢兢跪得一地都是。 “行了。”时烨不耐道,“哭什么哭?本宫还没死。” 朱公公诚惶诚恐:“太子殿下千万别这么说,太子殿下英明威武,乃人中龙凤,哪里是这等蛇鼠虫蚁之辈能够伤及分毫的?” 时烨没有搭理朱公公,转而看向温池,道:“这些人蠢是蠢,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坚持不懈,像一只只苍蝇在本宫眼前飞来飞去,打死一只,还来一只。” 温池已经震惊到无法言语,他盯着地上的那些银针,良久才回过神来。 “那、那是……” “若是本宫防备不及,那些银针怕是已经扎进本宫的脑袋里。”时烨的语气很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那月善……” 时烨不说话了,表情莫测地欣赏着温池的反应。 这下哪怕温池再笨,也明白过来月善嫁入东宫并且接近太子是有目的——她的目的就是杀了太子。 嫁入东宫的人说少不少,可说多也不多,想不到竟然出了两个对太子有杀心之人…… 不。 不一定只有两个。 也许还有人按兵不动,在默默等待时机。 “这会儿你来说。”时烨的声音适时响起,“本宫的眼皮子底下还安全吗?” 温池沉默下来。 他真的想不到大反派身边这么危机四伏,小说里并没有过多描写原主和时烨的故事,唯一知道的是时烨将来会顺利登上皇位,并且这期间不会遇上任何危及性命的意外。 但是话说回来,时烨告诉他这些做什么? 温池冷不丁想起平安说时烨待他特殊的那些话,之前他还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已是清清楚楚的感受到——相比较其他人,时烨待他还真是非常特殊了…… 所谓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惨,温池不得不怀疑时烨是不是像猫捉老鼠那样的逗弄自己,逗弄完了,再让他以最惨烈的方式死掉。 温池胡思乱想完,把自己吓得腿都软了。 这时,他才发现时烨不知何时屏退了书房里的宫女和太监,就连朱公公和帮他推轮椅的宫女都没有留下。 时烨仍旧是托着下巴的坐姿,慵懒又随意,黑眸半阖,淡然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温池身上。 他似乎习惯了温池的胆小,即便刚刚说了话,也没打算等到温池回答,他盯着温池苍白的脸看了一会儿,吐出三个字:“站起来。” 温池紧张极了,发软的双腿差点站立不住,幸好他及时扶住了身后的榻椅。 时烨道:“脱了。” 温池懵了一瞬,反应过来是脱衣服后,整张脸霎时灼烧起来。 “太、太子殿下……” “嗯?”时烨用一个轻轻的音调让温池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温池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他想说什么,却见时烨的指尖在脸颊上点了两下——这是他已经不耐烦的象征。 温池想起刚才那具尸体的惨状,咬了咬牙,当着时烨的面把衣服脱了,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脱下衣服之后,时烨的目光愈发深沉起来。 只见时烨缓缓坐直了身子,眸子深沉如海,紧紧盯着温池的胸膛,像是在寻找什么。 温池下意识抱住手臂,苦兮兮地喊了声:“太子殿下。” 时烨的目光在温池胸前停留许久,随后转到了温池的腰间,温池很瘦,还很白,但不是难看的消瘦,他的身体修长,腰腹纤细,身体呈现出一条十分优美的曲线。 再瞧温池的脸,杏眼薄唇,长得倒是好看,就是愁眉苦脸,永远是那副心惊胆战的怯弱模样,好像他是吃人的老虎似的。 于是时烨道:“继续。” 温池:“……” 时烨看了眼他的亵裤。 温池豁出去了,捏着裤头,一口气把亵裤脱到底。 他就知道! 这个太子喊他准没好事! 可是他做梦都没想到太子居然是喊他来侍寝的! 温池看着时烨残疾的双腿和身下的轮椅,一时间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心想太子真是身残志坚,都这副样子了还要进行活塞运动。 知道该来的躲不掉,温池趁着这点时间赶紧把那几个春宫图的内容回忆了一遍。 随后,他小心问道:“太子殿下,不如我推你去内室?” 时烨偏了下头,似乎是真的很好奇:“为何去内室?” 温池瞬间升起一股羞耻感,他结巴了:“不、不去内室也行,若是太子殿下就想在这儿的话,我、我也可以的……” 时烨问:“可以什么?” 可以日你。 温池表面乖巧道:“伺候太子殿下。” 哪知道回答他的是时烨夸张的笑声,时烨笑得很开心,要不是双腿残疾了,可能还会原地打几个滚,他微微眯起眸子,从头到脚地打量了温池一番:“就凭你?” 温池怔愣,一下子居然连害怕都忘记了:“我怎么了?” “穿上衣服。”时烨抬手指向大门,“走。” 温池:“……” 不久后,衣着整齐的温池面无表情地走出书房,门外的朱公公赶忙迎过来:“温公子,你没事吧?” 温池摇了摇头:“没事。” 说完,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离开了。 世界还有比一个女人脱光了站在男人面前、那个男人却不为所动更丢人的事吗? 有。 那就是他一个直男委曲求全脱光了站在毁了容的残疾男人面前、结果还被那个男人毫不留情的赶了出去。 温池四十五度角仰天,心里流下了悲伤的泪水,一时间不知该是庆幸自己被太子嫌弃了,还是悲伤自己被一个毁了容的残疾男人嫌弃了。 第9章 烦恼 温池回到竹笛苑时,忙碌了整个下午的若芳和若桃已经做出了一个稍微像样点的水果蛋糕。 尽管瞧着还是有点粗制滥造,可是这古代到底比不上工具和材料都齐全的现代,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温公子!”两个小姑娘的脸上还沾着白色的粉面,她们开心极了,像小鸟一样欢快地说道,“你尝尝味道如何。” 温池接过平安递来的小勺子,吃了一口蛋糕,道:“下次在牛奶里多放点糖霜。” 若桃皱了皱眉:“可是温公子……这个蛋糕已经够甜了呀。” 温池说:“放吧,没事。” 闻言,若芳和若桃相互看了眼,没再说什么。 吃过晚饭后,温池很快就感觉到了困意。 不知怎的,明明他只在太子的书房里呆了不到两个时辰,却比前些天忙着做蛋糕时还要疲惫,才闭眼不久,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翌日。 又是忙着做蛋糕的一天。 温池还以为经过昨天那件尴尬的事,太子不会再让他去书房。 可惜事实证明,昨天尴尬的人当中没有太子,只有他而已! 瞧见等候在院里的朱公公时,温池懵了一瞬,然后认命的去了。 竹笛苑距离太子居住的宅院可不近,光是走路的话需要耗上一段时间,妃及以上的人倒是可以乘坐步辇,可惜温池只是个可怜无助又卑微的男妾…… 温池走得腿疼,又不敢伸手去揉,他暗叹口气,无比怀念之前在竹笛苑里咸鱼躺的日子。 就在这时,他在余光中瞥见前方迎面走来几个人。 还没等他抬头看去,就见走在前面的朱公公脚步一顿,微微弓起身子,尖声尖气道:“奴才见过月公子。” 那月公子阴阳怪气道:“哟,朱公公,你们这是去哪儿呀?” 朱公公笑而不答,摆了摆手里的拂尘:“今儿太阳毒辣,在外面走久了晒脱皮可不好,月公子还是早些回院里歇息吧。” 话已至此,那月公子便不好再问些什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月桂多谢朱公公好意。” 月桂? 温池猛地愣住。 难怪他觉得那个人的身影和说话的腔调都那么熟悉,原来是前几日在亭子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月桂——也是死去的月善的弟弟。 想起月善,温池眼前总能浮现出那个少女死后那不甘又怨恨的眼神。 虽然他知道月善被杀是因为她对太子图谋不轨,但是从另个角度来看,月善是在和他一起离开之后才没了性命,指不定那些人会把月善的死怪罪到他头上来。 思及此,温池把脑袋埋得更低,恨不得把脸贴在衣服上。 可惜天不遂人愿,月桂远远瞧见朱公公身后跟着个人,本就是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思过来,这会儿走近了,他哪儿能放过这个机会? 月桂趁着擦肩而过的功夫,定眼一瞧。 下一刻,他原本还算淡定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 “是你!”月桂一眼便认出了温池,那张化了点淡妆的精致脸蛋上写满了震惊,他指着温池,“竟然是你!” 温池心知躲不过,只得抬头看向月桂。 今日的月桂穿得大红大紫,可是配上他那张过分妖艳的面容,不仅丝毫不会让人感到艳俗,还多了几分异域风情的妩媚。 温池来来去去见过那么多男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美的男人。 美中不足的是…… 这个男人的脸狰狞得有些骇人了,那充满戾气的眼神直勾勾地瞪着温池,仿佛随时会冲过来把他生吞活剥了。 温池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很怂的往朱公公身后靠了靠。 朱公公察觉到温池的动作,立即拂尘一摆,趾高气昂地挡在了温池跟前,尖着嗓子道:“月公子可还有事?” 月桂发现了朱公公对温池的维护之意,顿时脸色黑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他慢慢收敛了眼神里的恨意,垂下眸,咬着牙道:“无事。” 朱公公道:“月公子慢走。” 月桂表情莫测,他深深看了温池一眼,扭头走了,伺候他的两个宫女忙向朱公公行完礼,随即迈着碎步跟了上去。 温池目送月桂走远,悬在心里的石头也缓缓落了下来。 又走了一段路后,一行人终于来到太子的书房外。 温池再次埋低脑袋,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跟在朱公公身后往里走。 来到书房内,温池才发现这里不只有太子和宫女太监,还有三个官员笔挺地站在案台前,似乎正在向太子报备着什么。 而作为小说里最大反派的太子时烨依然悠哉悠哉地坐在轮椅上,还是那副老样子——闭着眼、支着头,不知是在听官员们讲话还是已经睡着了。 官员们战战兢兢的弓着背,相互看了好几眼。 对此,他们谁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什么,谁都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太子处理了。 温池的到来无疑了打破了某种凝固的气氛,官员们小心翼翼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纷纷偏过头,将余光投向温池。 温池一下子成为全场焦点,竟有些无措,他赶紧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朱公公。 可惜刚才还护了他一把的朱公公已经变成了个合格的木头人,揣着手立于一旁,眼观鼻口关心,仿佛入了定。 温池又看向时烨。 然而时烨连睁开眼睛的意思都没有,好像压根不知道他的到来。 温池顶着重压、冷汗涔涔,思虑再三后,他迈开步子走向之前坐过的老位置,然后在几个官员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坐了下去。 那几个官员都跟在太子身边两三年了,尽管说不上多久,却也大概摸清了太子的脾性,太子正如外面传闻的那样,脾气怪、阴晴不定、视人命如草芥。 可是只有他们这些跟在太子身边的人才知道——太子最大的特点就是领域意识非常强,尤其是对他自己的东西以及自己的地盘。 若是有人不小心踏进去或是不小心碰了他的东西的话,也许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但就在这一刻,竟然有个年轻男人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坐了过去,最重要的是太子什么话都没说,甚至连眼皮子都没睁一下,好像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太子没说什么,可几个官员早已吓得背后的衣衫被冷汗湿了大片。 他们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毛病了,这完全不是太子的作风啊…… 也不知道那个年轻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温池坐了一会儿,发现那几个官员的目光还时不时往自己身上飘来,他悄悄看了眼闭眼假寐的太子,又悄悄看了眼几乎融入空气里的朱公公,于是硬着头皮开口:“几位大人继续,就当我不在好了。” 几个官员:“……” 他们身上的冷汗一个比一个流得多。 他们说的可是百姓大事、国家机密,就连伺候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二等宫女太监都被屏退出去了,这个年轻男人又是哪儿来的底气让他们当他不存在? 这么想着,几个官员心里又升起了些许恼意,而且他们也琢磨不定太子究竟是什么心思。 思前想后,其中一个官员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弓腰低头,向时烨拱了拱手:“太子殿下,臣等……” 话未说完,就被时烨淡淡的打断:“就照他说的来。” 官员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面面相觑,片刻后,不得不继续之前的话题。 温池仔细听了半晌,发现几个官员说的居然是四皇子时锦的事,貌似是亲近时锦的一个吏部官员和几个地方衙门相互勾结,趁着近日晋州蝗虫四起而偷偷摸摸的发国难财。 对此,几个官员的说法不一。 有人建议直接把此事禀到圣上那里,由圣上定夺;也有人建议先按兵不动、再引蛇出洞;剩下那个人则建议在中间暗动手脚,趁此机会拔掉一部分的四皇子党羽。 说到后面,几个官员倒是不怎么讨论晋州蝗灾的问题,张口闭口全是四皇子以及剩下的皇子。 当温池听见“蝗灾”二字时,就不由得蹙起眉头。 小说剧情里,主角攻也就是四皇子时锦正是在此次蝗灾上立了大功,才开始逐渐被皇帝重用。 当然,其中少不了有温良和其系统的帮忙。 温池一直以为晋州蝗灾是专门为时锦和温良而设计的剧情,没想到太子这边也在为这件事发愁——哦不对,只有那几个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官员发愁,反观太子这个当事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几个官员争论不休,争得面红耳赤,也没有争出一个结果来。 就在空气逐渐凝固时,太子终于睁眼,目光却是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安静如鸡的温池身上。 随后,他启唇:“你来说。” “……”温池感受到官员们唰唰唰头来的目光,尴尬道,“太子殿下,小人愚钝,只读了几本诗书,不足以在国家大事上发表愚论。” “那这样。”时烨换了只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一派淡定,“你觉得他们几人之中,谁的话更能说服你?” 温池:“……” 妈的,这狗太子,又想逼他站队! “我方才听了几位大人的话,认为每位大人都所言极是。”温池小心翼翼地选了个中立的回答。 “哦?”时烨轻轻一笑,可他眼中并无笑意,“那你认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几个官员也目光灼灼地盯着温池。 温池感觉自己都快被那些人看秃了,他心里有苦难言,斟酌片刻,小声道:“方才听几位大人说了那么多法子,小人斗胆问一句,几位大人可有治理蝗灾的法子?” 一个官员奇怪道:“治理蝗灾是四皇子的事,为何要我们来想法子?” 温池道:“若是困扰四皇子的难题被几位大人解决了,想必圣上也会对几位大人刮目相看,至于其他的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几个官员:“……” 关键是他们没有治理蝗灾的法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时烨:你认为此次蝗灾该如何解决? 温池:起锅烧油,炸至两面金黄,隔壁太子爷都馋哭了…… 时烨:??? 第10章 惊讶 温池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成功堵住了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几个官员的嘴巴。 一时间,书房里的气氛再次沉寂下来。 温池看着官员们那一张张面如土色的脸,终于感受到了那么几分尴尬,他心知不小心拆了他们的台,胆怯地缩了缩肩膀,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半晌,才有官员对太子拱了拱手:“太子殿下,臣以为处理蝗灾并非小事,近年来我国不知往里费了多少财力物力,可惜收效甚微,如今这个烫手山芋落到了四皇子党羽手里,虽说四皇子已在民间征集贤能、想方设法治理蝗灾,可此事不是一蹴而就,恐怕得耗上三五年的功夫……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若是不趁机斩断四皇子的左膀右臂,对我们而言也是巨大的损失啊!” 官员说得情真意切,可惜太子仍旧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也不知道有没有将官员的话听进耳朵里。 官员说罢,便低眉顺眼地埋下脑袋。 另外两个官员也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太子的回答。 温池也下意识把呼吸放到最轻,学着朱公公那样把自己当成一个背景板——现在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小说里的时烨那么热爱作死了,有这几个狼子野心的官员左一句右一句地怂恿,难保不会激起时烨的野心。 那几个官员看着道貌岸然、长得也十分端正,然而没有一个人发自内心的为苍生百姓着想,也没有一个人把晋州的蝗灾放在心上,他们关心的全是权力、地位以及政治斗争。 温池暗叹口气,他自然不希望太子听从那几个官员的意见,他和太子在一起就是炮灰和反派的组合,主角光环不会降临到他们身上来。更何况主角受还有预知未来的系统傍身,若是太子执意和四皇子杠上,无异于飞蛾扑火。 到时候太子没了,他这个依靠太子而活的炮灰离死亡还会远吗? 可惜他在这件事上又没有话语权…… 温池垂眸看着脚下暗红色的地毯,殊不知时烨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也将他那微不足道的表情变化看进眼里。 “温良。”时烨忽然说道,“你有何意见?” 温池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现在的名字是“温良”,顿时惶恐道:“回太子殿下,小人才疏学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官员听见“温良”二字后,稍作一愣,下一刻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一时间差点掩饰不住表情中的震惊。 太子殿下他、竟然允许一个男妾进入书房旁听他们商讨大事…… 这也太荒唐了! 官员立即拱手道:“太子殿下,臣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就怕错失良机啊。” 时烨突然抬手。 官员吓得立即收住了声音。 “此事往后再议。”时烨道,“去吧。” 这语气就像是在驱赶小狗一样,三位朝廷重臣何时受过这种待遇?就连当今圣上都对他们礼让三分,可这太子的脾气比皇上更令人琢磨不透,他们在太子面前是敢怒不敢言。 三位官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各自不甘心地退下了。 书房里安静下来。 温池心想他是不是也该退下了。 这时,时烨开口:“吃吧。” 这句话显然是对温池说的,除了温池以外,书房里的宫女太监皆是一动不动,连脑袋都不敢抬一下,仿佛被人定住了。 温池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双手便已听话地拿起桌上的糕点,递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他深知太子脾气怪,因此吃得尤为小心翼翼,却也不敢耽搁,眨眼工夫就消灭了桌上的三碟糕点。 温池东西的时候,时烨就歪着头看他。 温池不知道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居然值得时烨一瞬不瞬地看上这么久。 其实他心里有很多疑惑,走到这一步,他不可能感觉不出来时烨待他同他人有所差别,刚才时烨询问他治理蝗灾的意见时,那几个官员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可是他想不通。 他对时烨而言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难道时烨也像他一样在固定的时候会被系统控制? 温池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见时烨淡道:“好吃吗?” 温池回神,慌忙点头:“好吃。” 时烨看了眼朱公公。 朱公公得了吩咐,赶紧迈着小碎步走出了书房。 没多久,便有几个宫女端着精致的碟子鱼贯而入,小心翼翼地把碟子搁在桌上,又埋着头退下去了。 时烨道:“继续。” 温池吃了那么多,吃得快吐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嘴里塞。 时烨似乎从中找到了乐趣,兴致勃勃地观察着温池颇显痛苦的表情,他并没有让温池停下来的意思。 最后,已经吃不下的温池在撑死和被太子掐死之间挣扎半天,选择了后者,他把面前还剩下一半的碟子往后推了推,又捧起茶杯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后,才用手背抹了下嘴巴:“我吃不下了。” 时烨没有生气,还很奇怪地问:“你不是喜欢吃吗?” 温池额头上出现三条黑线:“喜欢也要适可而止,我是喜欢吃,可不代表我就要一口气把它们吃完。” 话音刚落,朱公公尖细的嗓音陡然炸开:“大胆!” 温池吓得一个哆嗦,这才后知后觉回味起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霎时脸色惨白,忙从榻椅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小人一时糊涂,恳请太子殿下降罪!” “温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那样大逆不道的口吻对太子殿下说话。”朱公公怒道,“来人啊!” 两个小太监急忙跑过来。 “把人带下去!” “是。” 两个小太监立即一左一右地压制住了温池。 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硬生生把温池从地上拖了起来,为了防止温池反抗,他们使出了全力。 不过温池压根没想过反抗,被拖出书房的时候,他绝望地看向桌上剩下的半碟糕点——早知道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还不如做个饱死鬼。 呜呜呜…… 然后他就被拖走了。 书房里,朱公公攥紧手里的拂尘,心惊胆战地用余光观察着太子的反应。 只见太子单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半碟糕点。 朱公公还以为太子对刚才的事有所介怀,于是向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神。 小太监正要上前把糕点碟子端走,却冷不丁听闻太子道:“他是在看这个吧?” 小太监瞬间静止不动了,他如履薄冰,满脸绝望的悄悄看向朱公公。 饶是朱公公跟了太子这么久,也在这会儿有些琢磨不清太子的意思,他斟酌片刻,卑微地弓着腰,谨慎地回答:“若是奴才没有眼花的话,方才温公子一直看着的就是这碟糕点……这人可真是的,都死到临头了还顾着那张嘴。” 哪知道他把话说完,太子倏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才是他。”太子呢喃,仿佛陷入了某段回忆当中,“胆小还贪吃,像只见不得光的耗子。” 朱公公哭丧着脸:“太子殿下,奴才蠢笨,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 “不用你懂。”说完,太子话锋一转,“谁说他死到临头了?你替本宫做的决定吗?” 朱公公脸色煞白,扑通跪地,磕着头道:“是奴才擅作主张,奴才知错,奴才这就叫人把温公子带回来。” “罢了。”太子道,“且让他回去吧。” - 温池以为自己完了。 没想到他才被两个小太监拖到外面的空地上,便有个宫女匆匆忙忙地跑出来,附在那两个小太监耳边说了几句,两个小太监对待温池的态度当即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鞠躬哈腰地把温池送回了竹笛苑。 回到屋内,若芳和若桃正围在牛奶桶前捞奶皮,见他回来,笑盈盈喊了声温公子。 温池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 “温公子,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平安细心地发现温池脸色难看,关切地说道,“奴才这就去请个太医来给你看看。” 温池拦住他:“不用了。” “可是温公子……” “我睡一觉就好了。”温池说完,到底没忍住,把平安拉到边上,“你入宫多久了?” 平安好奇地眨眨眼:“回温公子的话,奴才八岁入宫,距今已有七个年头。” 温池又问:“你一直呆在东宫里吗?” 平安点了点头:“奴才这七年间一直在东宫里当差。” 温池顿了下,才继续问:“你知不知道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1章 过夜 闻言,平安脸色陡然一变,还没开口,便已双腿发软地跪到了地上。 “温公子,太子殿下乃我国储君,是全天下老百姓的希望,自然像那天边的太阳一样耀眼。”平安抖着尖细的嗓音道,“温公子和奴才等活在太子殿下带来的日光下,万不可私下议论太子殿下。” 温池见跪趴在地上的平安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弯腰把人扶起来:“你之前不是还挺大胆吗?怎么这会儿又怕成这样了?” 还记得前段时间,平安时常在温池耳边出谋划策,教他如何在东宫的一堆妾中脱颖而出。 平安被温池扶起来,他的脑门上已经渗出冷汗,眼神四处飘乎,似乎在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半晌,平安才凑到温池耳旁,用手挡住嘴巴,小声道:“温公子,这儿可是东宫,隔墙有耳,慎言啊。” 这下轮到温池被吓一跳了。 他不敢张望,只能僵着脖子,白着脸等了好一会儿,才学着平安刚才的口吻用气音说道:“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平安被他紧张兮兮地模样逗得扑哧一笑,又赶紧抿了抿唇:“温公子是咱们竹笛居的主人,想说话便说话。” 温池犹豫着是否继续刚才的话题。 就在这时,洗干净手的若桃欢欢喜喜地走过来:“温公子!” 也不知背对着若桃的平安是不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竟然小幅度地哆嗦了一下,他赶紧收敛了表情,有意拔高声量,对温池道:“温公子侍奉完太子殿下,也该累了,不如先去歇息吧,等奴才们备好晚膳再喊温公子起来。” 若桃走近便听见这番话,咦了一声:“温公子要歇息了吗?” 平安道:“温公子有些累了。” “那温公子快歇下吧。”若桃笑盈盈地说,“温公子放心,奴才和若芳已经捞了好多奶皮,就等着揉出奶油呢。” 温池看了眼神态自若的平安,又看了眼笑得唇红齿白的若桃,尽管心里升起了一丝难以忽视的怪异感,却到底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卧房。 他换下衣服,便见平安端着水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温池还不太习惯生活起居都被人伺候,他让平安先退下,自个儿洗完脸,把帕子搭在水盆边上。 待他躺上床后,才发现平安不仅没有离开,还弓着腰揣着手地在不远处候着,他愁眉苦脸,欲言又止。 温池道:“平安,你过来。” 平安忙不迭挪动脚步。 温池心想平安可能有很多话不敢说,斟酌片刻,便换了个问法:“你方才说的隔墙有耳,究竟是隔着院还是隔着墙?” 竹笛居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院落,温池刚入东宫时,那些院落十有八/九都空着,不过后来东宫里头又陆陆续续迎来很多人,直到现在,那些院落已经住得七七八八了。若是平安所说的“隔墙有耳”指的是那些邻居,温池也不会问出这番话。 很明显,刚才平安在防着和他们只有一墙之隔的若桃。 可是若桃有哪里不对劲呢? 温池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若桃长着一张娃娃脸,大眼睛扑闪扑闪,即便没有涂胭脂,她的脸颊也始终保持着红扑扑的状态。 不得不承认,若桃很漂亮,如果放在现代,也许还能当个网红主播或者宅男女神什么的……咳咳,想远了。 温池连忙收回已经偏到太平洋的思绪,抬眼就见平安仍旧皱着眉头在纠结,他正色道:“你能说就说,不能说也没事,我不勉强你。” 这句话似乎让平安有些动容,他咬了咬牙,低声开口:“温公子,奴才斗胆说一句,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站着温大人、站着整个温家,如今你得了太子殿下的宠爱,难免会有人嫉妒得眼睛发青,何况人心隔肚皮,无论是对何人,还是谨慎为好。” 温池了然。 难怪竹笛居里就他们四个人,却是若桃和若芳一起玩,平安这头独狼形影孤单,原来还有这层因素在里面。 “我知道了。”且不管平安说的话是真是假,温池还是感激道,“谢谢你,平安。” 平安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跪在地上道:“奴才再斗胆说一句,传言伴君如伴虎,太子殿下乃我国储君,温公子又每日侍奉太子殿下,最好谨言慎行、小心为上,这些年来,竖着入东宫却横着出东宫的人可不少。” 语毕,平安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温池躺回床上,一边盯着层层叠叠的幔帐一边琢磨着平安的话,琢磨了很久,才闭眼睡了过去。 - 许是平安的话起了作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温池总是有意无意地偷看若桃。 然而他还是没有看出任何端倪来,只觉得若桃越看越好看,也越来越觉得若桃这么好的苗子不去现代做网络主播,真是可惜了她那张漂亮的娃娃脸。 对此,温池感到深深的无奈。 他这个颜控没救了…… 有了若桃的脸做缓冲,温池再看太子那半张爬满烧痕的脸时,受惊程度得到了大幅度的降低。 无论如何,感谢若桃的付出……哦不,是她脸的付出。 也不知道太子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天把温池赶出去后,第二天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又把温池唤去了书房。 温池还以为被平安视作太阳的太子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一段时间下来,他几乎每天都往太子书房跑,然后他发现——这个“太阳”貌似还挺闲的。 反正每次温池过去,就没见太子做过正事,要么昏昏欲睡地听朱公公念奏折、要么闭目养神地听官员说公事,更夸张的是有一次太子居然斜靠在卧榻上睡着了,可怜温池就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 温池只能用“好歹他能坐着,那些宫女太监只能站着”来安慰自己。 可他还是气不过,忿忿不平地瞪了眼时烨。 这狗太子,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结果睡得还挺香的,真是没脸没皮。 刚这么想完,时烨忽然睁开了眼睛。 温池来不及收回眼神,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撞上了时烨冷漠的目光。 四目相对。 温池:“……”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时烨牵起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心里骂本宫?” 本来温池想摇头,可是瞧见时烨完好的另半张脸上荡漾出的笑意,微一晃神,心底话脱口而出:“是啊。” 说完,他骤然反应过来,无比惊恐地捂住嘴巴。 下一秒,朱公公尖细的嗓音在身后炸开:“大胆!” 时烨神情淡淡地瞥了眼朱公公。 朱公公顿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又沉寂下去。 时烨悠哉悠哉地支起脑袋,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对温池抬了抬下巴:“说吧,你如何骂的本宫?” 还能怎么骂?当然是问候父母的骂。 温池心知这是一道送命题,心里流下了两条清泪。 时烨又道:“只要你说得好,本宫就饶了你这条命。” 温池白着脸,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诚惶诚恐道:“方才小人斗胆瞧见太子殿下的睡颜,不知为何,小人心里竟起了一丝妒意,太子殿下乃人中龙凤,就像那天边的太阳一样,如此耀眼夺目,是小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恐怕小人再活几百年都难以抵上太子殿下的一根毫毛……天啊,小人活在太子殿下带来的日光下,竟然起了如此心思,小人愧对太子殿下,还望太子殿下降罪!” 说完,温池跪趴在软乎乎的地毯上,良久没敢抬起头来。 时烨沉默良久,突然轻笑一声。 “本宫原谅你了。” 温池松口气,一边庆幸他照搬了平安的彩虹屁一边叩谢:“谢太子殿下恕罪。” 哪知道他的话音刚落,却听得时烨话锋一转:“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的妒意是因本王而起,本宫也脱不了干系,那就这样罢,今晚你留下来,看着本宫入睡。” 温池表情一僵:“……” 下一刻,时烨伸手来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 时烨的指尖很凉,可是触碰到他皮肤的地方却烫得仿佛要灼烧起来。 继新婚夜后,这是温池第二次如此近距离的和时烨面对面,他能感受到时烨呼吸时洒下的热气,他能看见时烨那双清亮的黑眸里映出自己的脸,随后,时烨龇着牙笑了笑,笑意张扬:“你说这叫不叫以毒攻毒。” 温池:“………………” 少顷,温池挤出一抹笑容:“太子殿下英明,小人望尘莫及。” 于是这天晚上,温池成为东宫里头有史以来第一个在太子寝房里过夜的人——还是睁眼看着太子的脸过夜。 第12章 几杖 翌日。 温池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太子的床榻上,尽管只是蜷缩在外面的一侧,却还是把他吓得六神无主,一骨碌的从床榻上滚了下来。 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听了动静,忙不迭小跑进来。 瞧见温池摔在毯子上,小太监哎哟一声:“温公子,你没事吧?怎么摔着了?” 温池晕晕乎乎的被小太监扶起来,张口问道:“太子呢?” “太子殿下在辰时便起了,这会儿许是觐见皇上去了,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小太监职位不高,无法贴身侍奉太子,一天之内也见不了太子几面,不过既然这个温公子能留在太子的卧房里,那自然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他必要小心侍奉,“温公子,你先歇息一下,奴才这就给你打盆洗脸水来,早膳也备好了。” 温池已经不记得他昨晚是何时睡过去的了,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站在太子的床榻前不停打哈欠……貌似那时太子还没睡着,竟然允许他在床榻下小坐一会儿,于是他当真坐下了。 然后他就睡着了。 想到这里,温池痛苦地扶额。 “温公子。”小太监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你没事吧?” 温池摇了摇头,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再呆下去,告知了小太监一声后,便捡起不知何时脱下的外套和腰带匆匆忙忙离开了。 回到竹笛居,温池仍是心有余悸。 若芳若桃和平安三人已在院里守了整宿,见温池回来,三人皆露出惊喜的表情,纷纷迎了过来。 平安一脸喜色地站在后面,若芳和若桃两个小姑娘则一左一右地围着温池叽叽喳喳。 “太好了,温公子,你没事就好。”若芳上下打量了温池一番,见温池没事,松了口气,随即笑着说,“昨儿夜里朱公公差人来说你在太子殿下那儿过夜,可把奴才们都吓坏了。” 闻言,若桃没好气地看了若芳一眼:“我就说你想多了吧,其实太子殿下也没你想得那么可怕。” 若芳吐了吐舌头:“这不是那些传言太可怕嘛。” “你呀。”若桃无奈地点了下若芳的脑袋,无不憧憬道,“我们该为温公子高兴才是,温公子可是东宫里头第一个为太子殿下侍寝的人,倘若赶明儿怀上了长子,待日后太子殿下顺利登基,那温公子就父凭子贵,直接坐上妃位。” “咳咳咳!” 若桃的话音未落,温池就被她话里惊人的信息量吓得猛烈咳嗽起来。 “温公子!”平安赶忙挤上来,轻轻抚了抚温池的背,同时看了眼若桃,“你别说了。” 若桃欲言又止,还是讪讪闭了嘴,和若芳一起眼睁睁看着平安把温池扶进屋里。 若芳挠了挠头:“话说回来,若桃,你有没有觉着平安有些奇怪?他貌似不太喜欢和我俩相处。” “是吗?”若桃深深看了屋里一眼,才收回目光,笑盈盈地牵起若芳的手,“那我俩自己玩便是了,不找他玩。” 若芳道:“也是,我俩不和他玩。” - 温池被时烨折腾得身心疲惫,匆匆洗完脸和脚后,在床上一趟便是一整天。 然而他不知道,他在太子那里过夜的消息不胫而走,才一天的功夫,便已像插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东宫——当然,背后议论他的那些话并不是什么好话。 直到两天后,忽然有人上门拜访,温池才从平安口中得知这件事。 本来平安不打算向温池提起这些糟心事,除了给温池添堵以外,好像没有其他用处了,可是平安没想到东宫里头的那些人这么快就来竹笛居窜门了。 “外面那是翰林学士张大人的嫡女,姓张名彩绘,前些日子才入东宫。”平安道,“听闻张大人清廉正直,在民间颇受老百姓的喜爱,教出来的女儿也是温柔大方,温公子不如和她见上一见?” 温池内心有一万个不愿意,虽然他很喜欢社交,但是他并不喜这种勾心斗角要人命的社交,惹不起还躲得起,他问平安:“我可以不见吗?” “温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奴才这就叫若桃去将她们打发走。”平安说完,又试探着问,“温公子真的不见吗?” 温池反问他:“我一定要见吗?”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平安当即惶恐地跪在地上,小心解释道,“温公子,宫里不比宫外,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哪怕我们不犯人也难保别人不来犯我们,还不如早些交几个知心好友,若是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温池顿时了然。 说白了,平安就是在劝他赶紧拉帮、开起宫斗副本,而外面那个翰林学士的嫡女估计也是抱着这种心思来的。 如此一来,温池更不想见了,闭眼摆了摆手:“去吧。” 平安见劝不动他,便没再多说什么,悄悄的出去了。 哪知道自打那天起,有了翰林学士的嫡女起带头作用后,其他人纷纷效仿,想方设法的上门拜访,温池全都避而不见。结果那些人还用尽各种心思的往竹笛居里送水果糕点和茶叶之类的礼物,温池不得不让若芳和若桃把那些东西还回去。 更夸张的是,还有几个胆大的人试图在温池去太子书房的路上拦下他——其中就有一个熟面孔。 当温池看到月桂的脸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月桂似乎也觉得别扭,一言不发的沉着脸站在那几人的后方,有着前面几人用超乎寻常的热情邀请温池去湖上泛舟。 温池不想去,好在不需要他来开口拒绝,朱公公的脸便已拉耸下来,尖声细气道:“几位公子这是何意?没见着温公子要去陪太子殿下吗?还是说几位公子想从太子殿下的手里抢人?” 这话一出,包括月桂在内的那几人皆是面色一白。 下一刻,朱公公陡然拔高声量:“谁给你们的胆?敢爬到太子殿下的脑袋上动土,你们今儿个不把太子殿下的事儿放眼里,明儿个是不是就不把太子殿下放眼里了?” 朱公公这话说得极其严重,那些人吓得哗啦啦地跪倒在地。 前面几人更是恨恨地瞪了月桂一眼——他们光听月桂怂恿说姓温的每日都会从这条路上经过,竟然忘了还有太子殿下给姓温的撑腰,该死的月桂,自个儿蠢就罢了,还把他们也拖下水。 于是为首的人向朱公公磕了个头,哭喊道:“望太子殿下赎罪,小、小人们只是听了月公子的话,月公子说先前见了温公子一面,便对这个好友日思夜想,小人们被月公子的执着所感动,才斗胆陪月公子前来……” “你根本是在胡说八道!”月桂没想到那几人会将帽子扣在他头上,当即火上心头,怒不可遏地指着他们,“明明是你们见温良得势便想攀上他那根枝,别以为把污水泼在我身上,就没人知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就差写在脸上!” 那人急了:“你才是在胡说八道,我们可是陪你来的,月公子,你怎么能翻脸不认账呢?” 两个人一来一回,居然就这样当着朱公公的面吵了起来。 直至朱公公尖着嗓子重重咳嗽一声,那两人这才意识到朱公公的存在,霎时没了声音。 “既然你们想吵,那咱家就成全你们。”朱公公面无表情喊道,“小栓子。” 有个小太监连忙跑来跪下:“是。” “先把他们带下去。” “是。” 随着小太监们的走远,被拖行的月桂等人的求饶声也渐行渐远。 温池悄悄往那边瞥了眼,心里不得不佩服那些古装电视剧真是把这一点学到了精髓——明明可以让月桂他们自己走,可小太监们偏偏要像是拖麻袋一样的拖行他们,如此以来,小太监们费力,月桂他们的皮肤也遭罪。 经过这么一出后,温池再随朱公公来到太子的书房时,已经迟到了半个时辰。 太子还是那个闲出屁来的太子,斜靠在卧榻上闭目养神,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地站在两侧,小心翼翼地给他捏着肩膀。 温池瞧见那两个小太监害怕得快要窒息的模样,仿佛看到了不久后的自己,心里再次留下两行清泪。 收敛了心思后,他轻手轻脚来到固定位置前坐下。 朱公公走到太子跟前,事无巨细地将刚才在路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很明显,太子没有睡着,并且把朱公公的话听了进去,他缓缓睁开眼睛,仿佛早就在注意着温池的动作,目光没有经过任何搜寻便准确无误的落在温池身上。 “你来说。”许是久了没有开嗓,时烨的声音有些低哑,却还是那么好听,“本宫应当如何处置他们?” 温池:“……” 狗太子怎么老是喜欢逼他表态? 温池以为这是一道送命题,可是转念一想,他在太子面前出了那么多次错,除了那次被两个小太监拖出去外,貌似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他想来想去,实在琢磨不透太子究竟是什么心思,他也真不认为自己会是太子心中最特别的存在。 无奈之下,他选择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责罚:“小人认为……罚几杖便是了。” 尽管他很忌惮月桂,却也没有到要了月桂性命的地步。 “那就依你所言。”时烨像极了小说里宠爱娇妻的霸总,“朱贤。” 朱公公忙拱手:“奴才在。” “那些人,全部杖毙。” “是。” 温池:“……………” 第13章 赌局 温池怀疑时烨早就看月桂等人不顺眼了,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做他心里早就想做的事而已,可是反过来一想——时烨这个未来暴君向来随心所欲,连皇上都管不住他,想杀人便杀,何时杀一个人还要设计理由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如果月桂等人当真为了这件事被杖毙,只怕东宫里头会有不少人将月桂等人的死怪罪到他头上,毕竟很多人都觉得月善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温池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以前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法治社会,从小就知道杀人犯法,尽管他不知道今后的自己是否会适应这个时代的法则,可他现在还不想那么快的让自己背上几条人命。 眼见朱公公迈着碎步往外走。 温池咬了咬牙,心一横,起身跪趴到地上:“太子殿下为小人做主,小人感激不尽,可是小人曾见过月公子一面,倘若月公子因小人而丢了性命,小人心里会过意不去,因而小人斗胆想为月公子求情,恳请太子殿下饶了他们的性命。” 此话一出,朱公公立即停下步子,似是在等待太子的回答。 温池战战兢兢地保持着跪趴的姿势,脑门贴着软乎乎的毯子,他看不见时烨此时此刻的表情,却能格外清楚地感受到时烨的目光在他背脊上游弋。 那么缓慢…… 仿佛猎人在高处打量着被困在栏栅里的猎物。 温池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就在他以为时烨会拒绝他的时候,冷不丁听见时烨冷冷淡淡地哦了一声:“你想替他们求情?” 温池可不敢,谨小慎微道:“小人只是不想他们因小人而丢了性命。” “你倒是心地善良。”时烨呵呵一笑,那笑声里听不出有几分笑意,“不如这样,本宫给他们也给你一个机会,你拿出一个物件来与本宫交换,倘若本宫喜欢,就饶了他们那几条贱命。” 温池:“……” 他心里哀嚎,原主不过是礼部侍郎的庶子而已,身上哪有什么稀罕玩意?就算有,也不一定能让时烨满意。 时烨可是尊贵的太子啊! 每年各地区向朝廷进贡那么多奇珍异宝,哪样不是由着时烨随便挑选?时烨这番话完全把他的后路堵得死死的。 时烨问:“拿不出?” 温池沉默不语,心想他是救不了月桂他们了。 哪知道下一刻,时烨话锋一转:“朱贤,把他带下去。” 温池当场傻掉了。 随着朱公公脚步声的逼近,时烨冷笑着说:“本宫好心好意的给你机会,你不领情就罢了,既然你如此舍不得他们,本宫就如你的愿,让你陪同他们踏上黄泉路。” 卧槽! 这傻逼太子有毛病吧?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朱公公的动作很快,一边给旁边的太监使眼色一边抓起温池的手臂。 就在这时,温池心里忽然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他用力甩开朱公公的手,重新跪趴回去,抖着声音道:“太、太子殿下,小人想起来,小人那里有一东西,也许可以拿来给太子殿下瞧瞧。” “哦?”时烨来了兴趣,也不问是什么东西,只道,“去拿吧。” 温池松了口气,也不敢耽搁,赶紧同朱公公一起往外走。 出了书房,他摸了下额头,只摸到一手的冷汗。 从太子的书房到竹笛居,一去一回,要费上不少功夫。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温池提着食盒回到了书房。 他微微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搁放在太子面前的案台上。打开盒盖,端出里面用精美碟子盛放着的巴掌大小的蛋糕。 这是若芳和若桃今天新做出来的蛋糕,来不及放上水果,只涂抹了几层非常厚重的奶油,乍看之下就是一团奇奇怪怪的白色东西——实在没有食物的模样,也不怎么美观。 温池细心地把蛋糕和银色小勺摆放好,随后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他和朱公公并排而立,余光中能够瞧见朱公公在看清楚那团白色东西之后,一张白胖的脸又白转红,又由红转青,青青红红的十分精彩。 朱公公不动声色地按耐下心中的诧异,方才他没有随温池进里屋,也不知道温池竟然往食盒里放了这么个奇怪东西,他悄悄瞅了温池一眼,那眼神无异于在看一个死人。 时烨仍旧那副恹恹的表情,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见他撑着下巴,颇为好奇地看了一会儿那团白色东西,随即抬眸瞥向温池:“这是何物?” 温池回答:“回太子殿下的话,这是蛋糕。” 时烨:“蛋糕?” 温池解释:“是一种食物,和糕点一样,是些打发时间的吃食。这些日子小人闲来无事,便和竹笛居的宫女太监们一起琢磨这些,没想还真被我们琢磨出了蛋糕来,可是这比不上太子殿下平日里的吃食,小人在太子殿下面前献丑了。” 说完,温池便垂下眼,继续盯着自己的脚尖。 太子不说话,书房里的其他人也就不敢擅自出声。 朱公公听着温池的话,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这个温公子老实本分、不争不抢,倒是让他刮目相看,可惜是个榆木脑袋——太子殿下是何人?太子殿下可是未来的皇上、是储君,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怎么会瞧得上那团奇形怪状的东西? 还不如让宫女们做些好吃的糕点,指不定太子殿下心中欢喜了,也就饶他一命。 可惜,真是可惜。 朱公公这么想完,便自然而然的打算让小太监把那碟蛋糕和食盒一起撤了,结果他的话还未出口,就见太子殿下伸手拿起那个小勺,舀了一口蛋糕送进嘴里。 一时间,朱公公震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事实是他没有看错,太子殿下当真吃了蛋糕。 “太子殿下!”朱公公吓出了哭腔,无措地拿着佛尘,“万万不可呀,这蛋糕还未经过奴才的检查,还不能吃呀!” 时烨瞥向朱公公,目光冷冽:“本宫吃东西何时需要经过你朱贤的同意了?” 闻言,朱公公脸色煞白,咬着唇,把剩下的话全部吞进了肚子里。 时烨没再搭理朱公公,而是一勺又一勺地把蛋糕送进嘴里。 温池只敢用余光悄悄看向时烨,这是他第二次瞧见时烨吃东西,第一次是他在这里留宿时,同朱公公一起守着时烨用晚膳,他发现时烨的吃相还是那么好看。 尽管时烨吃得很快,却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从容不迫的味道,即便他有半张脸的烧痕,这一幕也令人感觉赏心悦目。 很快,时烨便吃完了整个蛋糕。 温池把头埋得更深,下意识秉着呼吸。 时烨接过朱公公递去的金色帕子,慢悠悠地擦完嘴,才道:“难怪近日东宫里的牛奶像流水似的往你竹笛居里送去,敢情被你拿去做这个了。” 温池老脸一红。 自从他在时烨这里过了一夜后,东宫上下都以为他得到了时烨的专宠,连宫女太监们都待竹笛居热情似火,但凡他说要什么都赶紧赶忙地给他送去。 为此,他没少向宫女太监们要牛奶和水果。 还以为时烨不过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想到他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温池忍着脸上的燥热,低头道:“是小人糊涂,还望太子殿下赎罪。” 时烨道:“朱贤。” 朱公公忙上前:“是。” 时烨说得十分轻巧:“那些人,就不杖毙了,随便打几棍子吧。” 朱公公:“是。”说完便退下了。 时烨的目光又落到温池身上。 温池瞬间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站直身子。 “看着本宫。”时烨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来是何意思。 温池攥紧已经渗出冷汗的手,慢慢抬头看向时烨。 不得不说,时烨的脸真是冰火两重天,右边布满了可怖的烧痕,看着极为吓人,左边却是完好无损的半张脸,风眸薄唇,鼻梁高挺,精致得有些不真实的五官生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 即便时烨脸上带有烧痕,那居高临下的凛冽气势也让温池一慑,赶忙挪开了视线。 他想起平安说时烨像太阳,之前他还不觉得,刚才一看,的确像是太阳,那光照强烈到刺眼。 “你如何得知本宫喜甜?” 温池听了时烨的话,脑海里那根筋绷的弦彻底放松下来。 看来他赌对了。 小说里一笔带过的写了时烨幼年嗜甜如命,只是长大后有了改变,不再表现出对甜的喜爱。 温池自然不敢把这些话说出去,他斟酌片刻,恭敬道:“望太子殿下恕罪,小人不知太子殿下喜甜,说来羞愧,因为小人手里实在找不出配得上太子殿下仪容的物件,所以小人只能拿出自己做的蛋糕,那蛋糕里全是小人的一片赤子之心,只希望太子殿下能品尝出来。” “本宫尝出来了……” 温池脸色一喜,又听时烨道,“做这蛋糕,很费糖霜吧?” 温池:“……” 原来时烨只尝出来了糖霜的味道,白欢喜的一场。 “说吧,想要什么?”时烨道,“本宫赏你。” 温池脸上再次溢满喜悦,他忙不迭跪下,不过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是出于本能的换成了彩虹屁:“小人别无所求,只愿太子殿下一生安康、得偿所愿。” 时烨笑了笑:“既然你别无所求,那就罢了。” 温池还等着时烨追问呢,哪知道这臭傻逼一点也不客气,他连忙故作为难:“小人的确有一个心愿,小人来宫里有些时日了,有时说起家里的父亲,便心生想念,小人想回去看望一下父亲。” 时烨道:“方才不是别无所求吗?这么快就有所求了?” 温池:“……” 如果把时烨放在现代,他一定是个杠精,给他一根杠杆,他能杠起整个地球。 好在时烨似乎只是逗温池一下,没等温池说话,便摆了摆手:“本宫允了,回去准备吧。” 第14章 秘密 说要准备,其实温池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原主是个一穷二白的人,来东宫没带多少东西,出东宫也带不了多少东西。 翌日,一早,温池便起来了。 若桃替他收拾好了几样简单的物件,包括用食盒装好的几块蛋糕——这些蛋糕是昨天夜里若桃和若芳临时做出来的,蛋糕胚子切得方方正正、大小一致,外面抹上了厚重的奶油,尽管奶油仍旧抹得不是很匀称,可是有了切成小块的芒果的点缀,看着也有种不规则的美感。 若桃和若芳都很舍不得温池,硬是把他送出了很远。 平安不像两个小姑娘那样喜欢叽叽喳喳的闹腾,他微微弓着腰,一声不吭地走在最后面。 往日温池不知情,从未觉得平安和若桃之间有什么,如今他留了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平安似乎有些避讳若桃,但凡若桃说话,他一定闭嘴,倘若有若桃围绕在温池身边,他一定不动声色地离远些。 反观若桃,这个仍在絮絮叨叨说着话的小姑娘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那双晶亮的大眼睛犹如夜空中的星辰,直勾勾地看着温池,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热情和欢喜。 温池不得不承认,光看表面的话,若桃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也许由于平安本就是个看起来心事繁重的人,因此即便他这么做,若桃和若芳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还很细心地和平安保持距离。 一路上,温池都在打量若桃。 可惜他依然没有从若桃身上发现任何异样。 直至分开时,温池放弃了,迅速把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抛到脑后。 宫外,朱公公身边的小栓子安静地侯在一辆马车旁。 那辆马车和寻常马车不同,看着更大气也更豪华,金色的帐幔覆盖在车顶,上面细致的深金纹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有种夺人心魄的威慑力,车前的马是一匹纯黑色的骏马,纵使温池这个不会看马的人,也能一眼看出那肯定是屁价值不菲的马。 “温公子。”小栓子弓腰低头道,“奴才奉太子殿下之命在此候着。” 温池惊讶了一瞬:“太子殿下?” “正是。”小栓子道,“温公子快上车罢,免得耽搁了时辰。” 温池这下懂小栓子的意思了,可他还是不懂太子的意思——专门安排马车送他回去,这实在不像太子的作风,更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然而别说马车了,哪怕太子安排了一辆囚车来,温池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坐上去。 他谢过了小栓子后,又学着若桃和若芳平时那样从袖里拿出一块碎银,偷偷摸摸地递给小栓子。 小栓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便多说了几句好话:“温公子,奴才入宫侍奉太子殿下多年,还是头一次瞧见太子殿下对一个人这么上心,温公子别看东宫里头那么多妾室,姹紫嫣红,可是入得了太子殿下眼的,你是独一份呢。” 温池顺势道:“栓公公,我有一事想问。” 拿人手短的小栓子忙道:“温公子请说。” “我听闻太子殿下深居东宫,嫌少往外走动,就连那些人的院里都不曾踏足,这可是真事?” “既然这消息已经传到温公子的耳朵里,那还能有假?”小栓子笑了笑,“别说太子殿下踏入那些妾室的院里了,如今这东宫里头的人进进出出,除了温公子你有幸每日瞧见太子殿下真颜,其他见过太子殿下的人不是死就是残。” 温池心头一惊,他想起了月善和那日跪在太子书房外的男人。 小栓子见温池不语,用手挡在唇前,压低声量:“温公子可还记得月桂公子他们?” “记得。”温池点头,“他们如何了?” “昨儿个他们每人被打了三十杖,中途有人昏过去,用凉水泼醒了,继续打,也不知他们能否挺过这几日。”小栓子对此司空见惯,倒不觉得有什么,“被打得最重的便是月桂公子了,因为温公子你替他向太子殿下求了情,太子殿下还特意叮嘱了只能留月桂公子一口气。” 温池:“……” 傻逼太子的心思,没人能猜透。 最后,小栓子总结性的发言:“温公子,只要你把太子殿下侍奉好了,为太子殿下诞下一儿半女,便不愁来日的路难走。” 温池自动忽略了生孩子的话题,犹豫着说道:“可是太子殿下身在高处,而我身在低处,我只要能仰望太子殿下就满足了,我不值得太子殿下待我那般好……” “嗐,温公子此言差矣。”小栓子四处瞧了瞧,随即凑近道,“温公子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有个日思夜想的心上人,还为那人作了一幅画,当时奴才在旁研墨,瞧得一清二楚,那人与温公子你有十分的相似,说是同一个人也不为过。” 温池惊呆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反派太子的剧情线里居然还有隐藏剧情。 他把小说翻来覆去地看了整整三遍,他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说——小说里的太子没有心上人,他只爱他自己。 小栓子说完,还不忘委婉地提醒温池:“这个秘密只有奴才一人知晓,连朱公公都不知,奴才冒着性命之忧将秘密告知温公子,日后温公子受宠时,还望照佛奴才一下。” 温池愣愣地点了点头,坐上马车后,还是没能从那股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不知道小栓子说的话是真是假,可是转念一想,小栓子应该还没胆大到编造太子的事来糊弄他,况且小栓子说起太子时,眼底的恐惧几乎无法掩饰。 所以说…… 太子对他特殊只是因为他长得像太子的心上人? 温池在记忆里把小说里的配角来来回回的翻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任何符合太子心上人的角色,而且小栓子说那个人和原主长得很像,那就更不可能找出来了。 温池思来想去,想得头都疼了,还是没有一点思绪。 他干脆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儿,随后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慢慢睡了过去。 等温池醒来,马车已经来到温府大门外。 小栓子扶着温池下了马车,外头已经眼巴巴的等了一群人。 温池一眼扫过去,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温家人,全是丫鬟和仆人。 站在最中间那个穿着灰色衣裳、留着八字胡须的中年男人是温府的管家,进宫前温池和他在温长清的书房外见过一面,那时的温池只是府里不受宠的庶子,管家连睁眼都懒得瞧他。 如今风水轮流转,温池在小栓子和两个小太监的陪同下坐着太子的马车回到温府,不仅吸引了周遭不少路人的眼光,还让向来狗眼看人低的管家不得不挤出谄媚的笑容。 “大少爷回来了!”管家忙道,“快进来罢。” 虽然温池和温良从小在深闺后院里长大,嫌少出去抛头露面,不太会被人认出来,但是这里毕竟人多眼杂,难免发生意外,再加上几位公公还在边上盯着,管家害怕露馅,当即拿出百分百的热情让丫鬟仆人们拥簇着温池王府里走。 管家笑呵呵地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为首的小栓子,讨好地说道:“辛苦公公们走一趟了。” 小栓子面不改色地收下银子:“不辛苦。” 管家作出送客的手势:“那公公们请罢。” 谁知小栓子冷冷地瞥了管家一眼,呵了一声:“咱俩乃太子殿下身边的栓公公,咱家此次陪同温公子回来,代表的可是当今太子殿下,你不请咱家进去坐着喝杯茶也就罢了,竟敢急着敢咱家走?” 只要把太子殿下搬出来,无人不感到深深的惧意,管家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小人不敢!望太子殿下赎罪!”管家抖着声,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公公们快请进。” 小栓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抬脚迈入府内。 结果刚走一段路,便瞧见温池被丫鬟仆人们挤在不宽的回廊里,伴随着小声的争吵,走近一看,似乎是温池想去某个地方,却被丫鬟仆人们拦住了。 小栓子厉声喝道:“大胆,温公子也是你们能拦的?” 小栓子嗓音尖细,是属于太监们独有的声音,而整个大封国里有太监的地方,就只有那威严雄伟的皇宫了,天底下的人都会对皇宫产生一种下意识的畏惧。 还没等被堵在中间的温池反应过来,周围的丫鬟仆人便已跪了一地。 管家从后面赶上来,见状,抹了抹脸上的冷汗:“栓公公……” 栓公公扭头就教训起管家来:“看看,看看你们温府练出来的人,连太子殿下身边的人都敢拦着,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管家被吓得又是一跪:“下人不懂事,让栓公公见笑了。” 说罢,转头骂道,“还不快滚!” 早已吓破胆的丫鬟仆人们立即作鸟兽飞散状。 温池眼见时辰不早了,没工夫和他们在这里耗下去,便对管家说:“我爹呢?” 管家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冷汗涔涔:“今日府里来了客人,老爷在书房里会客。” 客人。 看来他来得很及时。 温池把其余东西拿给管家,只提着装有蛋糕的食盒:“你帮我把这些东西放回去,我先我爹有事要说。” “大少爷!”管家急了,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老爷还在会客,你不能过去啊大少爷!” 可惜管家的话音未落,温池已经提着食盒跑得没影了。 管家看了眼旁边皮笑肉不笑的栓公公,硬生生的忍住了追上去的冲动。 第15章 回家 温池动作灵活、跑得极快,不多时就来到了温长清的书房外。 两个仆人守在门外,远远的瞧见温池跑来,赶忙迎上来喊了一声:“大少爷,你回来了。” 温池瞥了眼两个仆人的脸,之前见过,貌似就在温长清身边伺候着,难怪明明认识他还把他喊作大少爷,看来这两人被温长清洗脑得很彻底。 不过称呼什么的对温池而言不重要,他微微喘着气问道:“我爹呢?” 一个仆人道:“老爷在里面……”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温池打断了:“正好,我进去找他。” “大少爷!”仆人试图拦住温池,“老爷在里面会客,你还不能进去。” 温池才不管那么多,身形一偏,灵活地避开了两个仆人伸来的手后,迈开步子便往书房里面跑去。 “爹!”温池高兴地喊道,“我回来了,爹!” 温池来过书房一次,对书房的构造还算熟悉,提着食盒飞快的往里跑,犹如一直轻盈的燕子,后面的两个仆人追得狼狈不堪。 他的嗓门不低,里面的人明显听见了声音,待温池停下步伐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温长清那张森冷可怕的脸。 温长清坐在会客的椅子上,看清楚温池的脸后,差点掩饰不住脸上的恐慌,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混帐东西!谁允许你进来的!” 桌面上搁着两杯茶,被拍得一阵晃动,里面滚烫的茶水溅到温长清的手背上,疼得温长清嘶了一声,赶忙收回手胡乱揉了揉。 温池被吼了一通,倒也不生气,还无辜地眨了眨眼:“爹,我这不是回来看看你嘛。” 语毕,他立即看向坐在温长清对面的蓝衣中年男人,笑着说道,“这位大人一定是礼部尚书尹大人罢。” 尹尚书身量较胖,脸也是圆溜溜的,嘴前留着两撇小胡须,总是笑眯眯的——这相貌还真是和小说里描写得一模一样。 本来尹尚书还在为温长清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感到尴尬,这会儿听了温池的话,突然来了兴趣,问道:“这位是?” “尹大人,这是犬子温良。”温长清生怕温池说漏嘴,赶忙抢在温池开口之前出声,“今儿是他从东宫回来的日子。” 尹尚书许是听说过温府有一子嫁入东宫的消息,恍然地哦了一声,摸了摸嘴前的小胡须:“原来是温大人的大儿子。” “正是。”温长清气势不足地说完,一边对追进来的两个仆人使眼色一边重新拎起架子教训温池,“都成家了还这么冒冒失失,你娘是怎么教你的?给我滚出去!” 得到吩咐的两个仆人也赶紧上来,手忙脚乱地要把温池赶出去。 温池哪儿肯出去,张口喊道:“尹大人,我有事找尹大人。” 温长清气急了:“把他给我弄走!” 然而尹尚书却道:“且慢。” 闻言,两个仆人像是摸着了烫手山芋似的,嗖的一下把手收了回去。 温长清脸色极为难看,可他不得不挤出笑容,转头看向尹尚书。 只见尹尚书的目光在温池手里提着的食盒上逗留片刻,随即好奇道:“我记得我与你从未会过面,你又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温池无视了温长清投来的阴沉眼光,面不改色地上前一步,乖巧回答:“尹大人乃我国栋梁,是百姓们歌颂的传奇,尤其是前阵子尹大人在晋州治理蝗灾有功,这个消息传入京城,谁不说尹大人乃我国之福?就连茶馆里那些个说书先生也将尹大人的事迹翻来覆去的说道,现下尹大人就在我眼前,我如何才能识不出尹大人?” 温池的彩虹屁张口就来,一字一句,可谓是拍在了尹尚书的心坎上。 尹尚书仰起头,哈哈大笑,抖着手指向温池,回头看温长清道:“温大人,你这大儿子可真是了不得,难怪你一说起你大儿子就满脸骄傲,我若是你,尾巴早就翘上天了。” 温长清心里有苦难言,只能强颜欢笑。 尹尚书笑完,很快便恢复到了正经的表情,他摇了摇头说:“晋州的蝗灾本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我不过是见那些人束手无策,才越矩向皇上提出了我的想法,所谓的治蝗有功也只是暂时性的罢了,百姓们的夸赞让我受之有愧啊。” “总会有法子的。”温池安慰地笑了笑,随即腼腆道,“实不相瞒,我今天做了些点心拿回来,原本是想给爹娘尝一尝,可是既然碰到了尹大人,便希望尹大人能不嫌弃,尝一尝我的手艺。” 尹尚书笑道:“那我也就不推脱了。” 温池提着食盒上前,把食盒搁在两椅中间的桌上,打开盒盖,小心地从里面取出两碟蛋糕和准备好的小勺。 他将蛋糕和小勺放置尹尚书面前,才随意将另一碟推给温长清,整个过程中连眼神都懒得甩给温长清一个。 温长清:“……” 只有战战兢兢守在月门前的两个仆人瞧见,温长清紧握成拳的手背上已经显出了根根青筋,可想而知他有多么愤怒,却不得不压抑着。 尹尚书倒没注意这么多,准确来说应该是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面前的蛋糕上,他从未听说过名为蛋糕的点心,也从未见过这种外形的点心,不由得露出新奇的表情来。 尹尚书问:“为何叫蛋糕?” 温池笑:“因为原材料需要很多鸡蛋,所以随意取的蛋糕的名字,还望尹大人莫见笑。” 尹尚书拿起小勺,舀了一勺蛋糕送进嘴里。 也不知面上那层白色的是什么东西,入口即化,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的是一股浓郁的甜味,却丝毫不叫人觉得腻,那甜味比尹尚书曾经吃过的任何糖都要浓,仿佛浸进了骨子里,伴随着芒果特有的味道。 至于中间的蛋糕胚子,就没有那么惊艳了。 不过光是最外面的那层奶油,已经足够让尹尚书回味无穷。 嫌少有人知道尹尚书是个地道的吃货,尤为喜甜,曾经愿意为了一盘糖醋排骨而千里迢迢的跑去扬州的酒楼。 温池之所以知道这些,不过是小说里提到过——有次温良误打误的撞送了尹尚书一碟甜食,才在后期比较关键的时候得到了尹尚书犹如雪中送炭一般的帮助。 温池心想,他给尹尚书送甜食不耽误温良走给尹尚书送甜食的剧情,应该不算是抢了温良的机缘,而且如今他性命堪忧,还是保命要紧。 尹尚书一边回味一边小口小口地将一碟蛋糕吃得干干净净,他高兴得眯起眼睛,目光瞟向温长清那碟还没动过的蛋糕,到底忍下了心中的欲望,转而由衷地夸赞道:“没想到温大人的儿子竟有这般手艺,当真是连那玉香斋的招牌都比不过你这一碟蛋糕。” 玉香斋是全京城最出名也是最昂贵的糕点店,尹尚书嘴叼,买糕点只让仆人去玉香斋——拿温池的蛋糕和玉香斋相提并论,这已经是尹尚书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温池谦虚道:“能得到尹大人的夸奖,也是我毕生修来的福气。” 说罢,他收走了尹尚书面前空空如也的碟子,顺便把温长清面前那碟没动过的蛋糕也收走了。 温长清不是个贪口腹之欲的人,可是方才瞧见尹尚书吃得那么专注的模样,他居然也有些心动,本想等到和尹尚书谈完之后,再慢慢享用这碟蛋糕,哪知道温池连问都不问他一下就直接收走了。 温长清眼睁睁看着温池向他们道别后离开了书房,气得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来。 逆子! 真是逆子啊! 连一口蛋糕都不给他吃! 温池疾步走出书房,便瞧见脸色铁青的管家早已侯在外面了。 如今太子殿下专门安排了几个公公来给温池撑面子,公公们话里话外都是温池在太子殿下跟前有多受宠,倘若温池回温府受了欺负,温府里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在这样的情形下,饶是管家咬碎了一口牙,也只能硬生生地将那口碎牙往肚子里咽,他努力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讨好地说:“大少爷,奴才已经将公公们的住处安排妥当了,大少爷奔波劳累许久,还是回院里休息罢。” 温池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北苑还是从前那个样子,许是临时收拾了一番,看起来还比以前干净了许多。 陈嬷嬷领着一群丫鬟仆人迎了出来,瞧见温池的瞬间,便忍不住红了眼眶:“二……大少爷,你可算回来看看了。” 尽管陈嬷嬷在一些事情上欺骗了温池,可她毕竟是整个温府里待温池最好的人,温池被陈嬷嬷牵着手,又想起在东宫里头步步惊心的日子,心里一阵酸楚。 他叹道:“是啊,我回来了。”可惜只有这么几天时间而已。 温池确实有些累了,他让陈嬷嬷打发走那些被管家新安排过来的丫鬟仆人,随便吃了些饭菜后,便躺回久违的床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温池醒来,总算感觉精神了不少。 这时,陈嬷嬷从外头进来:“少爷,温良少爷来了。” 温池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心想这个主角受怎么老是来他这里刷存在感?一想到他未来的悲惨遭遇都和主角受有关,他面对主角受时就不太能淡定下来了。 不过想是这么想,温池还是应道:“你让他再外面等会儿,我穿上衣服就出去。” 等温池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已经是很久之后了,他走出卧房,发现温良还坐在那儿等着,时不时揉着发红的眼睛。 听见脚步声后,温良抬头看来,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像只受到欺负的小兔子,额头那颗大红痣再次闪了下温池的眼睛。 温池闭了闭眼,只感到深深的心累。 温良却情绪激动起来,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用抖来抖去的哭腔喊道:“池弟弟。” 温池还未反应过来,便下意识地掐嗓喊道:“良哥哥。” 温良:“……” 第16章 怼他 显然,温良被温池的称呼雷到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牵起嘴角:“近来可好?” 温池坦然道:“一点也不好。” 温池:“……” 许是温池把话说得太过直白,不给温良丝毫接话的机会,以至于温良再次被噎住。 不过温池并没有就此停下来的意思,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好不好,反正每次见到温良,他都会控制不住的埋怨温良——倘若不是温良和那个破系统在中间作怪的话,如今他也不会在东宫里如履薄冰的活着。 尽管温池很清楚这是剧情需要,可还是会觉得烦躁。 只要他不看到温良还好,这会儿一看到温良,就忍不住地想怼他。 “温良,你应该听说过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脾气,我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着,过得好与不好不是轻而易举的便能猜出来吗?” 闻言,温良的脸又白了一个度,晶莹的泪水再次从他眼里涌了出来,他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小声地呜咽着:“对不起弟弟,是哥哥不好,都怪哥哥有心无力,连自己的弟弟都护不住……” 温池已经听烦了这种话,转而又道:“其实伺候太子殿下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包括太子殿下在内的东宫人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一旦我是温池的事暴露出来,不仅是我,连整个温家都逃不了干系。” “怎么会……”温良吓得愣了一下,忙道,“弟弟,你我二人的身份至关重要,我们交换身份之事万万不可使他人知晓,不然到时候连累爹娘、连累温家……” 温池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一条胳膊搭在桌沿,斜眼盯着满脸惶恐不安的温良,呵呵笑道:“哥哥这是哪里的话?让我们交换身份可是爹和大娘做出来的决定,倘若这件事真的暴露,应当是他们连累我们才是,又怎么会是我们连累他们?” 温良愣愣看着温池冷淡的面孔,渐渐的明白了什么:“弟弟,你还在恨我们。” 温池心想这个主角受倒是有点自知之明,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可不是圣人,连喜怒哀乐都没有。” “对不起。”泪水再次从温良眼里滚落出来,他脸上写满了深深的歉意,他半跪在地上,靠近温池,轻轻拉住温池放在腿上的手,“真的很对不起。” 不过眨眼间,温良再次哽咽得不成声。 温池垂眸看着温良那双被泪水打湿的漂亮眸子,以及哭起来都那么脆弱好看的脸,他能感受到温良是像上次那样真心实意的感到愧疚,可惜没有任何卵用,他暗叹口气,把温良扶起来:“算了,事已至此,你我都无能为力改变什么。” 温良哽咽道:“弟弟,哥哥欠你一回,今后你需要哥哥的时候,哥哥定当义不容辞的帮助你。” 温池说:“我记下来了,你别反悔。” 温良得到原谅,破涕为笑:“哥哥说到做到。” 今日温良穿了一袭白袍,淡蓝色的腰带勾勒出细致的腰线,也愈发衬托出他的肌肤胜雪,犹如一朵在阳光下盛放的牡丹花,就连温池也不得不感叹这个主角受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难怪能在桃花宴上一击狙中四皇子时锦的心。 温良的领口较为宽松,能瞧见他那形状优美的颈项,以及上面一条细细的红绳。 红绳上坠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彩色石头,那石头的形状很不规则,却有种异样的美感,许是刚才温良半跪下去的动作幅度稍大,把原本藏在衣领里的石头露了出来。 温池的视线瞬间被石头吸引了。 这石头…… 应该就是温良的金手指了,是那个召唤出系统的石头。 温池的目光来不及收回,便被温良注意到,温良呆呆的低下头,顺着温池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颈项,当他看见露出来的石头时,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了。 温良忙不迭把石头塞回衣领里,苍白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心虚表情,他抬头发现温池正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便笑了笑:“这是一块随地捡到的石头罢了,觉得好看就吩咐工匠打磨了一下,穿上绳子挂在身上,让弟弟见笑了。” 温池摇了摇头,若有所思。 温良似乎害怕温池多问,很快转移了话题。 不过他们之间的话题除了东宫和太子殿下外也就剩下即将举办的桃花宴了,温良不敢再提起东宫和太子殿下,生怕戳中温池的痛处,于是他又说起了桃花宴。 “再过几日便是长公主举办桃花宴的日子,到时各家公子小姐都会去,就连我们也能去。”说起桃花宴,温良眼中全是憧憬和向往,仿佛瞧见了幸福生活的曙光,他突然想起什么,又对温池说,“如今太子殿下那般宠爱你,必当带你去桃花宴。” 温池看着温良天真无邪地烂漫笑容,失笑道:“你怎知太子殿下宠爱我?” “太子殿下连你回一趟家都放心不下,派了几个公公专程护送回来,这不是宠爱是什么?”温良理所应当地说。 今儿那么大的阵仗,连外面的人都在讨论,可让温府威风了一次。 想到这儿,温良心底不由自主的升起些许羡慕的想法,只是转念想到传说中的太子殿下既毁了容又是个残废,那点羡慕瞬间消失殆尽。 说起太子殿下,温良忽然想起一件事,顿时为难地秀气的眉头拧成一团,“对了,大家都说太子殿下深居东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往年的桃花宴都没有出席过一次,今年会出席吗?” 温池还真的认真想了想,随即道:“我猜不会。” “那真是可惜了。”温良丧气地说,“哥哥还望和你在桃花宴上相见。” 温池道:“就算没有太子殿下,我也可以自己去桃花宴。” “为何?”温良好奇地眨巴着他那双卡姿兰大眼睛,“你也接到了长公主的邀请吗?” 温池之间加深脸上的笑意,十分和善地说道:“因为长公主邀请的人是温良而不是温池,如今人人都以为我才是真正的温良,而你是爹的二儿子温池,所以赴邀桃花宴的人也当是我而不是你。” 温良:“……” 沉默片刻后,温良霎时又红了眼眶。 温池不为所动,老神在在地欣赏着温良的表演。 哪知道温良似乎当真被伤到了,连表演的心思都没有,轻声说了句他不舒服后,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北苑。 温池眼睁睁看着温良逃也似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他开始思考起来。 小说里写了系统的作用是预知未来,能替温良抵挡必要的灾难,通篇小说看下来,温池敢肯定小说里没有写系统拥有任何操控他人的能力——既然如此,那次在温长清书房里操控他的力量又是从何而来? 温池以为他主动改变剧情,告诉温良去桃花宴的人不是温良而是他,也许能触发那股神秘力量。 然而并没有。 所以他为何会被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操控?那股力量究竟是不是系统所为?如果不是系统所为的话,那股力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温池认为他必须尽快摸清楚那股力量被触发的原理,不然以后若是在某些关键场合上触发那股力量,只怕到时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温池愁了一会儿,慢慢的也就释怀了。 天要他死,他不得不死,还不如先让自己过得舒服点。 于是温池喊来陈嬷嬷,点了一堆菜肴,陈嬷嬷都一一记下来,赶忙出门吩咐厨房做去了。 临近酉时,温池躺在院里的太妃椅上歇息,陈嬷嬷走来,见左右没人,才附在温池耳边小声道:“少爷,尹大人想见你。” 果然来了。 温池早就预料,他就知道尹大人是个聪明人。 毕竟温池已经嫁入东宫,在温府见尹大人不太合适,为了避嫌,尹大人将见面地点定在了距离温府不远的一处酒楼里。 温池换了身低调的衣服,瞒着小栓子等人,独自出了温府。 在原主记忆的帮助下,他很轻松地找到了尹大人所在的酒楼,跟着小二上了二楼的包厢,便见尹大人已经等待多时,桌上放了两杯茶水和几碟精致的甜点。 温池行了个礼:“尹大人。” “不必多礼。”尹大人笑眯眯地招了招手,“过来坐。” 温池大大方方的在尹大人对面落座。 尹大人是个爽快人,既然已经把温池约来了,便不打算再绕弯子,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拇指抚摸着茶杯,和蔼地说道:“温公子做那蛋糕想必费了一番功夫,还冒着被温大人责罚的风头找来,倘若我不同温公子见上一面,当真是辜负了温公子的一片苦心。” 温池笑道:“尹大人果真像老百姓说的那样明察秋毫。” “不敢当。”尹大人谦虚地摆了摆手,“你找我来所为何事?但说无妨。” 温池正了正脸色,才道:“听闻尹大人近日为晋州的蝗灾困扰。” 说起蝗灾,尹大人露出头疼的表情。 温池接着说道:“如今晋州的蝗虫泛滥,糟蹋粮食,所过之地皆是民不聊生,而晋州与柳州仅有一山之隔,也许不出多日,那片蝗虫便会越过山头,去往柳州,此乃国家大事、匹夫有责,我这里有些想法,不知能否派上用处,因此望与尹大人商讨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做了一个改动——月善不知道温池的真实身份。 白天整理大纲的时候发现这点和后面的剧情有点冲突,干脆就把这条线略过了,不影响观看的,么么哒。 感谢在2020-03-03 00:47:53~2020-03-04 17:5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情2234815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记设昵称不能怪我 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法子 尹大人疑惑地哦了一声:“你有法子?” 温池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成方块儿的纸,用食指和中指按在桌上,挪到尹大人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尹大人没想到温池竟然是早就备好了这些,不由得多看了温池一眼,他迅速敛下眼中的惊讶,伸手拿起那张纸,慢慢拆开—— 下一秒,他的表情僵住了,看向温池的眼神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温池猜到尹大人在想什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尹大人,我的字丑,让你见笑了。” 尹大人的目光重新落在纸上。 只见白色的纸上布满了歪歪扭扭的黑色小蝌蚪,可以看出温池是真的不擅于书法,每个字都写得极小,并且参差不齐,以至于尹大人一路看下来格外吃力。 然而看了一会儿,尹大人的表情便逐渐变得严肃起来,紧接着,又慢慢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而去,中途他停顿了好几次,拧着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看向温池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可置信。 由于温池实在不会用毛笔,为了节省力气,内容能减则减,通篇下来估摸不超过五百字。 可就是这五百字,尹大人一边思索一边看下去,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闲得发慌的温池把几碟甜点吃完了,顺便喝了四五杯茶。 终于,尹大人看完了,却还是意犹未尽,甚至连纸都舍不得放下,他将纸小心翼翼地折叠成刚才的方块儿,才抬头看向温池:“这个法子可都是你写的?” 温池自嘲地笑了笑:“尹大人光看那上面的字,便知晓都是出自于我一人之手。” 尹大人眼里写满了赞赏,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整治蝗虫,防重于治,这些年我国在治蝗上把银子如同流水一般的花出去,却收效甚微,哪怕前阵子我亲自去了一趟晋州,也只取得短暂的成效,若是能从虫卵处将其扑灭,自然是比待其形成规模之后再扑灭更为有效。” 温池说:“治蝗之事并非一件几日内便能得到解决的小事,需要从长远计划,将根基打牢,一步一步的达到目的,不过倘若能在初始之时便制定好正确的方针,那么今后的很多难题便迎刃而解了。” 尹大人摸着嘴前的胡须,大笑道:“你说得对。” 说罢,他顿了顿,又道,“但是这么重要之事并非我一人觉得好便好,今晚我得将你这法子缮写一遍,待明儿早朝时呈给皇上,交与皇上看看。” “如此也好。”温池道,“那就麻烦尹大人了。” 尹大人摆了摆手:“你找到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件事罢?” “嗐,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尹大人的眼。”温池起身,朝尹大人行了个礼,略显为难地开口,“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如此,是希望尹大人有朝一日能在皇上跟前提点我一两句。” “哦?”尹大人诧异地挑了挑眉,沉默片刻,他冷不丁道,“你是温大人的次子温池吧?” 温池猛地一惊。 尹大人笑了笑,做了个安抚的动作:“你且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人。” 温池感觉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勉强压下心头的震惊,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虚:“尹大人如何看出来的?” “我猜的。”尹大人很平静地说,“我与你爹共事多年,多少清楚一点你们温家的事以及他那脾气,既然有人向他表示了可以偷梁换柱,那他断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温池立即抓住重点:“尹大人的意思是……我爹将我和温良对调身份并非他自己的主意,而是有人在旁怂恿?” “曾经有这等流言蜚语传入我耳中,被我记下来了。”尹大人轻轻摇头,“因此我也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闻言,温池没再多问,很快陷入沉思。 两人又聊了几句,将一壶茶喝完后,便起身道别了。 临别前,尹大人向温池保证,若是皇上能看上这法子,他一定在皇上面前多替他美言几句,至于其他的,便要温池自个儿多加注意了。 温池心存感激,真心实意地向尹大人道完谢,为了避嫌,他率先离开了酒楼——当然,尹大人没忘向他要做奶油的方子。 - 在北苑住了三日后,温池便打算启程回东宫了——一方面是小栓子那边催得紧,一方面是温池实在烦了温良时不时跑来找他唠嗑。 一大早,温府的人便备好了温池的行李,除了一些随身物品外,还有温家大娘也就是温良的亲娘许氏特意准备的几样上等物件,从这几样物件里随便挑出一样,其价值就足以温池那两个木箱子的嫁妆。 还记得温池出嫁那日,整个温府也就出来了十几个人,如今有了小栓子等人撑场,居然半个温府的人都挤出来了,还有府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吃瓜路人,好不热闹。 温长清和许氏最为热情,他们有意在小栓子等人面前挣表现分。 许氏的长相和温良有五六分的相似,都属于楚楚可怜的那款。 只见许氏细眉一皱,那双和温良神似的眼睛便立刻通红起来,她当着几位公公的面,依依不舍地拉着温池的手,颤声道:“我儿啊,有空多回家看看,娘在家里日思夜想,就盼着何时能再见上你一面。” 温池对上许氏婆娑的泪眼,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默不作声地抽回手,笑道:“若是娘亲想我了,那来宫里看我便是。” “此话当真?”许氏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应道,“太子殿下宠你,想必舍不得我们娘俩忍受相思之苦。” 温池扭头看向面无表情端着架子的小栓子,像温良那样天真无邪地问道:“栓公公,我娘可以进宫吗?” 闻言,温长清和许氏都眼巴巴地望着小栓子。 尽管温长清在朝廷上担任正三品的礼部侍郎一职,可是他上头有礼部尚书尹大人压制着,旁边有同为礼部侍郎的几位同僚制衡着,他也不是争强斗胜的性子,在朝廷上的表现实在不算显眼,要说他近年来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底下的儿子居然得了太子殿下的宠爱。 太子殿下可是储君,其母是已经过世多年的花皇后,太子殿下不仅有他们这些人可望不可即的花家撑腰,而且连皇上都要忌惮他三分,倘若他们温家得到了太子殿下的青睐,今后要在朝廷上翻身可真是易如反掌之事。 温长清越想越美,甚至已经为自己打造了美好的蓝图,他悄悄和许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希冀。 哪知道他们刚畅想完,便听小栓子掐着嗓子冷冷淡淡地开口:“东宫岂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地方?温公子想家了,再回来便是。” 温长清:“……” 许氏:“……” 只有温池早就料到小栓子会这么说,对温长清和许氏眨了眨眼:“儿子尽力了。” 许氏脸色铁青地盯着温池幸灾乐祸的表情,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她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忙上忙下地为温池打点东西,甚至咬牙将为温良准备的几样嫁妆送了出去,如此下血本,不就是为了在几位公公面前做足面子? 结果几位公公对他们明嘲暗讽也就罢了,连温池这个白眼狼都不为他们说话。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这个白眼狼丢去外面喂狗! 许氏越想越气,温长清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眼底的阴鸷几乎要顺着目光涌出来,可惜当着几位公公的面,他们只能将所有苦和怨都往肚子里咽。 温池心里却乐开了花,反正这一男一女对他没安好心,他膈应他们一次是一次,又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临走前,温良突然出现,说是有话想单独对温池讲。 温池犹豫了一瞬,便领着温良进了马车——周遭全是人,也只有马车里最安静了。 刚上马车,温良的眼睛说红就红,好在他忍住了泪水,没有当着温池的面又哭出来,他欲言又止,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弟弟,哥哥能否拜托你一件事?” 温池驾轻就熟地坐到放了软垫的坐凳上,抬眸看向略显无措又掩饰不住心虚的温良:“何事?” 温良深吸口气:“你能否不去桃花宴?” 听了这话,温池倒不觉得意外,既然温良有了系统帮他预知未来,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择偶机会。 只是面对温良,他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有意装出思考的模样,为难地说:“长公主已经邀请你去了,若是不去的话,只怕难以向长公主交代。” “不会的。”温良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脸上和眼里都写满了哀求,“我自有办法应付长公主那边,弟弟,哥哥知道哥哥这个请求很自私,可是哥哥真的别无选择了。” 温池心想你之前也说你别无选择。 “就当哥哥求你,不要去桃花宴,好吗?”说着,温良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流出来,他卑微地恳求道,“倘若你答应了哥哥的请求,今后必须必当在其他方面弥补你。” 温池无聊地挖了挖耳朵,心想这句话还是好耳熟,温良已经换汤不换药的说了第二遍了。 温良见温池不为所动,哽咽着抓住他的手:“弟弟……” 第18章 恳求 一声“弟弟”,和许氏那声“我儿”的肉麻程度不相上下,再次喊出了温池一身的鸡皮疙瘩。 温池低头对上温良恳求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抽开了被温良紧握的手。 “你放心。”温池道,“我压根没打算去桃花宴,更不会顶着你的名义去。” 桃花宴是温良和四皇子时锦的主场,他这个炮灰去了怎么着也讨不到好,还不如在床上瘫着来得轻松,只是可怜了即将被抢风头的长公主。 听完温池的话,温良的眼神里瞬间迸发出惊喜的色彩,他连忙抹去脸上的泪痕,情不自禁地抱了温池一下。 “谢谢你。”温良不甚感激道,“哥哥向你保证,哥哥一定会维护好你的名声。” 温池愣了一下,心想敢情温良是要顶着他的名字去桃花宴。 不过他仔细想来,才想起小说里的温良就是以温池的身份出席桃花宴,哪知道在桃花宴上的表现一鸣惊人,不仅吸引了四皇子时锦的注意,还在日后被他人扒了马甲——好在被扒马甲之前,温长清便已将温池代替哥哥嫁入东宫的消息散播出去了。 无论如何,最后遭殃的都是温池,而温良这个始作俑者像个没事人似的,并和四皇子时锦迅速坠入爱河。 温良不知道温池心中所想,见温池不说话,只当温池还在生气,便小心翼翼地说道:“桃花宴对哥哥而言真的非常重要,哥哥非去不可,你的大恩大德,哥哥也会始终铭记在心。” 温池心想温良的承诺早就不值钱了,他头疼地摆了摆手:“反正我们已经交换身份,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罢。” 温良深感愧疚,又再三保证他今后一定尽心尽力地帮助温池,才怀着小雀跃下了马车。 - 回东宫的路上,温池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才感觉精神了不少,就连温池和许氏母子俩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也散去了不少。 竹笛居里,若芳和若桃正在打扫卫生,见温池回来,两个小姑娘当即放下手里的东西,兴高采烈地应了过来。 “温公子回来啦!”若芳笑得见牙不见眼。 “温公子,外面好玩吗?”若桃憧憬道,“听闻外面的集市上有卖好多新鲜的小玩意。” 温池让她们跟进屋内,从包袱里拿出两个面具递给她们——这两个面具是他和尹大人见完面后,偶然路过一家小摊子时买来的,两个面具都画着福娃娃的脸,皮肤雪白,脸颊上有一团显眼的高原红,额间还有一缕梳下来的发髻,看着格外可爱。 若芳和若桃在深宫里待着,从来没有踏出宫门的机会,何时见过这些市井小玩意,当即又惊又喜,拿着各自的面具笑得合不拢嘴。 “我的是个女娃娃。”若芳指完自己的面具,又指向若桃的面具,“你的是个男娃娃。” 若桃对面具爱不释手,反复把玩着,还放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她的声音隔着面具传出来:“男娃娃好,我喜欢男娃娃。” 若芳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为何?” 若桃摘下面具看了眼,长睫挡住了她的眸子,只听得她的语气平静:“男娃娃做事方便。” “我们女娃娃做事更方便。”若芳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转向温池,颇为邀功地说道,“温公子,这几日你不在竹笛居,奴婢和若桃都没有闲着,咱们每天都在做蛋糕,而且咱们做出来的蛋糕越来越好吃了。” “真厉害。”温池笑着,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张,“不过从明日起就不用做了,蛋糕需要冷藏保存,竹笛居里没有冰,做多了容易坏。” 若芳皱着鼻子:“倒也是。” 说完,温池才发现院里貌似少了些什么,他张望了一番:“平安呢?” “奴婢不知。”说起平安,若芳的口吻便没有那么亲热了,还带有几分抱怨,“平安总是喜欢单独行动,又不告知奴婢和若桃他去了哪儿,奴婢和若桃才懒得管他了。” 温池无奈地笑了笑,拿着给平安的那份礼物去平安的寝房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瞧见平安的身影,他把礼物放在平安的桌上便离开了。 翌日。 温池躺在院里的椅子上晒太阳,便见平安慌里慌张地跑来。 “温公子!温公子!”平安跑得直喘,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才微微喘着气道,“小栓子被太子殿下罚了二十杖!” “小栓子?”温池立即坐起身,“哪个小栓子?” “自然是送温公子回温府的小栓子。”平安道,“这已经是昨儿下午的事儿了,奴才方才回来时听闻,小栓子护温公子有功,太子殿下赏了他不少好东西,可是小栓子还说了不当说的话,才领了那二十杖。” 不该说的话…… 温池瞬间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话,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俗话说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连小栓子都被太子罚了二十杖,那得知内情的他岂不是…… 尽管温池不太清楚二十杖是什么概念,可是光从月桂那些人挨了三十杖就距离死亡只差一步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来,二十杖打下来,估计能要他半条命。 平安小心翼翼地瞧着温池的脸色,见一副温池天塌下来的模样,斟酌着说道:“温公子,那小栓子究竟给你说了什么?竟然让太子殿下发这么大的脾气。” 温池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平安也不说话,就弓着腰,眼巴巴地望着他。 温池回身,转头对上平安的目光,结果说出来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话题:“我带给你的礼物,收到了吗?” 平安一愣:“温公子说的是什么礼物?” 温池见平安那样,便猜到平安昨夜未归寝,他摆了摆手,已经没有心情过问平安昨夜去了哪儿,只道:“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平安道了声好,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事实证明,该来的还是会来。 两天后的下午,朱公公领着两个小太监出现在竹笛居的院里。 朱公公还是老样子,揣着手、抱着拂尘,眯着两眼,老神在在的站在那儿,见温池出来,便尖声尖气地说道:“温公子一走多日,太子殿下对温公子甚是想念,正好今儿下午太子殿下得了空,温公子赶紧拾掇一下过去罢。” 温公子很想问是不是过去领那二十杖,只是对上朱公公那冷清的表情,他还是把这句话咽回去了。 书房里,太子也是老样子,撑着脸颊闭眼小憩,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替他捏着肩膀。 多日不见,太子依然那么可怕,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压得书房里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温池埋头站在朱公公身后,心想要不要主动坦白,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或许太子会看在他那么主动的份上对他网开一面。 他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好在书房的地上铺着软乎乎的羊绒毯子,无论跪多少次都不会觉得膝盖疼。 朱公公似乎被他的行为惊到了,不动声色地瞥了他好几眼。 温池揣着一颗砰咚直跳的心,硬着头皮说道:“小人有罪,望太子殿下惩罚。” 不多时,前方响起太子慵懒的语调:“何罪之有?” 温池道:“是小人过于心切的想要了解太子殿下,才从栓公公那儿打听了一二,小人也知道倘若想要了解太子殿下,便应当从太子殿下与小人相处的点滴着手,要怪只能怪小人太心切,不小心犯了太子殿下的忌讳。” 说完,温池深深地埋下脑袋,心中那根弦几乎紧绷到了极致。 仿佛过了很久,他听得轮椅滑动的声音,当太子那慵懒的语调再次响起时,便已近在咫尺。 “那你来说说。”太子颇为好奇道,“你都打听了本宫什么?” 温池背后的冷汗都渗出来了,他不敢大意,胆战心惊地吹着彩虹屁:“小人以为太子殿下与小人有天壤之别,太子殿下就像那天上的神,而小人只是一颗土里的草,小人着实想不明白如何得到了太子殿下的青睐,直至今日,小人恍若还活在梦里,每次见到太子殿下时,小人都感觉是那样的不真切。”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温池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彩虹屁功力真是以火箭一般的速度增长。 可惜这些彩虹屁在太子这里并没有什么卵用,想来他也是听多了别人的彩虹屁,听完温池的话,平静地问道:“小栓子让你得到满意的答案了吗?” 温池思考片刻,试探着回答:“也许可能好像貌似是……没有。” 结果他求生欲如此强烈的回答完,便听得太子大笑起来,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周遭光线明亮,温池被刺得眯了眯眼,视线里是太子逼近的脸。 太子抬手屏退了太监宫女们,就连朱公公也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并轻轻关上了书房的门。 “既然你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不如由本宫来告诉你,如何?”太子牵起嘴角,脸上全是张狂的笑意,他那布满烧痕在半张脸在光与影之间充满了鬼魅的诱惑感。 温池愣愣地抬着头,当场吓成了鹌鹑。 更重要的是—— 他在余光中发现,太子居然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池:太子站起来了! 时烨:想不到吧? 第19章 仇人 卧槽! 时烨怎么站起来了?! 他的双腿不是残疾了吗?刚才他不是还坐在轮椅上吗? 温池震惊了,他甚至以为自己被吓出了幻觉。 然而事实证明,他所见的画面并非幻觉,时烨不仅从轮椅上站起来了,还站得稳稳当当,挺拔的身形犹如一颗屹立不倒的白杨。 这边的温池已经惊到说不出话来,那边的时烨却是一把扯开温池胸前的衣裳,他的动作相当粗鲁,以至于温池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觉眼前几块碎布飞过,紧接着便是胸前一凉。 他神情怔愣地下头,只见自己上半身的衣服都被扯烂了,露出来的皮肤白得亮眼。 时烨垂下眸子,冷峻的面容上已经结了一层薄霜,他微眯着眼睛,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温池腹部的某一处。 温池保持着被时烨捏住下巴的姿势,身形僵硬,一动不动,略显瘦弱的身体瑟瑟发抖,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冷着了还是被时烨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凉气息吓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时烨突然收回落在温池腹部的目光,他牵起嘴角,扬起一抹凉薄的笑容:“果然如此。” 温池仍旧是一脸懵逼。 时烨捏着他下巴的手骤然收紧,他沉着脸逼近道:“你长得很像本宫认识的一个人,那人腹间和腿间都有被匕首所伤的痕迹,可惜你没有。” 温池已经搞不清楚如今剧情的走向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小说里的时烨究竟认识哪个长得像原主的故人,或者说这其实是一段隐藏剧情,压根没被小说提及过。 一波接一波的神转折如同一个个小棒槌,毫不留情地敲打在温池脑袋上,敲得他七晕八素,大脑里乱成一锅粥。 在他呆愣之时,又听得时烨冷声问道:“本宫问你,你以前可否受过伤?” 温池赶紧翻遍原主的记忆,随即老实回答:“回太子殿下,小人从未受过伤。” “可惜了。”时烨貌似真的感到惋惜,“真是可惜了。” 温池挣扎片刻,硬着头皮问:“敢问太子殿下,那人可是太子殿下的故人?” “不。”时烨倏地一笑,未被毁容的半张脸有种惊为天人的美艳,可惜另外半张爬满烧痕的脸又硬生生毁了这种美感,尽管他的笑,却还是那么吓人,“那人怎么会是本宫的故人,他是本宫的仇人。” 温池:“……” 他和太子的仇人长得一模一样,还有比这更惨的事吗? 难怪那日时烨毫无预兆的命令他脱掉身上的衣服,原来是想查看他腹部和腿上是否有匕首的伤痕。 温池越想越害怕,倘若时烨直接掐死他,还不会让他感到这么恐惧,可是时烨亲口说他长得像他的仇人,也就是说可能不会让他死得那么痛快。 时烨作为小说里最大的反派、最残暴的君王,什么样折磨人的手段想不出来?好像他在小说后期还亲手扒了一个妃嫔的皮。 光是回想起描述那段剧情的文字,温池便已吓得抖成了筛子,他不怕死,就怕生不如死。 时烨感受到了手中人的颤抖,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他笑得开怀,十分恶趣味地附在温池耳边说道:“本宫找了那人十来年,日思夜想都是他那张与你极度相似的脸,本宫就盼着有朝一日亲手抓住他,把他当成老鼠一般困在笼子里,心情好了便逗弄几下,心情糟了便卸下他的一条腿。” 温池不等时烨说完,脸色惨白地跪趴下去,惊恐的泪水从眼里飙了出来:“太子殿下饶命,那人不是小人,小人在来到东宫之前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啊!” 时烨缓缓蹲在温池面前,单手撑着下巴:“可你长得像他,倘若抓不到他,找个替代品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温池满脸泪水,哽咽道:“小人和那人不一样。” “哦?”时烨若有所思,“何处不一样?” 温池说得小心翼翼:“小人会做蛋糕。” 时烨静默一瞬,淡淡的哦了一声:“你好厉害哦。” 温池:“……” 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狗太子在嘲讽他。 不过这个回答到底有效,时烨又缓缓站起身,一屁股坐到身后的轮椅上,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慵懒的模样,他道:“起身罢。” 温池不敢耽搁,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光着上半身,像只可怜的鹌鹑似的瑟缩着。 他知道自己刚才哭得窝囊,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他很想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又碍于时烨就在眼前,连手指尖都不敢动一下。 直到时烨淡道:“抬起头来。” 温池挣扎着抬起头,隔着一层水雾看向时烨。 他本来长得就白,经过这么一哭,眼睛和鼻尖都红通通的,看起来尤为明显,真是像极了丛林里的兔子。 时烨瞧着温池这副模样,还真回忆起了曾经他和皇上一起出宫狩猎,有只白色的蠢兔子直往他的骑着的马腿上撞,被他逮住双耳拎起来后,吓得四条腿都在抖,那蠢兔子惊吓的表情和此时他眼前这人如出一辙。 呵,都是一副蠢样。 温池垂眼避开了时烨直白的目光,却能感受到时烨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 不多时,便听得时烨嗤笑一声:“看来你也不是毫无用处。” 温池悄悄吸了吸鼻子,谦虚道:“谢太子殿下夸奖。” 时烨道:“本宫在讽刺你,没听出来?” 温池立即改口:“谢太子殿下讽刺,小人不甚荣幸。” 时烨:“……” 时烨似乎被他的厚脸皮惊到了,沉默了一会儿,摆了摆手道:“去找朱贤拿身衣服。” 温池心知时烨这是放过他了的意思,松口气的同时,心头也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欣喜感,可是他万万不敢表现出来,抿着唇,弯着腰,轻声应了声是。 结果往外走时,时烨又喊住了他:“本宫不要芒果。” 温池迅速明白了时烨的意思,不由得庆幸起来,好在会做蛋糕的本事救了他,他问道:“太子殿下想要哪种水果?小人都可以将之放置在蛋糕上头。” 时烨蹙起眉头:“本宫已将话说得如此明白,你还听不懂?” 温池瞬间冷汗涔涔。 幸好时烨没有继续刁难他的意思,只道:“本宫不喜任何果物。” 温池连忙应了声是,赶紧抱着双臂溜出了书房。 书房外,朱公公等人已经等候多时,瞧见温池完整无缺……哦不,应该是衣裳残破的走出来,差点没能掩饰住眼底的惊讶,就连向来淡定的朱公公也忍不住多瞧了温池几眼。 听温池复述完太子的话后,朱公公忙不迭掐着嗓子道:“温公子,这边请。” 不知是不是温池的错觉,朱公公对待他的态度貌似多了几分谄媚。 从几个小太监身前路过时,温池无意间瞥见小太监们身后放着一个似乎是用来抬人的担子,他记得他来时还没有瞧见这个东西。 于是温池问道:“朱公公,那担子是?” 朱公公转过来头,笑眯眯地答道:“实不相瞒,倘若温公子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那担子便是用来将温公子抬去停尸房。” 温池:“……” 朱公公终于没忍住,感叹道:“说起来,温公子还是头一个在太子殿下身边呆了如此久的人,太子殿下待温公子很特别。” 温池心想,毕竟他长得像时烨魂牵梦绕了十多年的仇人,能不特别吗? 朱公公领着温池去换了身衣裳,等温池回到竹笛居时,便和若芳若桃一同忙碌起来。 温池着实怕了时烨那个神经病又犯病,加班加点的做了一块八寸左右的蛋糕,上面涂抹了一堆厚重的奶油,精心做好外形后,便让平安给朱公公送去。 翌日一早,温池还在屋里用早膳,便见若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温公子!”若芳激动道,“朱公公来啦!” 闻言,温池吓得嘴里的粥都差点喷了出去,好在他及时忍住了,赶紧放下碗筷,用手帕擦了擦嘴,走在若放前面迎了出去。 院里,朱公公一改往日的面无表情,笑眯眯地揣着手,瞧见温池的身影后,还主动走上来。 “温公子,咱家奉太子殿下之命特意送来了这些赏赐。”朱公公笑得意味深长,“咱家在这里先恭喜温公子一声。” 温池扫了眼那些小太监们双手捧着的东西,愣道:“赏赐?” “那还是温公子把太子殿下侍奉好了,太子殿下才给予的赏赐。”朱公公道,“温公子还不快领赏?” 温池还没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知道这事耽搁不得,便让若芳和若桃轮流接过小太监们手里的东西放进屋内,若芳和若桃每接一样,朱公公便尖声尖气地报上那件物品的名字。 尽管温池不怎么识货,可从那些物件的模样以及名字就能得知——都是些价值不菲的东西,许氏咬牙送的那些东西和时烨送的这些东西比起来,也许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待朱公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竹笛居后,温池便对着桌上摆放的大大小小的物件发愁。 他愈发猜测,这些东西都是时烨给的封口费——毕竟他亲眼所见时烨并非双腿残疾。 可是这种封口方法一点也不像是时烨的作风,按照时烨的脾气来看,应该是直接送他去见阎王才对。 温池又想起那日时烨和几个官员讨论如何对付四皇子时,也是丝毫不避讳他。 难道说…… 在时烨眼里,他已经是个不会说话的死人了吗? 温池愁了几天,愁得饭都吃不香了,若芳和若桃却很高兴,甚至做起蛋糕来更加有干劲了。 温池愁眉苦脸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若芳和若桃嘿咻嘿咻地揉着奶皮,由衷说道:“当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真好。” 若芳闻言,天真地说:“温公子不必羡慕奴婢们,严格来说,温公子也算是半个姑娘呢。” 温池满脸黑线:“你在说我不男不女吗?” 若芳赶紧摇了摇头,一派认真地解释:“温公子会生孩子呀,可不就是半个姑娘吗?” 温池:“……” 他差点忘了,他在这个世界里还真是不男不女的体质。 这边温池还没愁完,那边尹大人却早已行动起来了,没过多久,温池便收到皇上身边太监递来的消息,说是皇上想要同温池见上一面。 第20章 觐见 于是第二天,温池起了个大早,用了足足半个时辰精心收拾了一番,欢欢喜喜地准备去觐见皇上,哪知道刚踏入庭院,就瞧见了时烨和朱公公的身影,以及边上战战兢兢埋着脑袋呈一字站开的若芳若桃和平安三人。 顷刻间,温池吓得魂儿都快从身体里飞出来了。 时烨今日穿了一件冰蓝色的袍子,雪白的滚边上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乌黑的长发上随意束了个纯白的发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以及近乎完美的脸部轮廓。 倘若不是那些烧痕毁了他半张脸的容貌,温池难以想象时烨的脸有多么好看。 本来时烨偏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若桃栽种的野菊,听见温池的脚步声后,他慢慢的转过头来,冷淡的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了温池身上。 温池僵在原地,半晌才道:“太、太子殿下。” 时烨语气很淡的嗯了一声,随即对他招了招手,像在唤小狗似的:“过来。” 温池迈出僵硬的步伐,以龟速前进,然而时烨离他不远,没多久温池就拉近了两人之间一半以上的差距。 这期间,时烨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漆黑的眸子在阳光下宛若一滩没有生气的死水。 温池着实吓惨了,走着走着,居然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时烨见状,却是扑哧一声笑出来,哈哈哈的笑完了,他道:“看你这比老鼠还小的胆子,究竟是谁给你的勇气去皇帝那里告状?” 闻言,温池已是面无血色,同时感到诧异——时烨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了? 时烨仿佛看出了温池心里的疑惑,身体微微前倾,心情不错地说:“你真以为没有本宫为你带路,你就能畅通无阻的见到皇帝?” 温池心说难道不是吗? 这时,朱公公回答道:“如今温公子已是太子殿下的人,倘若没有太子殿下的同意,纵使是皇上也不能轻易见着温公子。” 温池:“……” 看不出来,这狗太子的面子还挺大的。 时烨恶趣味的欣赏完了温池的丑态,才道:“起来罢,随本宫去见皇帝。” 温池低眉顺眼:“是。” 朱公公转身走在前面,那个沉默的宫女则推着时烨的轮椅走在后面,温池连忙跑过去,小心翼翼地跟随在时烨左右。 从东宫到御书房的距离不近,一行人走了很久,走得温池的双腿都有些发酸了,才终于达到目的地。 守在御书房外面的太监小跑进去禀告之后,又小跑回来请他们进去。 御书房比太子的书房更为豪华,两边墙壁上挂满了温池从未见过的画,触目所及之处全是金灿灿的一片。 温池收回视线,专心跟在时烨的轮椅后面。 他来到这个世界有些日子了,却不想这么快就能见到当今皇上,常言说伴君如伴虎,太子时烨的脾气都那么古怪了,也不知道皇上的脾气会不会好一点。 温池揣着一颗忐忑的心,跟着前方的人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时烨冷淡的声音响起:“父皇。” 然后,没了。 没了??? 温池额头上浸出一滴冷汗。 这个太子会不会太嚣张了些?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 更神奇的是皇上似乎也不在意时烨的无理,反而笑呵呵地说道:“太子来了,来这边。” 宫女立即推着轮椅走过去,跟着朱公公一起跪在地上的温池也不动声色地站起身。 温池低着头,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不过很快,他便听得皇上笑道:“正巧昨儿他们上贡了一批上好的龙井茶,来,太子你尝尝。” 可惜时烨的态度依然冷淡:“儿臣不喜茶。” 御书房内的气氛有瞬间的凝固,好在皇上又笑道:“嗐,是朕粗心大意,竟然连这事儿都忘了,不如尝尝这块糕点,这可是容妃的手艺。” 话音刚落,又有一道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容妃娇羞地说道:“皇上谬赞了,臣妾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容妃过于谦虚了,该夸还是要夸。”说完,皇上转而道,“太子,你尝尝这个。” “不必了。”时烨还是不为所动,“父皇召见儿臣不是想见一个人吗?儿臣已经把他带来了。” 皇上这才注意到温池的存在,转过头来,目光落到温池身上:“你便是礼部侍郎温长清之子温良罢?” 温池道:“回皇上,小人正是。” 皇上道:“过来坐。” 边上的宫女立即搬来一张凳子,轻手轻脚地放在时烨的轮椅旁。 “谢皇上。” 温池说完,走过去坐下,稍微抬了下头,这才看清楚了御书房里的情况——原来这里不止皇上一个人,还有一个衣着华丽且貌美如花的女人以及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男人。 那个女人应该是容妃。 至于她身边的年轻男人…… 如果温池没有猜错的话,那个男人应该是容妃的儿子时锦,也就是小说里的主角攻——四皇子时锦。 温池悄悄地朝着男人的嘴上瞥了眼,果然瞧见男人唇下有颗显眼的小黑痣。 还真是时锦。 时锦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突然转眼看来。 温池赶忙收回目光,吓得心中乱撞的小鹿差点冲破胸膛。 只是下一刻,他又察觉到了什么,偏了偏头,便在余光中瞧见时烨单手撑着下巴,半阖着眼,一瞬不瞬地看向他这边,像是将他刚才的小动作全部看了过去。 温池:“……” 他怎么有种被捉奸的错觉…… 幸好正在说话的皇上和容妃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待容妃说完后,皇上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温池:“朕听尹大人说,治理晋州蝗灾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温池忙道:“小人只是想到了其中一两点罢了。” “容妃刚谦虚完,你又来谦虚了。”皇上面向较为圆润,笑起来和蔼可亲,有一种慈祥老父亲的感觉,他好笑地指了指温池,“尹大人可是什么话都跟朕说了,可惜你那法子用时久,短时间内还见不着成效,朕需要你详细地说一遍。” 温池道了声是,便细致地讲解起来。 无论在哪个年代,蝗灾都不是一件新鲜事,曾经□□人民为了预防蝗灾付出了几十年的努力,才在二十一世纪收获成果。 其实温池没有特意的去了解过蝗灾,不过是刷微博时偶然看见一个博主发出来的九宫格图片总结,才大概记下来了□□人民几十年来用过的法子。 比起篝火诱杀、开沟陷杀、器具捕打等法子,还是从虫卵处扑灭更为有效,蝗虫喜欢将卵产在微微湿润的土地里,尤其是旱涝年份,没了植物,又有被水浸润过的土地,那简直是蝗虫的温床。 而要减少这种土壤,最好的法子便是兴修水利、植树造林。 温池一边说一边加入自己的见解,娓娓道来,越说越仔细,好像在讲故事一样,到最后,不仅皇上和四皇子时锦听得认真,就连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的容妃也听得津津有味。 待温池说完,皇上和时锦同时沉默了,看向温池的眼神里也同时多了点什么。 良久,皇上才勉强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和狂喜,故作镇静地问道:“这些法子,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温池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回皇上,小人爱看一些杂书,这些想法都是那些杂书里多多少少提及过的内容,小人将之分析整理了一遍,便拿来献丑了。” 皇上笑得合不拢嘴。 “好,很好。”说罢,他想了想,到底没能忍住心中的澎湃,对身边的太监道,“把雍林、潘文康、尹冲都给朕喊来,越快越好。” 太监忙不迭应了一声,抱着拂尘飞快地跑出了御书房。 皇上起身来回踱步了几圈,转身指向温池:“你可真是朕的救星,朕要赏你,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朕。” 温池当即跪了下去:“回皇上,能替皇上和天下百姓分忧,已是小人之幸,小人出这一己之力,便没想过要任何赏赐,还望皇上成全,就当是小人为曾经的过错赎罪。” 皇上一愣:“你有何罪?” “小、小人……”在这节骨眼上,温池突然就卡壳了,他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惊慌,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右前方的时烨。 只见时烨仍是单手撑着下巴的姿势,始终未变过。 从头到尾他都宛若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局外人,淡漠的眼神定格在温池身上,又仿佛在透过温池看其他人。 冷不丁的,温池想起了时烨说过的那个仇人,那个在十多年前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仇人。 他想,时烨也许是在透过他看着那个仇人。 “说罢。”皇上的声音拉回了温池的思绪,“也许朕能帮得上忙。” 温池把额头贴在地板上,硬着头皮开口:“小人有罪,小人不是温家嫡子温良,小人是温家庶出的温池,小人顶替了哥哥温良嫁入东宫,小人罪该万死!” 闻言,容妃和时锦皆是一脸震惊,扭头对视了一眼。 皇上也是眼神阴郁:“你说什么?” 温池趴在地上不敢起身:“小人罪该万死!” 这一刻,他已经不敢抬头去看时烨的表情了,他甚至想象不到时烨会用什么表情来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蝗灾相关内容来自“英国报姐”的微博,挺有趣的。 第21章 有罪 时间在这一刻流逝得非常缓慢。 温池早已浸出了一身的冷汗,甚至连按在地上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没有皇上的吩咐,他根本不敢起身。 可是不知为何,比起皇上,他竟然更加害怕坐在右前方始终一声不吭的时烨,光是想起时烨可能在觉得自己受到欺骗后一怒之下撕了他的皮,他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呜呜呜太可怕了…… 良久,皇上和容妃都没有任何反应。 倒是温池很快从恐惧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逐渐变得冷静,心想横竖就是一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多活了那么多时日。 这么想完,温池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原本紧张地跪趴着也变成了放松地跪趴着。 其实温池不知道的是,皇上和容妃在刚才便已起身去了内室,估计是被震惊得需要一个地方来静一静——因此坐在温池面前的人只有四皇子时锦和太子时烨而已。 毕竟时锦和这件事的关系不大,震惊过后便望着窗户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时烨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从温池身上挪开过,他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垂眸瞧见温池从一块生硬的石头化为一滩松软的泥土,还自以为没人察觉的小心翼翼地换了下姿势,把手背垫在额头下面。 时烨以拳抵唇:“咳——” 温池瞬间紧绷起来,跪趴的姿势立即规范无比。 然而没多久,他又慢慢的、悄无声息的放松下来。 时烨:“咳咳——” 温池再次紧绷,赶忙跪趴好。 时烨抵在唇前的手未放下,正好遮掩了嘴角牵起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时锦回过神,便瞧见他那个性情古怪、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哥目不转睛地盯着跪趴在地上的温池,那张完好的半张脸上不复方才的冷漠,而是多了些其他的东西…… 时锦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哥,不由得怔住。 直至时烨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陡然收起脸上那些本就不多的笑意,一道冷飕飕的目光瞥了过来。 时锦冷不丁对上那双黑眸,刹那间居然生出一种整个人都被对方看穿的感觉,当他匆忙挪开目光后,才发现自己早已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果然…… 大哥还是那个大哥,一点都没有变。 这时,已经冷静完的皇上和容妃从内室走出来。 皇上神情严肃,眉间拧成了川字,看向温池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惋惜以及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太子代表了整个皇家,而温家偷梁换柱用庶子代替嫡子嫁入东宫的行为无疑是欺瞒了太子,那便是欺瞒了整个皇家,欺瞒了他这个皇上,那可是欺君之罪! 倘若温家只是欺瞒他这个皇上也就罢了,他还能看在温池不久前才献上一计的份上从轻发落,可惜这件事涉及到了太子…… 皇上左思右想,到底不敢越过太子擅作主张。 “好啊你连欺君之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是不是赶明儿便要策划谋反了?”说罢,皇上沉声喊来一个太监,“把温长清给朕喊来,朕倒要让他看看他教出来的好儿子,朕要知道你究竟是哪儿来的熊胆敢欺骗朕和朕的太子!” “是。”太监弓腰应道。 结果没等太监跑出几步,便听得时烨恹恹地开口:“慢着。” 闻言,皇上和容妃以及时锦同时惊讶地看向时烨。 已经被吓得麻木的温池屏住呼吸,安安静静地等待死神的到来。 哪知道下一刻,他只听时烨道:“你先起来。” 温池自知琢磨不透时烨的想法,便也不琢磨了,他听话的从地上爬起来,低眉顺眼地站着。 时烨轻笑一声:“就你这胆小如鼠的性子,看到本宫便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哪怕给你十个胆子晾你也不敢撒一个谎,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温池:“……” 他懵了——太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太子想表达什么?太子这么快就开始兴师问罪了吗? 时烨没有等来温池的回答,倒也不恼:“温长清指使你的?” 温池:“……” “那就是了,本宫瞧着那温长清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满肚子花花肠子,听闻本宫被困在东宫足不出户,自然舍不得把他那宝贝儿子送来,不过说起来……”时烨语调渐冷,“温长清做出来的蠢事,他妻子怎能不知?他那宝贝儿子怎能不知?本宫看他们温家没一个人能置身事外。” 温池:“……” 时烨忽道:“温池。” 温池一个激灵:“是。” 时烨冷笑一声:“也就你这个没脑子的蠢人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让你来东宫你便来,你可否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温池彻底懵了,下意识回道:“小人罪该万死……”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替他们说话!”时烨眼神冷冽,劈头盖脸地呵道,“你以为你这条命能替他们顶罪吗?不自量力。” 温池:“……” 他不是他没有…… “对,你是有罪,既然你这么想当温家的替罪羊,那本宫就罚你……”顿了顿,时烨才缓缓说道,“罚你好好活着,眼睁睁看着你们温家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掉,至于那些欺君之人,全部处死好了。” 皇上适时来句:“太子说得好。” 温池震惊得无以复加,倒不是时烨说要处死温家人,而是时烨这个反派竟然想在剧情开头就把主角受杀了。 倘若之前没被那股神秘力量操控,温池也许会装聋作哑,可是温良身上有系统、也许还有主角光环之类的东西,哪儿能说死就死?万一到时候死不成,绝地之下将他们这些反派和炮灰反杀…… “太子殿下!”温池急忙跪地,可他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得磕头道,“小人们也是一时糊涂,求太子殿下开恩!” 时烨冷冷地看着他:“温家当真是给你灌了迷魂汤了,为了保住他们,你连性命都不要了吗?” “是啊。”皇上也道,“心善之人只会遭人利用,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温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皇上就像根墙头草似的,太子的风往哪边吹,皇上这根墙头草就往哪边倒。 “皇上,太子,不如这样吧。”一直旁观的容妃谨慎地说,“温家人有意欺瞒皇上和太子,此乃欺君之罪,本该处以死刑,不过念在温家出了个孝子,拼了命地替温家求情,死刑可免,但重罚难逃,不知皇上和太子以为如何?” 尽管这话是对皇上说的,可容妃小心翼翼的目光却是看向时烨。 接着,皇上也沉默地看向时烨。 时烨只看着温池:“你以为呢?” 温池忙道:“谢皇上、谢太子殿下、谢容妃娘娘。” 这时,之前跑出去的太监悄无声息地回来了,说是皇上召见的雍林、潘文康、尹冲等人已在御书房外头候着,等待与皇上商议晋州蝗灾之事。 皇上这才想起他还有要事处理,便对其余人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罢,至于如何罚温家,等朕回头再考虑一番。” 容妃和时锦行完礼,率先离开了。 温池云里雾里地跟在时烨的轮椅后面,他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一样,刚才发生的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他想不到时烨竟然仅凭几句话便扭转乾坤,将他从这件事里摘得一干二净。 他本以为时烨会是最生气、也最想置他于死地的那个人。 临走前,皇上喊住了温池,一边轻轻摇头一边劝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别为了一点善心而害人害己。” 温池:“……” 这层厚重的误会竟让他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会儿,温池才小声道,“谢皇上指点。” 走出御书房,温池瞧见尹大人和两个官员恭恭敬敬地守在外面,对上他的目光后,尹大人微微点了下头。 温池也点了点头,随后赶紧跟上前面朱公公的步伐。 他悄悄抬头往前看,只见朱公公迈着碎步走在轮椅旁边,宫女在后面推着轮椅,他只能看见坐在轮椅上的时烨搭在扶手上的手臂,那条手臂很随意的往外搭着,指尖下垂,每一根手指都长得极其完美。 曾经便是这只手,不费吹灰之力地掐死了月善。 温池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凉,若是时烨主动质问他还好,可是这会儿时烨什么都不说,也不问他顶替温良的事。 有时候未知比已知可怕,尤其是在他摸不清时烨想法的时候。 回到东宫,时烨并没有让他跟过去的意思,朱公公便要送他回竹笛居。 温池眼见宫女要推着时烨的轮椅离开,情急之下,出声喊道:“太子殿下!” 宫女停下推轮椅的动作,却没有推着轮椅转身。 温池跪地:“小人知错。” 半晌,时烨偏沉的嗓音悠悠传来:“哪里错了?” 温池埋着脑袋,跪得端端正正:“哪里都错了。” 时烨扬手,宫女便推着他的轮椅转过身来。 时烨目光平静地看着温池,招了招手:“过来。” 温池跪着过去。 “……”时烨向来漠然的嘴角显而易见地抽搐了两下,“本宫叫你走过来。” 温池蹭的一下站起来,大步流星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温池:我好卑微 第22章 毒药 温池以为时烨要对他说什么,走近后,却见时烨对他伸出手。 “太子殿下……”温池不明白时烨的意思,他下意识蹲下身,疑惑地凑过去。 不一会儿,他便感觉脸颊上传来一片冰凉的触感,那片触感很快包裹了他的半张脸——时烨的手竟然抚摸上了他的脸。 温池仰着脑袋,眼底的惊讶纤毫毕现。 “看在你主动认错的份上,本宫可以原谅你一回。”时烨垂着眸子,下巴微收,浓密的长睫在眼下落出一层阴影,正好挡住了那双漆黑的眸子,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说罢,你打算如何赎罪?” 语毕,冰凉的触感忽然在温池脸颊上游走起来。 温池努力压住几乎要爬上心头的恐惧,尽量不让自己像以往那样吓得打哆嗦,他硬着头皮和时烨对视,用无比虔诚的表情说道:“太子殿下希望小人如何赎罪?” “你倒是学会把问题抛给本宫了?”时烨嗤笑一声,也不生气,只是慢慢捏住了温池的下巴,并往上抬,迫使温池更加大幅度地扬起脑袋,“本宫的要求,你能做到?” 温池眼神坚定:“小人能做到。” 时烨挑起一边眉梢:“哦?” 温池瑟缩了:“小、小人也许能做到。” 时烨继续盯着他,脸上看不出表情。 温池彻底怂了,如果他是猫,可能那双飞机耳早已贴到脑袋上了,他嗫嚅道:“小人尽量做到……” 时烨似乎觉得温池的反应有趣,居然被逗得哈哈大笑,他笑起来时整个人都处于非常放松的状态,尽管布满烧痕的半张脸看起来仍旧可怖,可另外半张完好的脸却是好看到让温池不禁入了神。 很快,时烨便收敛了笑意,道:“放宽心,倘若你做不到,本宫也不会为难与你。” 温池骤然回神,突然紧张起来。 随后时烨捏着他下巴的力道逐渐加重,时烨倾身逼近,那双深邃得不见底的漂亮眸子仿佛要看进温池的灵魂深处。 温池愣愣地看着时烨。 “本宫不管你从前是谁,如今你进了东宫,便是本宫的人。”温池耳畔响起时烨的声音,有些低哑,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感,不过瞬间,那声音已然冷冽下来,“既然如此,今后本宫让你生你便生,本宫让你死你便死,哪怕有朝一日本宫死在你前头,你也要随本宫而来。” “……” “你说。”时烨敛去嘴角的最后一丝笑意,面无表情地盯着温池,“你能做到吗?” “我……”温池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吐不出来一个字,他额头上逐渐爬满冷汗,在时烨阴冷的目光下几乎快要呼吸不上来,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时烨会说出这种话。 “做不到?做不到就罢了。”时烨脸色一沉,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他骤然靠了回去,“左枝,走。” “是。”推轮椅的宫女轻声应完,便要推着轮椅离开。 温池依然是那副愣愣的模样,他眼睁睁看着宫女推着轮椅走出了一段距离,一时间,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了他一下,他鬼使神差地起身追上去,不管不顾地扑到时烨腿上:“太子殿下,小人能做到!” 左枝立即停下动作,和朱公公一起沉默的当着背景板。 时烨身子倾斜,右手撑着下巴,没有丝毫表情地看着有些喘的温池。 温池整张脸透着白,耳旁的发髻被冷汗打湿,只有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向时烨,宛若在这诺大的花花世界里,他有限的目光只能容纳下时烨一个人。 尽管温池抱紧时烨大腿的双手也在轻微的发抖,可他还是鼓足勇气开口:“太子在我在,太子走我走。” 时烨不语。 温池倔强地望着时烨。 半晌,时烨伸出手,后边的左枝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绿色药丸,小心地放在时烨的掌心里。 时烨道:“张嘴。” 温池仅有一瞬的犹豫,便听话的张开了嘴巴——该来的躲不掉,若是时烨想要他的命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而且他和时烨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是身为反派的时烨死在了主角光环下,那么他这个炮灰也不一定能活多久。 温池的顺从似乎让时烨很满意,那张冰冷的脸总算缓解些许,他把药丸塞进温池嘴里,道:“咽下去。” 温池连忙将药丸咽下去。 药丸滑过喉管留下冰冰凉凉的感觉,即便没有就着水,吞咽的时候也不会那么难受。 时烨看着他,忽然扬唇笑:“这可是你说的,但凡本宫不在了,你也无法独活。” 温池后知后觉,缓缓的松开抱着时烨大腿的双手,又缓缓的跪趴了下去:“多谢太子殿下成全。” 时烨道:“去罢。” 最后,温池还是被朱公公送回了竹笛居,他们还未走近,便瞧见竹笛居外站着一道纤细的人影。 朱公公见状,便识趣的拱手说道:“奴才就将温公子送至此处了,温公子回去后好生歇息。” 温池向朱公公道了谢,目送朱公公走远后,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刚走近,站在门外的女子也欣喜地迎了过来:“温公子,你回来了。” 温池道:“你是?” “噢,小女名为彩绘。”女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无礼,雪白的脸颊上多了抹飘红,她略显羞涩地笑道,“小女是翰林学士张大人之女,早就听闻温公子学识过人、字画了得,小女一直想见识一般,可惜始终没有找机会。” 张彩绘…… 这个名字对温池来说可谓是非常熟悉了,这些日子以来,前来拜访竹笛居次数最多的人便是这个张彩绘。 恐怕连三顾茅庐的刘备都没有她这个毅力。 同时,温池心里也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张彩绘又道:“小女闲来无事,便自作主张地办了一个茶宴,大家聚集起来,拿出各自的字画相互品鉴一下,顺便喝些茶、吃些点心,泛舟湖上,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温池:“……” 乐个屁。 学识过人、字画了得的人是温良又不是他,他不久前才现学了一些这个时代的字体,那些狗刨字拿出来丢人都不够格。 于是温池委婉地拒绝道:“听起来不错,可惜最近我身体抱恙,只怕是染了风寒,到时传染给大家就不好了。” 张彩绘瞧着温池脸色苍白,看着无精打采,的确像是有病在身的模样,急忙关切道:“温公子都已经病成这样了,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为好,正好我那儿有些药材,等会儿我派人给温公子送来,温公子吩咐下面的人熬一熬,喝下几副就会好了。” 温池感激道:“多谢。” “温公子不必客气,小女也是举手之劳罢了。”张彩绘笑道,“既然温公子有所不便,小女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温池松了口气。 哪知道他这口气还未彻底落下去,又听得张彩绘说道:“不如小女先把定下来的茶宴日子取消了,等到温公子身体好转之后,再定日子。” 温池:“倒也不必如此……” “有必要的。”张彩绘眨了眨眼,“大家可都是冲着温公子去的呢,倘若温公子不去,大家又怎会去呢?” 温池已经无言以对了,毕竟对方是女生,还是个这么热情的女生,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不过张彩绘也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把话说完,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口口声声说要给温池拿药材。 温池摇了摇头,走进竹笛居。 平安依然不知所踪,只有若芳和若桃蹲在庭院的墙角一边拔草一边交谈。 听见温池的脚步声后,两个小姑娘欢天喜地地跑过来。 “温公子回来了。” “温公子见着皇上了吗?” 温池转头就对上两个小姑娘眼巴巴的目光,不由得笑了笑:“见着了,还见着了容妃和四皇子。” 说完,他左右看了看,“平安呢?” 若芳撇了撇嘴:“可能又是去找其他小太监了,如今平安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温公子你也不管管他。” 温池心想平安可能是个有背景的大佬,他想管也不敢管啊。 “罢了,随他去。”温池摆了摆手,“等会儿会有人来送药材,你们收下便是,我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了。” 折腾了一个上午,温池已是身心疲惫,他一觉睡到夜里起来吃了点东西,又栽到床榻上继续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温池精神抖擞。 他想起昨天发生的事,以及时烨喂给他的那颗绿色药丸,虽然他不知道那颗药丸有什么作用,但是根据时烨所说的话应该能猜出来——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今他和时烨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生共死,他的性命横竖都掌控在时烨手里,反正闲得没事做,多讨好时烨没坏处。 温池这么想了,便也这么做了,每天都做好蛋糕往太子那里送。 说来也是奇怪,朱公公每次都让温池把蛋糕送进书房里的案台上,可是每次温池进去,都未瞧见太子的身影,他心生疑虑,却不敢多看也不敢多问,每次都是放下蛋糕便赶紧埋着脑袋离开了。 至于时烨是否吃了那些蛋糕,温池也不太清楚。 这天午后,温池照常来送蛋糕,却被朱公公喊住了:“温公子,太子殿下有所不适,今日就免了,你且回去罢。” 温池应了一声,提着食盒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他又想自己是不是走得太干脆了,犹豫再三,还是转身走了回去。 果然,朱公公抱着拂尘站在那儿,目光颇显怪异地盯着他。 温池倍感心虚,赶紧上前,状似担忧地问道:“敢问朱公公,太子殿下可是生病了?” “倒也不是生病……”朱公公欲言又止,眉头拧成了一团,经过一番内心挣扎,他终于有了决定,“不如你随我来看看好了,也许你能使太子殿下欢喜一点。” 温池:“……” 倘若他有这个能力,也就不用见着时烨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于是,本来只想客套地问一下的温池就这样给自己挖了个坑,不得不硬着头皮跟随朱公公往里走。 走到一半,温池才发现这不是去往书房的路,他忙道:“朱公公?” 朱公公瞥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淡定地解释道:“温公子,这是去往太子殿下寝房的路,太子殿下在寝房里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3.10(周二)入v,什么时候写完9k就什么时候更新,估计在下午六点之前吧,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23章 奶油 【1.醉酒】 温池心里生出一股扭头就走的冲动, 可还是被他硬生生的压下去了。 走了没多久, 前方的朱公公便停下了脚步。 “温公子,你且在这儿稍等一会儿, 奴才进去看看。”朱公公说罢,抱着佛尘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卧房。 拱形的月门两侧挂有帘子, 温池瞧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只得站在原地干等。 好在不过片刻,朱公公便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出来了。 “这会儿太子殿下的心情不佳,你还是等会儿再进去罢。”朱公公一边说着一边摆了摆手,示意温池坐下, 随后又尖声尖气地警告道,“一定要伺候好太子殿下,否则今儿你别想活着走出这儿。” 温池吓得打了个哆嗦, 忙不迭点了点头。 朱公公道:“奴才先行告退。” 然而转身走了几步, 朱公公似乎是忽然想起什么, 回头看向一脸麻木不知神游何处的温池:“对了。” 温池赶紧打起精神来,睁大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望着朱公公。 朱公公被温池看得一愣, 心想兜兜转转这么久,还以为太子殿下眼高于顶,想不到最后竟然是栽在这朵小白花上面。 敛去多余的心思后,朱公公正色道:“差点忘了告诉温公子,今儿是花皇后的忌日, 温公子定要谨言慎行, 切莫说了不该说的话。” 花皇后? 怎么又和花皇后扯上关系了? 温池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却不敢询问朱公公,只得点头应下来。 等到朱公公走后,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温池不太清楚时烨究竟生了什么病,不过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进去卧房里看一眼,他便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朱公公所说的花皇后。 结合小说内容和原主的记忆,温池知道花皇后早在二十多年前刚生下太子时烨的时候就死掉了,死于一场火灾当中,皇上一直为没有救出花皇后而感到深深的愧疚,因此这二十多年来从未立过新后。 最关键的是—— 如果原主没有记错的话,花皇后的忌日貌似在大雪纷飞的冬日,而不是现在春夏交替的季节。 难道是朱公公记错了? 可惜温池想得头疼也没有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他学着时烨那样单手撑着下巴,眯起眼睛继续想。 哪知道想着想着,他就这样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温池被一股浓郁的酒气唤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放大版的面孔,那个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熟悉的烧痕布满了右边的半张脸,在明亮的光线下尤为显眼。 温池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时烨的相貌,然而冷不丁对上这张脸时,还是会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魂儿都差点从身体里飞出去。 好在那口气硬生生的卡在喉管里——他并没有叫出声。 不然下一刻的他恐怕就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了。 时烨没有因为他睁开眼睛便挪开目光,而是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温池这才发现那股酒气是从时烨身上散发出来的,时烨毫不客气地捏着他的下巴,吐出来的气息几乎都喷洒在他的脸上。 “太、太子殿下……”温池一动不敢动,尽量让自己的目光集中在时烨另外半张好看的脸上,“小人不小心睡着了,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时烨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他森冷的目光在温池脸上游走了几圈,最后慢慢收回。 他突然放开了温池的下巴。 温池懵了,眼睁睁看着时烨和他拉开距离:“太子殿下?” 时烨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一条手臂随意搭在桌边,他背对着温池,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白色的里衣上,强烈的色彩差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平白无故增添了一丝寂寥的味道。 半晌,他发出一声冷笑:“呵,赝品罢了。” 温池:“……” 喂,哪有当着人的面说人坏话的? 温池很委屈,可他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呆愣地看着时烨的背影。 这个过程对温池而言无疑是煎熬的,他等待了许久,不想再这样耗下去,于是鼓起勇气开口:“小人听朱公公说太子殿下病了,太子殿下好些了吗?” 沉默良久,时烨才道:“本宫没病。” 温池顿了顿,又道:“太子殿下可有感到不适?” 时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吩咐道:“去拿酒来。” 温池巴不得赶紧离开,当即起身便往外走。 门外守着个小太监,听闻太子要酒后,赶紧领着温池去拿酒。 等到温池抱着一小坛酒回去时,时烨仍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似乎连头发丝都不曾变动一下,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后,时烨才偏过头,冷漠的目光先是落在他的脸上,后才往下挪,瞥了眼他怀里的酒坛子。 即便温池再愚钝,也能感受到今日时烨的心情很不好,他有片刻的迟疑,随即迈开步子踱步到桌前。 桌上摆放着新鲜的糕点和茶水,温池拿了个酒杯,倒上酒。 时烨二话不说,酒杯便一饮而尽。 温池继续倒。 时烨继续喝。 就这样一小坛子的酒都被喝净了,温池又从外面抱了几坛酒来。 原本温池还以为他把酒拿来就算完事,哪知道还要陪着时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完,他心里叫苦不迭,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会所给领导们陪酒的日子,不过眼前的时烨可要比那些领导可怕多了。 温池一边倒酒一边乱七八糟的想个没完,直到时烨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你还记得阿孤吗?” “啊?”温池连阿孤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记得,他汗颜道,“小人不知。” 时烨似乎也不在乎他如何回答,一只手把玩着已经空了的酒杯,一只手托着下巴,他半阖着眸子,神情冷淡,游走在温池脸上的目光却隐约间带有几分热度,他缓缓开口:“阿孤已经死了,被花嫣容按在水里,溺毙而亡。” 温池小声道:“节哀。” 时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为何不难过?” “……”温池深吸口气,努力挤出一点伤心的表情,“小人很难过。” 然而温池那么卖命的表演,只换来了时烨一声不以为意的嗤笑:“骗子。” 温池:“……” 时烨忽然凑近,再次捏住温池的下巴,他长长的睫毛搭垂下来,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惶恐不已的温池:“既然你难过,为何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回来?” 时烨没收住力道,捏疼了温池。 温池疼得眼泪都要溢出来了,表情也逐渐变得勉强起来:“太子殿下,你认错人了。” 可惜他的话落在时烨耳畔只成了一阵风拂过,时烨死死地盯着他的脸,仿佛陷入了某种魔怔的状态中:“呵,当初口口声声说会陪伴本宫,结果跑得比兔子还快,这就是你所谓的陪伴?本宫说过,倘若有朝一日你落在本宫手里,本宫就斩断你的双臂、打断你的双腿,看你还如何跑?” “太子殿下,你认错人了。”温池成功被吓哭了,眼泪决了堤一般,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他很不喜欢看见温良哭,这会儿却哭得比温良还厉害,“我不是太子殿下的仇人,我曾经从未见过太子殿下,更没有机会与太子殿下结仇。” 眼泪迅速打湿了温池的脸庞,温热的液体流进时烨捏着温池下巴的指缝里。 这一刻,时烨竟有瞬间的怔愣。 只见温池浓密的睫毛也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许是因为害怕,他的睫毛颤动得厉害,宛若即将起飞的蝶一般。 时烨想要抓住这只蝶,下意识地收紧力道。 可温池疼得惊呼一声,眼泪更加肆意汹涌的夺眶而出,他加快语速说道:“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若是太子殿下想报仇的话千万要擦亮眼睛,万万不可伤及无辜噫呜呜呜呜……” 说到最后,温池再也受不了这委屈,张着嘴巴伤心的哭了出来。 这傻逼太子要杀要剐也就罢了,把他当成仇人的替身又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苦。 他也太冤枉了! 温池哭起来不管不顾,甚至忘记了他还被时烨捏着下巴,就这样仰着脑袋、张着嘴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源源不断往下落。 “噫呜呜呜呜呜呜……”哭到一半,有什么东西塞进他嘴里,“唔……” 甜腻的口感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开。 温池诧异地睁圆眼睛,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瞧见时烨不知何时打开了他提来的食盒盖子,用勺子舀了一勺混着奶油的蛋糕塞进他嘴里。 温池:“……” 他勉强咀嚼了两下,只感觉那股甜味越来越浓,最后填满了整个口腔。 太甜了。 他快要腻死了。 偏偏时烨好像感觉不到他的挣扎,还在一勺接着一勺地往他嘴里塞蛋糕,塞到后面,蛋糕没来得及吞咽下去,雪白的奶油沾得嘴角和脸颊上都有。 温池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连呼吸都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时烨的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过眨眼间,便已近在咫尺,他们几乎是脸贴着脸,呼吸交缠。 温池不适应这么近的距离,欲往后靠。 时烨貌似察觉到了温池的抗拒,不等温池有所动作,捏着他下巴的手忽然往后挪动,直接控住了温池的后脑勺。 温池吓得脸色再次白了一度,刚要继续挣扎,就感觉嘴角传来温热的触感——时烨舔走了他嘴角的奶油。 【2.奶油】 温池:“……” 他已经懵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唯一能够感受到的便是时烨掌控着他头的力道,以及时烨在他嘴角舔舐的温度是那么火热,几乎要灼烧起来。 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下意识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手势来。 只是时烨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火热的触感游弋到他的脸颊上,几乎将他嘴角和脸上的奶油舔舐干净后,才来到他唇前。 温池仍旧微微张着嘴巴,他还没来得及把时烨喂来的蛋糕和奶油吞咽下去。 随后,时烨低头吻住了他的唇瓣。 时烨吻得很轻很慢,含着温池的唇细细啃咬着,甚至用舌勾走了温池嘴里的奶油和部分蛋糕,甜腻的奶油在两人的唇齿间化开,那股浓郁的甜萦绕在口中,怎么也散不开。 当温池后知后觉意识到时烨在做什么的时候,顿时有如一道惊雷劈下,劈得他外焦里嫩,他的大脑直接矿工了,只有鼻头还能嗅到时烨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混着口中甜腻的蛋糕味,不仅不难闻,还诡异的融合了起来。 直至最后,时烨几乎吃完了他嘴里的蛋糕和奶油。 时烨倾身靠近,顺势搂住他的腰。 温池吓到了,连忙伸手推他:“太、太子……” 可惜他的抗拒没有任何作用,时烨解开了他的腰带,那只手直接往衣衫里面探去。 时烨的指尖很凉,在温池的皮肤上游走,一阵阵凉意透过相触的肌肤渗透进温池的心脏深处,冷得温池止不住的打哆嗦。 太快了。 真的太快了。 温池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 然而他根本没有准备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衣衫被拉开大半。 而时烨的动作也越来越放肆起来,他似乎不满温池的分神,更狠地吻住温池的唇,舌长驱直入,几乎夺走了温池口鼻中的所有空气。 那只手缓缓往下,很快便来到了温池的腹部。 温池感觉到时烨的手有意无意地搭在了他的裤头上,甚至有往里的趋势。 他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却没有反抗,而是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事情并未到来,不多时,温池又感觉到时烨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尽管那只手还贴在他腹部的皮肤上,却久久没有挪开,仿佛被人点住了穴道。 温池悄悄睁开眼睛,只见时烨不知何时与他拉开了距离,原本迷离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时烨垂着眸子,冷漠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腹部。 温池低头,顺着时烨的目光看去,便瞧见时烨的手抚摸在他光滑的腹部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刹那间,温池想起了之前时烨说过的话——他说他仇人的腹部和腿间都有明显的刀痕。 不知道是不是温池的错觉,他竟然以为时烨在他身上寻找那些刀痕。 不过他不是时烨的仇人,无论时烨怎么找,也不可能在他身上找到那些刀痕。 “太子殿下……” 温池刚开口,就见时烨把手也收了回去,并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把衣服穿上。” 温池:“……” 他不敢违抗时烨的命令,赶紧手忙脚乱地穿上了衣服。 整个过程中,时烨都用冷飕飕的目光盯着他,明明刚才时烨喝了那么多酒,却无法从他脸上找到丝毫醉意,有的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待温池把衣服穿好,时烨才道:“回去。” 说完,也不等温池有所回应,他起身便往卧房里走去了。 温池眼巴巴地望着时烨的身影消失在帘后,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迟钝的反应过来,回想起刚才的画面,顿时感觉他的脸颊烫得好像随时都能烧起来。 他赶紧提着已经空了的食盒,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朱公公守在外面,瞧见温池便赶紧迎了上来,他瞥了眼温池手里提着的食盒,脸色一喜:“温公子,太子殿下是否好些了?” 温池赶紧停下脚步,顶着一张快要红透的猴子屁股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朱公公瞧着温池这副模样,大概明白了什么,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上去了,忙不迭弓腰拱手道:“奴才送温公子回去罢。” 温池想了想,没有拒绝。 回竹笛居的路上,温池试图向朱公公打听花皇后的事,他把原主的记忆翻来覆去地回想了好几遍,非常确定花皇后的忌日是在冬季。 为何朱公公会说今日是花皇后的忌日? 朱公公闻言,倒也没有隐瞒什么,将自己所知道之事娓娓道来:“当年花皇后还未过世,仅有两岁的太子殿下在某日被一个贼子抱走,偷出宫外,不知去向,直至太子殿下长到十六岁时找到了花家人,才被花家送进宫里。” 温池越听越惊讶,小说里压根没有写过这件事,确切来说应该是小说里只详细写了主角攻受的身世以及他们之间的纠葛,至于反派和炮灰,都是用来被打脸的工具人而已,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心路历程。 可是温池没想到,时烨的经历竟然和小说里描述出来的内容有那么大的出入。 朱公公似乎早就料到温池会有这副反应,也不惊讶,继续回忆道:“今儿便是太子殿下二次入宫的日子,可惜一别十多年,等待太子殿下的只有花皇后的牌位,太子殿下便把今儿当做是花皇后的忌日。” 温池恍然:“原来是这样啊……” 尽管话是这么说,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他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这种怪异感一直持续到他回了竹笛居。 告别了朱公公后,温池刚踏进去,便瞧见庭院里站满了人,还摆满了一个个硕大的木箱子。 温池立即把关于花皇后的那件事抛到了脑后,他加快步伐走进去,很快找到了若芳和若桃,这两小姑娘并排站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 “若桃。”温池把手里提着的食盒递过去,同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若桃一边用双手接过食盒一边小声解释:“温公子,皇上那边来人了。” 刚把话说完,站在温池身后的太监便掐嗓道:“圣旨到,温池接旨。” 温池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地上一跪:“小人到。” 后面的若芳和若桃也被温池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忙不迭跟着跪下去,不过当两人反应过来那太监说的是温池而非温良时,忍不住悄悄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写满了惊讶。 太监郑重其事地打开圣旨,抑扬顿挫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因温家次子温池在晋州蝗灾之事上献计有功,故赏……” 后面便是一长串温池闻所未闻的东西。 温池埋下头安静听着,等太监念完那串长名单后,才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伸出双手:“小人领旨。” 太监把圣旨放在温池手上,笑眯眯地说:“早就听闻温池公子头脑了得,想不到这么快就替皇上排忧解难了。” 虽然温池不知道太监是从哪里听说了这些,但还是谦虚道:“公公过奖。” 太监道:“温池公子莫谦虚,今后咱们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呢,也是要相互照应的。” 温池忙道是是是。 送走这群人后,温池看着满院子的赏赐,一时间仿佛云游梦里,直到若芳和若桃凑上来,他才如梦初醒。 “温公子。”若芳疑惑道,“你何时改名了?” 温池说:“我从未改名,我就叫温池。” 若芳道:“那温良……” 温池说:“那是我哥哥的名字。” 若芳糊涂了:“那、那温公子起初来东宫时为何用的是温良的名字?” 温池笑着解释:“原本该来东宫的人是温良,可是他们在那日用我替换了温良,因此我之前只能用温良的名字。” 若芳沉默半晌,忽然想起了什么,哆哆嗦嗦地说:“温公子,太子殿下知晓此事吗?” 温池说:“连皇上都知道了,太子怎会不知道呢?” 说完,他便拿着圣旨回屋了。 一时间,庭院里只剩下一脸懵逼的若芳和淡定自若的若桃两个人。 若芳想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转头用惊恐的目光望着若桃:“若桃,温公子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太子竟然未降罪下来。” 若桃安慰地拍着若芳的肩膀:“太子殿下也没有你想得那么残忍。” 若芳:“……” 她本想让若桃数一数这些日子东宫里头死了多少人,转念一想,还是没说,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若桃和平安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竹笛居里也就温公子最正常不过了。 - 温池还是头一次摸到圣旨这种东西,稀奇得很,便将它挂在床头的架子上,至于皇上赏赐的那些东西,不能卖也不能转让,除了拿出去吹牛逼外似乎没有其他用处了,可惜目前温池压根没有可以吹牛逼的对象。 他想了想,便吩咐若芳和若桃把那些赏赐都搬进空屋子里。 若芳和若桃应了一声,开始卖力地干活。 温池准备回房小憩一会儿,走了几步,他冷不丁想起张彩绘说的茶宴,霎时福至心灵,转身说道:“先别忙收拾,你们看看里面有没有字画之类的赏赐。” 若桃问道:“温公子要字画做什么?” 温池回答得理直气壮:“自然是拿出去炫耀。” 若桃:“……” 【3.惩罚】 可惜若芳和若桃翻找了半天,也没有翻到字画之类的赏赐,倒是翻出一堆用檀木盒子装着的金瓜子。 每粒金瓜子只有指甲盖的大小,堆在一起便是金灿灿的一片,在阳光下折射出来的光芒差点眼瞎三个人的眼睛。 若桃双手捧着檀木盒子,小心翼翼地建议道:“不如温公子把这盒金瓜子拿去炫耀?” 温池:“……” 他所谓的炫耀也就是搪塞一下张彩绘说让他出字画的话罢了,若是把这盒金瓜子拿出去,岂不是成了货真价实的炫耀?到时候不惹来一群红眼病才怪。 枪打出头鸟,他才不想去出这个头。 然而话说回来……他既是三天两头地往太子那儿跑,又是接连领了皇上和太子的赏赐,想必他早已成了东宫里头最大的那只鸟了。 思及此,温池小声叹了口气。 最后,温池还是让若桃把那盒金瓜子放了回去,反正不能卖也不能转让,那就放进空屋子里供着吧。 那些太监宫女带着皇上的赏赐来得浩浩荡荡,自然惊动了东宫里头的不少人,这天夜里,深藏功与名的平安便带着一身的八卦消息归来了。 “温公子,你近日还是小心点好。”平安面露担忧地说道,“今儿皇上命公公送了赏赐来,这消息不过一个时辰便犹如插了翅膀似的传遍整个东宫,如今那么多人都眼睛发红地盯着,奴才觉得温公子这几天还是不要踏出竹笛居为好。” 温池往嘴里塞了块若桃做的桂花糕,才垂眸瞥向平安——只见平安微微搭垂着脑袋,低眉顺眼,表情里的担忧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做假。 “对了。”温池没接平安的话,而是问道,“你知道月桂的消息吗?” “奴才听说过一些。” “月桂他们如何?” “奴才听说月桂公子剩下一口气吊到现在,连床都下不了,怕是命不久矣了。”平安回答,“其他几位公子也受了重伤,可到底不比月桂公子严重,在床上躺了十来日,便已能下地行走了。” 温池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平安安静如鸡的在地上跪了一会儿,良久没有等来温池的下文,抬头一望,却见温池将双手交叠放在腹前,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躺得格外安详,仿佛已经入了定一般。 平安:“……” 无奈之下,平安只得爬起来,准备退下。 哪知道刚转过身,他便被温池喊住了:“平安,既然你被分来了竹笛居,便在这里有你的分内事要做,之前你是干得不错,可是现在每当我从外面回来,都瞧不见你的人影,你倒是外出潇洒了,留下来的活全让若芳和若桃干了。” 平安猛地一怔,连忙转回去,接着扑通一声重重的跪了下去:“温公子,奴才知错,奴才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说完,平安趴在地上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 那声音咚咚咚的,听着都疼,也听得温池直皱眉头。 温池向来性格温吞,连责罚的话都说不来,陡然面对平安这样过激的反应,本来憋了一肚子质问和试探的话也全部卡在喉管里,他叹口气道:“别磕了,我还没说什么呢。” 平安如获大赦,跪趴着说道:“多谢温公子饶恕。” “喂等等,我也没说要原谅你。”温池眼见平安又要继续用脑门撞地板,赶忙补充道,“你在当值期间乱跑这些事,我也就不计较了,但是你把你的活丢给若芳和若桃干,这些你还是要还回去的……” 温池托着下巴思考半晌,才做出决定,“不如这样,接下来两年除草和打扫院落以及刷马桶等差事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温池明显感觉到平安的身形稍微晃了一下。 他挑起眉梢,学着时烨那样做出不悦的表情:“你不愿意?” “奴才没有。”平安忙道,“多谢温公子。” 温池摆了摆手:“退下罢。” 平安脸色苍白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地跑出了卧房。 温池重新闭上眼睛,开始想平安的事,虽然平安时常在他耳边有意无意的强调若桃来历不明,但是在温池眼里,平安才是那个最奇怪的人,平安一方面非常迫切的希望他搭上太子,另一方面又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倘若平安真像若芳和若桃那样把他当成主子,也就不敢在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之下擅离职守、甚至一两天都不回竹笛居了。 温池思来想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平安应该是曾经抱有过跟着他飞黄腾达、过上抱太子殿下大腿的舒适日子,可谁知道他太菜了,在太子殿下面前徘徊了那么久还是一事无成,以至于平安不得不重新寻找攀附的目标。 在他印象中,平安每次出现的时间都很有规律,比如朱公公来了、太子来了、太子的赏赐来了…… 今天皇上的赏赐来了,平安果然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好吧,要怪只能怪他太菜了。 温池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被平安拿针扎透了。 不过平安那些话没有说错,不出两天,张彩绘便领着几个姐妹上门拜访了,打着探望温池的幌子。 温池这才想起他那天为了拒绝张彩绘的邀请谎称生病,没想到这个理由居然成了张彩绘等人上门的借口。 温池实在不想扎在女人堆里,尤其是那些女人很有可能心怀不轨,可是张彩绘等人态度强硬,颇有撕破脸皮的架势,尽管她们脸上依旧是笑呵呵的,可是言语间全是见不到温池就不肯离开的意思。 若芳转达了张彩绘的话,气得直咬牙:“气死奴婢了,那些女人真不要脸,奴婢都说了温公子你身体不适、不便见人,可她们还死乞白赖地在那儿站着,奴婢好话坏话都说尽了,怎么赶她们都赶不走。” 温池瘫在庭院里的躺椅上,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赶不走就算了,就让她们在那儿站着吧,反正累的人又不是我们。” 闻言,若芳捂着嘴,扑哧一笑:“还是温公子聪明。” 在庭院里累死累活拔草的平安竖着耳朵听了这边的话,赶紧把脏手往衣裳上擦了擦,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悄无声息地凑过来:“温公子,奴才还是觉得这么做有些过了,虽说奴才不建议温公子出门,可是那些主动找上门来的人也可以见上一见……” 温池睁开眼,轻飘飘地瞥过去:“草拔完了吗?” 平安一愣,低下头:“是奴才多嘴。” 温池摆了摆手,让平安继续拔草。 若芳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乐不可支,还悄悄对着平安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随即转头对温池低声说道:“平安可奇怪了,温公子还是防着点好。” 温池点了点头。 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本来温池还以为张彩绘等人坚持不久便会放弃,没想到半个时辰过后,去了一趟门外的若芳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温公子!不好了,温公子!” 昏昏欲睡的温池立马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若芳跑得气喘吁吁:“那、那个张彩绘在、咱们竹笛居门外昏倒了!” “……”温池诡异地沉默了一瞬,幽幽开口,“她们不是早就走了吗?” 若芳终于缓过气来,愁眉苦脸道:“才没有,依奴婢看,她们就是瞧着温公子你不见她们才使了这出苦肉计,也太阴险了,这若是传出去的话,人家肯定会说咱们竹笛居欺负人。” 温池觉得若芳说得没错,这会儿他哪怕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出去看看。 他和若芳一起走出去,若芳在前面小跑着,匆匆打开门,温池一眼便瞧见坐在门口的蓝衣女子,那不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彩绘还会是谁? 张彩绘身边还围了五六个女子,有的锦衣华服有的身穿统一的宫女服,唯一共同的特点便是与张彩绘保持着一定距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好在今日张彩绘带了个宫女来,那个宫女满脸紧张地扶着张彩绘的手臂,而张彩绘脸色惨白,连形象都顾不上了,又坐在门槛上又靠在宫女身上,一只手搭着宫女一只手轻轻揉着太阳穴,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 不过她都这么不舒服了还不肯回去,这毅力…… 温池只能祝她早日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 第24章 出宫 【1.拜访】 温池还未走近, 那些人便注意到了他。 “温公子, 你来了。”看起来状态最不好的张彩绘居然率先开口,她赶忙让宫女将自己扶起来,苍白的面颊上扯出一抹极为虚弱的笑容, “你还病着,怎么能自个儿就出来了呢?” 温池心说我这不是出来赶你们走嘛。 结果下一刻,张彩绘话锋一转:“温公子随意派个宫女太监来接我们进去便是了, 不用劳烦温公子亲自跑一趟。” 温池:“……” 身旁的若芳低着头小声呸了一下:“多大的脸,什么话都敢说。” 温池还真没想到张彩绘的续航能力这么强, 他看向张彩绘毫无血色的脸, 非常公式化地问道:“张夫人可觉得哪里不适?” 张彩绘笑着摇了摇头:“方才只是有些头晕, 没什么大碍。” 哪知道她的话音刚落, 她身旁的宫女便气鼓鼓地抱怨道:“我家夫人和众夫人一起好心来看望温公子,温公子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让我家夫人和众夫人在外头干等着, 若不是等了那么久,我家夫人怎会中暑昏倒……” 宫女都快把话说完了, 张彩绘才呵斥道:“琉璃,住嘴。” 宫女道:“可是夫人……” 张彩绘声色俱厉:“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闻言,宫女顿时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霎时没了声。 张彩绘见状, 扭头看向温池, 原本神态严厉的脸上无缝切换的挂起了不久前那温和无害的笑容, 她略显歉意地拂了拂身:“温公子, 小女管教无方,才叫下人在温公子面前说出这等话,小女回去后定当狠狠的责罚她,还请温公子勿将这事放在心上。” 温池:“……” 他眼睁睁看着这主仆俩一唱一和,郁闷得很,思虑片刻还是准备解释一下。 然而温池还未来得及出声,身旁的若芳便已迫不及待地冒出头:“你主子还没说什么,你这个下人却是来倒打一耙了。你家夫人是好心,难道我家公子就不是好心了吗?我家公子生怕将风寒传染给各位夫人,宁愿自个儿在榻上病着也不出来见各位夫人,哪料到我家公子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若芳不知何时变得这么牙尖嘴利,说话就跟吐豆子似的,那些明嘲暗讽的话源源不断的从嘴里往外蹦,怼得那个宫女一愣一愣,也怼得在场所有人都红了脸。 尽管若芳说话时的目光是落在宫女身上,可是她的炮/火无差别的攻击了在场每一个人。 尤其是张彩绘,似是没忍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温池有些头疼地说:“那个……若芳……” “公子,你就别劝奴婢了,今儿哪怕被你责罚,奴婢也要说。”若芳说着,猛地哽咽了一下,刹那间眼眶和鼻尖都变得通红,她两眼包着泪水,拧起的细眉里写满了无尽的委屈,“公子,你都病得那样严重了,可她们执意要来见你,甚至见不到你就不走,她们可曾为你的身子着想过?倘若她们早些走,你也不用拖着病重的身子来受一个下人这样的污蔑。” 说完,若芳仿佛再也受不了那委屈,双手捂着脸小声的啜泣起来。 温池欲言又止:“若芳……” 若芳哭道:“公子心地善良,从未想过这些事,哪里明白奴婢的委屈?” 温池:“……” 他只想为若芳竖起大拇指。 若芳哭得伤心,张彩绘等人却沉默下来。 尤其是搀扶着张彩绘的那个宫女,同为女人,她哪儿能不明白若芳的心思?可是眼见若芳哭得这么忘我,她真是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只有被气得咬牙切齿的份儿。 张彩绘和其他夫人的脸色不比那宫女好看到哪里去,她们看了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若芳,又看了看精神抖擞地仰头望着天的温池,也被气得直笑。 瞧那唇红齿白的长相……这是病重之人该有的模样吗? 那个宫女净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张彩绘从小到大过得顺风顺水,除了嫁入东宫后连太子殿下的面都没见着外,还是头一次栽了这么大的跟头,那股强烈的羞耻感从脚心爬上来,眨眼间便蔓延到她的全身。 她自认好心好意领着姐妹们来看望温池,顺便拉下家常,结果温池非但不领情,还让一个下等的宫女如此羞辱她们。 太可恨了! 这个姓温的不过是侥幸被太子殿下看了两眼而已,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吗?腰杆还没挺直便在她们面前摆起了架子,甚至三番五次的将她拒之门外。 张彩绘越想越气,她何曾在同一个人那里接二连三的碰壁?也就这个姓温的敢这么对待她了…… 温池眼睁睁看着张彩绘表情中的怨气越来越浓郁,后面到了已然掩饰不住的地步,他连忙拉了一把还在哭泣的若芳,正纠结着如何把这些人赶走。 法子还未想出来,却听得不远处响起车轱辘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 显然张彩绘等人也听见了这声音,一群人齐刷刷地扭过头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只见一辆用金色帷幔装扮得金碧辉煌的豪华马车缓缓驶来,在阳光下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辉,要不是马车旁边跟着个朱公公,温池还以为是哪个天神下凡了。 不过光是一个朱公公便足以吓唬住张彩绘等人了,刚才还气得脸色铁青的她们纷纷在一瞬间宛若换了张脸一般,笑盈盈地望向朱公公,那溢满希冀的目光还真像是在看一个下凡的天神。 不等朱公公和马车靠近,张彩绘赶紧理了理衣裙,首当其冲地迎了上去:“朱公公……” 剩下的话还未说出来,却见朱公公连瞧也没瞧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扬起手。 张彩绘一愣,声音戛然而止。 朱公公收了手,在众人眼巴巴的目光中径直走向温池:“温公子。” 温池心里已经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朱公公下一句话便是:“若是温公子准备好了,那便上车罢,太子殿下已经在车内等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温池的错觉,那些女人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了过来,他看了眼将窗帘拉得严实的车子,颇有些挣扎地问道,“朱公公,太子殿下这是要出宫吗?” 朱公公道:“温公子不必多问,去了便知。” 温池:“……”可是他不想去啊啊啊!他一想到那天发生的事就尴尬、就无法直视时烨的脸! 张彩绘似乎看出了温池的犹豫,当即心思活络起来,可她还是有些许顾虑,挣扎片刻,在被身后的宫女轻轻推了一下之后,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到马车前福了下身:“太子殿下,温公子感染了风寒,身子不适,若随太子殿下出宫的话只怕会传给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朱公公脸色一沉,骤然回头:“大胆!” 张彩绘吓了一跳,双腿发软地跪在地上。 朱公公像是被张彩绘自作主张的行为气得不轻,抱着拂尘走过去,瞪圆了眼睛,气急败坏道:“太子殿下的决定岂是你能干预?你怕是不想活了!” 张彩绘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瘦弱的身子抖得像筛子:“太子殿下饶命,小女、小女只是关心则乱,害怕温公子的风寒传给了太子殿下……” 朱公公指着她的手直抖:“闭上你的乌鸦嘴,太子殿下身体康健,好得很,你少说这些晦气话!” 张彩绘被朱公公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整个人都懵掉了。 她来到东宫有些时日了,却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倒是听说了不少太子殿下的传说,可她不相信太子殿下是那么残暴的人,就算是,她也要努力接近太子殿下,她可不想一辈子在这宫里守活寡。 原本她还对太子殿下抱有幻想,以为自己能在太子殿下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这一刻,羞愤的情绪爬满了她的整张脸。 太子殿下怎么可能这样…… 刚才那个姓温的才羞辱完她,这会儿又纵使朱公公羞辱她。 其他夫人见此情况,也心惊胆战地缩到了一起,唯恐不小心惹祸上身。 就在这时,一道冷淡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朱贤。” 朱公公立马换上小心翼翼的表情:“奴才在。” 马车上的帘子被掀起来,车窗里露出时烨完好的半张脸,他脸上尽是冷漠,甚至连眼神都懒得甩给朱公公,低沉的嗓音里挟有明显的不耐:“你何时这么多废话了?” 朱公公诚惶诚恐:“奴才知错。” 说罢,朱公公扭头便要催促温池上车,哪知道他还未张口,张彩绘便已跪行至马车跟前。 张彩绘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欢喜之情,她仰起头,双目晶亮地望着时烨那半张脸,稍微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道:“感谢太子殿下相信小女,小女不是有意说道太子殿下,小女也是关心太子殿下,因为温公子实在病得严重……” 温池听完张彩绘絮絮叨叨的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张彩绘以为刚才时烨训斥朱公公是在替她说话。 不过这么一想,貌似是有那么点感觉。 只是温池了解时烨的人设,以时烨那古怪的性子,没在第一次见面时顺手解决掉张彩绘已经是心情不错了,怎么可能替她说话? 【2.出宫】 这边温池刚想完,那边时烨终于有了点动静,他面无表情地垂下眸子,冷飕飕的目光落在跪趴在地上的张彩绘身上。 随后,他轻扯唇角,扑哧一笑:“你当本宫在护你?” 虽然张彩绘心里的的确确有这么想,但是她万万不敢说出来,只道:“小女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心中所想不是全部写在脸上了吗?”时烨撑起下巴,表情逐渐变得玩味起来,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张彩绘的脸,嘴角扬起戏谑的弧度,“可惜了,你想太多。” “……”张彩绘眼中的希冀骤然一暗。 “你在本宫眼里就像那挡在路中间的□□,赶不走也就罢了,还呱呱地乱叫,吵得本宫心烦,倘若不是碾死了后还黏在地上恶心得紧,你以为本宫会在意你这一条贱命?”时烨说得缓慢,目光也未从张彩绘身上离开过。 可是他那一字一句都化作一条无形的长鞭抽打在张彩绘的心坎上,前不久还激动不已的张彩绘已经变成了被风霜冻坏了的茄子,她表情中既有不可置信又有深深的羞愤。 即便时烨什么也没做,说出来的话也无疑成了几十个耳光狠狠打在她脸上。 说到最后,时烨眉心微蹙,心中的不耐加深了几分,他沉声道:“滚。” 陡然间压下来的气势居然使张彩绘再次跪趴下去,直至她的宫女踉踉跄跄地跑来将她扶起,她才靠在宫女身上勉强站稳,她耳旁的碎发已被冷汗打湿,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还有你。”时烨猛然看向温池,“给本宫滚上来。” 本来温池还在看热闹,却不想时烨的矛头这么快就对准他了,他冷不丁对上时烨阴鸷的眼神,心里一惊,顿时也不敢再犹豫了,连忙以最快的速度爬上马车。 明明马车里只有时烨一个人,可是从时烨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令人窒息的气息却让温池平白无故的感觉马车里挤满了人,他不敢坐在时烨对面也不敢坐在时烨旁边,只得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没想到时烨再次发难:“滚过来。” 温池打了个哆嗦,赶紧坐到了时烨对面,但是他不想直视时烨的脸,干脆闭目养神。 结果他才闭上眼睛不久,又听见时烨说道:“既然你不想用这双眼睛,不如本宫替你挖了它。” 温池:“……” 他吓得立即睁开眼睛,还睁得圆溜溜的。 只见时烨没再坐在轮椅上,而是身子微微倾斜,慵懒地靠坐在车窗前——不过他仍旧是那副坐没坐相的样子,一双如同死水般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温池。 温池被他看得心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小人身份卑微,不配直视尊贵的太子殿下。” “哦?”太子殿下道,“就算不该看,你也看过那么多次了,那本宫岂不是更该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温池:“……” 总而言之就是想挖他眼睛,这个傻逼太子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吗? 温池心里又委屈又恐惧,睫毛颤动得厉害,他心想左右不过就是被挖眼睛,还不如挣扎一下:“那是因为小人喜欢看太子殿下。” 时烨没说话,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温池拍久了马屁,也能拍得脸不红心不跳:“小人自知身份卑微,不配直视太子殿下,可是小人忍不住不看,小人曾经说过太子殿下便是小人生命中的阳光,小人是那向着阳光的花朵,花朵离开了阳光还能活下去,却永远也无法抵挡阳光对它的吸引。” 时烨慢悠悠地换了个姿势,一根修长的手指支着太阳穴,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温池看了一会儿,才道:“那你的意思是,都怪本宫勾引了你?” 闻言,温池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忙道:“小人不敢,小人的意思是……” 时烨倒是很耐心:“嗯?” “每当小人瞧见太子殿下,便如同花朵见了阳光一般。”温池抬起下巴,对上时烨那双漆黑的眸子,口吻坚定地说道,“小人便心生欢喜。” 听完他的话,时烨竟然愣住了,表情怔愣,良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温池一动也不敢动。 时烨没有说话,他就只能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时烨的脸。 于是温池眼睁睁看着时烨有许久的失态,甚至眼神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温池看不懂那些情绪,就在他准备仔细查看时,却见时烨眨了下眼睛,仅是片刻间,他眼神和表情都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 温池道:“太子殿下?” 时烨指了下温池刚才坐着的角落,冷声命令道:“坐回去。” 温池:“……” 好吧,他就是一条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狗。 之前温池还有些玻璃心,感觉被践踏了自尊,这下他早已习惯时烨的古怪脾气,还乐得轻松,赶紧坐回角落去了。 - 马车一路上摇摇晃晃。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温池被摇得昏昏欲睡时,才慢慢的停了下来。 很快,帘外传来朱公公刻意压低的声音:“太子殿下,到地儿了。” 听见朱公公的声音后,温池精神一振,忙不迭坐直身子,紧接着他便瞧见时烨驾轻就熟地起身走到轮椅前坐下,朱公公和车夫在马车外搭了一块倾斜的板子,两人习以为常的一起将坐在轮椅上的时烨推了下去。 温池赶紧跟在后面下去。 下了马车后,他才发现马车停在了一条寂静的巷子里,这条巷子并不破旧,反而打扫得干干净净,两边还挂着红色的灯笼,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 他们面前似乎是一个酒楼的后门,朱公公推着时烨率先走了进去,温池自觉地跟在他们后面。 走进去,还真是酒楼。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楼被清了场的原因,除了特意迎过来的老板和几个店小二外,温池没再瞧见其他人的身影。 酒楼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笑眯眯的模样倒是和尹大人有几分相像,他喊了声时大人后,便领着他们一行人去了一间一楼的包房。 包房的面积很大,除了分成里外两间外,还设有假山流水,潺潺的水流声在空气中涌动,伴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酒楼老板拉开桌前的椅子,极为谄媚地招呼着时烨。 时烨还是那副冷冷淡淡又恹恹的样子,仿佛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来,只有当他的目光扫过稀奇地瞅来瞅去的温池时,才会稍微停留一会儿。 酒楼老板是个人精,自然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被时烨摆了摆手赶走之后,他又极为谄媚地替温池拉开椅子:“这位小公子,请坐。” 温池还在打量包房里的装修,忽然被酒楼老板亲自招呼到,受宠若惊地坐了过去。 可惜等他坐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酒楼老板招呼他坐下的位置居然就在时烨边上,甚至紧贴着时烨的轮椅,哪怕他没有扭头,都能在余光中瞅见闲得发慌的时烨正在盯着他的侧脸看,还能嗅到时烨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 温池:“……” 好在时烨也就是单纯的看着他而已,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温池心惊胆战了一阵,也就慢慢的放松了警惕,重新开始打量起包厢里的装修来。 以前温池一直以为古代的物件不会做得比现代精细,可是来到古代后,他才发现他想错了——虽然现代已经进入机器生产时代,但是机器生产出来的千篇一律的物件到底比不上古代手工制作的物件来得巧妙。 光是这个包房的装修,就足以让温池惊叹。 温池看得入神,全然没有发现边上时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始终没有挪开过。 时烨一直盯着温池,也把温池的表情变化全部看在眼里,从起初的紧张到现在的放松,整个过程连半炷香的时间都没有。 他不是不知道温池害怕他,只是没有想到温池在害怕他的同时,又那么容易的在他身边放松警惕。 温池并不知道时烨想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等他回过神来悄悄看向时烨,时烨早已收回目光,端着朱公公沏好的茶水啜了一口。 温池犹豫了下,还是把心头的疑惑压了下去,安安静静地坐着。 不一会儿,包房的门被打开,酒店老板再次弓着腰走了进来,嘴里谄媚地说着什么,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美丽女人。 温池还以为时烨只是想出宫吃顿饭而已,想不到竟然是约了人见面,他惊讶了一瞬,赶忙低下头,尽量把自己当作一块背景板。 但即便如此,温池还是感觉到女人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第25章 公主 不过仅是片刻, 女人便将目光挪走了。 “我还当太子不会来了。”女人一边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一边笑盈盈地说道, 她的声音又轻又脆,宛若山间清泉一般悦耳,“我来时还在想, 倘若太子没来的话,那我这回岂不是又要白跑一趟了。” 女人的话语里带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抱怨,温池都察觉出来了, 可时烨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他将茶杯放下, 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长公主都亲自邀约了, 我这个侄子哪有不来的道理?” 长公主? 她居然是长公主! 温池差点没压住从心头涌上来的惊讶, 他连忙正了正表情, 随即借着伸手拿糕点的功夫,悄悄抬眸看了长公主一眼。 这次他看得仔细了许多,才发现长公主长得着实漂亮, 若不是早就知道长公主已有三十来岁,温池甚至以为她才二十出头。 只见长公主穿了一身样式简单的白衣, 只有滚边和袖口绣着一朵朵艳丽的梅花,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如同瀑布般的散落在身后,还有鹅蛋脸、柳叶眉、细长眼, 眼波流转间尽显优雅——很典型的古代美人形象。 饶是温池以前见多了娱乐圈里形形色色的女明星, 也不得不承认, 面前这个长公主并不逊色她们分毫。 许是温池看得久了, 竟然被长公主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忽然转眸瞧了过来。 温池冷不丁对上长公主的视线,顿时吓得身体轻微的抖了一下,忙不迭垂下眼睫,假装认真啃着双手捧着的糕点。 他心里紧张,一块不大的糕点三两口就吃完了,他赶紧又伸手拿了一块,用吃东西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幸好长公主并未在意这个小插曲,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温池一眼后,转而笑着对时烨说道:“太子这会儿倒是记起你还是我侄子的身份了?可怜我这个姑姑想见上侄子一面都如此艰难。” 时烨似乎已经没了和长公主周旋的耐心,逐渐收起嘴角虚伪的笑意,声线颇冷地问道:“姑姑应该知道我从来不是耐性好的人。” 长公主怔愣片刻,随即无奈地笑了笑:“你从小便是这样,长大了也一点没变。” 时烨道:“说罢,姑姑屡次找我出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重要事。”长公主也收起了脸上多余的笑意,她表情严肃地瞥向时烨身边正在专心致志吃着糕点的温池,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太子不让他们去外头候着吗?” 闻言,温池吃东西的动作一顿,他听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当即把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腮帮子鼓鼓囊囊地说道:“太子殿下,小人出去看看好了。” 由于他嘴里塞着东西,说话时便有些口齿不清,甚至溅了一些糕点的碎末出来。 温池眼睁睁看着那些碎末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形,呈放射状的落在了时烨掌着茶杯的手旁。 温池:“……” 最令他绝望的还是时烨注意到了这一点,偏了下头,漠然的目光落在那些碎末上,停顿片刻后,时烨突然抬头看向他。 温池吓得整个人都僵硬了,迅速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紧张兮兮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生怕时烨下一句是嘴不要了便割了吧。 结果他刚这么想完,就听得时烨命令道:“坐下。” 这下不仅是温池,连长公主也投来了疑惑的目光,只有见惯了的朱公公勉强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 温池愣了下,尽管他揣摩不透时烨的想法,却还是不敢违抗时烨的命令,他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已诚实地坐了回去。 “朱贤,你出去守着。”时烨说完,端起放在餐桌中间的几碟糕点,摆到了温池眼前,他的声音一样没什么温度和起伏,也言简意赅,“吃。” 温池依旧是呆呆愣愣的表情,也没多想时烨为何这么做,拿起糕点便继续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长公主面带诧异,将时烨和温池之间的互动全部看在眼里,她不由得又多看了温池几眼——这个少年貌似没什么特别之处,也就皮囊稍微亮眼了些,竟然能让她那个没心没肺的侄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过长公主不是多管闲事之人,诧异完了,便说起了正事:“这几年间我找了不少在民间颇有名望的散医询问,他们都说你这症状还有机会医治,只是需要时间和一些奇花异草罢了,时间倒是有,至于那些奇花异草,我让皇兄想法子在民间悬赏搜集,天下无难事,只要我们有心,便不愁治不好你这症状。” 时烨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指尖在杯面轻轻的敲击了几下,他浅笑道:“姑姑这是打算把花家的秘密昭告天下了?” “我并非那意思。”长公主被时烨噎了一下,才道,“虽然这出于下下策,但这已经是我们目前为止唯一能想出来的法子了,总好过坐以待毙。” 长公主越说越急,可时烨仿佛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局外人,表情冷淡得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他等长公主说完了,才道:“倘若姑姑约我出来便是为了给花家的人当说客,那你还是回去劝他们歇了这点心思,我从前是什么回答,如今也是什么回答。” “太子,你怎么就如此的冥顽不灵呢?”长公主咬着牙道,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哪怕你不为自己着想,你也该为花家着想,花家几百年的家业传下来不容易,全靠祖宗显灵庇佑大家,可如今拥有那种能力的后辈越来越少,前些日子三房诞下的孩子竟然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娃……只有你了,大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时烨平静地看着长公主略显急躁的面容,仿佛台下观众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他说:“你是普通人,我也是普通人,我们谁都不是大罗神仙。” “不。”长公主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你不普通,你是太子,你是储君,也是我们花家最重要的一员。” 时烨将手中的茶杯往外一推,身子向后地靠在了轮椅上,他似笑非笑:“即便如此,又与你们花家有何关系?姑姑可别忘了,我姓时,不姓花,只有你的丈夫和你的儿子姓花,还有花家几百年来传下的家业,也全为你儿子所有。” 长公主道:“可是你母亲姓花,花皇后姓花……” 话音还未落下,刚才被时烨推开的那盏茶杯猛然凌空而起,以惊人的速度飞向长公主。 长公主带来的侍卫都在包房外面,她来不及有所反应,便眼睁睁看着那盏茶杯在她面前的桌上炸开了花,茶杯碎片和温热的茶水溅得四处都是,还溅到了长公主衣服上和手上。 茶杯碎片从长公主手背上划过,瞬间划出了一条约十厘米长的口子,猩红的血液顺着那条口子溢了出来。 温池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惨了,脸色苍白的用双手捧着糕点,像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显然长公主的受惊程度不比温池低多少,她没想到时烨会突然发难,懵了一瞬,紧接着手背上传来的剧痛让她一下子红了眼眶,连那涂红了的嘴唇都在微微发颤,却硬生生忍着没有发出声音,而是拿出手巾仔细将手背上的伤口包扎好。 等她抬头看向时烨,只见时烨眼底浮现出一抹极为明显的杀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骇人气息让整个包房里的气氛都变得压抑起来。 长公主秒怂,低下头,十分惶恐地道歉:“太子,姑姑方才不小心说错了话,还请太子不要放在心上,姑姑只是嘴拙,并无其他意思。” 时烨道:“滚。” 长公主抖得有如秋天的落叶一般,她不敢耽搁,起身便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时,她想起什么,犹豫片刻还是逼迫自己转身,努力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温声说道:“对了太子,再过几日便是姑姑的生辰,姑姑设了宴,已经命人给你送去了帖子,倘若你能来的话还是来一趟罢。” 时烨眼神冷冷地看着她。 长公主被时烨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一颗心跳得厉害,汗水将身后的衣衫打湿了大片,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你舅舅也会来,你好久没有见着你舅舅了,他想你想得紧。” 说罢,长公主再也没有待下去的勇气,不一会儿便溜得无影无踪。 一时间,包厢里只剩下时烨和温池两个人。 温池害怕时烨的怒火会蔓延到他身上来,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衣领里面,除了吃东西外便再也不敢有其他动作。 然而时烨的目光还是落到了他身上,时烨又恢复到了之前云淡风轻的样子,刚才还萦绕在他眼中的杀意已经消失殆尽,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温池吃东西。 温池:“……” 可怜弱小无助还能吃。 时烨问:“好吃吗?” 温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吃。” 时烨道:“朱贤。” 话音刚落,守在门外的朱公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了包房,后面跟着同样战战兢兢的酒楼老板和几个店小二。 时烨似乎没有胃口,只让酒楼老板伺候着温池点菜。 温池刚才吃了那么多糕点早就饱了七八分,况且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再吃下去的心情了,可是时烨要他点菜,他不得不点,只得随便点了几样时烨应该会喜欢的偏糖醋味的菜。 可惜最后,这些菜还是进了他的口中。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渐暗,窗外的街道也张灯结彩起来。 温池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不是在府里待着就是在宫里待着,出来游玩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更没有在夜里出来过。 他睁大眼睛望着窗外的景象,只觉得新奇极了。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外面特别热闹,车马粼粼而来,行人川流不息,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和各种商铺,还能听见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朱公公注意到了温池的目光,扭头往窗外望去,随后笑眯眯地说道:“差点忘了,今儿是端午节呢。” 第26章 泥人 自打温池来到这个世界后, 连工作日和周末都有些分不清了, 更别说记得这些节日。 乍一听朱公公这么说,竟然有股久违的喜悦感涌上心头,好像瞧着那街道上热闹的景象, 也让自个儿身上沾染了那么一丝人气,至少在这个端午节里,他眼前看见的画面不再是冷冰冰的东宫以及只有几个人的竹笛居。 温池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望得入神。 这时,他耳边倏然响起时烨的嗓音:“想出去瞧瞧?” 温池猛地回神, 转过头便瞧见时烨单手托着腮、神情淡然地注视着他, 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温池略显懵逼的表情, 时烨貌似对外头的热闹不感兴趣, 反倒是温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他感到颇为有趣。 闻言,温池心里立即拉响警报。 根据他的经验,狗太子这么主动, 绝对没好事发生。 于是温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太子殿下,天色不早了, 待会儿我们还是早些启程回宫罢。” 可惜时烨不仅不为所动,还在耐心地引诱道:“你难得出宫一趟,外头又是这么热闹,当真不想出去瞧瞧吗?” 温池义正严辞:“小人只想早些回宫。” 时烨道:“不, 你想。” 温池说:“小人真的不想……” 时烨没再说话, 而是拿开了撑着下巴的手, 看向温池的眼神也逐渐冷了下来, 他牵起嘴角轻轻一笑,眼角眉梢间尽显冷意:“本宫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想不想出去,考虑清楚了再告诉本宫。” 温池:“……” 他怎么从时烨的字里行间嗅到了一股浓浓的威胁气息?他严重怀疑是时烨自个儿想出去转转却拉不下脸来,于是反手把帽子扣在他的脑袋上。 他真的不想去啊噫呜呜呜…… 就算想去,那也不是和时烨去啊! 尽管温池很不想答应,可是挣扎片刻,他还是很怂的屈服在了狗太子的淫/威之下:“小、小人是想去的……” 时烨轻笑出声,眯起狭长的眼眸,他看着像是在笑,只是也不知道他眼里的笑意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语气愉悦地说道:“走罢。” 守在边上的朱公公听完时烨的吩咐,有条不紊地从袖口里拿出一副半脸面具,跪在地上,并小心翼翼地将半脸面具戴在时烨的脸上。 温池怀疑朱公公的袖口里是不是放了个很□□布袋子,怎么什么东西都能从袖口里拿出来? 等朱公公做完这些,便站直身子,作势要推轮椅。 温池见状,也赶紧站起身,准备跟在时烨的轮椅后面。 哪知道朱公公的手还未碰到轮椅,就被时烨挥手阻止了:“朱贤,你在这里待着。” 朱公公有片刻的犹豫:“可是太子殿下……” 时烨没有理会朱公公,直接将目光投向正在装聋作哑的温池:“你来。” 温池莫名其妙被点了名,心里颤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是当他垂眼对上时烨平静的目光时,那些拒绝的话又通通堵在喉管里,他悄悄咽了口唾沫,勉为其难地走过去抓住轮椅的把柄。 时烨道:“走。” 温池看了眼一脸失落却同样什么话也不敢说的朱公公,忍不住生出了一股同病相怜的心理,他暗叹口气,便推着轮椅出了包房。 时烨身下的轮椅看着笨重,却设计得十分巧妙,不仅可以由着时烨自个儿操控,而且温池推起来也不那么费力,难怪一直是那个叫左枝的瘦弱宫女在推轮椅。 出了酒楼,便是热闹的集市。 温池张望了一番,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只得问时烨:“太……时公子,你想去哪儿?” 时烨依然兴致缺缺,道:“随意走走便是。” 既然时烨都这么说了,温池也就漫无目的地走动起来,由于他还推着时烨,不敢到处凑热闹,便只能中规中矩地走在街道中间。 好在集市上的氛围很足,即便只是随意走走,也能从周遭的欢声笑语中感受到节日的气氛。 走到一处摊贩前,温池瞧见有个婶子在卖粽子。 古代的粽子和现代的粽子略有不同,古代的粽子个头要小一些,并且包在叶里的不是糯米而是黍米,那些粽子被那个婶子蒸熟之后成堆的放在一个个竹筐里面,冒着腾腾热气。 温池看得有些心动,不由得停下脚步,歪着脑袋问时烨:“时公子,你想吃粽子吗?” 时烨瞥了眼正在卖力吆喝的婶子,语气很淡:“不吃。” “哦,好的。”温池兴奋的口吻一下子变得落寞起来,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刚才没能掩饰住情绪,连忙笑着补充道,“那我们去前头看看好了。” 时烨忽然开口:“若是你想吃的话,可以去买。” 温池愣了愣,又兴奋起来:“真的吗?” “我何时说过假话了?”时烨偏了下头,带着点漫不经心,“去罢,我在这里等你。” 说罢,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抬起手,摊开掌心,上面赫然摆着一锭银子。 “时公子,你收着吧。”温池忙道,“我有钱。” 他来之前原主存了不少私房钱,宫里每个月也会给发他月银,他除了拿去打点下面的人外几乎没有可以花钱的地方,那些钱都放在箱子里积灰,今天好不容易拿出来用一用。 时烨听温池这么说,便没有勉强他,将手收了回去。 从温池的角度,正好可以瞧见时烨没被面具遮挡的半张脸,街道上红黄交错的光线为他那冷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芒,却还是生出了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情感。 不知为何,温池感觉今晚的时烨心事重重。 刚这么想完,时烨回头,颇为不耐地蹙起眉头:“还不快去?” “好的。”温池瞬间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拔腿就溜,“我去了。” 温池买了四个粽子,刚蒸出来还有点烫手,被婶子用一片荷叶包着,又用细线捆得严严实实,拎着线头递给温池。 温池付完钱后拎起粽子,往回走时,瞅见了旁边捏小人的摊贩。 他脑海里灵光一闪,加快步伐跑到时烨身边:“时公子,我送你一个小玩意好不好?” 时烨表情冷淡地看着他。 温池知道时烨不说话便是同意了,当即推着时烨的轮椅来到摊前,他拿出钱和摊贩交谈了一会儿,让摊贩给了他一团泥。 时烨眼睁睁看着温池兴高采烈地接过那团泥,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你要做什么?” 温池笑道:“我想用这团泥捏出一个时公子来。” 时烨:“……” 温池眼见时烨的目光沉了下来,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刚才自作主张了,又想起时烨平时的做派,顿时冷汗涔涔,手忙脚乱地把泥团藏到身后,吓得连说话都结巴了:“时、时公子,我错了,我、我就随便捏一个小动物好了。” 时烨道:“不用。” 温池懵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时公子想要我捏什么?” “捏我。”时烨支着下巴,活像个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看你这么自信,我倒想瞧瞧你能把那团泥捏成什么样。” 温池得了吩咐,悄悄把粽子挂在时烨的轮椅上,随后卖力地捏起了泥人。 虽然他从未捏过泥人,但是他以前很会玩橡皮泥,把橡皮泥捏成一个现实版的小人对他而言没什么难度,只要抓住那个人身上的几样特征即可。 然而温池低估了捏泥人的难度,泥团和橡皮泥可不一样,泥团的手感不好、很硬、黏性也不强,温池捏了半天,捏得满脸大汗,最后终于在摊贩的指导下捏出来一个稍微像样点的泥人。 只是—— 这个泥人太丑了,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温池和泥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表情越来越尴尬。 “时公子……”温池想起他刚才那些信誓旦旦的话,悔得肠子都青了,“我捏得不好,还是让老板来捏吧。” 时烨盯着温池手里勉强能看出形状的泥人,扑哧一笑:“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温池羞愧地低下头。 “罢了。”时烨说道,“就这个。” 温池猛地抬头,下一刻整张脸都红透了:“不、不行,这个太丑了……” 时烨没理他,对着摊贩抬了抬下巴:“上色。” “好嘞。”摊贩早就瞧出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公子不是普通人,于是在温池和时烨之间想也不想便偏向了后者,他拿过温池手里的泥人,动作麻利地开始上色。 摊贩的技术可比温池的技术好太多,将泥人上色之后,尽管还是很丑,可是好歹丑得没那么显眼了。 温池眼睁睁望着时烨从摊贩手里接过泥人,并拿在手里打量许久,心里羞耻得想当场消失在这片空气里。 偏偏时烨打量完了,还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一句:“原来我在你心中长成这样。” “……”温池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战战兢兢地说,“不不不,时公子你英俊潇洒、帅气非凡,可惜我这双笨拙的手无法捏出你那轩昂的气宇,这可能是我一辈子最惋惜之事了。” 说完,温池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以四十五度角悲伤地仰望夜空。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不帮衬一下倒显得无情。”时烨收起泥人,似笑非笑,“回去后我让朱贤替你备好东西,好让你每天都能捏,以免你这辈子留下遗憾。” 温池:“……”倒也不必。 温池再次意识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恨的是他被砸得痛了还不能表现出来! 他心里泪流满面,正纠结着如何婉拒时烨的“好意”,却在余光中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温池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少年被一群少年嘻嘻哈哈地推搡来推搡去,青衣少年可怜兮兮地缩着肩膀,像是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 很快,青衣少年被推搡得转了半圈,露出一张满是泪痕也格外惨白的脸。 温池看得一愣——那个人不正是温良吗? 第27章 回来 温池害怕自己眼花看错, 赶紧揉了揉眼睛, 再定睛一看—— 那就是温良。 哪怕温池忘记了他的长相,也该记得他眉心那颗通红的痣,温池在东宫里头见过好几个长有眉心痣的男子, 却没有一个人的眉心痣比主角受温良的眉心痣还要显眼。 别人那里有闻香识女人,而温池这里有看痣识温良。 欺负温良的几个少年眉心都长有红痣,他们脸上挂着恶意的笑容, 一边推搡温池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可惜温池离得远,听不见那几个少年说了什么。 他只能看见温良非常无助, 也哭得特别伤心。 温良本就瘦弱, 目测身高只有一米七出头, 比那几个少年硬生生的矮了半个脑袋, 被推来推去时甚至有些站不稳,他紧紧抱着双臂,下嘴唇咬得泛白, 泪水像是不要钱似的从眼眶里往外涌。 温池的表情有些复杂,尽管他不喜欢温良, 可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温良受人欺负又会觉得心里上过意不去,他犹豫片刻,决定推着时烨赶紧离开。 眼不见为净,温良是死是活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然而温池转头就对上时烨高深莫测的表情, 也不知道时烨这样盯着他看了多久。 温池莫名的感到心虚, 扯了下嘴角:“时公子, 我们还是回去罢, 还有人在酒楼里等着我们。” 时烨撑起下巴,摆出了看好戏的姿态,他没有回应温池的话,而是用眼神指了下温良所在的方向:“熟人?” 温池小声道:“不认识。” 时烨仿佛听不见温池的回答似的,兀自说道:“他被欺负了。” 温池压根不知道这个太子究竟想做什么,只能嘴硬道:“我真的不认识他,我们还是走吧。” 时烨对着温池微微一笑。 温池:“……”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时烨掌心翻转,上面赫然出现一小团温池刚才用过的泥土,未等温池反应过来,时烨便将泥团弹了出去。 温池眼睁睁看着泥团犹如一颗子/弹一般窜了出去,仅是电光火石间,便已精准地打在了温良的小腿上。 猝不及防的温良发出一声惨叫,直接跪到地上,把还在推搡他的几个少年吓了一跳。 温池一言难尽地看向时烨:“时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时烨捏了捏掌心里的泥团,言简意赅:“好玩。” 温池:“……” 狗太子可真是尽忠尽职的反派,节假日都不忘为难主角受。 就在温池沉默的时候,时烨又弹了一个泥团出去,泥团再次精准地打在了温良的另一条小腿上,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温良又无比惨烈地跪了下去,边上的几个少年登时看懵了。 时烨得了乐趣,接二连三地将手里的泥团弹出去,全部打在了温良身上,打得温良栽倒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温良疼得脸都青了,甚至没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他姿势狼狈地趴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温良的哭声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几个少年慌了神,撒腿跑掉了。 温池看了眼时烨,发现这厮还玩上瘾了,又从摊贩给他打包好的泥土里捏出一个泥团,作势要弹出去。 他终于看不下去了,倒不是生气时烨欺负温良的行为,而是生气时烨欺负温良的时候还要拉上他这个炮灰,他可不想那么快死在主角光环下,时烨就不能趁着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欺负温良吗! “时公子,这天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温池说着,便伸手去推轮椅。 这回时烨没说什么,扔掉手里的泥团,安安静地坐在轮椅上。 温池松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温良,刚才的事情对温良来说简直是飞来横祸,不过这点愧疚感没多久就被他抛到了脑后——他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时公子。”温池小声道,“我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时烨悠哉地说:“你没感觉错。” 闻言,温池有瞬间的惊慌,但是他很快又冷静下来,他想到时烨这淡定的态度,又想到时烨单手掐死月善的画面,一时间安全感成倍增长,走路都不带怕的。 温池膨胀了,甚至开始出谋划策:“时公子,盯着我们的人是什么人?不如我们将那个人引诱到巷子里,然后活捉起来。” 时烨偏了下头,看他扬起的嘴角似是在笑:“你去捉?” 温池沉默了一瞬:“我只有被捉的份。” 时烨又道:“而且对方不止一人,应该有十人以上,你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温池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有你嘛……” 时烨冷笑:“我只是个毁了容的废人而已,你指望我一个废人帮你?” 温池:“……” 卧槽!这个狗太子哪儿废了?之前走起路来不是麻溜得很吗?这会儿遇到危险就知道装残疾了?入戏也太深了吧! 温池绝望了,趁着张望找路的功夫用余光环视了一圈周围。 于是他发现跟踪他们的人果然不止一个,而且刚才他只有被人盯梢的感觉,现在却已经能察觉到究竟是哪些人在跟踪他们——那些人都是身材偏高偏瘦、长相普通的男人,统一穿着深色衣裳,他们似乎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阴狠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温池和时烨,并逐渐靠近他们。 好在这里是集市,人来人往,那些人有所忌惮,还是不敢做出太显眼的行为来。 温池赶紧收回目光,加快步伐地推着轮椅往前走,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吓得声音都在发抖,甚至直接喊出了时烨的名字:“时烨,怎么办?他们好像追上来了!” 时烨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回酒楼。” 温池说了声好,推着轮椅小跑起来。 哪知道那些人见他们有了逃跑的意图后,居然也小跑着向他们靠拢,那些人毕竟不是不会武功的寻常人,跑起来悄无声息、健步如飞,几乎是眨眼间便从四面八方的将温池和时烨包抄起来。 眼见那些人越靠越近,温池的气息也越来越喘。 他完全慌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显然这些人是看中了时烨身边只有他一个人的时机,而且从这些人的行为来看,他们貌似打算就在这个集市上动手。 倘若真的动起手来,温池都不一定打得过他们其中一个人,更别说以一挑他们十几个人。 温池气喘吁吁,慢慢停下脚步,他余光中瞥见一条巷子,也许可以从那里逃跑——如果周围没有人愿意帮他们的话。 这时,时烨忽然开口:“你先回酒楼。” 温池惊讶道:“什么?” 时烨说:“你先回酒楼找朱贤,让朱贤带人来找我。” 温池急道:“那你呢?” 时烨很冷静:“我不会有事。” 温池道:“可是他们那么多人,你根本逃不掉。” “他们暂时不会动我。”时烨回头看了温池一眼,黑色的半脸面具和冷白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对比差,他眼神里似乎有着什么,可惜一闪即逝,“若是你也被抓了,谁去找朱贤?” 温池一愣,他仔细想了想,发现时烨说得太有道理了。 “那我先走了。”温池是个听话的人,既然时烨都这么说了,那他只好照做,“你等着我,我一定找人来救你!” 话音未落,温池已经跑出了一段路。 他找准刚才注意到的巷子,撒腿便往巷子里面跑。 好在原主对这块地方还算熟悉,有了原主记忆的帮助,温池没费多少功夫就在脑海里理出了跑回酒楼的路线。 应该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只要他跑快点,说不定很快就能把时烨从那些人手中救回来。 可是温池万万没有想到——他还没跑出多远的距离,他的双腿忽然僵住了。 这熟悉的感觉…… 绝望感油然而生,温池震惊地睁圆眼睛,紧接着他的双腿便不受控制地跑了回去。 不远处的时烨已经被那些人包围,时烨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人,连眼神都没变化一下,倒是在扭头看见温池狂奔回来的身影后,时烨麻木的脸上浮现出了难以掩饰的诧异以及错愕,他盯着温池的目光活像是见了鬼一样。 温池跑得很快,脚踩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包围了时烨的那些人听见脚步声,纷纷回头看过来。 温池趁着这个机会,挤过去抓住轮椅的把柄便再次拔足狂奔起来,他双腿仿佛安装了发动机,跑起来简直不要命。 后面那些人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立即追向他们。 原本热闹的集市在他们的追逐战下变得鸡飞狗跳,惊叫声此起彼伏,路人们一脸恐慌地往两边躲避。 温池本想找家店铺或者酒楼躲一躲,可是瞧见路人们宛若躲避瘟/疫的动作后,不得不改变主意就近钻进了一条巷子里。 他一边在脑海里翻着原主的记忆、一边推着轮椅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乱绕。 风声吹打在耳畔,夹杂着时烨无语的声音:“你哭什么?” 温池泪水直流:“噫呜呜呜呜呜……” 时烨:“你不是走了吗?为何回来?” 温池哭得直打嗝:“我走不了!我离不开你!” 时烨:“……” 第28章 杀机 温池的哭声还未落下, 突然间脚下一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砰咚一下砸在地上的闷响。 为了避免砸到前方的时烨,刚才温池在摔下去的瞬间硬生生地将身体偏了个方向, 这会儿他不仅摔得全身发疼,而且腰部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感。 温池趴在地上,良久没能站起来。 时烨操控轮椅转过身, 来到他面前,沉默地看着他。 温池喘口气, 疼得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咬了咬牙, 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脚和腰都扭到了,而且率先着地的膝盖很痛,可能磨出血了。 但是他不能耽搁, 他必须尽快带着时烨找到朱公公。 “太子殿下,你再坚持一下,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温池眼尾泛起一片猩红,泪珠还在眼眶里挂着,他脸色惨白地对时烨笑了笑,伸手去抓轮椅的把柄。 时烨面无表情, 深沉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垂下眸子看向温池的膝盖处:“你流血了。” 温池疼得声音都有些抖:“我没事。” “没事?”时烨嗤笑一声, 随即话锋一转, “罢了,不走了。” 温池急道:“那些人要追上来了!” 时烨声色渐冷:“你以为你这样走得了多远?” “……”温池骤然失了声,他的确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还要推着时烨的轮椅,根本跑不了多快,可是他也不能就这样放任自己和时烨被那些人抓走,他沉声道,“能走多远便走多远,走到我不能走了为止。” 时烨沉默片刻,忽然道:“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温池便听见四面八方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簌簌声,像是有人在屋檐上疾步行走,那些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明显。 不过眨眼间,不久前跟踪他们的那些人便化作一道道暗影从天而降,将温池和时烨围得严严实实。 在这条幽深的巷子里,那些人彻底没了顾虑,如同一匹匹饿狼一般地盯着温池和时烨。 温池见状,顿时双腿发软,差点再次摔到地上,好在他及时扒住了时烨的轮椅。 他原以为在巷子里就能甩掉那些人,却没想到那些人的轻功如此了得,竟然能够飞檐走壁地追上他们。 这简直就是普通玩家和开挂玩家的区别! 温池彻底绝望了,他见所有退路都被那些人堵死了,一时间也有了放弃挣扎的想法。 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 他还能怎么着? 还是安安静静的等死吧。 温池做好了心理准备,倒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恐惧了,而且还有个狗太子陪着他一起死,他走在黄泉路上也不会太孤单。 哪知道他刚这么想完,便听见时烨冷淡的声音:“你走罢,他们的目标是我。” 温池幽幽开口:“太子殿下,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我都跟你走到这一步了,你觉得他们还会放过我吗?” “把你方才逃跑的气势拿出来,有我在后面,他们追不上你。”时烨说,哪怕已经死到临头了,他仍旧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好像他只是迎接了几个远道而来的朋友,而不是被一群人追杀。 从始至终,被追得极其狼狈的人只有温池一个人而已。 温池意识到这点后,心里留下了面条般宽的眼泪,不过想起时烨那番话,他又狐疑起来:“我真的跑得掉吗?” 时烨道:“尽管跑。” 温池迟疑道:“那你呢?” 时烨道:“不用管我,找到朱贤,他知道该怎么做。” 温池默然,他在心里算了算这里和酒楼的距离,若是他能够成功逃脱,那么找到朱公公来救时烨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只是…… 他看向时烨没被面具遮挡的侧脸,只见时烨嘴角轻抿,长睫在冷白的皮肤上落了小片阴影,他的表情是那么的冷清淡然,仿佛看穿了一切,也不惧怕任何事物,更不怕温池就此丢下他跑掉。 不知怎的,这一刻的温池犹豫了。 没等温池有所动作,时烨忽然开口:“你们是何人?” 闻言,为首的黑衣男人狞笑了一下,用粗哑的嗓音说道:“太子殿下,我们主子有请,你恐怕要随我们走一趟。” 时烨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道:“本宫倒是可以随你们走,不过本宫一个废人,你们又打算如何将本宫弄走?” 那黑衣男人道:“我们自有法子。” 说罢,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似是要抓住时烨的肩膀将他从轮椅上拖下来。 然而黑衣男人才走出几步,只听得时烨冷笑一声,忽然动了下修长的指尖,一个不大不小的泥团从他指间弹出。 黑衣男人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便感觉右眼一黑,有股温热潮湿的液体从眼睛里喷射出来,紧接着是铺天盖地涌来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 温池惊呆了,面如土色地看着泥团被时烨弹进黑衣男人的眼睛里,猩红的鲜血瞬间爬满了男人的整张脸,空气中很快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这时,一只手搭上他的腰间,将他用力往前一推。 温池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时烨沉沉望着他的目光,幽深的黑眸几乎与头上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 很快,那些人反应过来,为首的黑衣男人满脸鲜血都掩饰不住他毕露的杀气,他抬手运气,直接击向时烨。 时烨操控着轮椅灵活的偏身避开了黑衣男人的攻击,并再次将手里的泥团弹了出去,准确无误地打在了黑衣男人的小腹。 黑衣男人闷哼一声,却没有因此停下攻击的作用,并且他手上的招式越来越凌厉,虽然不是招招致命,但是每一掌都带着厉风,几乎能去掉时烨的半条命。 与此同时,其他人纷纷加入进去。 温池看得心急,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帮不上任何忙,就算冲上去也只有送人头的份,他只能赶紧回到酒楼找朱公公。 温池一边拼了命地朝着酒楼方向跑一边在心里祈祷——那股神秘力量不要再来多管闲事地控制他了。 不要来了不要来了不要来了! 他可不想再莫名其妙地跑回去,到时候可就不是被人追的问题,也许他会当场死在那些人手里。 不知道上天有没有听见他的祈祷,反正那熟悉的感觉迟迟没有到来,可惜温池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便听见耳边传来了同样熟悉的簌簌声。 下一刻,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温池猛地停下脚步,条件反射性地转身要往旁边的巷子里跑。 那两个人并不给他逃跑的机会,脚上一点,便再次落在了他的面前,那两个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看向他的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看来他们没有打算留下温池这个活口。 “大哥们饶命!”温池吓惨了,求生意识瞬间涌了上来,“我保证什么也不说,大哥们放过我吧!” 那两个人仿佛没有听见温池的声音,表情上也没有任何变化,他们眨眼间便逼到了温池面前,抬手要将匕首刺入温池的心脏。 温池被他们按着动弹不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束缚着温池的力量飞快的消失了,一只手搂上温池的腰间,熟悉的檀香争先恐后地往温池鼻子里钻。 温池懵逼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被时烨搂在怀里。 时烨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在半空中轻轻一挥,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两个人陡然喷出一口鲜血,还有血液从他们的眼睛和耳朵里面流出来,他们连挣扎的力气都未使出,便没有生息地倒在了地上,成了两具尸体。 温池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本能地抓住时烨的衣衫,求生欲极强地靠在时烨怀里。 耳旁全是簌簌声,那些人都跟了过来。 “抓紧了。”时烨低沉的嗓音在温池耳畔响起,伴随着轻微的风声,对此时此刻的温池而言犹如天籁之音。 温池心底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激,就像是溺水人抓住最后一块救命的浮木,他没有出声,而是用抓紧时烨衣衫的行为回应了时烨的话。 时烨足尖在地上轻点,连带着温池一起迅速往后退去。 温池感觉冷风刮在脸上有些生疼,他把脸贴在时烨的胸膛上,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一道道暗影从夜色中脱离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们冲来。 时烨再次挥动衣袖,已经追上来的那个人砰咚一下倒地,成了一具尸体。 那些人见状,却没有丝毫退缩,他们宛若扑火的飞蛾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冲来,又一波接着一波地成了尸体,没过多久,巷子里的地上便已躺了一路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味几乎覆盖了整片空气。 温池目光怔怔地望着这一幕,连时烨何时停了下来都没有察觉到。 半晌,他转过头,发现时烨一直在看着他。 时烨身形高大,站起来时比温池高出了大半个脑袋,巷子两边悬挂的灯笼散发出略显昏暗的光线,从后面倾斜而下的洒在时烨身上,落出的阴影把温池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温池呐呐道:“太子殿下,你没事吧?” 时烨发出一声轻笑,一半是轻蔑一半是不以为然:“他们伤不了我。” 温池愣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朱公公从不远处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十来个身着黑衣的暗卫如雨点似的落在他们身边,着手清理巷子里的尸体。 恍惚间,温池想通了一些事,他抬头看着时烨,咽了口唾沫道:“太、太子殿下,小人是不是坏了你的计划?” 时烨微笑:“你说呢?” 第29章 卑微 温池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且不说之前时烨一定要出来逛逛的行为很反常, 就说时烨的储君身份, 哪怕出宫后没有一个侍卫跟着,也不可能连一个保护他的暗卫都没有。 难道朱公公就那么放心的让他推着时烨出来吗? 最关键的是时烨本身也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不仅双腿完好, 而且徒手掐死过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变成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温池想到最后, 只想出了一个答案——那便是时烨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并且做好了被人捉去的准备。 这么想来, 很多问题便说得通了。 难怪时烨这次出来没有带一个侍卫, 难怪朱公公尽管担心却还是让他一个人推着时烨出来, 难怪时烨三番两次地叫他离开…… 如果他在第一次跑掉时没有被那股力量控制, 可能时烨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所以说…… 问题就出在他身上。 温池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突然间很烦这个小说的设定以及温良的破系统,安静如鸡的帮助温良走上人生巅峰不好吗?为什么要来为难他这个炮灰? 更绝望的是,他没有能力改变这些事情。 “对不起, 小人知错。”温池情绪低落,失魂落魄地耷拉着脑袋, “倘若小人知道今晚发生这事在太子殿下的计划之内,小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破坏太子殿下的计划,都怪小人太愚钝,是小人的蠢误了事。” 时烨将他放在地上, 声音很冷地开口:“看来你还知道自己蠢。” 温池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慢慢的, 他的眼睛和鼻子都开始发酸。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惧感后知后觉的涌上心头, 伴随着对命运那股深深的无力感,两种负面情绪在瞬间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覆盖了他。 温池眨了眨眼睛,泪水就那么突兀地流了出来。 这时,一只手伸来捏住了他的下巴,冰凉的指尖稍作用力,迫使他抬起头来。 温池苍白的脸颊上有着明显的泪痕,他眼眶里还包着泪水,红润的嘴唇微张,他来不及收回悲伤的表情,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时烨。 时烨垂眸俯视着他,表情冷漠得没有丝毫起伏——即便他将另一只手抚上了温池的眼角。 “回答本宫。”时烨道,“你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温池愣愣回答:“小人必须回来。” 时烨似乎特别执着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追问道:“为何?” 温池自然不可能把小说和系统的存在说出来,他犹豫片刻,中规中矩地说道:“你是太子、是储君,倘若你出了意外,我也不会再活下去,既然如此,我不如跟你在一起,不管是生是死都在一起。” 时烨的表情仍旧没什么变化,可是与他面对面的温池能够清楚地察觉到——时烨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原来如此。”时烨扯着嘴角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原来是我给你的药起了作用,难怪你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护着本宫……也对,本宫死了,你无法独活。” 温池:“……” 他想时烨可能误会了什么,不过他并没有开口解释。 “可惜你除了为本宫添乱外便还有什么用处?”时烨心情不好,声音越来越沉,说话也越来越刺耳,“若不是为了救你,本宫怎会将他们全杀了?” 温池满脸都是冷汗,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直视时烨的眼睛:“小人知错。” 时烨冷哼一声,足尖一点,居然就这样飞走了,纯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温池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识到轻功,仰着脑袋看了好久,直到朱公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公子,奴才先送你回酒楼休息罢。”朱公公的语气颇为冷淡,却还是毕恭毕敬地说道,“今儿天色已晚,为了不惊扰到其他人,咱们等明儿天亮了再回宫。” 温池小声答了好。 回酒楼的路上,温池一瘸一拐地跟在朱公公身后。 之前他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反应过来,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痛,痛得走路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温池咬牙忍得辛苦,抬眼瞧见前方朱公公弓腰驼背的身影,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朱公公,方才死掉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朱公公道:“仇家。” 温池问:“哪个仇家?” “奴才也想知道。”朱公公逐渐放慢了脚步,和温池并排行走,他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瞥向温池,“太子殿下本打算随他们过去,等那个幕后主使现身之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只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迷迷糊糊的坏掉了整个计划。” 温池:“……” 好吧,他就是那个程咬金。 朱公公没有因为温池的沉默而闭嘴,他尖声尖气地继续说道:“不过太子殿下让暗卫解决掉那两个拦你去路的人便是,奴才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亲自杀了那些人……” 说到后面,朱公公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朱公公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会这么冲动,为了一时的情绪放弃整个计划,这一点也不像是太子殿下的行事作风。 温池听完朱公公的话,愧疚道:“对不起。” 朱公公叮嘱道:“若有下次,别再这么糊涂了,太子殿下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无论太子殿下怎么做都有他的道理。” 温池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就是舍不得太子殿下。” “是吗?”朱公公凉飕飕地说,“奴才可是亲眼瞧见,温公子还在集市里的时候跑得那叫一个快呢,连头都没回一下。” 温池:“……” 如果他知道那个时候朱公公在暗处盯着的话,他一定原地表演一场泰坦尼克号式的生离死别。 - 回到酒楼,老板对温池满身惨状见怪不怪,热情洋溢地将他带去早就安排好的房间,并吩咐小二为他准备好泡澡用的热水和崭新的衣裳。 温池的衣衫早被汗水浸湿,又因为摔倒后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上了不少尘土,就连他自己都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并不好闻。 也不知道时烨是怎么抱着他跑了那么长一段路…… 温池脱下衣服后,才发现自己的脚踝又红又肿,像个馒头似的,轻轻碰一下就疼,两边膝盖也被磨破了,血液还未凝固,看上去血淋淋的。 他的腰也扭得严重,哪怕只是轻轻的转一下身子,也疼得他忍不住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温池不敢泡澡,勉强擦洗了一下身子,便赶紧躺在了床上。 他本想找店小二要些纱布和药酒,可是躺在床上后,他连起身都感到困难,好像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人硬生生的拆了一遍。 疼。 除了疼还是疼。 疼得他满脸冷汗,用被褥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几乎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睡了多久,温池的意识依然很沉,但是他能够感觉到有人进入了他的房间,并且走到了他的床前。 那个人在他床边坐下,似乎在盯着他。 尽管温池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可是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盯梢感让他在不知不觉中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那个人的视线在他身上缓慢地游走,不一会儿,一只手抚摸上了他的脸颊,熟悉的冰凉触感在他的感官世界里蔓延开来。 居然是时烨。 温池诧异地心想,只有时烨的手才会那么冷,也只有时烨才会那么变态的喜欢摸他的脸。 正这么想着,时烨的指尖忽然停在了他的嘴巴上。 温池困惑极了,他真不觉得自己的魅力大到能让时烨三更半夜来到他房间就是为了抚摸他这张脸,再怎么摸也摸不出黄金来。 下一刻,时烨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将指尖伸进他的嘴里。 温池:“……” 他刚要睁开眼睛,就感觉到时烨的指尖在他某颗牙齿上猛地划了一下。 一股黏腻的血腥味立即在口腔中发散。 本来还打算装睡的温池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惊恐地睁开眼睛,不顾身体上的疼痛,挣扎着便要坐起来。 然而时烨似乎早有准备,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轻而易举地将他按在了床上。 温池不知道时烨要对自己做什么,对未知的恐惧在瞬间将他整片脑海占据得满满当当,他吓得身体都在发抖,含着时烨的手指,含糊不清地说道:“太子殿下饶命,小人错了,小人真的知道错了噫呜呜呜呜呜……” 说着,他还委屈得哭了起来。 他心想他也太命苦了,又不是他自己想要跑回去,是那个破系统逼着他跑回去,结果现在所有的锅都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都怪那个破系统! 温池太害怕了,一时间没控制住哭声,再加上他嘴里又含着一根手指头,哭得就像是鬼在嚎似的。 哭到最后,连时烨都被他哭得头疼,冷声道:“本宫没有怪你,你哭什么?” 温池哭道:“小人心里苦。” 时烨忍无可忍:“闭嘴!” 强烈的求生欲使得温池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努力闭紧嘴巴,睁着被水雾遮盖的杏仁眼可怜巴巴地望着时烨那灰黑的身影。 房间里一片灰暗,只有浅淡的月色从窗台照进来,勉强将房间内的东西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不过时烨的视线很好,不仅能瞧清温池含着他的手指哭嚎时的丑样,还能看见温池即便没了声音,那大颗大颗的泪珠也在源源不断的从眼角滚落出来。 时烨顿了顿,终是压下了替温池拭去泪水的冲动,他命令道:“把我的血喝下去。” 温池不敢违抗时烨的话,于是硬着头皮将口中的血全部咽了下去。 神奇的是,尽管时烨的血也有腥味,却不如想象中那般难以下咽。 紧接着,温池全身的疼痛便以极快的速度消散了,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膝盖上的伤口正在肉眼可见的愈合。 天…… 温池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这是怎么回事? 时烨的血竟然…… 恍惚间,温池想起长公主对时烨说的那些话,他原以为长公主在担心时烨的脸和腿不能恢复,所以才那么尽心尽力地劝导时烨去看大夫。 可是现在看来,也许长公主指的是时烨的这个能力。 第30章 系统 自从温家出事以来, 温良便没再踏出家门半步。 他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从他娘以及下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似乎是温池在皇上那里告了温家的状,以至于他爹温长清的官职从三品落到六品以下不说,在官场上更是受尽了流言蜚语、遭到了同僚们数不清的白眼。 温长清新任的职务并不如以往那般轻松, 他从礼部调到了刑部,而刑部里有不少人是四皇子时锦的党羽,那些人刁蛮霸道, 但凡是不亲近四皇子时锦的人都被他们列入了敌方阵营,哪怕是温长清这种属于墙头草的中立派。 因此温长清刚上任便时常被那些人刻意刁难, 甚至有几个年纪小于他的人也能骑在他的脑袋上作威作福。 有时候精神上的打压比身体上的惩罚更令人崩溃, 温长清在新职务上呆了五六日便受不住了, 甚至有了辞退职务带着妻妾老小回乡下避一段时日的想法。 不过更令他崩溃的是, 在此之前,他曾屡次去尚书府找尹大人,却又屡次被尹大人拒之门外。 后来有一日, 他好不容易在宫外蹲守到下朝的尹大人,哪知道尹大人瞧见他便立即沉下脸来。 温长清不明所以, 只得向尹大人询问缘由。 尹大人恨铁不成钢地怒视温长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气道:“你做了什么事你心里门儿清。” 温长清见状,便知晓那些事定是传到了尹大人的耳朵里, 顿时羞得老脸通红, 急道:“尹大人, 我是被冤枉的……若不是有人跟我说了太子殿下他……” “太子殿下再怎么着也是太子殿下, 岂是你我之辈能够算计?”尹大人长叹口气,“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若不是你家二儿子替你们温家求了情,你这颗脑袋早从你的颈项上飞出去了,为人要敢做敢当,既然你敢做出那等事,今后有什么后果都自个儿担着罢。” 说完,尹大人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尹大人,我知错了。”温长清崩溃地跪在地上,悔恨的泪水从眼里溢出来,“尹大人可否看在你我二人往日的情分上,在皇上那里多替我美言几句?求你了尹大人!” 尹大人仿佛没听见温长清的说话声,走得头也不回。 温长清失魂落魄地回了府,在府内等候已久的许氏赶忙迎了上来:“老爷,尹大人怎么说?他愿意帮咱们一把吗?” 温长清脸色铁青,扭头看着许氏担忧的脸,便想起了这一堆糟心的事情——倘若没有许氏在他耳旁怂恿的话,他又怎会起了让温池代替温良入宫的心思? 如今太子身后的花家如日中天,就连皇上都要为此忌惮太子三分,哪怕太子毁了容又双腿残疾,却不知比那些不受宠的皇子好到哪里去了,他们家温良嫁过去不亏,若是温良像温池那般入了太子的眼,他们温家更是鸡犬升天。 都怪许氏…… 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家竟敢在他这里念叨,害得他鬼迷心窍,白白错失了傍上太子的机会不说,还引来了这等祸事…… 温长清越想越气,甩手便是一巴掌落在许氏脸上。 啪的一声,格外清脆。 许氏被打偏了头,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温长清,嘴角渗出了一抹鲜红。 温长清整个人都被怒气笼罩,抬手指向门口:“给我滚,今后少在我面前出现。” 许氏的泪水瞬间流了下来:“老爷……” 温长清怒吼:“滚!” 许氏泪流满面,转身疾步出了书房。 尽管温长清在许氏和下人那里发泄了一番,可翌日还是要进宫伏低做小、被同僚们冷嘲热讽,温长清表面上隐忍至极,内心里却气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他回府后又把怨气通通发泄在许氏和下人身上。 如此一来,整个温府都被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笼罩,人人自危,生怕惹火烧身。 就连身为家母的许氏每日也在以泪洗面,既怨温长清把责任推到她头上,又恨温池不给温家留一点活路,如今那个该死的白眼狼攀上了残废太子,麻雀飞上枝头成了凤凰,竟然连养育他长大的温家都不放过。 不过无论家里发生了多大的事,许氏也没舍得将这些糟心事告诉温良。 温良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当成眼珠子疼爱的宝贝,将来可是要嫁给京城里最有出息的青年才俊,她不希望温良把心思放在这些不必要的碎事上面。 有了许氏的叮嘱,温府的下人们也十分默契的不在温良跟前提起这些事。 虽然温良无意间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是他从未将这些消息放在心上,仍旧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唯一的疑惑便是曾经的玩伴突然不再来找他。 温良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端午节这天。 他打听到曾经的几个玩伴准备去外面的集市上逛一逛,于是他悄悄溜出府,找上了那些玩伴。 可是温良万万没有想到,昔日关系不错的玩伴们在瞧见他之后,纷纷换了一副嘴脸,将他逼到集市的角落,欺负他辱骂他…… “你爹真下作,连自个儿亲生儿子都要算计。” “我爹说了,不要我跟你们温家的人走在一起,指不定什么时候被算计的人就是我了。” “温良,你肯定知道你爹要拿你弟弟代替你的事,结果那几日你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和我们吃喝玩乐,你的心可真歹毒。” 玩伴们你一言我一语,恶毒的话犹如针一般扎在温良的心口上。 温良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有泪水顺着脸庞不停的往下滑。 最后,温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脱了身,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府里。 两个丫鬟良久没有等到他回来,正在院门口探着脑袋张望,远远瞧见了他的身影,连忙迎了过来。 “大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大少爷,你用过膳了吗?” 温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嘴里全是泪水的苦涩味道。 他无声地摇了摇头,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两个丫鬟很快便发现了温良的不对劲,一左一右地将他围住。 “大少爷,你怎么了?” “大少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可惜无论两个丫鬟怎么问,温良就是一声不吭。 直到进了屋,在烛火的光亮中,两个丫鬟才瞧见温良满脸的泪痕以及脸上和手上的擦伤。 她们吓得大惊失色,赶忙找来纱布和药酒替温良包扎伤口。 温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被什么东西打中,摔倒了无数次,摔得身上都是淤青和擦伤,让两个丫鬟忙活了好久才将受伤的地方清理干净。 这样的状态肯定是无法洗澡,温良只能勉强用温水擦洗一下身子。 忙完一切后,他让两个丫鬟退了下去,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这时,他的脑海里冷不丁响起一道似人非人的声音:“想办法去桃花宴。” 温良呆滞地眨了眨眼,茫然道:“如今没有我爹帮忙,我去不了桃花宴了。” 系统道:“你可以去。” 温良问:“我如何去?” 空气安静了片刻,系统才道:“去找李家公子,他会愿意带你去。” “可是李旭他……”温良欲言又止,表情看起来不那么情愿,但是经过一番犹豫后,他还是妥协了,“好,我明日便去找他。” 系统见温良如此听话,许是为了鼓励他,便在他的脑海里放了几个画面——桃花宴上,四皇子时锦翩翩立于一处流水边,怀里抱着由于惊吓过度而面色苍白的温良。 温良仔细看着那些画面,内心隐隐生起几分希冀,他小心翼翼地说:“四皇子真的看得上我吗?” 系统道:“他是你命中注定之人。” 温良疑惑地问:“为何一定是他?” “你的愿望是远离时烨,而我是基于你的愿望诞生。”系统一板一眼地回答,“在你许下这个愿望时,我便知晓了你和时烨的命运,你有你命中注定之人,时烨也有他命中注定之人,只有你们两个人都完成各自的命运线,你的愿望才是真正实现了。” 温良还有些迟疑。 系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安慰道:“桃花宴是你认识时锦的最好时机,千万别错过了,有我在,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有了系统的安抚,温良焦躁不安的心情逐渐冷静下来,可是他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又觉得眼睛酸痛,声音里也不自觉染上了哭腔:“温池太过分了,他恨我、恨我娘也就罢了,为何要把那些恨都发泄在爹身上?我宁愿他直接冲着我来……” 说到温池,系统突然沉默下来了。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切的变故都因温池而起,有了温池的存在,系统早就预料到的结局竟然在一点一点的发生变化。 这是为什么? 系统也猜不到原因,它唯一知道的是——倘若它任其发展下去,那么它的任务永远不可能完成。 - 第二天。 温池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他愣了愣,才发现自己埋在被褥里,手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摸到了线条分明的肌肉,又往下摸,好像是大腿根之类的位置。 温池:“……” 他怀疑自己抱着一个人。 温池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伸手便要将抱着的人推开,哪知道他的手刚伸出去,就感觉自己的衣领猛地被一只手抓住。 那只手忽然将他往上提。 温池的双手还抵在那个人的腿上,于是他就这样被迫一路往上摸去,最后摸到了一张脸。 一张冷冷冰冰地看着温池的脸。 第31章 秘密 温池被时烨从被褥里提出来, 冷不丁闯入一片明亮的光线中, 刺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而他那双手一路从时烨的大腿处摸上来,烫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 这一刻,温池身体践行地明白了摩/擦发/热的意义。 温池在“摩/擦发/热”这个词上纠结了很久, 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双手还捧着时烨的脸,他顿时吓得心脏狂跳,赶紧把双手收了回来。 完了…… 他感觉狗太子要把他的双手砍掉了。 温池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 瑟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时烨的表情。 然而时烨没有表情, 他眼神冷淡地盯着温池, 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温池:“……”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或者时烨压根没有醒来, 刚才的睁眼只是在梦游而已。 温池不敢动,也不敢说些什么,甚至连呼吸都异常轻缓, 生怕惊动了眼前的时烨。 不过时烨貌似睡得很熟,呼吸均匀, 始终没有再睁眼的意思。 温池的身体已然僵成了木头。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时烨的睡颜,慢慢的,他脑海里那根紧绷的弦也就放松下来了。 他开始打量时烨的脸。 时烨侧身面对着他,爬满烧痕的半张脸压在了枕头上, 露出剩下完美无瑕的半张脸。 若是忽略掉他脸上的伤痕, 便会发现他整张脸的骨相生得极好, 无论配上什么样的五官, 都能使他的轮廓显得深邃又锋利,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即便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令人感到如此赏心悦目。 真是可惜了…… 倘若时烨没有毁容,这张脸该是多么完美的一张脸,说是能迷倒全京城的少女也不为过。 但是话说回来,昨天夜里时烨用自身的血治愈了他身上的伤口,是否说明时烨也能用自身的血消除他脸上的伤痕…… 好像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温池想得入神,却突然听见一道不悦的声音:“看够了吗?” 温池:“……” 卧槽,时烨不是闭着眼睛的吗?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看他! 温池心里一惊,连忙闭上眼睛。 他还以为时烨会再说点什么,结果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时烨的下文。 温池悄悄睁开眼睛。 下一刻,他便撞入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里。 时烨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侵略性也呼之欲出,他直勾勾地盯着温池。 温池偷看被逮个正着,手心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就在他以为时烨要兴师问罪的时候,忽然听见时烨开口:“说。” 温池懵了一瞬:“说什么?” 时烨道:“说你想说的话。” 温池没想到时烨一眼便看穿了他心中的疑惑,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经过一番犹豫,最终还是好奇战胜了理智,他鼓起勇气说道:“昨夜太子殿下用血救了小人,小人感激不尽,小人就是有些困惑,为何太子殿下能用自身的血治好小人身上的伤。” 时烨没有急着回答温池的问题,而反问道:“你知道花家吗?” 温池点了点头:“小人略有耳闻。” 花家是花皇后的娘家,也是整个京城里最有金钱地位的家族,没有之一。 说来也是奇怪,花家世代经商,从未有人踏入过官场之上,却在百年来与朝廷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甚至在上一代出了一位皇后。 并且这个花家极为神秘,尤其是花家的家主鲜少在外人面前露面,至今还有很多人不知道那位家主究竟长成何样。 当然,这些信息全部来自于原主的记忆,温池看小说的时候压根没看见过“花家”两个字。 真是奇怪…… 温池正想着,便听时烨说道:“花家之所以能在百年来屹立不倒,正是靠着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太子殿下指的是……”温池压下心头的惊讶,轻声道,“血液的治愈能力?” 时烨没有否认。 温池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眼睛,跟着沉默下来。 他莫名的想起长公主说的那些话——花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不普通的婴孩了。 也就是说,整个花家里拥有这种血脉的人越来越稀少,若是不及时采取措施的话,也许在不久之后,拥有这种血脉的人会彻底消失。 难怪皇上那么忌惮时烨,难怪长公主那么害怕时烨,难怪有那么多人在暗处觊觎时烨…… 想不到这篇狗血小说背后竟然还有如此多设定。 此时此刻,温池心里不可谓不震惊。 他沉默片刻,顺势问道:“太子殿下,你身体里的血液能治愈任何伤势吗?” 若是这样的话,时烨应该也能治好他脸上的烧痕。 哪知道时烨听完他的话,突然怪异地笑了一声,他掀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地盯着温池:“既然你这么好奇,不如我们来做一个试验。” 温池瞧见时烨笑,便感觉浑身发冷:“什么试验?” 话音刚落,温池便感觉到有冰凉的指尖抵上了他的喉管,时烨偏沉的嗓音近在咫尺地响起:“我先用手划破你的喉咙,再用我的血救你,你说如何?” 温池:“……” 时烨的指尖逐渐用力,沉重地按在温池的喉管上。 尽管时烨按得并不疼,却还是把温池吓出了一身冷汗。 温池整张脸白得没有丝毫血色,他下意识睁圆了那双杏仁眼。 时烨看着温池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了自己的脸,突然轻笑一声:“你说如何?” 温池求生欲极强,立即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时烨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他笑得并不假,反而像是发自内心的觉得愉悦,狭长的眼眸眯成了弯弯的月亮形状,他问:“你不是很好奇吗?” “不不不……”温池也不知道时烨是在真笑还是在假笑,反正每一种笑都令他感到毛骨悚然,他忙道,“小人一点也不好奇,小人没有脑子,小人不会思考,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小人就是个简简单单的浮游生物。” 时烨有些疑惑:“何为浮游生物?” 温池悲伤地答道:“是一种与小人一样卑微弱小的动物。” 时烨恍然地哦了一声:“也许还与你一样蠢。” 温池:“……” 这狗太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未等温池回应,外面的人便直接推开门,并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温公子!你瞧见太子殿下了吗?”朱公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许是由于太过着急,他的嗓音比往常尖锐了许多,“哎哟喂!太子殿下不见了,奴才把这儿都找完了,还是没瞧见太子殿下。” 说话间,朱公公便已来到了温池的卧房。 温池还躺在床上,紧紧裹着被褥,尴尬道:“朱公公……” 可惜朱公公压根不听他的话,连眼神都没往他这边偏一下,像只热锅蚂蚁似的在卧房里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呀?都怪奴才太马虎了,竟然连太子殿下的去向都一无所知……” “那个……”温池从被褥里伸出尔康手,“朱公公,你听我说……” “太子殿下,你到底去哪儿了?你就这么走了可让奴才如何是好呀!”朱公公越说越伤心,满脸绝望地扶着额头,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是奴才失职,奴才该死……” 温池扯着嗓子喊道:“朱公公!” 猝不及防的朱公公被吓得一个哆嗦,这才从太子殿下不见了的恐惧中缓过神来,懵逼地转头看向床上的温池。 只见温池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他靠坐在床头,然后一把掀开身上的被褥。 这下朱公公终于看清楚了床的另一头还躺着一个人,定睛一看——不正是他寻寻觅觅了那么久的太子殿下吗? 朱公公又惊又喜:“太子殿下,奴才可算找到你了!” 然而朱公公的喜悦并没有感染到时烨,不仅如此,时烨的脸还黑得活像是在锅底贴了两个小时,他用冷飕飕的目光看着朱公公,启唇道:“朱贤。” 冰冷的两个字犹如一盆从天而降的凉水,在刹那间将朱公公浇了个透心凉。 朱公公抖了一下。 时烨道:“谁允许你进来的?” 朱公公弓着腰、低着头,整个人的姿态卑微进了尘埃里:“奴才、奴才方才没找着太子殿下,一时找人心切,才斗胆进来问问温公子……” 时烨的声音冷到了极致:“滚出去。” “是。” 说罢,朱公公便屁滚尿流地滚了。 朱公公走后,顺手带上了房门。 卧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温池没想到时烨会突然对朱公公发难,他生怕惹火烧身,脸色苍白的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捏起已经被掀开的被褥,又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时烨身上。 由于他的不小心,也将时烨的脑袋一并盖住了。 乍一看,就像是给死人搭上白布一样。 温池愣了愣,突然就被这个画面戳中了笑点,一下子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出声后,他才陡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可是已经晚了…… 那声“扑哧”仿佛有回音一般,在温池耳边久久萦绕个不停。 空气中蔓延着死一般的安静。 第32章 撒谎 温池慌了:“太、太子殿下……” 时烨愣了片刻, 随即伸手抓住覆盖在脸上的被褥, 作势便要扯下来。 温池见状,顿时犹如见了鬼一般,他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 身体便已经出于条件反射性的手脚并用地爬下床。 由于他的动作太过急切,爬下床时一不小心踩了空,身体猛地往后栽去, 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好几圈。 等他停下来时,发现自己以极为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 刚才被撞到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钝痛。 温池忍不住嘶了一声, 倒抽了两口凉气。 这时, 正前方传来一些动静声。 他抬头看去, 只见时烨已经面无表情的从床上坐起来,他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裳,领口微微敞开, 露出大片的胸膛以及在衣襟间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不得不承认,尽管这个太子的脸是毁了, 可他的身材还是好得让人看着面红心跳。 啊! 羡慕…… 不知怎的,温池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连吐出来的气息也带有一定热度。 他连忙低下头,逼迫自己忘记刚才看到的画面, 这才感觉周身的热度降下去了些许。 正当温池松口气的时候, 余光中瞥见时烨将手一扬。 下一刻, 床上的被褥飞了过来, 从天而降地将温池笼罩得严严实实。 温池的视线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温池:“……” 这个狗太子也太幼稚了吧! 他们又不是小学生,怎么还流行起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一下来了? 虽然温池心里特别无语,但他嘴上自然是不敢说些什么,甚至连动也不敢动一下,他只能不停地催眠自己就是个木头桩子,沉默不语地盖着被褥趴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时烨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朱贤。” 守在外面的朱公公立即小跑进来:“太子殿下。” 时烨道:“备衣。” 朱公公忙道:“是。” 接下来便是悉悉索索下床的声音,朱公公忙前忙后地伺候完时烨,把时烨送出去后,才轻手轻脚地来到温池身旁。 “温公子,咱们要启程回宫了,你快点收拾一下罢。” 温池的声音从被褥里传出来,听着有些闷:“太子殿下走了吗?” “太子殿下先行下楼用早膳去了。” 等到朱公公走开后,温池才掀开身上的被褥,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他顺便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脚踝和膝盖,看上去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就连膝盖上那一小片血淋淋的擦伤也不见了,甚至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温池摸了摸自己的膝盖,一时间恍若梦中,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进了一篇玄幻文里,竟然能遇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不过转念想到温良连系统都有了,而时烨身为小说里最大的反派,暗戳戳的有了个金手指貌似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相比较而言,更令他感到尴尬的还是昨夜他居然和时烨同床共枕了一宿。 可是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唯一有些印象的是他在半梦半醒间喝下了时烨的血,接着身体上的伤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至于后面的事…… 温池怀疑时烨就是馋他的身子,才故意找了个借口留在他的房间里。 - 等到温池下楼用早膳时,时烨已经不见了踪影。 温池坐在桌前孤零零地吃完东西,便瞧见朱公公从里间推出来时烨坐的轮椅,并拿着手帕将轮椅里里外外地擦了一遍。 就在朱公公快要擦完的时候,突然发现轮椅后面挂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朱公公惊讶地说完,便伸手将那些东西提起来。 可惜朱公公仔仔细细地瞧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瞧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倒是坐着的温池抬眼一看,顿时表情变得尴尬起来。 靠…… 他买的粽子、他买的泥团…… 怎么还挂在时烨的轮椅上? 温池尴尬极了。 他本想上前认领,然而转念想起他今早才惹得时烨生了一回气,万一朱公公把这件事告诉时烨的话…… 他怂了,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哪知道朱公公并没有要立即将那些东西扔了的意思,竟然走到桌前,作势要把用荷叶裹着的粽子和泥团打开来看。 温池吓了一跳,赶忙说道:“朱公公,我看你还是把这些东西扔了吧,毕竟来历不明,万一是什么不好的东西那就糟糕了。” 朱公公理直气壮地说道:“倘若是不好的东西,那奴才更要打开瞧瞧了,这可事关到太子殿下,奴才不能掉以轻心。” 温池挠了挠头:“昨夜的集市那么热闹,也许是谁不小心把买来的东西挂在了上面。” 朱公公转头瞧见温池满脸担忧,还当他是在害怕这荷叶里头的东西,于是安慰道:“温公子,保护太子殿下是奴才的职责,哪怕这里头装着毒/药,奴才也得打开它,为了安全起见,温公子还是去外面等着罢。” 温池:“……” 朱公公的动作极为麻利,说话间,他便已三下五除二的拆开了荷叶。 定睛一看,居然是几个粽子和一团泥土。 温池见朱公公一脸懵逼的模样,正想着要不要把实情告诉朱公公。 哪知道他还没出声,冷不丁瞧见朱公公的表情陡然一变,皱着眉头气愤道:“究竟是何人有如此大的胆子,竟然敢把这些脏东西挂在我们太子殿下的座椅上。” 温池:“……” 朱公公指着桌上的粽子和泥团:“别看这只是粽子和泥团,说不定里面藏着什么机关暗器。” 温池有气无力地说:“朱公公,你真的想多了……” 这就是普普通通的粽子和泥团啊! 昨天你家太子还玩这团泥巴玩得特别开心,打起人来那是一个咻咻咻的。 可惜朱公公压根不听温池的话,手忙脚乱地重新用荷叶将粽子和泥团包裹起来:“奴才要将这件事禀给太子殿下,如今那么多妖魔鬼怪在暗处虎视眈眈,奴才可不能在小事上出了岔子。” 温池见状,急了,忙不迭上前按住朱公公手里的东西:“对了,我想起来了!” 朱公公茫然道:“温公子想起了何事?” “嗐,这些粽子和泥团是我买的。”温池拍了下脑门,恍然大悟地说道,“昨夜里我和太子殿下逛集市,太子殿下想吃粽子,我便去买了一些来,哪知道后来遇到了危险,我忘记这一茬了。” 朱公公懵了一瞬,才道:“那这泥团呢?” “也是我买的。”温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太子殿下突然觉得无聊,想玩泥巴,我便买了这团泥土来给太子殿下玩。” 不过他也不算是在说假话,昨晚时烨确实在一直玩泥巴,尽管他只是将这些泥巴弹进那些杀手的身体里、要了他们的性命而已。 朱公公听完温池的话,表情里还有一丝狐疑,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温池来。 温池也不躲闪目光,神情真挚地与朱公公对视。 半晌,朱公公还是妥协了,把手里的东西放回桌上,同时不忘叮嘱温池:“温公子,有些话奴才不得不讲,那座椅是用来方便太子殿下行走,可不是用来给你挂东西,哪怕是太子殿下让你买的东西,挂在座椅上面也不合时宜。” 温池松了口气,赶紧把粽子和泥团抱在怀里,低下头感激道:“朱公公说得是,我都记住了。” 朱公公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包房,估计又去找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太子了。 温池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想坐到椅子上休息一下,结果刚转过身,便在余光中瞧见一抹倚靠在窗台前的高大身影。 温池伸手拿椅子的动作猛地一僵。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 窗台前的那个人不正是朱公公操碎了心的太子吗? 时烨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逆光中,时烨从窗台前走了过来,他看着高大,实则很瘦,却又不是那种难看的瘦,而是四肢颀长,身体的比例极为完美。 温池眼睁睁看着时烨走到面前,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看来你比本宫还要了解本宫。”时烨说,“你连本宫喜欢吃粽子还喜欢玩泥巴都知晓得如此清楚。” 温池:“……” 他真是恨毒了他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仅是刹那间,温池便被自己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吓得红了眼眶,他战战兢兢地说:“太子殿下,小人知错。” 时烨漫不经心地问:“你错哪儿了?” 温池求生欲极强地回答:“小人哪儿都错了!” 时烨捏紧温池的下巴。 温池害怕极了,睁圆眼睛望着时烨,一层若有似无的水雾在那双杏仁眼里蔓延开来。 时烨看着这双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有些走神,等他回过神来,发现温池吓得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他抿了下嘴角,放开手:“本宫给你将功赎过的机会。” 闻言,仿佛死去了的温池又瞬间活了过来:“太子殿下尽情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时烨坐上轮椅,似笑非笑地看了温池一眼:“倒不用你赴汤蹈火,这笔账先记着,日后再算。” 温池:“……” 他怎么感觉自己跳进了一个巨坑里…… 朱公公在外面寻了半天,最后还是在包房里寻到了太子殿下,他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便瞧见时烨姿态慵懒地坐在轮椅上,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 走近后,朱公公才瞧清楚——太子殿下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个捏得很丑泥人。 见此情况,朱公公心里惊讶极了。 他方才听温池说太子殿下喜欢玩泥巴,还不以为意,认为温池在胡说八道。 可是眼下看来,原来太子殿下真的喜欢玩泥巴…… 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温池了解太子殿下时,朱公公整个人都不好了。 回宫的路上,只有时烨心情愉悦,温池和朱公公的脸上皆是一片愁云惨雾。 下马车时,温池和朱公公迎面相撞。 两个人瞧见彼此,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团泥土,又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进了宫,温池直接回了竹笛居。 刚踏入庭院,以前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平安便风风火火地迎了过来:“温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第33章 卧槽 平安刚拔完草, 累得气喘吁吁, 脸上和脖子上都是汗岑岑的,他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颇为邀功地对温池说道:“奴才已经完成温公子的吩咐了。” 温池愣了一下, 才道:“什么吩咐?” “前些日子温公子不是吩咐奴才把庭院里的杂草都拔干净吗?”平安欢喜地说道,“奴才都已经拔干净了,温公子要检查一下吗?” 温池敷衍地摆了摆手:“不了, 做完了便好。” 说完,温池迈开腿准备往里走。 折腾了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 他实在累得慌, 这会儿只想找张椅子好好的躺一会儿, 顺便理一下思绪。 太多事情塞在他的脑海里, 好像要爆/炸似的。 结果温池刚走出一段路,平安便小跑着从后面追了上来。 “温公子,你昨儿去哪儿了?” 温池脚步不停, 疑惑地瞥了眼平安。 只见平安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小心翼翼地说道:“昨儿奴才听若芳说温公子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出宫了, 奴才还以为温公子夜里要回来,可是昨儿夜里奴才等了一宿,也没等到温公子回来。” 温池是真的好奇:“你等我做什么?你找我有事吗?” “也不是……”平安见温池这么问,似乎以为温池在怀疑他什么, 霎时红了脸, 急忙解释道, “奴才为了完成温公子的吩咐, 这些日子夜以继日地在庭院里拔草,昨儿没瞧见温公子回来,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闻言,温池突然停下脚步。 平安跟在温池身旁,猝不及防的差点撞到温池身上,不过他脚尖一转,几乎在瞬间便收回了力道,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温公子?” 温池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平安的脚,才将目光投到平安的脸上。 平安被他看得莫名,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奴才脸上有脏东西吗?” 温池道:“没有。” 平安收回手,忐忑地问:“温公子为何这样看着奴才?” 温池沉默片刻,没有再回答平安的话,转而说道:“院里的杂草已经拔完了是吧?我瞧着你好像挺闲的,不如这样,你再把那些小树的枝叶修剪一下,不然长得太杂乱,影响美观。” 好不容易缓口气的平安:“……” 温池注意到了平安为难的表情:“不愿意吗?” “奴才愿意。”平安低头道,“温公子的吩咐,奴才定当竭力完成。” 温池笑了笑,招手把从旁边路过的若桃喊来,吩咐道:“你去检查平安的拔草成果,若是有哪里没做到位,便让他重新拔一遍。” 平安听了这番话,脸色苍白,却连一个字也不敢说。 若桃似乎也觉得温池的态度有些奇怪,她悄悄看了平安一眼,轻声应了好,随后走开了。 温池转眼发现平安还站在原地,便开口:“去忙罢,等你干完这些活,我这里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去完成,你以前落下的,现在全部补回来。” 平安眼尾泛着红,也不知是被气着了还是觉得委屈,他抬起头,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向温池。 温池淡定地和他对视。 平安没想到他的目光会被温池逮个正着,顿时犹如耗子见了猫似的,赶紧收回了目光,一声不吭地转身往院子里走去了。 温池看着平安逃也似的背影,沉思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屋内走。 - 虽然拔草和修剪树枝都是体力活,但是真要比较起来的话,修剪树枝比拔草辛苦得多。 宫里倒是有专门做这方面差事的宫女太监,但是他们可不会来竹笛居干活。 没有人指导又从未干过这些活的平安在一开始就被难住了,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小剪子,非常吃力地修剪着小树上杂乱的枝叶。 平安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不小心把小剪子戳到了手上,鲜红的血液立即顺着伤口冒了出来。 然而平安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很冷静地找来纱布将受伤的手指包扎好。 若是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平安手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应该都是拔草时弄出来的。 温池坐在石凳上,撑着下巴看着这一切。 这时,若芳走过来,把几封信件放在温池面前的石桌上:“温公子,温府又差人送信来了。” 温池看了一眼,表情不变:“收好就行了。” 若芳迟疑道:“温公子,送信那人说事关紧急,请温公子务必将信拆开查看。” 温池觉得好笑,扑哧一声:“那个人哪次不是这么说的?” “……”若芳这才反应过来,脸颊发烫地伸手将那几封信拿好,“也是。” 如今温家的声誉跌入低谷,温长清和许氏自然会想方设法地联系宫里的温池,别说三天两头地送信了,他们还亲自来拜访过几次,只是每次都被侍卫挡在宫外——若是没有太子的允许,他们不能随意进出东宫。 这样一来,正好如了温池的意。 他不想和主角受那一家子正面杠,把太子当做挡箭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临走前,若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小声问道:“温公子,你心情不好吗?” 温池愣了一下。 若芳看了眼不远处在苦哈哈修剪着枝叶的平安:“还是说平安惹你生气了?” 温池恍然,原来若芳以为他在太子那里受了气,才回来把平安当成了出气筒。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真是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向若芳解释什么。 以前他还觉得平安的行为举止很奇怪,既想让他在东宫里头立足又不想他过分亲近太子。 经过昨晚那件事后,他突然就想明白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平安应该是四皇子党羽那边安排过来的人,既想帮助他在太子面前刷足存在感又不能让他对太子产生真正的感情。 简而言之,那个幕后主使想把他培养成一个听话的傀儡。 只可惜平安的段位太低了,这么快便让他发现了破绽。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是那些人并没有把真正厉害的人安排在他身边,毕竟温家不是什么名门旺家,而他之前所用的“温良”的身份在众多千金公子中也只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尽管平安段位不怎么高,可温池还是不敢彻底撕破脸,便只能用这种法子来消耗平安的精力,让他少作妖。 温池思来想去,发现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居然能想出这么一个绝佳的点子来——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怂的! 另一边,张彩绘也定好了茶宴的日子,就在五日过后的下午,地点在温池去过一次的湖边。 张彩绘似乎很担心被温池拒绝,不再像之前那样亲自上门通知,而是派了个宫女过来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温池,说完就火急火燎地溜走了,让温池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温池一想起那个所谓的字画品鉴,就一个头两个大。 他哪里来的字画拿出去给人品鉴嘛! 温池不是没有想过临时写字作画,然而他只拥有了原主的记忆,却没有拥有原主的技能,原主擅长的琴棋书画在他这里全是空谈。 而他自己连毛笔字都写不好,又如何用毛笔去写字作画。 随着时间的逼近,温池越来越烦躁不安。 这天午后,他照常被朱公公接来太子的书房里,太子处理完了一堆事务,闲来无事,便让朱公公备好笔墨纸砚。 温池坐在椅塌上,目光怔怔地看着太子提着毛笔在纸上书写,情不自禁地走了神。 当他感觉到一丝异样时,鼻尖传来了一点冰凉的触感。 温池陡然回神,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里捏着毛笔,笔尖正好落在他的鼻尖上。 温池呆愣地望着这只近在咫尺的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直到时烨又沉又冷的声音响起:“在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连本宫叫你都敢不理了。” 说罢,那只手往旁边偏了一下。 下一刻,笔尖落在了温池的左边脸颊上——又是一点冰凉的触感。 温池这才意识到——敢情这个狗太子正拿着毛笔在他脸上乱涂乱画?! 他定睛一看,果然看见笔尖上蘸着黑墨。 “……”温池气得嘴巴都歪了,芬芳的语言脱口而出,“操!” 时烨在他脸上乱涂乱画的动作一顿,眯眼看着他:“你说什么?” 温池被狗太子突然变化的脸色吓了一跳,求生欲噌的一下冒了出来,他赶忙羞愧地低下头:“太子殿下,小人今日有些不适,才不小心走了神,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哪知道话音刚落,时烨的另一只手伸来直接捏住了温池的下巴。 温池已经习惯了时烨这种霸道总裁范儿的动作,不等时烨使力,便顺从地抬起了头,并睁着一双真挚无比的卡姿兰大眼睛望向时烨。 可惜此时此刻的时烨不再吃他那一套,垂着眸子,眼神冷冽地俯视着他:“操,为何意?” 温池:“……” 时烨见他沉默,眼神越来越冷。 温池感受到了时烨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惊吓之余,福至心灵,张口便道:“小人曾经在一本野书上读到过,操这个字,有些一种美好的寓意。” 时烨面无表情,那只手里拿着的毛笔在温池脸颊上有意无意地点来点去:“何寓意?” 温池悄悄咽了口唾沫:“是向往、是崇拜、是最深刻的敬重。” 时烨再次眯起狭长的眸子,略带狐疑的目光在温池脸上扫了一圈,似乎在确定温池这番话的真实性。 “也就是说……”温池突然鬼迷心窍了,大着胆子夹带私货,“小人之所以对太子殿下说出操这个字,是因为小人如此崇拜太子殿下,倘若太子殿下能让小人操上一回,那么小人这辈子也死而无憾了。” 第34章 作画 可惜温池刚把私货吐出去, 时烨捏着他下巴的手骤然加重了力道。 “啊……”温池吓得双肩猛地一抖, 立即出于条件反射性地认怂道歉,“太子殿下饶命!小人知错!” 时烨仿佛已经看透了温池卖惨的行为,连眼皮子都未抬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逼近,温热的气息全部落在了温池脸上:“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再敢糊弄本宫, 本宫便叫人将你这几颗利齿挨着拔了。” 温池吓得差点连呼吸都不会了,他狠狠喘了几口气, 突然间灵机一动:“回太子殿下, 那是草的意思, 花草的草。” 话音未落, 时烨再次加重手上的力道。 温池痛得嘶了一声,那双睁圆的杏仁眼瞬间就红了,眼角甚至溢出了些许生理泪水, 他害怕极了,被迫高高扬起下巴, 身体微颤地承受着时烨压下来的沉重气势。 “那、那只是个感叹的字罢了。”这时候温池的大脑已经糊成了一团,他口不择言地说道,“小人是在感叹。” 闻言,时烨总算没再继续加重力道, 而是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为何感叹?” 温池红着眼, 憋了半天, 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吸引力, 方才小人瞧着太子殿下认真习字时的模样,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太子殿下深深的吸引了,小人才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感叹。” 不得不说,温池有个很大的优点,那便是哪怕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也说得无比真挚诚恳,仿佛那些话被他压在心里许久,直至今日才不得已地说了出来。 连温池自个儿都快被这个理由说服了。 然而时烨早就知晓温池是什么尿性,眉峰一皱,几乎将鼻尖抵住温池的鼻尖:“你以为本宫是傻子吗?” 温池:“……” 时烨眼神冷得快要把温池冻住,他冷飕飕地笑了一声:“你以为本宫看不出来你是在咒骂本宫吗?” 温池结巴道:“小、小人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什么都敢!”尽管时烨隐藏得很好,却还是被温池嗅到了一丝气急败坏的味道,他捏着温池的下巴左看右看,气得直笑,“瞧你这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还以为你胆子比针尖儿还小,哪想到你这个人可真令本宫感到惊喜啊,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宫的底线,你真是胆大包天!” 时烨越说越严重,说到最后,颇有要将温池原地掐死的架势。 温池整张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惊吓得连求饶都忘了,他呆若木鸡地望着时烨,一副快被吓昏过去的样子。 这下肯定完了…… 以时烨的暴脾气,就算不把他原地掐死,估计也要像对待月桂那些人一样的要他半条命。 而且时烨骂归骂,怎么还人身攻击起来了?他哪里长得贼眉鼠眼了! 想到这里,温池还有些愤愤不平。 就在温池以为时烨当真要对他做点什么的时候,却见时烨忽然松开了捏着他下巴的手,坐着轮椅转身去了案台前。 温池见状,刚要松下一口气,又见案台前的时烨对他招了招手。 于是温池那口气飞快的提了起来。 他不敢有任何耽搁,连忙起身疾步走过去:“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案台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即便刚才时烨和温池闹了那么一出,朱公公也还在尽心尽力地磨墨,俨然把自个儿当成了一块没有生命的背景板。 刚才时烨习字时用了好几张纸,这几张纸被朱公公摆放在案台前边晾干,白纸黑字,写得清晰明了。 温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时烨的字迹。 他不得不承认,时烨的字迹非常好看,乍一看大气磅礴,首尾连接浑然天成且流畅自然,仅仅只是几笔下来,便足以到达令人看得赏心悦目的地步。 如果他有时烨这本事,也就不愁明天的茶宴了。 温池在心里叹口气,他心想这个狗太子的脾气是古怪了点,倒还是有很多让他望而止步的特长。 温池收回心思,便瞧见一个小太监上来将一张雪白的纸铺开摆放在他的面前。 随后,朱公公递了一只毛笔来:“温公子,请。” 温池:“……” 请什么? 一头雾水的温池只得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时烨。 时烨撑着下巴,姿态慵懒地倚靠在轮椅上,他修长的指尖在脸颊上轻轻点了两下,语气很淡地吩咐道:“把你刚才说的那个字,写上一百遍。” 温池:“……” “你不是说你崇拜本宫吗?你只有把你对本宫的崇拜全部写在纸上,本宫才能看见你的诚意。”时烨抬了抬下巴,不容拒绝地说,“写,本宫看着你写。” 温池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早知道一个字能引发这么多后续,他当时一定会把自己的嘴巴缝上。 唯一庆幸的是时烨只让他写字而已,并没有当场要了他的性命。 想到这一点,温池又觉得自己很走运,相比较失去性命而言,写一百个“操”字又算什么呢? 于是温池执起毛笔,将笔尖在砚台里蘸了蘸,用左手挡着右手的长袖,弯着腰,低着头,开始聚精会神地写了起来。 他写得心甘情愿,也写得相当认真。 一张纸写下来,约莫只写了三十个“操”字,不过这对于几乎没有写过毛笔字的温池来说,无疑是一个体力活,他的右手感觉到了隐隐的酸痛。 温池放下毛笔,轻轻揉了下右手的手腕,这才拿起写满了“操”字的纸。 他吹了吹纸上的墨后,举高查看。 然而一眼扫完,温池的表情顿时从蛮有成就感变成尴尬又羞愧。 他的字太丑了! 像狗爬似的,丑得他不忍直视,多看一眼都觉得辣眼睛。 温池看了看时烨的字,又看了看自己的字,顷刻间深深的感觉到自己配不上这个狗太子,他有史以来头一次产生了自卑的心理,只是因为这些难看的字。 温池赶忙把纸放下去,极为窘迫地让朱公公再给他一张纸。 结果没等朱公公把纸拿来,旁边的时烨忽然开口:“就这张罢。” 温池茫然地看向时烨,显然他没听明白时烨的意思。 这会儿的时烨倒是挺有耐心,挑起一边眉梢,皮笑肉不笑地解释道:“本宫听朱贤说你明日要去赴一场茶宴,还会拿出你的字画给他人品鉴,不如就拿这幅字去,本宫看着不错。” 良久的安静后,温池汗颜道:“太子殿下,这恐怕不太合适……” “有何不合适?”时烨说得理直气壮,“你不是说这个‘操’字里有着你对本宫的崇拜与向往,本宫给你机会让你把你对本宫的崇拜与向往展现出去,你却不想珍惜这个机会?” 狗太子说起歪理来一套一套的,竟让温池无言以对。 但是他怎么可能拿这幅字去给那些人看? 他疯了才这么做! 啊啊啊啊啊! 狗太子真是有病啊!打听他的事就算了,居然还让他拿着这幅字去茶宴上丢人现眼,偏偏他还不能直接拒绝狗太子的要求。 温池心里好委屈,可他不敢说。 “太子殿下恕罪,实在是小人的字迹丑陋,远不及太子殿下随意画出来的一两笔,小人着实不想丢那个脸。”温池干脆跪到地上,硬着头皮说道,“倘若小人能写出太子殿下那样好看的字来,小人也不至于愁这么长时间。” 时烨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你觉得本宫的字好看吗?” 这次温池夸得真心实意:“相当好看,只怕小人再练个八辈子,也丝毫比不上太子殿下的毫毛。” 这句话像是取悦了时烨,只听得时烨哈哈大笑起来,他大笑的声音不如说话时那样低沉,听着爽朗干净,甚至透着一股骄纵的少年气。 笑完,时烨眯眼道:“既然你喜欢,那本宫便送你一幅,好让你明日拿去茶宴上表现一番,你看如何?” 温池从地上抬起头来,受宠若惊:“真的吗?” “本宫说的话岂能有假?”时烨叫朱公公重新备好纸笔,随即执起毛笔,在干净的纸上一阵龙飞凤舞,那动作叫一个干净利落、漂亮至极。 旁边的温池看得目瞪口呆,不明觉厉。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时烨便收起了毛笔,递给候在边上的朱公公。 朱公公没敢往纸上看一眼,弓腰驼背地伸出双手接住毛笔,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只有温池兴致盎然地探着脑袋,朝着纸上看了一眼。 哪知道仅是这一眼,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就、就这? 温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怀疑这幅画是时烨恶搞之下画出来的。 这也太丑了吧! 丑得和他刚才那些狗爬字有得一拼了! 只见偌大的白纸上画有一只小小的动物,那只小动物长着尖尖的嘴,还有四条腿,屁股后面拖着一团碎抹布似的东西…… 温池的表情变了又变,硬生生的压下了想要吐槽的冲动。 然而时烨正在欣赏自个儿的画作,并未瞧见温池那宛如吃了一只苍蝇似的表情,欣赏完了,他才问温池:“如何?” 温池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那幅画,并极其努力地分辨着画里的动物:“太子殿下的画功当真了得,竟然将这只鸡画得栩栩如生。” 时烨脸上的笑意一顿:“本宫画的是凤凰。” 温池:“……” 时烨冷眼瞧着温池逐渐僵硬的脸,又道:“此画名为凤求凰。” 温池:“……” 时烨拧起眉头:“你觉得本宫画得不好看?” “不不不……”温池连忙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太子殿下画得太好了,古有前人所曲的凤求凰流传千古,今有太子殿下所画的凤求凰动人心魄,无论谁看上一眼,都不得不感叹太子殿下的才华。” 朱公公默不作声地听完温池的话,忍不住抬眸瞥了温池一眼,那一眼中真是夹杂了许多情绪。 温池并未察觉到朱公公的目光,只是两眼巴巴地望着时烨。 时烨拧紧的眉头缓缓松开,他挥手示意朱公公将那幅画卷好,自然而然地说道:“这幅画赏给你了,明日你便拿着它去赴茶宴。” 温池:“……” 他感觉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了。 第35章 茶宴 最后, 温池还是拿走了时烨赏赐的画。 回到竹笛居时, 温池正好碰到干完活路过的若桃,瞧见温池形态狼狈地从外面走进来,若桃惊讶了一瞬, 随即不知道瞧见了什么,居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温公子,你……” 温池一脸懵逼:“我怎么了?” “哎呀, 你脸上全是墨水。”若桃赶紧憋住了笑意,嘴角抽搐了几下, 才道, “温公子还是快些进去罢, 奴婢这就去打些水来给你擦擦脸。” 温池:“……” 哦, 他想起来了—— 也不知道今日狗太子抽了哪门子的风,拿着毛笔在他脸上涂抹了好几下。 更可气的是,刚才狗太子眼睁睁看着他走出书房, 压根没有要提醒他的意思,就连送他回来的朱公公也…… 算了算了, 贼鼠一窝亲,谁让朱公公是狗太子那边的人呢? 这么一番自我催眠后,温池总算感觉好受了不少,他疲惫不堪地对若桃摆了摆手:“快去。” 若桃应了一声, 匆忙走开了。 温池叹口气, 捏了捏手里金黄色的画筒。 这画筒是朱公公拿来的, 上面刻有精美的花纹, 一草一木栩栩如生,就连温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也能看出来它的价值不菲,只可惜被朱公公拿来装了时烨画的野鸡图。 温池收回思绪,继续往里走。 没走多远,他便瞧见站在一颗小树下卖力地修剪着树枝的平安,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砺后,平安的修剪技术有了很大的长进,不仅修建的手法熟练了很多,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戳到自个儿的手。 只是这么多活压在平安身上,压弯了他稚嫩的背脊,也压得他一下子沉默下来,以前总是凑在温池身边叽叽喳喳说话的平安不见了,现在的他是平·安静如鸡·安。 自从温池开始逼着平安干活以来,平安便没了以往的热情,甚至有时候能捕捉到他眼神里隐隐约约的怨气。 不过温池从未在意这些,只当作没瞧见便是了。 平安埋头修剪树枝时,无意间用余光瞥见了温池的身影,他即刻收起剪子、转过身、弓腰驼背地低声喊道:“温公子。” 温池冷不丁被这要死不活的语气喊了一声,扭头就看到平安几乎埋进衣领里的脑袋,他点了点头,忍不住加快脚步往里走了。 - 睡了一觉起来,那股萦绕在温池心头的忧愁终于散了大半。 他也想通了——反正他左右拿不出合适的字画来,与其两手空空的去,不如带着时烨画的那幅野鸡图, 这样一来,哪怕他被那些人嘲笑了,那些人也只是在嘲笑他带去的画、在嘲笑作画的时烨而已,和他的关系不大。 当然,最重要的是……倘若时烨心血来潮地问起来,他也好交差,不然还不知道时烨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整蛊他,指不定一个不高兴就让他原地升天了。 说白了,还是怂。 比起在狗太子那里保住性命,在茶宴上丢脸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温池落下了卑微又无助的泪水。 然而尽管他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可是到了即将出发的节骨眼上,他还是下意识地抗拒出门,抱着画筒在门前徘徊了良久,始终没有勇气踏出去。 若桃见状,便过来安慰道:“温公子,张夫人办的茶宴几乎把整个东宫里头的公子夫人都邀请去了,想必那边的人一定很多,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的想要拿出最好的作品来,现场定当是百花争艳,如此下来,也许没人会注意到你的作品,你也不必这么担心。” 温池:“……” 若不是了解若桃的性子,他都怀疑若桃在借着安慰他的功夫贬低他了。 但是仔细想来,他发现若桃说得不无道理。 现场能耐的人那么多,几乎每个人都想成为全场焦点,说不定他晚到一会儿,那些人连他有没有把字画拿出来都不清楚,正好他也能浑水摸鱼的糊弄过去。 再三思量后,温池决定等到茶宴进行到一半再过去。 若桃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去:“温公子,不如奴婢和若芳陪你去好了,你出门总是不带婢女,都没人伺候你。” 温池摇了摇头:“不了。” 本来就是去丢人显眼的,带婢女做什么?三个人一起丢人显眼吗? 既然温池都这么说了,若桃欲言又止,也不好强求。 温池逗留了很久,见时候差不多了,才往举办茶宴的湖边走。 虽然温池经常在这东宫里头行走,但是他多数走在竹笛居和太子书房的两点一线之间,要说去太子书房的话,他闭着眼睛都能摸过去,可惜这次是去湖边,温池一路上问了好几个宫女太监才找到了地方。 没想到张彩绘还特意布置了一番现场,桌椅、茶水和点心应有尽有,还安排了几个宫女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人群中伺候着。 温池走近时,茶宴上已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来的人不只是那些公子夫人,还有他们带来的婢女太监,皆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家主子身旁。 相比较下来,人群之外的温池就显得格外孤苦伶仃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今日来茶宴的人也太多了! 哪怕去掉了那些婢女太监,剩下来的公子夫人们也足有三十个以上,男帅女靓,穿着各有特色的衣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着。 温池看着那些人的脸,突然间理解了若桃所说的“百花争艳”,这些男男女女组合在一起都可以办一场东宫101的选举比赛了。 之前温池便知晓时烨的后宫庞大,却也只是有个概念而已,如今亲眼瞧见这些人,他真想感叹一声——狗太子艳福不浅啊! 只可惜时烨成天呆在他那间书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似乎完全没有宠幸后宫的兴趣。 温池一边想着一边挑了个最偏僻的位置坐下,哪知道他屁股下的椅子还没坐热,就被拥簇在人群中间的张彩绘眼尖地瞧见了。 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张彩绘便撇下人群向他走来。 温池:“……” 张彩绘欢喜道:“温公子,你来了,小女还以为温公子风寒未愈不来了呢。” 温池眼睁睁看着穿得大红大紫却依旧美丽动人的张彩绘走到他面前,于是挤出一抹礼貌而又不失尴尬的笑容:“我的风寒已经痊愈了,多谢关心。” “痊愈了便好。”说话间,张彩绘的目光一转,下一刻就落在了温池捏在手里的画筒上,不由得好奇道,“这是?” 温池下意识地握紧了画筒:“哦,这是我带来的一幅画。” 张彩绘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在画筒上停留了许久,才文不对题地夸了一句:“这个画筒真好看。” 温池:“……” 太子书房里的玩意儿,能不好看嘛。 “对了,今儿来了好多人,我领你去认识一下。”张彩绘笑着拉起了温池的手,也不管温池是否愿意,便将温池拉入了人群里。 那几个人正站在湖边交谈,冷不丁瞧见张彩绘带了一个人过来,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说话的动作,纷纷扭头看过来。 与此同时,周遭其他人也将目光投向了这边。 他们瞬间成为了人群的焦点,温池感到有些尴尬,张彩绘却不以为然,似乎早已习惯了众人的目光。 张彩绘向温池介绍了一遍那几个人的身份,才又对那几个人说道:“你们应该都听说过他的名字罢,他便是温府的大公子……哦不,是二公子温池。” 说完,她表情里终于有了些许尴尬,转头看向温池,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温公子……” “没事没事。”温池连忙摆了摆手,他见其他人并不是多么惊讶的样子,便明白过来这些人都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想不到温家的事竟然闹得这么大,难怪温长清和许氏那样急切的找他…… 由于温池和这些人实在没有共同话题,这些人说话,他便安安静静地听着。 起初这些人还想把话题抛给他,无奈他就是个话题终结者,别人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回答得一板一眼、回答得极为正经,次数多了,这些人每次说话都默默地绕开了他。 温池也乐得自在,坐在边上吃了会儿点心,便琢磨着准备回去了。 不得不承认,张彩绘还是将这场茶宴办得相当精彩,不仅设计了几个小游戏,还提前准备了一些小奖品,她吩咐婢女们捧着那些小奖品一字排开,若是有人的字画能赢得她的青睐,她便将那些小奖品送出去。 张彩绘的家世良好,并不缺钱,准备的小奖品都是些吸引人的小玩意儿,惹得不少人迫不及待地把自个儿的作品拿出来。 还有人现场献技,让宫女们临时准备笔墨,在众目睽睽之下洋洋洒洒的画了一幅山水图。 那个人的最后一笔结束后,现场响起一片惊叹声。 “早就听闻京城第一才子李公子的画技了得,今日有幸一看,果真名不虚传。” “李公子仅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便作出了这幅画,当真让小女佩服。”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众人围在桌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温池瞧见张彩绘走了过去,出于好奇也跟过去看了一眼。 只见那幅画确实好看,寥寥数笔,却画得惟妙惟肖,尤其是那几只枝头上的小鸟跃然纸上,所谓的笔墨传神也不过如此了。 惊叹之余,温池抬眼看向那个李公子,发现那个李公子竟然也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公子长得很漂亮,准确来说应该是入得了东宫的人都颜值不低,而且李公子看上去年龄不大,长有一双和月桂相似的桃花眼,就连他脸上自傲的笑容都和月桂有几分相像,他朝着温池抬了抬下巴。 “你便是温池?” 这话一出,周遭的交谈声陡然弱了下来,大家的脑袋像是击鼓传花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转向温池。 温池真没料到看个热闹还能惹火烧身,他有些后悔刚才跟着来了,可是这会儿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正是。” “早就听说过你了。”李公子哈哈一笑,迈开步子走向温池,“听说太子殿下每日都会召你过去读书写字,你在太子殿下那儿伺候了那么久,琴棋书画总该有所长进,正好今儿便让大家开开眼。” 温池:“……” 如果他说他只是去吃东西而已,不知道这些人会作何感想。 正在温池想着如何拒绝时,李公子很快瞅见了温池手里的画筒,他稍微一愣,顿时露出了和不久前张彩绘如出一辙的表情,半晌才道:“这不是太子殿下的……呵,看来你的本事不小,来罢,把你的字画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李公子说完,众人也眼巴巴地看着温池。 温池无语凝噎,他发现这东宫里头的夫人倒是挺客气,只是这些公子一个比一个嚣张,前有月桂,后有李公子,全是校霸款。 偏偏他还不敢惹噫呜呜呜呜呜…… 温池怂,真的很怂,一想起这些公子夫人们出身名门世家,都有着他惹不起的身家背景,一时间更怂了。 他犹豫片刻,尴尬地打开画筒,把卷好的画递了出去。 李公子桀骜地瞥了眼温池心虚的表情,像是察觉出了什么,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他接过画,打开一看—— 旁边包括张彩绘在内的人纷纷探头去看。 下一刻,全场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公子突然笑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画了一只鸡吗?” 第36章 作死 温池:“……” 饶是他早就做好了被群嘲的准备, 然而这会儿听着李公子放肆的笑声, 他还是没出息的红了耳朵。 其他人似乎也想笑,只是碍于面子,到底把笑意憋住了, 就是那抽搐的嘴角看着着实不怎么好看。 本来张彩绘是兴致勃勃地探着脑袋去看,哪知道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画。 好奇的表情在她脸上僵硬了片刻,她才收敛了情绪, 眼神颇为尴尬地看向温池。 张彩绘问道:“温公子,你画的鸡吗?” 此时此刻, 温池整张脸都已经红透了, 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可现实却是他无处可躲, 不得不厚着脸皮说道:“此乃凤凰。” “噗呲——”李公子捧着腹,一副快要笑死过去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说这只鸡是凤凰?哈哈哈哈哈哈大家听见没有?我们温公子画了一只像鸡的凤凰!” 温池:“……” 他有种想要一巴掌拍上去的冲动, 不过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且不说这个李公子的人缘比他好太多,恐怕今天他拍了李公子一巴掌, 明天李公子的家人便要来拍他一百巴掌了。 温池忍得有些辛苦,好在张彩绘适时阻止了李公子的行为,站出来替温池解围道:“都怪小女考虑不周,忘了温公子还在病头上, 便急匆匆地邀温公子来茶宴, 温公子肯把小女的话放在心上, 小女便已经很感激不尽了。” 话音落下, 张彩绘还感激地向温池福了福身。 温池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得张彩绘身后传来一道轻飘飘又凉飕飕的声音:“呵,张夫人,有些人半罐子便是半罐子,哪怕你给他个三五年,他也装不满一罐子的水。” 温池终于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公子,脱口而出:“至少我这半罐子水不会晃得叮当响,有些人罐子里的水也没装满,却晃得所有人都能听见其声响。” 这话一出,李公子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铁青。 李公子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温池在讽刺他,当即愤怒地指向温池:“你……” “都别说了!”张彩绘眼见事态要白热化,赶忙站在两人中间,不满地回头看了李公子一眼,“你就少说几句罢,今儿阳光这么好,我们又不是出来吵架的,你怎么跟吃了炮仗似的。” 虽然李公子不喜欢温池,但是他更加忌惮张彩绘,他脸色难看地盯着温池瞅了一会儿,才冷冷地挪开了目光。 张彩绘感受到了气氛的冷凝,于是转向温池,笑盈盈地说道,“凤凰可是传说中的神鸟,传闻雄为凤,雌为凰,不知温公子画的是凤还是凰。” 这个问题就把温池难住了。 他只当这是凤凰,并没有想过究竟是凤还是凰,昨日走时也忘记问时烨,倘若他回答错了,时烨知晓后会不会拧了他的脑袋…… 就在温池迟疑的时候,按捺不住的李公子又跳出来了:“你自个画的图,你连这只鸡是公是母都不知道吗?” 温池生气了:“我说了这是凤凰。” 李公子冷笑:“这就是只鸡。” 温池:“这是凤凰。” 李公子:“这是鸡。” 温池感觉自己的忍耐限度已经到达极限了,他看着李公子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就来气,心里开始盘算是一巴掌拍完就跑还是一脚踹完就跑。 李公子见温池沉默,还以为温池认怂了,于是变本加厉地嘲讽道:“我若是你,压根不会把这只鸡拿出来丢人现眼,你还说这是凤凰,这哪里像凤凰了?只怕凤凰听了你的话都想哭。” 李公子的尾音还未落下,忽然听得一道森冷的声音从人群之外传进来:“这是凤。”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还是张彩绘率先反应过来,原本尴尬的表情瞬间变得又惊又喜,她连忙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发钗,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地挤出人群。 “太子殿下!”张彩绘不可置信道,“你怎么来了?” 太子来了?! 包括李公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和张彩绘一模一样的反应,争先恐后地转身迎上去。 温池被挤在人群中,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走了几步。 他的身高在众人当中算是佼佼者,抬头一望,就轻而易举地瞧见了正前方坐在轮椅上的时烨。 只见时烨穿了一件黑色缎袍,金色滚边,绣着蛟龙,黑发被素色的羊脂玉束起,爬满烧痕的半张脸也被纯黑的半脸面具遮挡。 看不见了那骇人的伤痕,时烨整张脸的颜值简直是成倍的增长,哪怕温池平时见惯了他这张脸,这会儿乍一看,也被惊艳了一下。 只是时烨的表情并不那么愉悦,他眉宇轻皱,眼底的冰霜仿佛顺着目光蔓延出来,瞬间在众人之间凝结。 他问张彩绘:“本宫不能来吗?” “不是不是,太子殿下你误会了,小女不是这个意思。”张彩绘双手交叠放于腹前,小心翼翼又讨好地笑了笑,“小女只是有些诧异,太子殿下事务繁忙,竟然还能抽空过来。” 时烨平静地说道:“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理会本宫。” 张彩绘笑着道了声好。 这里有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时烨。 他们听多了有关时烨的传闻,还以为时烨是个长相可怕又脾气暴戾的怪人,结果今日忽然瞧见传说中太子的相貌,一时间所有人都懵了。 这相貌哪里可怕了? 毫不客气的说,即便太子只露出了半张脸,那京城里的大美人张彩绘往旁边一站,也会在顷刻间变得黯然失色。 唯一符合传言的便是太子的脾气…… 还真是吓人。 尽管如此,可是人群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大胆的人,刚才主动迎上去的张彩绘是一个,这时主动走出来的李公子又是一个。 李公子似乎有些害怕时烨,目光躲闪,不敢直视时烨的眼睛,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到时烨面前。 “太子殿下,我叫李俞。”李公子朗声开口,之前讽刺温池时的阴阳怪气和尖酸刻薄全都不见了,他咧嘴一笑,白皙的脸颊上有两个显而易见的梨涡,“方才太子殿下说那只鸡是凤,太子殿下又是如何得知那只鸡是凤呢?” 李公子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虑,大家都好奇地看着时烨。 人群之中,只有温池的脸色惨白。 完了完了完了! 李俞你完了! 你居然当着时烨的面说他画的凤凰是鸡,你号没了,重新修炼去吧! 温池已经不忍心看接下来的画面了。 然而李公子和众人并不知道温池心中所想,他们都在等待时烨的回答。 只见时烨牵起嘴角,对李公子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本宫还没找你,你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李公子没听明白时烨的意思,茫然无措地望着时烨。 下一刻,时烨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李公子脸色一喜,还以为是自己的大胆吸引了时烨的注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弯下腰:“太子殿下……” 话未说完,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李公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震惊地瞪大眼睛,下意识挣地扎起来,没想到他挣扎得越厉害,时烨便将手中的力道收得越紧。 除了埋头站在轮椅后面的朱公公以及一众宫女太监外,在场的人无一不是满脸惊恐的样子,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尤其是距离时烨和李公子最近的张彩绘,她脸色煞白,差点惊叫出声,好在她及时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太子殿下……”李公子涨红着脸,双手抓着时烨掐住他脖子的手,他目眦欲裂,额头上爆出了一根根的青筋,看得出来十分痛苦,“太子殿下饶命……” 时烨看起来格外轻松,甚至带了一丝懒意,将人活生生地掐死对他而言仿佛只是喝口茶那么简单,他与其平淡地重复着李公子刚才的话:“你说本宫如何得知那是凤?” 顿了顿。 时烨轻轻一笑:“你可知晓那只凤是本宫画的?” 李公子:“……” 世上最悲惨的事莫过如此了。 李公子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在头一次见到太子殿下时会栽在他这张嘴上。 可是谁能想到那么丑的凤凰竟然是出自太子殿下之手! 而且太子殿下竟然允许区区一个温池拿着那幅画四处乱走。 李公子茫然、悔恨、还有着深深的嫉妒…… 他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了,他以为自己会死在太子殿下的手上,哪知道就在他快要窒息而亡的时候,太子殿下手上的力道忽然一松。 紧接着,李公子被扔进了旁边冷冰冰的湖水里。 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争先恐后地呛进了他的嘴巴和鼻子里。 李公子不会游泳,在湖水里绝望地扑腾着。 岸上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了太子殿下的脾气,没想到那张好看的面容下竟然隐藏着这么一颗残忍的心。 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敢替李公子求情,还有忍不忍心地撇过头。 直到李公子逐渐没了动静,时烨才面无表情地挥了下手。 朱公公见状,立即对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个小太监二话不说跳入湖水中,游过去将已经昏死过去的李公子捞上来。 事已至此,这场茶宴是进行不下去了。 朱公公让随李公子而来的小太监背他回去,顺便遣散了众人。 温池混在人群中,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溜走,可惜他刚走出几步,就被眼疾手快的朱公公拦住了。 “温公子,这边请。”朱公公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温池:“……” 惹也惹不起,躲也躲不起,他的人生都没盼头了。 温池很心不甘情不愿,可是他绝对不能被狗太子看出自己的勉强,于是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佯装若无其事地走到太子面前。 他乖巧地喊道:“太子殿下找小人吗?” 时烨手里还拿着刚才擦完的手帕,他貌似有点洁癖,之前摸完月善的脖子,也要用手帕擦一下手。 但是要说洁癖也不是很像洁癖,毕竟那天晚上时烨玩泥巴也是玩得很快乐的…… 时烨将手帕扔给朱公公,随后轻轻往后一靠,撑着下巴看向温池:“你不喜欢本宫画的那幅图?” 温池抿了抿唇:“回太子殿下,小人甚是喜欢。” 时烨冷笑:“既然你喜欢,为何还要将本宫画的那幅图随意扔在地上?” 温池:“……” 他吓了一跳,赶紧扭头往地上一看,果然在不远处的地上看到了那幅图,好像还被不少人踩过,图裂成了两半。 卧槽! 这一刻,温池都想亲手掐死那个李俞了。 天杀的李俞,看完了他的画居然还随手把画扔在地上! 温池冷汗涔涔,心想自己也要完了,说话时牙齿都在打架:“回太子殿下,这、这就是误会,小人方才将画给大家看,没来得及收回来……” 时烨一抬手:“别解释。” 温池猛地一愣,受惊地睁圆杏仁眼。 时烨又道:“解释就是掩饰。” 闻言,温池赶紧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他想解释又不敢解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 此时正当傍晚,天空中蔓延着大片的火烧云,火红的光线落在两人的身上。 温池穿着简单的蓝白色袍子,黑发轻束,有一缕落于耳前,在微风中轻荡,可是温池无知无觉,像极了一只掉入陷阱中的兔子,眼尾泛红,长睫微颤,目光怔怔地望着时烨。 本来时烨只想在言语上逗弄温池一下,见此情景,居然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更加恶劣的想法。 “若是你不喜欢那只凤,本宫便给你画一只更好的凤,你看如何?” 温池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不过时烨并没有要他回答的打算,转头吩咐道:“朱贤,备笔墨。” 朱公公道:“是。” 这里便有现成的笔墨,只是白纸的质量比不过时烨平时用的白纸,朱公公经过一番比较,打算派个小太监去书房拿一叠白纸来。 没想到时烨忽然开口:“不必了。” 朱公公道:“太子殿下,这里的纸……” 时烨不耐地打断他:“本宫说了不必,你们退下。” 朱公公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配合的清了场。 不一会儿,原本热闹的湖边只剩下时烨和温池两个人。 温池眼睁睁看着时烨从轮椅上站起来,踱步至桌前,那只修长又漂亮的手执起毛笔,在已经磨好的砚台上蘸了蘸。 温池心底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果不其然,很快,他见时烨转过身来,狭长的眼眸在火红的晚霞中微微眯起,完美的轮廓被光线照得有些模糊,却能看见那削薄的嘴唇一张一合:“一张纸不够本宫发挥,不如将你的身体作纸,本宫给你画一只真正的凤。” 温池:“……” 第37章 反抗 温池还以为时烨在说笑, 可是时烨并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 他提着毛笔, 转眼走到了温池跟前。 他长得非常高,尽管坐在轮椅上的时候居多,可是每次站起来都能让温池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温池的脸都白了, 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两步,直到他的后腰抵在了后面的桌子边缘,他才猛地顿住脚步。 “说罢。”时烨沉浸在一片火红的霞光中, 英俊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温池, “是你来脱, 还是本宫替你脱。” 温池真的被吓坏了, 撑在桌子边缘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抗拒地摇着头。 时烨居高临下,垂着眼皮:“你说你不喜欢本宫画在纸上的凤凰,那么本宫好心好意的为你重新画一只凤凰, 你不感恩也就罢了,还这么不知好歹。” 温池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小人没有不喜欢太子殿下画的凤凰, 小人很喜欢。” 时烨发出一声冷笑,显然他并不相信温池所说的话:“既然你喜欢,为何还把本宫画的凤凰说成鸡?” “……”温池没想到时烨竟然这么记仇,沉默片刻, 他果断把锅甩到了李公子的脑袋上, “那句话不是小人说的, 是李公子说的, 小人一直说太子殿下画的是凤凰。” “哦?”时烨挑起眉梢,状似真的很好奇的模样,“昨日的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温池:“……” 对哦,昨天他的的确确把时烨画的凤凰说成了鸡。 可是他当时真以为时烨画的是鸡,哪儿有长得那么像鸡的凤凰嘛! 温池感觉自己快要冤枉死了。 时烨见温池沉默下来,便吩咐道:“脱罢。” 温池快哭了:“小人不想脱。” 就算他的脸皮再厚,也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 闻言,时烨倒也不生气,而是似笑非笑地看了温池一眼,原本平和的语气突然变得不容拒绝起来:“可惜这由不得你。” 说罢,他轻轻一挥手。 温池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一道劲风从身前刮过,紧接着,他隐约间听到衣料碎裂的声音。 他似有所感地低头一看,只见原本穿得完好的衣裳竟然硬生生从中间裂开了,顿时露出了雪白的胸膛。 凉风拂过,吹得他打了个哆嗦。 正在温池怔愣之时,时烨便已提起画笔落在了他的胸口上,墨水很凉,蘸了黑墨的笔尖在他皮肤上游走,传来了酥酥麻麻的触感。 温池皮肤白皙,几笔勾勒下来,黑白之间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差。 时烨画得极其专注,并且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行云流水地画出了凤凰的脑袋。 他歪着头看了看,随即看向温池。 “你看这下如何?” 温池整个人都是懵的,听完时烨的话,他下意识地垂下脑袋,顺着时烨的目光看去。 便见他的胸膛上还真画出了一只凤凰的脑袋。 凤凰的脑袋不好画,尤其是凤凰的眼睛,若是没有画好,那么这只凤凰也就失去了灵魂。 然而时烨仅用寥寥几笔便将凤凰那高冷神秘的气势全部画了出来,和之前画在纸上的野鸡比起来,也许这才是时烨真正的能力。 温池看着这只凤凰的脑袋,看着自个儿胸膛上的黑墨,又看着时烨执起毛笔的修长手指。 突然间,他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 他早该知道的…… 时烨可是当朝太子,能文能武,还能写出那么一手漂亮的好字来,怎么可能只会画那幅野鸡图? 也许时烨就是为了整蛊他,才有意画出那样一幅难看的野鸡图来,并且让他带着野鸡图赴宴,让他在这里遭受到那么多人的嘲笑。 明明时烨可以画得很好,却故意画得那样难看…… 顷刻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感铺天盖地地涌来,淹没了温池。 还有被人以身体作画的屈辱,那些留在他胸膛上的黑墨仿佛在不知不觉间渗透进了他的皮肉里,也将他的骨头染成了黑色。 等温池有所感觉的时候,泪水已经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溢出来。 眼泪划过他的脸庞,从他下巴出滴落,落在了他的胸膛上,也落在了时烨提着的毛笔上。 发出啪嗒的声响。 时烨眼睁睁看着温池从表情麻木到泪流满面,他似乎不明白温池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于是蹙起了眉头:“为何哭?” 温池闭上眼睛,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泪水从眼缝里溢出去,他哭得抽噎了,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烨问:“本宫画得不好吗?” 温池用力摇头。 时烨看着温池脸上的泪痕,愣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只手,想替他拭去那些泪痕。 然而时烨的指尖还没碰到温池的脸颊,便被温池想也不想地抬手挥开了。 温池像是觉得不解气,又伸手夺走了时烨手中的毛笔,扬手扔进了不远处的湖水里。 在他动作间,笔尖不小心从时烨的脸颊上划过,留下了一条约摸五厘米长的墨痕,就连时烨的领口上也沾染了不少墨点。 时烨的眼神逐渐凝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温池。 温池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他抬起下巴,毫无畏惧地直视时烨的眼睛。 “你画得很好。”温池哭得眼睛和耳朵都红透了,声音也沙哑得难听,他一字一顿地说,“但是我不喜欢。” 时烨不语,冷冷地盯着他。 温池闭了闭眼:“你杀了我吧。” 他以为他这样说完,会成功激起时烨的怒火,哪知道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时烨的任何动作。 都说时烨杀人不眨眼,没想到他也有犹的时候。 温池觉得有些好笑,事实上他真的笑了出来,他也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的莽撞还是在笑时烨的犹豫,既然有了赴死的决心,那么很多话都不怕说出来了。 “太子殿下,你说我长得像你的仇人,你才会特意关注我,可我不是你的仇人,你再怎么羞辱我报复我,你那个仇人都不会受到丝毫伤害。”温池嘴角挂着释然的笑,本来很丧气的长相被这么笑衬托得异常柔和,他看向时烨的眼神里带了一丝同情,“你一直把仇恨挂在心上,甚至为了那些仇恨来折磨我这个无辜的人,但你可曾想过,你满心被仇恨占据,指不定你那个仇人此时此刻正在哪个地方潇洒着。” 时烨的眼神越来越冷冽,似乎还夹杂着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猛地上前一步,用力捏住温池的下巴。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温池倒吸一口凉气。 显然这次时烨没有手下留情,也可想而知,以前他捏住温池下巴时的力道有多么温柔。 时烨向来漠然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这么强烈的情绪,他气得直笑:“你以为本宫拿你当做那个人的替身?” 温池强忍疼痛,理直气壮地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时烨沉声道:“本宫从未想过把谁当做谁的替身,一切都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 温池道:“若是你从未这么想过,为何要三番五次的羞辱我?我在你这里遭受到的所有折磨,不都是你想报复在那个人身上的吗?” 时烨哑口无言,他怔怔地注视着温池的眼睛,既像是在透过温池看着其他什么东西,又像是被这番话难住了一般。 良久,他都没出声。 温池见状,咬牙一把推开几乎压到他身前的时烨,手忙脚乱地将碎裂的衣裳拉起来勉强蔽体,最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朱公公和一众宫女太监都守在不远处,眼睁睁望着温池越跑越远。 朱公公思虑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跑了过去:“太子殿下……” 时烨忽然挥手,桌上的砚台腾空飞起,直接砸到了朱公公的脑门上。 砚台落下,朱公公的脑门被砸出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朱公公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可是他甚至不敢抬手摸一下伤口,犹如一只惊弓之鸟似的当即跪趴在了地上:“太子殿下饶命……” 时烨转过头,眼底全是燃烧的怒火:“滚!” - 温池马不停蹄地跑回了竹笛居。 他这时的模样甚是狼狈,不仅衣不蔽体,而且衣服上和胸膛上全是一团团的黑墨,由于刚才哭得厉害,他眼睛的红肿还没消下去。 正在庭院里忙活的若芳和若桃转头瞧见温池,都被吓得大惊失色。 两个小姑娘急忙扔下手里的活儿跑了过来。 “温公子你怎么成这样了?谁欺负你了吗?”若芳上下打量了一遍温池,也急红了眼睛。 若桃比若芳冷静很多,目不转睛地盯着温池,等待着温池的回答。 可是温池疲惫不堪,也不想向她们解释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别担心。”温池有气无力地说,“帮我准备一下热水,我想洗个澡。” 若芳和若桃见状,对视了一眼,还是把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 两个小姑娘的动作很快,没多久便准备好了洗澡水。 此时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只有两盏烛火勉强将室内照亮。 温池坐在木桶底部,双手抱着膝盖,整个身体都沉浸在了热水里,只露出脑袋。 水被烧得很烫,却无法驱散温池内心的寒冷。 他想他真的完了。 前面有那么多人的例子摆在眼前,他不觉得他特殊到能让时烨对他一再纵容,就他刚才对待时烨的态度来说,时烨掐死他一百次都不过分。 与其等到时烨来动手,不如他自己了结算了。 第38章 本宫 要在这重权重势的古代活下去真心不容易, 那些人杀人如同踩死蝼蚁一般简单, 甚至不需要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哪怕这次时烨宽宏大量放过了他,也许哪天他一个不小心做错事、说错话, 恐怕就头身分离了。 他明明躲过了温家的陷害,躲过了剧情的设计,可惜还是躲不过时烨这个未来暴君。 温池越想越觉得难受, 他气时烨也气自己,一个现代人在古代活得这么窝囊。 他原以为能靠着蝗灾那件事翻身, 可是自打他从皇上那里回来之后, 便没有听见任何风声了, 皇上只是赏了一堆东西来, 除此以外,好像忘记了他这个人的存在一样…… 温池的背部抵着木桶边缘,身体缓缓往下滑, 不一会儿,他连身带头的埋进了热水里。 时间流逝得很缓慢。 窒息感却一点一点的爬了上来。 温池感觉到空气慢慢从他胸腔里抽离, 一瞬间仿佛连所有感官都变得遥远起来,他耳边只有晃晃荡荡的水声。 溺毙很不好受,需要一定过程才能死亡。 在这期间,温池脑子里涌出无数个想要站起来的想法, 都被他硬生生地忍下去了。 快了。 他快要解脱了。 温池非常痛苦, 好在他的意识已经变得模糊起来, 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只能麻木地抱着双腿,等待黑暗完全降临。 他应该是死了…… 最后,他这么想着。 哪知道他刚想完,突然间有一只手从天而降,抓住他的头发将他从水里提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感一下子召回了温池所有的意识,他又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脱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水,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温池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这场变故是怎么回事,他本能地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惨白的脸上找不着一丝血色。 过了很久,他才从那阵绝望中挣扎出来。 然后他定睛一看,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温池:“……” 如果他没有产生幻觉的话,此时此刻,尊贵的太子殿下时烨正面无表情地蹲在木桶前,一只手搭在木桶边缘,另一只手抓着他的头发,眼神无波无澜地注视着他。 时烨还穿着白天的那身衣裳,脸上那一笔黑墨也未擦净,领口上全是星星点点的墨水。 温池神情呆愣地看着时烨身上的“杰作”,都是出自他之手,没想到时烨这么爱干净的人,连衣裳也不换就来了。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良久,温池按捺不住地开口:“你找我有事吗?” 时烨沉默地放开了抓着他头发的手,像是斟酌了片刻,才扯了下嘴角:“你知道上一个对本宫甩脸色的人下场如何吗?” 温池抿着唇,没吭声。 “那个人被本宫挖出了心脏。”时烨似乎回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嘴角的弧度缓缓压了下去,他眼里覆上了一层寒霜,“本宫要她亲眼看着本宫将她的心脏捏碎,本宫要她死也不能死得太轻松。” 温池哦了一声。 他心想有些人也没对时烨甩脸色,还不是照样死得很难看。 时烨收回了思绪,又恢复到了之前淡然的表情,他对温池说:“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温池道:“我不知道。” 时烨说:“本宫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温池想了想,忽然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问道:“我不要将功补过,我以死谢罪可以吗?” 时烨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表情里出现一抹明显的错愕。 温池没等时烨反应过来,埋头又扎进了热水里。 结果他刚沉浸进去,时烨又抓住了他的头发,宛若提小鸡仔似的把他从水里提了起来。 温池只感觉水哗啦啦地从耳边流过,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便是时烨满含愠怒的脸。 “本宫在湖边等你,又来到竹笛居等你,本宫等你如此久,你连一句抱歉也不说一声就罢了,居然还敢在本宫面前寻死觅活,你以为本宫舍不得你死吗?” 即便时烨还带着半脸面具,可他此时的模样依然吓人,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顺着目光溢出来,甚至带有隐隐约约的杀意。 温池被时烨抓着头发,就像那只被时烨拎在手里的小鸡仔,一动也不敢动。 时烨脸色铁青地逼近他,吐出的热气全部洒在他脸上:“你以为死就能解决一切?你以为本宫会让你如此轻易的死掉?本宫告诉你,死不痛苦,痛苦的是死的过程,若是你真想寻死,本宫大可以成全你,让你死个七天七夜。” 温池已然被吓懵了,他甚至开始后悔刚才没能早点死掉。 这一刻,他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怒火中烧的时烨,他相信时烨说到做到,也相信时烨真的有本事让他死个七天七夜。 时烨抓着他头发的手往下滑,来到他的脸颊上,最后捏住他的下巴。 “告诉本宫。”时烨声音喑哑,显然刚才也被气得不轻,“你还想死吗?” 温池浑身都是水,黑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两边,柔和的烛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白皙的肌肤镀上一层灿黄的暖光。 他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漂亮的杏仁眼被惊恐撑得很大,眼尾泛红,削薄的嘴唇也在轻轻地发着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吓的。 他喘了口气:“你就看在我服侍过你这么多天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吧。” 时烨手上的力道猛收。 温池疼得嘶了一声。 时烨直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为何一定要本宫杀了你?” 温池哆嗦着道:“反正我闯了祸,难逃一死。” 闻言,时烨愣了下。 而温池却是再也压不住由心而发的恐惧,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掉落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 他哭得无声无息,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是通红的眼睛和鼻头出卖了他内心的情绪。 时烨回过神,便瞧见温池咬着嘴唇,拼命压抑着肩膀的颤抖。 “本宫不会杀你。”时烨说完,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松开了温池的下巴,变成了抚摸着他脸颊的手势,“倘若本宫要杀你,如今你已经死了上百次了。” 时烨的拇指从温池的眼角抚过,温热的泪水立即沾湿了他的指尖。 他目光发直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间,他收回手,舔了下指尖的泪水。 很咸。 除了咸便没有其他味道了。 每次温池哭得厉害,他都能瞧见温池的泪水淌进嘴角,他从未哭过,也从未尝过泪水的味道,他以为泪水是无色无味的,没想到这么咸。 时烨压下舌尖的咸味,颇为无奈地叹口气:“你怎么这么爱哭鼻子。” 温池哽咽了一下,正想开口说话,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 “温公子!”门外传来若芳担忧的声音,“温公子你还好吗?太子殿下来了,正在外厅等着你。” 温池吓了一跳,下意识埋进水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通红眼睛。 他悄悄看向时烨,只见时烨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直接跌到谷底,他整张脸黑得和他身上的黑色衣袍有得一拼。 温池见状,连忙哑着嗓子喊道:“我还没好,你让他再等一下!” 说完这话,温池也品出味了。 他以为时烨是经过了若桃和若芳的允许,光明正大地踏入浴房内,结果若芳压根不知道他进来的事。 敢情这个狗太子还是偷偷摸摸地跑进来看他洗澡! 温池又羞又气,可是他更怂,在时烨说出能让他死个七天七夜的话之后,他顿时连死都不敢了…… 门外的若芳良久没有听到动静,犹豫片刻,又敲响了房门。 “温公子?你睡着了吗?若是公子不方便行动的话,奴婢来伺候公子罢。” 自从若芳开始伺候温池以来,从未做过服侍温池穿衣洗澡之类的事,倒不是她和若桃不愿意做,而是温池不适应,每次都不让她和若桃靠近。 然而这次情况特殊,温公子从茶宴上回来后就变得怪怪的,连衣裳都被撕碎了,也不知是否受了伤,而且太子殿下还在外厅等着,容不得他们耽搁。 若芳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咬了咬牙,便要推门而入。 结果她的手刚搭上房门,浴房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眼前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若芳懵逼地抬起头,便瞧见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身形笔挺地站在浴房门前,长睫垂落,嘴角轻轻往下撇,不悦的目光从上往下俯视着她。 “太、太子殿下?”若芳吓得面如土色,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更没胆子想太子殿下怎会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来,“太子殿下怎么在这里?温公子他……” 时烨道:“他很好。” “可是……”若芳被时烨身上的气势压得几乎缩成一团,她双腿发软,却还是硬着头皮想往浴房里面瞧,“温公子这么久了还没出来,奴婢想进去伺候公子……” 时烨冷呵一声:“用得着你来伺候?” 若芳战战兢兢的声音戛然而止。 时烨道:“去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若芳赶紧答了声是,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时烨关上门,转身往里走去,屏风后面,温池还安安静静地抱着双腿泡在水里。 听见时烨走近的脚步声,温池抬了下眼皮子,目光定格在了时烨的脸颊上。 时烨注意到了温池的目光,不明所以地摸了下自己的脸。 温池心想等时烨自个儿发现还不如他从实招来,于是他抬手指了下时烨的脸:“太子殿下,你左边脸颊上有小人不小心画上去的墨水。” 时烨面不改色地走到水桶前,蹲下身,探头往水里一瞧,果然看见水面上倒映出自己隐隐绰绰的面孔,左边脸颊上那一笔黑墨尤为明显。 温池不知道时烨是否会当场发脾气,他将后背更紧地贴在水桶边缘,放缓呼吸等待着时烨接下来的反应,犹如等待死神的审判。 然而时烨怔怔看着水里,半晌都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来。 似乎过了很久,时烨突然伸手沾了下水桶里的热水,就着水用拇指擦去脸颊上的黑墨。 温池:“……” 时烨一下又一下地擦得很仔细。 就在时烨快要擦干净时,震惊中的温池忍不住提醒:“太子殿下,这是小人的洗澡水……” 第39章 有孕 温池刚把话说完, 时烨的动作便停住了。 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默下来。 温池觉得尴尬, 想赶紧从水桶里起来,可是转念想到他的衣裳还挂在不远处的架子上,就这么直接站起来的话更加尴尬…… 犹豫片刻, 他只好不动声色地靠回木桶边缘。 就在这时,时烨突然把手收了回去,面无表情地起身。 温池还以为时烨准备离开, 顿时心中一喜。 结果那股喜悦还没来得及蔓延开,他便眼睁睁看着时烨脱下了最外面的衣袍, 紧接着是里衣……一层接着一层, 不过眨眼间, 时烨上半身的衣裳都脱光了。 温池僵住了, 一脸惊恐地抬头望着时烨。 不过时烨并没有脱裤子的打算,脱下鞋袜后,便抬脚迈入了木桶内。 这个木桶很大, 足以装下四个成年男子,按理说再装下一个时烨应该是绰绰有余, 可是当时烨坐下来时,温池在瞬间感觉整个木桶都被挤满了。 木桶里的热水猛地上涨,并且溢出去了不少。 此时此刻,桶里的热水已经不如之前那样滚烫, 可还是有白色的雾气萦绕在两人之间, 那些雾气遮不住温池那张逐渐升温的脸。 温池又惊又怕, 更多的还是头一次与人共浴的羞耻。 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烫, 仿佛随时都能燃烧起来。 “你、你在干什么?”温池很没出息的结巴了。 “洗澡。”尽管时烨嘴巴上是这么说,可看他样子并没有洗澡的意思,他抬起眼睑,锋利的轮廓在朦胧的雾气中仍然带有十足的攻击性,就连他嘴角的轻笑也似乎没安好心,“这也是本宫的洗澡水了,本宫用自己的洗澡水擦一下脸,你还有想法吗?” 温池疯狂摇头。 他哪儿敢有想法呀?别说用洗澡水来洗脸了,就算时烨把这桶水都喝干净了,他也不敢再有任何想法。 他唯一想的是赶紧离开,他今天已经受到足够的惊吓了,他不想再和这个狗太子一起泡澡。 这么想着,温池便要站起来。 然而时烨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般,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忽然倾身靠了过来,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搭在他身后的木桶边,几乎将温池整个人圈在他的怀里。 时烨的力度不大不小,却压得他动弹不得。 一时间,温池能嗅到的全是时烨身上淡淡的檀香。 温池的眼睛仍有些发红,他直愣愣地看着时烨,表情中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时烨似乎有些不悦,他比温池稍微高了一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池:“本宫让你走了吗?” 温池垂眼便能瞧见时烨的胸膛以及下面线条分明的腹肌,余光中再往下看去,还能瞧见结实的肌肉隐没在浸湿了的亵裤中。 那线条…… 真的很明显。 温池只是多看了一眼,就好像被烫着了眼睛似的,他赶紧挪开了目光,条件反射性地往上看去,结果正好对上时烨幽深的眸子。 温池很尴尬,那种从心里散发出来的尴尬就像这桶热水,里里外外地把他包围得密不透风,甚至盖过了他对时烨的害怕。 “可是我不想洗了。”温池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粽子,情急之下,他连敬语都忘了使用,“我都洗完了,你自己洗吧。” 说着,温池又想站起来,可惜又被时烨轻而易举地按了回去。 “本宫还未洗完。”时烨按在温池肩膀上的手逐渐用力,他的声音也有些低哑,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在本宫洗完之前,你不准走。” 温池急了,控诉的话脱口而出:“可是你这哪里像是洗澡的样子?哪有人洗澡连裤子都不脱?你根本不是在诚心诚意的洗澡!” 温池脸上的红已然蔓延到了耳根和脖子根,他抬起下巴,尽量不让自己的余光注意到时烨下面那部分。 可是他抬头就能对上时烨的目光,那目光如此直白,似乎还夹杂着许多他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东西,这让他更加惊慌失措。 他这番话把时烨说得一愣,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竟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原来你是嫌本宫未脱干净。” 温池:“……” 他连忙摇头,他不是他没有别瞎说…… 可惜时烨直接无视了温池的反应,拿开了按在温池肩膀上的手,作势便要起身:“那本宫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温池噌的一下从水里站起来,跳出水桶便慌慌张张地跑掉了,还不忘顺手拿走挂在架子上的干净衣裳。 温池跑得快,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时烨像是早就意料到了温池会这么做,他并没有脱裤子的打算,从温池离开的方向收回目光后,重新坐回了水桶里。 直到桶里的水逐渐凉下去,他冷声道:“若桃。” 窗外有一道女声回应:“是。” 时烨说:“给本宫拿一套干净的衣裳来。” - 温池生怕会被时烨追上,拿出了百米竞跑的速度,一边跑一边穿衣服,直至跑到庭院里,才气喘吁吁地回头看了一眼。 时烨没有追上来。 温池松口气,迈着有些发软的腿往屋内走去。 屋里只有若芳一个人站在那儿,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表情略显呆滞地看着地面,连温池走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温池也被吓得不轻,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 感受到温暖的茶水滑过喉咙后,温池才觉得自己发凉的手脚终于有了些温度。 主仆俩就这样一站一坐,神游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 最后还是若芳率先反应过来,转眼便看温池不知何时坐在了她面前的椅子上,温池身上的衣裳穿得并不规整,黑发湿漉漉地搭在身后,看起来颇显狼狈。 “公子,奴婢给你擦头发。”若芳说着,去拿来了一条帕子。 若芳的动作很轻,也没怎么说话,似乎揣着心事。 温池也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这时,若芳犹豫着说道:“公子,太子殿下走了吗?” 温池说:“他还在洗澡。” 若芳:“……” 温池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回答有些敏感了,于是赶紧补充道:“他应该还没走,今晚发生的事,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过。” 若芳听话地答道:“奴婢知道了。” 擦完头发,温池回到卧房把衣裳穿好,再出来时,便瞧见若芳和若桃正在布置晚膳。 “若桃。”温池喊道,“你去浴房看看。” 若桃转过头来,疑惑地问:“温公子要奴婢看什么?” 温池本想说看时烨还在不在浴房里,可是转念想到不久前若芳不小心撞破了时烨的秘密,也不知道时烨会不会就此杀人灭口…… 算了,不去看了。 温池怂了,吃完饭便赶紧上床躺着了。 好在一夜无事。 经过这件事,温池也就歇了去时烨那里送蛋糕的心思,不过为了避免时烨心血来潮跑来找他要蛋糕,他还是让若芳和若桃每天继续准备蛋糕放在那儿。 蛋糕的保质期只有两三天,放不了多久,最后全部进了温池和若芳若桃的肚子。 这天下午,温池躺在庭院里的椅子上晒太阳,若芳忽然跑过来说李公子来了。 温池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李公子是李俞,那个在茶宴上指着时烨画的凤凰说是鸡的人。 温池对李俞的印象很差,摆了摆手,让若芳把李俞打发走。 然而若芳面露难色:“可是李公子一来就跪在了我们竹笛居的门外,说是一定要向公子当面道歉,否则他就不走了。” 温池:“……” 这熟悉的套路…… 他怀疑李俞在上门前找张彩绘讨教过。 不过外面那么多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看着,哪怕温池再不愿意,也不可能真让李俞一直在外面跪着,等到李俞跪了半个时辰还不肯离开后,温池才让若芳放他进来。 李俞还是那副长相,只是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上去神色萎靡、精神不振,尤其是脖颈上那几根发青的指印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温池盯着李俞的脖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心情复杂地转开目光。 他一直以为时烨捏着他下巴时很用力,捏得他生疼,然而和李俞比起来,他才发现时烨用在他身上的力道那叫一个“温柔”。 李俞带了不少好东西来,挨着摆放在桌上。 “温公子,茶宴上是我有错在先,这些日子我也进行了深刻的反省,还望温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那日的失礼。”李俞垂着脑袋,郑重其事地向温池道歉。 温池道:“你该向太子殿下请罪,毕竟那幅画出自太子殿下之手。” 闻言,李俞似乎回想到了什么,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把脑袋垂得很低:“我已经向太子殿下请过罪了,太子殿下说倘若你原谅我了,他便原谅我。” 温池:“……” 这个狗太子怎么什么事都往他身上推。 “算了,就这样罢。”温池无奈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也不可能把你怎么样。” 李俞脸色一喜,忙道:“多谢温公子宽宏大量,温公子的大恩大德,我会永远铭记在心!” 说罢,他走到桌前,从那堆好东西里翻出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子,让旁边的若芳递给温池。 “这是我母亲送来的人参,百年难得一遇的珍品,也是孕时服用的好药材。”李俞献宝似的说道,“还请温公子笑纳。” 温池刚伸出手想把人参从木盒子里拿出来,结果冷不丁听见李俞的话,他脸上骤红,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温池无比郁闷地说:“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需要这个。” 李俞说:“不不不,你需要它。” 温池说:“我不需要。” 李俞说:“你真的需要它,这本是我母亲留给我在孕时服用的,可惜我暂时用不上。” 说着,他苦笑了一下,看向温池的眼神里无不带着羡慕。 温池似乎明白了什么:“时不相瞒,我暂时也用不上它……” 听到这里,李俞的眼神逐渐变得困惑起来,他上下打量了温池一番:“温公子不是有孕在身吗?为何用不上它?” “……”温池语塞片刻,“谁跟你说我怀孕了?” 李俞更加困惑了,挠了挠头:“我瞧着你貌似胖了一些,这难道不是有孕了吗?” 温池:“……” 对不起,都怪他最近吃得太多了。 第40章 石头 温池觉得他有必要解释一下:“不是的, 你想多了, 我只是……” 哪知道李俞摆了摆手,露出了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温公子不必多言,我母亲曾说过, 在孩子足月之前都不方便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温池:“……” 李俞见温池不说话,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我的嘴严实得很,绝对不会往外说出一个字, 还请温公子放心。” 温池哭笑不得:“我只是近日吃得太多,吃胖了而已。” “是是是。”李俞心领神会地配合道, “温公子只是吃胖了罢了。” 说完, 他还颇为得意地朝着温池眨了眨眼, 像是刚刚表现完的小学生在向老师求夸奖。 温池:“……” 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说到最后, 温池也懒得解释了,反正无论他怎么解释,李俞都认为他在掩饰。 李俞只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便是他胖了。 温池一想到自己如履薄冰地生活在这种高压环境下, 还能肉眼可见的胖起来,顿时在心里流下了一公升的眼泪。 他胖了噫呜呜呜呜呜…… 李俞走后, 温池转头看向若芳:“我胖得很明显吗?” 若芳仔细打量了温池一会儿。 其实温池胖得挺明显的,不仅是李俞,就连贴身伺候他的若芳也瞧了出来。 不过长胖了的温池并不难看,相反还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刚入宫时的温池太瘦了, 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似的, 而且那时的温池时常轻蹙着眉心, 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上去着实羸弱,倒不如现在来得好看。 若芳这么想着,便也安慰了温池一番。 温池听完若芳的话,总算感觉心里好受了些。 哪知道下一刻,若芳忽然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说道:“温公子,不如我们请个御医来瞧瞧,万一公子真的有喜了……” 温池吓了一跳,当即摇头拒绝:“别想了,那不可能。” 若芳道:“为何不可能?” 尽管温池觉得和一个姑娘讨论这些私事很尴尬尴尬,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得不向若芳坦诚道:“我和太子殿下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怀孕之事纯属子虚乌有。” 若芳疑惑了:“可是上次公子你和太子殿下在浴房……” 温池抬手阻止了若芳的思维发散,他抬头看向若芳,一本正经地开口:“我和太子殿下只是单纯地洗了个澡,别的便没了。” 若芳:“……” 不知道是不是温池的错觉,若芳看着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温池默默地挪开了目光。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也没看见…… 这些日子没有了时烨的打扰,温池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静。 可惜这份难得的清静并没有维持多久。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朱公公领着几个明显是宫外人的婶子来到竹笛居。 朱公公弓着腰向温池行了个礼,低眉顺眼地说道:“温公子,太子殿下吩咐奴才请来了几个裁缝为温公子量身。” 温池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闻言不由得多看了眼那几个婶子:“量身做什么?” 朱公公毕恭毕敬地回答:“自然是为温公子做衣裳。” 温池觉得新鲜,也来了兴趣,从椅子上起来:“做换季的衣裳吗?” 如今正好冬末春初,他柜子里的薄衣不多,也到了该添置衣裳的时候。 然而朱公公轻轻地摇了摇头,答道:“太子殿下吩咐奴才为温公子做一身去桃花宴的衣裳,倘若温公子需要的话,奴才也会将温公子的春衣一并做好。” 温池:“……” 桃花宴?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且不说桃花宴是主角攻受的主舞台,也不说小说里的时烨压根不会出现在桃花宴上,单说上次长公主邀请时烨去桃花宴时,时烨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为何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量身时,温池忍不住向朱公公打听:“朱公公,太子殿下决定了去桃花宴吗?” 朱公公抱着拂尘站在边上,似乎是思虑了一会儿,才答道:“不光是太子殿下,连温公子你也要去。” 温池懵了:“为何是我?” 朱公公不带感情地说:“因为太子殿下点名要温公子的陪同。” 温池:“……”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朱公公补充了一句:“并且只有温公子一人陪同。” 温池:“……” 不是…… 时烨自个儿要去桃花宴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拉上他? 温池记得小说里时烨没有出席桃花宴,倒是原主代替温良去了,哪知道本没资格出现在桃花宴上的温良跟在了一个李家公子的后面入场。 温良的位置被安排在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饶是他长得再好看,也无法被太多人注意到。 然而有个东西叫做主角光环,无论温良坐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主角光环都能成功的照耀在他身上。 一次击鼓比赛把懵懵懂懂的温良推向人群中心,他拿出系统让他准备好的古琴,在系统的帮助下弹奏了一首行云流水的曲子,于是一鸣惊人,在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还吸引到了四皇子时锦的注意。 至于被埋没在人群中的原主…… 在经过一系列的倒霉事后,不得不黯然离场,哪知道没过两日便传出了他顶替温良嫁入东宫的小道消息,这个消息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将原主的名声碾得稀碎。 温池越想越觉得难受,他是炮灰,时烨是反派,他们这个组合出现在桃花宴上,只怕唯一的作用便是拿来给主角攻受打脸。 把朱公公送走之前,温池谨慎地试探道:“我突然感觉有些不舒服,不知是不是着凉了,只怕到时生病,连桃花宴也去不成了。” 朱公公一眼便看穿了温池的想法,叹息一声:“若是温公子着实不想去,待会儿奴才回去后向太子殿下禀明一声罢。” 温池面色一喜:“当真?” 朱公公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时不相瞒,奴才也想见识一下,头一次违抗太子殿下命令之人会是什么下场。” 温池:“……” - 京城的某家酒楼里。 每当入夜,这里便人声鼎沸、门庭若市,身着薄纱的美丽女子像只轻盈的百灵鸟似的在大厅间游走,穿梭在各个花客之间。 一楼的靠窗位置便是包房,每个包房的面积不大,却设计得格外精致,薄薄的轻纱后面,有两个女子在抚琴弄曲。 温良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耳边悠扬的曲调并没有让他忐忑的心情缓解丝毫,他咬着唇,攥紧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也不是哥哥不想帮你,主要是你们温家发生了这档子事儿,如今哪户人家不把你们温家人当成瘟神来避?哥哥还愿意见你已经是顾及当年的情分了。”李浩醉醺醺地凑到温良耳旁,张嘴便是一股浓郁的酒气,“桃花宴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家宴,长公主和当朝皇子们都会来,你说哥哥哪儿敢随便带些阿猫阿狗进去?” 温良害怕极了,他努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稍微往旁边靠了靠:“李浩哥,你就帮我这一回吧,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李浩笑呵呵地朝着温良的耳朵吹了口气:“然后呢?” 温良打了个哆嗦,继续往旁边靠去,却怎么也躲不过李浩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他心里着急,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什么然后?” 李浩长了一张尖刻的脸,笑得痞里痞气,他抬手掐住温良的下巴:“你该不会真以为你的‘没齿难忘’值几个钱吧?” 李浩的力道很大,掐得温良的嘴巴变了形,白皙的脸颊上立即出现了几根红指印。 温良痛得泪水冒出了眼眶,他无助又惊慌地看着醉得满脸通红的李浩。 可惜温良哭得越厉害,李浩便笑得越高兴。 “求人也要有求人的态度,哥哥不是不可以带你去桃花宴,只是哥哥冒着被骂的风险带你去,总不能一点好处也捞不着吧?”李浩用拇指拭去温良脸上的泪水,正想靠近亲上一口,余光中冷不丁瞥见一抹异彩,他当即一愣,伸手拽下了温良挂在脖间的石头,“这是什么玩意儿?” 温良只感觉脖间一空,等他反应过来时,那块五彩的石头已经到了李浩的手上。 他的石头! 温良吓得脸色苍白,欲将石头抢回来,无奈他的力气太小,不仅没把石头抢回来,还被李浩不耐烦地一把推了出去。 猝不及防的温良撞在木墙上,背后传来一阵钝痛,他还没收住的泪水再次飙了出来,他哭着恳求道:“那是我的东西,你把它还给我好不好?它对我而言很重要!” 李浩拿着石头打量了一番,撇了撇嘴:“一个破石头罢了,瞧你宝贵成啥样了。” 温良哭道:“呜呜呜你把它还给我……” 李浩出生于大户人家,还有个同父同母的弟弟嫁入了东宫,过得顺风顺水,也见多了奇珍异宝,哪儿会稀罕这么一块石头? 只是瞧见温良哭得这么伤心,他眼珠子一转,便把石头收入了自个儿囊内。 李浩大步流星地走到温良面前,俯视着满脸泪水的温良:“我答应带你去桃花宴,至于这块破石头嘛,先放我这儿做个抵押吧,今后你再拿其他东西来换。” 第41章 心跳 桃花宴那日, 温良起了个大早。 自从家里出事之后, 管家便遣散了不少仆人和丫鬟,以往温良院子里有一堆人前前后后地伺候着他,如今只剩下两个嬷嬷和五个仆人丫鬟。 温良坐在铜镜前, 等到丫鬟帮他把头发梳好后,还是没能从怔愣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呆呆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他穿了一件雪白的外袍,领口镶绣着流云纹的冰蓝色滚边, 一支银白的玉簪束起乌黑的长发。 他的眉眼如画,长得唇红齿白, 宛若山头上的白莲一般不沾染丝毫尘世间的气息, 唯有那嘴角不安地轻抿着。 他摸了摸自个儿空荡荡的脖间, 总感觉心里像是缺了一块儿似的, 那股焦躁不安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来回翻腾。 丫鬟瞧见温良愁眉不展,便笑着安慰道:“今儿大少爷可真好看。” 温良摇了摇头:“你先下去吧。” 丫鬟道了声好,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只是没过一会儿, 温良又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他顿时烦躁地皱起眉, 伸手将镜台上的东西挥到地上:“我不是让你下去吗?你是聋了还是不听我的话了?” 东西掉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小良,你发这么大的脾气作甚?”许氏颇为不满的声音在温良身后响起,“我这个当娘的还不能来看儿子了吗?” 温良惊吓地回头, 便瞧见许氏走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古琴的丫鬟。 于是他赶忙起身:“娘, 你怎么来了?” 许氏点了下他的鼻尖, 看似有些生气,可更多的还是无奈:“你今儿不是要去赴长公主的桃花宴吗?为娘特地来给你送个东西。” “什么东西?”温良嘴巴上这么问着,眼睛早已瞟到了丫鬟怀里的古琴。 他见过那把古琴,那是温池娘亲的嫁妆之一。 温池娘亲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备受宠爱,就连陪嫁的古琴也是其父母花了大价钱打造而来,并且温池娘亲格外喜欢那把古琴,时常在自个儿庭院里抚琴。 不过后来温池娘亲自缢而亡,温良便再也未见过那把古琴。 他原以为那把古琴被管家弄丢了,找了几次无果,只得惋惜地放弃了,却没想到那把古琴竟然是被他娘亲收了起来。 再次见到古琴,温良可谓是又惊又喜。 许氏瞧见温良抚摸古琴时那开心的笑容,内心跟着愉悦起来,她拉住温良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如今家里发生变故,为娘一个妇人也无法帮你什么,所以为娘把这把古琴找了出来,只盼它能在桃花宴上助你一臂之力。” 温良看着许氏,眼眶逐渐湿润:“娘……” 许氏温和地摸了摸温良的头:“爹娘只有你了。” 温良点着头,抱住了许氏。 等许氏带着丫鬟离开后,温良才坐下来认认真真地打量这把古琴。 他很喜欢这把古琴,不然也不会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 然而方才他沉浸在欢喜中并未多想,这会儿冷静下来后,他才想起温池也许会跟着太子一起去桃花宴,当初温池找了那么久的古琴却一无所获,倘若今日温池瞧见他带去了古琴…… 温良突然犹豫起来,他知道这把古琴对于温池的重要性,只怕温池不会原谅他。 想到这里,温良有些害怕起来,他的指尖在琴弦上抚了几下,一首不成调的曲子弹奏出来,随后他咬牙抱起古琴走出去。 两个丫鬟守在外面。 温良问:“我娘走了吗?” 其中一个丫鬟回:“大夫人走了有一会儿了。” 温良把古琴交给那个丫鬟,吩咐道:“把这个还给我娘,就跟我娘说我另有法子。” 丫鬟懵懵懂懂地抱住古琴:“是。” 温良说完,转身进了屋。 可是他走了没几步,又突然顿住脚步,他挣扎片刻,仿佛终于想通了一般,急忙转身走出去。 只见那个丫鬟抱着古琴正在往外走。 温良喊道:“等一下!” 丫鬟疑惑地回过头:“大少爷还有何吩咐?” 温良喘了口道:“我改变主意了,把古琴还给我。” 从丫鬟手里接过古琴后,温良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他把古琴放在镜台上,抬头瞧见铜镜中表情略显狰狞的自己。 “温池,这都是你逼我的。”温良目光怔怔看着那个陌生的自己,喃喃自语,“既然你对温家不仁,就别怪我对你不义。” 若不是温池去皇上那里告了状,又怎会将他们温家害到如此地步? 和温池的所作所为比较起来,他用一下温池娘亲留下来的古琴又算得了什么呢? 系统说过,他娘亲会在出发前送他一把不错的古琴,只要他将这把古琴带去桃花宴,并在桃花宴上当着众人的面抚上一曲,他便能吸引四皇子的目光,便能将整个温家从水深火热当中救出来。 他这么做不全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温家…… 哪怕现在系统被李浩抢走了,他也绝对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他必须按照系统所说的话来做。 - 桃花宴举办在桃花林里,放眼望去,全是烂漫的粉色,风景美不胜收。 温良跟随着李浩乘坐马车来到宴场时,已经有不少受到邀请的达官贵人赶来了,大家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交谈,现场好不热闹。 尽管以往温良跟着许氏去过不少大大小小的宴会,却还是头一次来到这么隆重的场合,他想到等会儿便能见到长公主等皇亲国戚,一时间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了。 还有四皇子时锦,系统向他提过无数次的四皇子时锦……他终于能见到活人了。 时锦…… 温池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四皇子的名字。 不知怎的,突然间有股难以名状的希冀从他的内心升起,慢慢的向四肢扩散开来,他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心。 希望一切都能像系统所说的那样顺利。 同样满怀希望而来的人还有李浩,他倒不奢望能搭上皇亲国戚,只想趁着这个机会攀上几个地位不低的官员,今后有什么事好行个方便之类。 李浩和那些官员攀谈了一阵,直到有个仆人跑来催促,他才领着一声不吭的温良往场内走。 场内已经安排好了每个人的位置,由于每个人身份和地位的不同,被安排到的位置自然也大相庭径。 长公主和皇子们的位置在正前方的棚子里,那些棚子是临时搭建而成,有轻纱遮挡,背后是成片的桃花树,看着便让人艳羡。稍微次一点的是皇亲国戚们所在的棚子,虽然也有遮挡阳光的作用,但是相对简陋了许多。剩下的人则全部被安排在露天的位置,“享受”着飘落的桃花瓣以及略晒的阳光。 而李浩在所有受邀人中的身份和地位都不算高,所分到的位置更为偏僻,甚至四周都没有桃花树的遮挡,阳光直晒下来,晒得温良睁不开眼。 温良没想到桃花宴上会是这样的布局,他今日穿得隆重,也穿得不薄,若是只晒一会儿倒没什么,可是这样长时间晒下去便有些遭不住了。 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感觉到自个儿的里衣已被汗水浸透。 他伸手摸了下额头,摸到了一手的汗水。 坐在他旁边的李浩在余光中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于是转过头来,幸灾乐祸地瞥了他一眼:“后悔来了吗?” 温良抿着唇,假装没听见李浩的说话声。 “来都来了,还装什么装。”李浩不屑地嗤笑道,“若是你待不下去了,早点跟我说,我好把你安排出去,免得在这里丢了我的脸。” 温良沉默地摇了摇头。 李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无趣,又跑去找旁边的人交谈了。 温良这才抬起眼睑,把目光投向李浩的脖间——那里戴着他的石头。 因为有一条他极其熟悉的红线在李浩领口里若隐若现。 温良紧紧盯着从李浩领口露出来的一段红线,他尝试与系统对话,却屡次都以失败告终。 系统曾经叮嘱他必须贴身带着那块石头,不然他将会失去与系统的联系不说,更有可能会出现很多难以预料的意外。 他必须早点把石头抢回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一些姑娘窃窃私语的声音。 “四皇子来了!” “我就知道四皇子今年会来,瞧,果然被我猜中了哈哈!” “既然四皇子都来了,那么太子肯定也像前几年那样不会出现。” …… 四皇子? 温良听见这三个字,心脏一下子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他压下几乎要从嗓子眼里涌出来的激动,探着脑袋,顺着姑娘们的目光望去。 只见阳光下出现了一抹颀长的身影,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在仆人的带领下走了过来,不过他很快便被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员拦下,两人站在原地笑着交谈。 年轻男子个子出挑,身形挺拔,俊朗的面容被暖黄的阳光模糊了大半,可即便如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温文如玉的气息仍旧令在场不少姑娘和公子芳心涌动。 温良看入了神。 原来那个人便是四皇子…… 原来那个人便是那个和他命中注定相知相伴相守的人…… 温良感觉自个儿的呼吸逐渐升温,胸腔里的小鹿几乎要撞出来,他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勉强压住奔向四皇子的冲动。 直至四皇子似有所感地转头看过来—— 他们四目相对。 这一刻,仿佛全世间都安静下来了。 温良活了十八年,突然相信了话本里所说的“一见钟情”。 另一边,时锦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了温良身上,随后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个人的眼神太直白了,好像他是被人盯上的猎物一样,让他感到有些不适。 就在时锦准备收回目光时,冷不丁瞧见了温良旁边的李浩。 此时此刻的李浩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正在和一个人说着什么。 就那么极其突兀的,时锦听见了自个儿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 第42章 见面 怎么回事? 时锦难受地捂住胸口, 他以为方才那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不过是错觉, 可事实证明那并不是错觉,他加速跳动的心脏并没有就此缓和下来。 他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结,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李浩的方向。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竟然看见李浩身上散发出了淡淡的金黄色,那不合常理的光芒犹如犹如夜里的繁星一般,如此深刻地吸引着他。 “瑄王?”耳旁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时锦转眼便瞧见方才与他交谈的官员正神色担忧地看着他,“瑄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尽管时锦心存疑惑, 可在这个时候也不方便说这些话, 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注意那边的李浩, 摇了摇头说:“不碍事。” 官员状似松口气, 做了个请的手势:“这阳光足,怕是有些晒了,不如我们去棚子里坐下来说罢。” 时锦扬起嘴角, 露出一抹叫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本王正有此意。” 官员笑道:“瑄王请。” 说罢,时锦便被官员领着往里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 他总算感觉自个儿的心跳不再那么不受控制,然而他还是没忍住回头朝着李浩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见李浩已经和旁边那人交谈完毕,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偏着头向他另一边有着眉心痣的漂亮少年说着什么。 那个眉心痣少年始终没有搭理李浩, 一双可怜兮兮的眸子直勾勾地望向时锦。 然而时锦连余光都未曾分给那个眉心痣少年一点。 这会儿他没有精力去注意其他人, 因为他绝望地发现——他的心脏再次加速跳动起来。 砰咚! 砰咚! 仿佛下一刻便要冲破胸腔。 他不得不承认, 只要看上李浩一眼, 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宛若着了魔一般。 最后,时锦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迫使自己挪开目光。 来到棚子里,他趁着官员和其他人寒暄的功夫,挥手召来贴身侍卫。 “你去打听一下坐在那边的蓝衣公子姓甚名谁。”时锦轻声吩咐道,“最好打听得详细一些。” 侍卫道:“是。” 直到侍卫走开后,时锦紧绷的神情依然未放松些许。 良久,他轻叹口气,脸上重新挂起了温和的笑容,转身去找那个官员。 - 温良眼巴巴望着时锦越走越远,没多久便随着那个官员进了棚子里,他的视线被轻纱遮挡,瞧不清楚棚子里的景象。 他不甘心地多瞧了几眼,还是一无所获,才不情不愿地收回了目光。 以往他听了那么多系统说的话,早就没把四皇子当成外人,可是方才他与四皇子之间的距离,让他不得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 哪怕系统说四皇子是他此生命中注定之人,他也不敢大着胆子上前和四皇子说一句话。 唯一庆幸的是—— 四皇子也注意到了他,一直转头看向他,甚至在走出那么远后还回头。 也许,他在四皇子心里也是特殊的存在,这便是系统曾经说过的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想到这些,温良隐隐有些高兴,可是他不能将内心的高兴显露出来,他不能让李浩察觉到他的情绪。 温良攥紧手心,拼命伪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李浩还在叽叽喳喳地对他说着话,他却早已没了心情去听李浩在说什么,他的眼里心里全是四皇子温文儒雅的笑容。 只要想起四皇子,他便感觉到有股甜在心底丝丝缕缕地荡漾开来,一时间,仿佛他的人生也没那么苦涩了。 就在这时,李浩的说话声冷不丁的戛然而止。 温良还以为李浩终于厌倦了和他这块木头交谈,哪知道李浩忽然激动得从座上站了起来,探头探脑地朝着远处张望。 与此同时,周围的人也纷纷从各自的椅子上起身,议论声源源不断地传入温良的耳朵里。 “太子殿下也来了!” “此话当真?传闻太子殿下和四皇子……”那人说到一半,自知失言,赶忙打住了话头,过了片刻才继续道,“今儿四皇子都来了,太子殿下又怎会来?” “千真万确!方才陈大人说他在外头瞧见了太子殿下的马车,而且太子殿下此趟并非一人前来,还带了一个姓温的公子。” 这话一出,连竖着耳朵偷听的温良也被惊到了。 他诧异地捂住嘴巴,脸色煞白。 那个姓温的公子该不会是……温池? 李浩瞥了眼表情僵硬的温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凑过去问道:“敢问这位大人,你可知晓那个温公子是哪个温公子?” “东宫里还有第二个温公子吗?”那人答道,“不正是前些日子代替哥哥嫁进东宫还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的温长清庶子温池吗?温长清还为此丢了官位,被皇上连降好几品。” 另外的人摇头叹道:“也不知温长清是如何想的,虽说他这么做是为了嫡子,但是眉间长有红痣的儿子迟早要像泼出去的水一样嫁出去,算不得正统的嫡子,他又是何必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温良在边上听着,整张脸几乎白成了一张纸,倒不是为了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而是为了温池的到来。 尽管他早就做好了温池会来的准备,可是当他真正确定温池会来时,还是压抑不住的产生了埋怨的心理。 他本来对温池抱有一丝希望…… 温池对桃花宴并无兴趣,也曾亲口答应过他不会踏足桃花宴,最终温池还是失信于他。 直到温良尝到了些许血腥味,才骤然回神,并意识到自个儿不小心咬破了嘴唇,轻微的刺痛就像雨点,密密麻麻的在他嘴唇上跳跃着,他恍若味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不多时,他便瞧见了那抹走进人群中的熟悉身影。 今日的温池身着一件月牙白的对襟窄袖长衫,腰间束着一条淡青色的祥云宽边锦带,他的身形极为颀长,即便往日穿上那些普通的衣裳也挡不住他的俊秀,而这穿看上去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衣裳让他像个清冷漂亮的贵公子似的。 温池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略显麻木地看着上前寒暄的众人,只有那双清澈的杏仁眼被阳光晒得微眯起来。 不知是不是温良的错觉,他感觉温池貌似长胖了一些。 温良从小接受许氏的管教,许氏在外貌和身形上的管理极为严格,哪怕他只是多吃了两口饭或是多长了二两肉,也会当着那么多仆人丫鬟的面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长胖”对于温良而言,是两个很不美好的字眼,可是如今这两个字眼出现在了温池身上,他却并不觉得违和,反而觉得这副模样的温池比以前好看多了。 也是…… 毕竟太子殿下如此宠爱温池,不仅安排公公们陪伴温池回府,还带他来桃花宴,想必温池在宫里的日子要比在府里滋润得多。 温良抿着唇,深吸口气,只觉心里憋得慌。 他认为他并不是羡慕或嫉妒温池,他只是想到温池害得温家变成了如今的局面,可自个儿又好端端的在宫里过日子,就替整个温家意难平。 温良想得入神,却在下一刻闯入一双幽深的眸子里,那双眸子的主人姿态慵懒地靠在轮椅上,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 温良猛地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和坐在轮椅上的太子殿下对上了目光。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的形象和他想象中大相庭径。 他原以为太子殿下是个面容丑陋的怪人,没想到太子殿下戴上那张半脸面具后,看上去与常人无异,而另外半张脸和四皇子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四皇子温文尔雅,笑起来更有如春风拂过。 反观太子殿下面无表情,连上前寒暄的人都懒得搭理,尽管太子殿下看向他的眼神里并无十分明显的情绪外露,可是他能够敏感的捕捉到太子殿下眼中的凉意。 短暂的对视使温良吓得不轻,赶紧垂眸避开了太子殿下的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他动作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手心,全是方才渗出的冷汗。 - 桃花宴很热闹,可惜这份热闹与温池无关。 温池只管专心做好帮时烨推轮椅的工作,同时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可不想在温良的主场上主动站出去当炮灰。 温池一边想着一边悄悄观察现场,果不其然在一个犄角旮旯里发现了温良的存在。 看来温家的变故并没有阻止剧情的发展,最终温良还是找到了那个李家公子。 温池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了回来,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既没看见温良也不认识温良的样子。 等到这些人寒暄完了,他才推着时烨的轮椅在丫鬟的领路下走进一个轻纱环绕的棚子里。 棚子里摆设得极为精致,不仅有绿植,还有桌椅板凳以及看上去便令人食指大动的茶水点心。 温池把时烨的轮椅推到矮桌前,随后默默无闻地站在时烨身后。 时烨无聊地撑起下巴,头也不回地说:“坐。” 温池自然明白时烨是在跟他说话,也没拒绝,听话地坐在了时烨身边的椅子上。 时烨扭头看了眼温池,又看了眼矮桌上的点心:“想吃便吃。” 温池:“……” 时烨如何得知他进来时多看了几眼那些点心? 温池想了想,十动然拒:“多谢太子殿下的好意,小人还不饿。” 时烨见温池态度坚决,似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眼里也泛起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挑眉道:“怕从足月胖成待产?” “……”温池被他一针见血地戳中敏感点,顿时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你够了!” 说完,温池立即意识到他的语气,唰的一下白了脸,他吓得咬紧嘴唇,小心翼翼地打量时烨的表情。 好在时烨并未注意他说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棚子外面。 温池见状,缓缓放松了咬着下唇的力道。 结果他脑海里的那根弦刚刚放松,又听得时烨开口:“那人也来了。” 温池懵了一下:“太子殿下说的是?” 时烨似笑非笑地瞥向他:“你来时看了七八眼的那人。” 温池:“……” 哦,温良。 不过时烨不是全程用后脑勺对着他吗?居然知道他看了温良七八眼,他严重怀疑时烨的后脑勺上是不是多长了只眼睛。 时烨见温池沉默,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玩味起来,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哀乐:“既然你如此在意那人,不如本宫这就实现你的心愿,把那人给你喊来,本宫让你光明正大地看着他。” 温池汗颜:“不必如此……” 然而时烨直接无视了他的话,吩咐一同来的朱公公把温良以及带温良来桃花宴的人都喊来。 朱公公应了声是,便走了。 温池神情古怪地坐在椅子上,他怎么感觉今日的时烨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一样,偏偏他又没胆子也没那么多命来和时烨唱反调。 朱公公的动作很快,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将李浩和温良带到了棚子外头。 “太子殿下。”朱公公小声喊道,“人来了。” 未等里头的时烨开口,一道人影从相邻的棚子里走了出来,正是闲来无事的时锦。 时锦走向朱公公:“朱公公,皇兄是否在里头……” 话未说完,时锦冷不丁瞥见小心翼翼地侯在朱公公后面的李浩。 顷刻间,他心脏砰咚直跳。 第43章 迷惑 其实李浩长得不难看, 只是给人的感觉不那么舒服罢了。 时锦一眼看去, 便知这个人是从小泡在蜜坛子里长大,被家里人娇惯着,如今又常年流连于温柔乡, 早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不仅身上散发着女人才有的脂粉味,而且看上去消瘦又颓靡, 甚至颧骨凹陷得有些明显。 虽然时锦一向不喜以貌取人,但是遇上像李浩这样不学无术只会踏足**的纨绔子弟, 他还是会有意无意地选择疏远, 也从未发生过此刻这样的状况。 时锦捂住胸口, 尽量不让自己心跳得那么厉害。 可惜他的所有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的目光有如着了魔一般朝着李浩看去, 他的脚步有如被控制了一般朝着李浩走去,最后他有如换了个人一般,情不自禁地开口:“你们是?” 他的话音刚落, 早已憋红了脸的温良忽然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说道:“回、回瑄王,小人乃前礼部侍郎温长清的长子温良。” 时锦看都没看温良一眼, 眼神始终定格在一脸懵逼的李浩身上,他道:“本王在问你。” 闻言,温良愣住了。 下一刻,他那道不可置信的目光在时锦和李浩之间徘徊, 此时此刻的他没能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情绪, 伤心、失望以及震惊全部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然而时锦看不见他的表情, 即便他就站在时锦跟前, 也宛若那一缕看不清摸不着的风。 只有李浩才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被时锦全神贯注盯着的李浩并不好受,他莫名有种自个儿一个肉包子被人惦记上了的感觉,鸡皮疙瘩抖落了一地,可是他面对时锦炙热的目光,不得不硬着头皮拱手作揖,毕恭毕敬地说道:“回瑄王,小人出身江南李家,乃李问之子李浩,家父有要事在身未能赶回来,小人特意替家父前来给长公主庆贺生辰。” “李浩……”时锦喃喃念着李浩的名字,他十分肯定他并不认识李浩,在今日之前也从未见过李浩。 可是为何…… 每当他瞧见李浩,便感到心跳加速,目光情不自控地受到对方的吸引…… 这边时锦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身后的朱公公便已轻手轻脚地走近。 “太子殿下在里边休息呢。”朱公公做了个请的手势,“瑄王里边请。” 沉思中的时锦被朱公公突如其来的声音拉回了思绪,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低头不敢和他对视的李浩,拂了拂衣摆,转身进了棚子。 朱公公看向紧张兮兮的李浩和满脸绝望的温良,很快收敛了方才面对时锦时的笑容,尖声尖气地说:“你们也进来罢。” 坐在棚子里的温池很忐忑,他双手捧着一杯热茶,却良久没有喝上一口,他垂眸看着自个儿映在茶水中那眉心紧蹙的面容,忍不住暗叹口气。 他就搞不懂了,时烨怎么总是喜欢招惹温良? 若不是他清楚时烨的人设,他都开始怀疑时烨是不是对温良有意思……不过如今小说里的剧情多多少少发生了一些变化,时烨喜欢上温良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一会儿功夫,温池便越想越偏。 这时,朱公公也领着李浩和温良进了棚子。 李浩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有幸见到当今的太子殿下,既是激动又是无措,一时间连双手如何摆放都不知道了,他手忙脚乱的和温良一起向太子殿下行了礼。 和李浩比较起来,跟在后面的温良要冷静得多,不过仔细看便能发现温良神情麻木,恍若云游天外似的,只有那小心翼翼的眼神时不时往时锦的方向看去,可惜时锦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李浩身上。 温池隐约察觉到了三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不由得疑惑起来。 虽然主角攻受的见面时间在时烨的“帮助”下不得已提前了,但是身为主角攻的时锦不至于把身为主角受的温良无视到这种程度吧,而且时锦看向李浩的目光真的很一言难尽…… 难道是小说剧情发生变化了?还是说时锦只会在温良抚琴时才会动心? 棚子里的气氛颇显怪异,然而时烨丝毫未觉,挥手让在一旁伺候的奴婢给时锦沏了茶水,语气很淡地问:“老四找本宫有事?” “噢,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时锦被时烨点名,总算把注意力从李浩身上收了回来,他笑道,“我左右闲来无事,正巧皇兄的棚子又在我旁边,便想来找皇兄聊聊。” 时烨道:“你想聊什么?” 闻言,时锦下意识抬眸看向表情复杂的温池,原本他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找温池商量一下晋州蝗灾之事,倘若能从温池那里得到一些不错的想法,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是自从他看到李浩后,便一直心神不宁,整个人都很不对劲,也没有精力向温池打听蝗灾相关事宜的想法了。 时锦勉强压住往李浩那边看去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既然皇兄这会儿有客人的话,不如我待会儿再来好了。” 时烨神态恹恹地撑着下巴,斜眸瞥了眼像两个小学生一样站在那儿的李浩和温良,不甚在意道:“你想留便留,他们哪儿是什么客人,不过是本宫随意喊来的两个人罢了。” 此话一出,李浩和温良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不少。 温池也是一脸郁闷。 瞧瞧时烨这副嘚瑟的样子,真是把反派前期的风光体现得淋漓尽致,只怕这会儿他嘚瑟得越厉害,后面也就被打脸得越厉害。 时锦笑了笑,没再说话,可目光仍旧情不自禁地往李浩那边飘去。 时烨似乎习惯了时锦温吞的性子,也没再理会他,转而看向李浩和温良,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他的目光越过前面的李浩直挺挺的落在温良身上。 他道:“温良。” 温良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吓得一个激灵,忙道:“是。” “你来说说。”时烨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逗着耗子的猫,“本宫为何找你。” “小人……”温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堵得他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他惶惶不安地说,“小人不知……” 时烨忽然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声:“你们温家违信背约、偷梁换柱,拿其他人来代替你这个金贵的嫡子塞给本宫,本宫看在你弟弟温池的面上,不与你们计较,而如今你主动送上门来,你以为本宫会让你好端端的离开这个桃花宴?” 温良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他控制不住发软的双腿,身子一斜便瘫坐到了地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连忙端端正正地跪趴好,颤声求饶:“太子殿下饶命,小人只是一时糊涂,小人知错了。” 时烨笑:“本宫瞧你倒是没有一点知错的样子。” 温良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身体抖成了筛糠。 时烨似乎很喜欢看温良这副这样,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冷下声音:“看来还是本宫太过仁慈了,让你在犯了重错之后还有胆子来本宫眼前晃悠,既然温长清管不了你,那么本宫替他管。” “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温良从未受过如此惊吓,魂儿都快从身体里飞出来了。 他眼眶一红,泪水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眨眼间已是满脸泪水,他头一次见到太子殿下,也是头一次被皇家人身上自带的威严气息吓得几乎昏厥。 然而时烨仿佛听不见他求饶的声音,喊道:“朱贤。” 朱公公立即走到温良身旁:“奴才在。” 时烨懒得再看快要哭昏过去的温良,摆了摆手:“你看着处置。” 朱公公道:“是。” 温良眼睁睁看着朱公公唤来两个侍卫,心中急切,顿时连脸面也顾不上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作壁上观的时锦:“瑄王,求你求求我,我还不想死,求求你……” 时锦还在想关于李浩的事,结果突然被温良抓住裤腿,他懵了一下,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温良眼见时锦没有出手救他的打算,心里涌起一阵绝望的情感,他不得不转向温池:“温池,你帮我向太子殿下说说好话吧,明明你也参与了那件事,你知道父亲会那样做……” “吵死了。”时烨不耐道,“把他带出去。” 于是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地钳住了温良的肩膀,不费吹灰之力地便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温良拖走了。 一时间,棚子里安静下来。 时烨被方才温良惊天动地的哭声吵得头疼,闭眼揉了揉眉心。 “皇兄向来讨厌此等爱哭之人。”时锦叹息一声,“方才真是难为皇兄了。” 温池:“……” 本来他还考虑着要不要为温良这个主角受求一下情,结果乍一听时锦的话,吓得连忙将在舌尖上绕了好几圈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他这个同样爱哭之人还是别上赶着送死了。 温良才进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又被带了出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一同进来的李浩吓得瞠目结舌,他脸色灰白的站在原地,突然间很想离开。 可惜这地儿并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他感觉自己的双腿软得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了,却不得不硬撑着继续干站着。 就在这时,时烨的目光转向他。 李浩察觉到时烨那道在他身上游走的视线,也差点像方才温良那样瘫坐到地上。 “至至于你李浩……”时烨迟疑的声音响起,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本宫貌似在哪里听过这名字。” 朱公公适时说道:“太子殿下,可能你忘了,他是江南李家的李问之子李浩,也是三年前绑架并幽禁了一个民间女子的主犯之一,尽管当时此事闹得不大,却有几位大人向你提过只言片语,只是那几位大人说李浩已被收押,不知为何这么快又被放了出来。” 李浩:“……” 时烨长长地哦了一声:“本宫记起来了,原来你便是那个李浩。” 李浩惊呆了,他哪儿想到不过是来参加一场桃花宴,居然被人翻出了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而且翻出那事儿的人还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饶命,小人已付出了应有的惩罚,小人已改过自己重新做人了。”李浩砰咚一声跪到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哀声恳求。 时烨垂眸俯视着李浩:“短短三年时间,如何够你改过自新?” 说罢,他又唤道,“朱贤。” 朱公公忙道:“奴才在。” 时烨淡淡的吩咐道:“把他扔回牢里,再关个三十年。” 李浩一听这话,霎时俩眼皮一翻,竟然当场吓晕了过去。 不过这并不影响侍卫们的行动,当即上前把他当成死鱼一样地拖了出去。 然而没人注意到,李浩随意搭在脖子上的红线在两个侍卫的拖行中掉了出来,无声无息地落在了草地上,那颗五彩的小石头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芒。 直到两个侍卫把李浩拖走后,有一双黑靴停在那颗石头前。 随后,一只手捡起了那颗石头。 - 时锦眼巴巴看着李浩被带走,他感到很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不舒服的原因,便起身向时烨告辞,准备回自个棚子里休息一下。 温池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出声:“太子殿下,你要杀了温良吗?” 时烨不答反问:“你希望本宫杀了他吗?” 温池摇了摇头:“虽然我和他的关系的确没有那么亲密,但是我也不希望他丧命于我或者太子殿下的手上。” 闻言,时烨顿了下,转头神情莫测地看向温池,他的眼神里看不出是喜是怒,平静得宛如一面没有起伏的湖水:“你舍不得他?” 温池还是摇头。 时烨固执地说道:“给本宫一个理由。” 还不是因为他怂,他害怕遭到温良系统的报复,更害怕遭到温良主角光环的反噬。 然而这些话万万不可能说出来,他只能委婉地换了个说法:“我不想害人性命。” 得到这个回答的时烨愣了下,突然笑出了声,他越笑越大声,狭长的眸子微眯起来,里面却闪烁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冷光。 半晌,时烨抬起手:“你可知本宫这只手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吗?” 俗话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温池可不想知道时烨杀过多少人,他眼见话题就要朝着不受控的方向奔去,鬼使神差地用双手握住了时烨抬在半空中的手。 时烨诧异地盯着他。 温池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相信太子殿下不过是在正当防卫罢了。” 语毕,时烨忽然反手抓住温池的手腕,不等温池有所反应,他手上稍作用力,轻而易举地将温池拉到了身前。 温池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地想往旁边躲,结果脚下一个趔趄,居然直接坐到了时烨的腿上。 温池:“……” 卧槽…… 他有种下一刻就要被拧碎脑袋的预感。 就在温池准备站起来时,忽然在余光中瞧见朱公公掀开轻纱走进来的身影:“太子殿下,宴会马上便要开始了,还请太子殿下移步……” 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当朱公公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矮桌上的茶杯已经腾空而起,径直冲向朱公公的脑门。 - 时锦休息了很久,才感觉那股莫名其妙的心悸感缓解了不少,他怀疑自己生病了或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打算夜里回去找大夫瞧一瞧。 宴会开始后,所有棚子里的人都要移步到外面。 时锦有些虚弱地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面对好酒好菜和妖娆美丽的舞女们,他却提不起丝毫兴趣。 不知宴会进行了多久,长公主的婢女忽然拿出一个柳条编织而成的小球,说是由长公主背对着众人拍打小鼓,众人则按照位置的顺序依次传递小球。 最后,鼓声停止,拿到小球的人需要表演一个才艺。 众人闻言,纷纷拍手叫好。 长公主兴致勃勃地拍打着鼓面,小球也被众人依次传递下来。 长公主拍打了很久,突然停下的动作。 “是谁拿到了小球?”长公主转身看去,笑盈盈地说道,“拿到小球的人自个儿起身罢。” 随着长公主话音的落下,众人十分默契地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温池也好奇地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小说里的剧情是温良靠着此次游戏有了当众抚琴的机会,可是温良不久前就被时烨的人带走了,这段剧情应该也会产生变化吧…… 很快,温池瞧见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男人略显羞涩地站起身,他红着脸挣扎了很久,极为艰难地憋出了一句话:“我一个粗人会的不多,不如就为大家抚琴一曲。” 温池:“……” 与此同时,正在神游的时锦猛地抬头看向那个男人,他认得那个男人,是朝廷上颇为出名的武将,最近几年屡立战功,极受父皇信任。 可是为何…… 为何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翻滚起来?他的心跳声甚至比之前更急。 第44章 小气 虽然温池不认识那个男人, 但是从周围传来的嘈杂的窃窃私语声中, 他知道了那个男人是近年来风头颇胜的林将军。 当然,那个男人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古琴, 随后在众人又惊又怕的眼神中走到中间的空地上。 长公主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率先反应过来,当即吩咐两个婢女备好桌椅。 林将军把古琴放在矮桌上, 弯腰坐了下去。 “一曲‘蝶’,献丑了。” 林将军说罢, 那双掌惯了刀剑的手竟然灵活地在琴弦上跳跃起来, 他的十指异常熟练地拨弄着琴弦, 俨然抚琴很久的模样。 与此同时, 婉转柔和的曲调将落针可闻的现场覆盖。 且不说这曲子是否悦耳,光是身高马大并且骁勇善战的林将军当众抚琴的画面就足以吓坏一堆人,除了目光发直地盯着林将军的时锦以及面无表情宛若局外人的时烨外,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就连自制力极高的长公主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崩裂了。 其中最为震惊的人还是温池。 他记得那首“蝶”应该是温良弹奏的曲目才对, 还有,若是他没有看错的话,林将军正在拨弄的古琴是原主母亲的遗物,也是在桃花宴上帮助温良俘获时锦的道具之一, 为何跑到林将军手里去了? 温池一双睁圆的杏仁眼里有着大大的疑惑,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被一团团迷雾包裹的云层里面, 双脚落不到实处。 他郁闷地挠了挠头,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他伸手摸到了矮桌上的那盏茶,刚刚吃了太多点心,想喝口茶润润嗓子。 结果他指尖刚碰到瓷面,手背上就被小石子一样硬邦邦的东西打了一下,打得他痛呼一声,立即把手缩了回来。 他痛得直嘶气,疯狂揉着手背,低头一看,只见白皙的皮肤上被打出了一块红色的印记,还破了皮,只差没有出血了。 温池压下心头的火气,转头张望了一圈。 然而坐在他附近的人都被林将军抚琴的震撼场面吸引了眼球,压根没人注意到他这边,他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拿小石子打他的嫌疑人。 于是温池吸了口气,冷静下来,只得继续盯着林将军的侧脸发呆,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忘记喝水了,便又伸手摸到了矮桌上的那盏茶。 这次他特地留意了一下,还是没有发现可能会拿小石子打他的嫌疑人,也就放心大胆地端起茶盏,放到唇前刚要啜上一口,哪知道那颗小石子又来了,再次准确无误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冷不丁又被打的温池指尖颤动,没拿稳的茶盏直挺挺地往下落。 眼见茶盏要在温池腿上打翻,下一刻却被一只突然伸来的手稳稳抓住,这只手由下往上,修长且指骨分明的十指刚好把整个茶盏包住,茶盏是青花瓷的外观,乍看之下并无特别之处,这会儿被这只漂亮的手抓住,竟像极了该被珍藏起来的工艺品。 这一刻,温池突然明白了手模的重要性,这只手的主人不去当手模真是可惜了。 哦不…… 这不是重点! 温池赶紧打住了快要飘散到太平洋的思绪,杏眼含怒,拧着眉头看向这只手的主人:“是不是你在打我……” 话未说完,他猛地没了声。 因为他的目光抬上去,碰上了时烨冷冰冰的脸。 此时的时烨戴着那张纯黑的半脸面具,却丝毫不能抵挡他这张脸散发魅力,他那另外半张脸有如出水芙蓉一般艳丽,叫人挪不开视线,可是他的眼神又冷冽至极,叫人望而生畏。 即便温池和时烨之间隔着一些距离,他仿佛也能看见从时烨身上冒出来的寒气。 时烨把手里的茶盏搁在温池面前,他没有收力,以至于瓷底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温池悄悄揉着被打出两块红色印记的手背,他瞥了眼落在脚边的小石子,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小石子,而是宴上用来招待客人的糖果。 温池:“……” 可以,前有泥巴后有糖果,反正手边有什么就弹什么,这很符合时烨的作风。 温池心里委屈,眉头皱成了一团,他想问时烨为何打他又不敢问,想喝水也不敢喝,最后只有可怜无助地缩着肩膀,眼巴巴地望着就放在他眼前的那盏茶。 他真的想喝水噫呜呜呜呜呜…… 许是温池的目光太过迫切,少顷,那只漂亮的手又伸了过来,掌心上端着一盏茶。 温池着实口干,连看也没看递茶的人,端起那盏茶便咕噜咕噜地将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双手捧着茶盏放回去后,温池才发现那盏茶并不是他的那盏茶,而是时烨喝过几口的那盏茶,也许里面还有时烨留下的口水。 温池盯着茶盏看了一会儿,还是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看似由衷地感激道:“多谢太子殿下。” 时烨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突然莫名其妙地问出一句:“好看吗?” 温池一脸懵逼。 时烨似乎很好心地重复了一遍:“林哲抚琴,好看吗?” 林哲便是那位代替了主角受正在走剧情的林将军。 温池不明白时烨想要表达的意思,当然他也不敢问,缩着肩膀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还可以。” 话一落,时烨的眼神明显冷了好几度,他说:“继续看。” 本来温池就在疑惑林将军为何会走属于温良的剧情线,听时烨这么说,便也听话地继续看了过去,而且看得相当认真,一边看一边思索。 正当他想得入神的时候,手背上又传来一阵痛感——第三颗糖果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温池痛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他捂住被打得发红的手背,敢怒不敢言地扭头看向时烨。 哪知道时烨的表情比他更难看,冰冷的凤眸里像是积了一层厚雪,嘴角挑起一抹阴冷的笑,他的语气也是冷飕飕的:“你这么喜欢看林哲,不如本宫帮你把他叫过来,让你好生看个够。” 温池:“……” 好他妈熟悉的话,他貌似听时烨这么说过一次。 瞧见温池被吓得呆若木鸡,时烨脸上几乎飘起了雪花,他扬声喊来朱公公。 温池被朱公公尖声尖气的声音唤回了理智,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赶忙出声阻止他们喊来林将军:“朱公公且慢……太子殿下,小人方才只是随便看看罢了,这场上只有林将军在抚琴,除了他以外,小人无人可看。” 也不知是不是温池的错觉,听他这么说完,时烨冰冷的神色像是缓和了许多。 随后,时烨道:“本宫允许你看着本宫。” 温池:“……”倒也不必这样。 时烨注意到温池表情中的一丝不情愿,顿时眼神一沉:“你不愿意?” “不不不,小人非常愿意。”温池拍马屁,“能看上太子殿下一眼,是小人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倘若能一直看着太子殿下,想必小人前生修了几百年的福气。” 温池说得一本正经,眼里的真诚丝毫不作假,他用仰慕的眼神望着时烨,仿佛他刚才说的话真是发自于他的内心。 都说撒谎之前要先把自己骗住,温池在这一点上做得非常好。 这会儿天色渐暗,宴上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烛光,那些烛光倒映在温池那双清明又澄澈的眸子里,仿佛误入一片星光的海洋。 温池一瞬不瞬地望着时烨,宛若在这偌大的世间,他只能看见时烨一个人。 时烨愣住了,良久,他猛地将头扭到了一边。 温池只能听到时烨发出的一道轻微的哼声。 - 温池很怂,时烨让他看,他便一直看着。 直到有婢女来请时烨过去,温池的双眼才终于得到解放。 温池看朱公公走过来推时烨的轮椅,顷刻间整个人都悄无声息地放松下来。 太好了,他可以休息一下了! 吃些茶点,顺便欣赏场中间那几个异域美女的舞姿,真是美哉。 光是这么想着,温池就觉得幸福极了,又想到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观察林将军了,于是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时烨转过头,便一清二楚地看见了温池脸上挂着的愉悦笑容。 时烨整张脸都拉了下来。 朱公公和前来的婢女都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两个人埋着头,同情的余光往依然无知无觉的温池身上飘去。 温池还没高兴完,就听得时烨的声音响起:“温池,你随本宫一同过去。” 温池:“……” 他美好的梦,醒了。 最后推轮椅的人从朱公公变成了温池,不过在抵达棚子外面时,朱公公又从温池手里接过了轮椅。 透过白色纱幔,隐约可见棚子里坐着几个人。 温池看不清也没胆子看里面坐着哪些人,不过领他们过来的婢女倒是有些眼熟,好像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估计棚子里那些人也都是些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 朱公公对温池说:“温公子,辛苦你在外面等候一下。” 反正温池也不想进去在那些人面前伏低做小,听朱公公这么说,他也松了口气:“好的。” 朱公公点了点头,便推着时烨的轮椅走进了棚子里。 温池还以为时烨只待一会儿便会离开,毕竟他认识时烨这么久以来,没见时烨在哪个人身上有太多耐心,哪怕是上次和长公主在酒楼相见,时烨也把饭都没吃上的长公主赶走了。 结果他足足站了一个时辰,棚子里面的人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天色越来越暗,放眼望去,成片的灯笼照亮了这个夜晚。 温池的腿又酸又麻,他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蹲下去,最后干脆走来走去来缓解那种酸麻的感觉,由于周遭光线不足,他脚下突然踢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整个人都往前栽去。 温池还以为自己会摔得狗吃屎,惊吓之余连忙闭上了眼睛。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等他被一股力道抱住并在原地站稳后,才发现有人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很快,耳边响起一道陌生且温润的声音:“还好吗?” 第45章 小学鸡 那只搂在温池腰间的手臂十分有力, 等温池心有余悸地定下神后, 便感觉到那个人掌心的热度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递到他的皮肤上。 温池不自在地往旁边靠了靠,尴尬得脸颊滚烫,他摸了摸手臂, 感激地说道:“我没事,多谢好心人出手相助。” 那人笑道:“没事就好。” 说罢,便放开了搂在温池腰间的手。 温池距离那人太近, 又感觉那人比他高出许多,便要往后退一步再抬头看看好心人的长相。 哪知道仅是这么一步, 他又不小心踢到了刚才那块石头, 脚下一拐, 直接往后栽去。 温池吓得惊呼一声, 双手在半空中乱舞。 那人见状,眼疾手快地抓住温池的手臂,将温池拽了回来。 温池猝不及防, 一头撞进那人怀里,只感觉那人的胸膛**的, 把温池撞得七晕八素,有些找不着方向。 他脚步不稳,欲往后退,却又被那个人搂住了腰。 “当心。”那人道, “草地上石子多, 稍不注意就会踢到。” 温池想到自己接二连三的出丑, 真是尴尬极了, 他飞快地应了一声,抿着唇便要从男人怀里退出来。 结果还没来得及动作,忽然有一道冷冽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你们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把温池吓得脸色一白,尽管他没做亏心事,却还是做贼心虚地从那人怀里蹦了出来,动作之速度,身形之敏捷。 抱着温池的那人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便觉得怀里一空,等他垂眼看去时,只见自己的双臂孤零零地举在半空中,他收紧手指,才将双臂放了下去,转而看向从棚子里出来的人,笑着拱手作了个揖:“参见太子殿下。” 时烨坐在轮椅上,脸色冷若冰霜,他用非常疏离冷淡的目光瞥了眼那人,随即看向像是做错事情的小孩一样埋着脑袋站在边上的温池,开口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过来。” 温池想了想,猜测时烨应该是在对他说话,便龟速一般小步小步地走了过去。 温池低着头,正巧时烨也坐在轮椅上,于是两人的目光就那么好死不死地撞上了。 不,不对……确切来说是时烨那道凉飕飕的目光一直落在温池身上,温池无意间看过去,便感觉如坠寒潭。 温池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他出于条件反射性地缩起肩膀,如同被老鹰抓住的小鸡仔似的,他战战兢兢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整个人恨不得缩进草丛里。 时烨就这么冷冷淡淡地盯着温池看了一会儿,才操控着轮椅转身:“进来。” 温池眼见时烨进了棚子里,他想向身后那人说声谢谢,可是他又不敢在时烨的眼皮子底下冒险,犹豫片刻,到底是怂占了上风,他赶忙迈着步子跟随时烨走进棚子里。 这个棚子比时烨那个棚子大了不少,还分了里间和外间,中间用画有山水图的屏风阻挡。 外间零零落落地坐了四个人,后面站着听候吩咐的仆人丫鬟,朱公公揣着手立于其中。 温池跟在时烨的轮椅后面,并飞快的用余光扫了一圈那四个人,其中一个人是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公主,另外三个人都不认识。 而这里应该是长公主的棚子吧。 温池刚这么想完,便瞧见不久前领着他们过来的婢女拿来了一把椅子,轻手轻脚地放在他身后。 随后,长公主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温公子请坐。” 温池受宠若惊:“多谢长公主。” 尽管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坐下去的意思,而是忐忑不安地看向背对着他的时烨。 而时烨就像是后脑勺长了双眼睛似的,非常适时地开口:“他不累,就让他站着。” 温池:“……” 他怎么感觉这个狗太子又双叒叕生气了,一天到晚一点也不成熟,跟小学鸡没两样。 关键是他还不知道时烨在气什么,他每次都是在莫名其妙地接受着时烨的怒火。 好在温池也不想坐下,既然时烨都这么说了,他便默默无闻地往后靠了靠。 这个棚子里塞了那么多人,坐着的也只有加上时烨在内的五个人而已,倘若他跟着坐下的话,看上去着实有些显眼。 虽然温池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长公主见状,脸上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 她这个侄子向来深居浅出,要见上他一面极为困难,她这大半年来也就见了这个侄子两次而已,没想到这两次他都带着温长清的次子。 带在身边也就罢了,这会儿居然还把人领进了棚子里面。 她本以为温长清的次子是她这个侄子的心腹之人,可看起来又不像那么回事…… 长公主脑海里的思绪千转百回,表面上仍旧端着温婉美丽的笑容,她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子藏那孩子也真是的,都让他动作快些了,却还没来。” 话音刚落,棚子外的轻纱便被掀了起来。 温池随众人一起看去,只见刚才救了他两次的那人款款走了进来,之前外头光线暗,温池没能瞧清楚那人的长相,这下倒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那人看似年龄与时烨相近,穿得一身白,面如冠玉,长身而立,嘴角扬起恰当好处的笑容,让人心生亲切。 他和时锦一样都属于温柔款的帅哥,不过时锦毕竟是皇子,看着再怎么平易近人也会隐隐约约透出几分疏离感,他却完全不会让人产生距离。 他的目光扫过棚内的众人,路过温池时,略有停顿,不过很快便又挪开了目光。 “子藏见过太子殿下、长公主、四叔和五叔。”花子藏拱手作揖。 长公主很喜欢这个孩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热情地招呼道:“你这孩子怎么才来?快来这边坐。” 花子藏道:“是。” 于是长公主又吩咐婢女拿来一把椅子。 虽然这个棚子的外间面积不小,但是要一下子容纳十多个人,还是略显拥挤。 婢女双手抱着椅子,打量了片刻后,将椅子放在了温池前方。 椅子距离温池很近,待花子藏坐下后,他的整个背部都呈现在温池眼前。 温池低眼就看到了花子藏那一头如瀑布般柔顺的黑发,花子藏的背部挺得很直,他的身形看着有些单薄,可是仔细看的话,便能发现那流畅的线条下似乎蕴含着蓬勃的爆发力。 忽然间,温池想起花子藏搂在他腰间的那只有力的手臂。 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感觉这个人和时烨一样,可能也是个会武功的人。 温池正在胡思乱想,那几人也开始交谈起来,内容左右离不开花家以及花家的产业,还顺口提了一下晋州的蝗灾,说是皇上打算让四皇子亲自带人去晋州查看一番。 然后,始终一声不吭的时烨开口:“温池。” 这话一出,所有在说话的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时烨。 温池也骤然回神,赶紧道了一声在。 时烨说:“坐过来。” 温池很无语,他不知道时烨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不过转念想到他在这场桃花宴上只是个工具人而已,便又释怀了,走过去坐到了婢女之前为他准备的椅子上。 那把椅子挨着时烨的轮椅,也拉远了他和花子藏之间的距离。 坐下后,温池发现时烨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放松了些许。 他摸了摸依然有些泛疼的手背,心里面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其他人被时烨这么一打岔,顿时都不敢再说话了,就连长公主也眼巴巴地望着时烨,他们都在等待着时烨说些什么。 结果时烨不甚在意地摆手:“你们继续。” 长公主的嘴角轻微地抽搐了两下,她欲言又止,可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和其他人说起了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温池闲来无事,便认真听了一下他们的对话,发现长公主这次的来意和上次大致相同,主要便是劝说时烨接受治疗,不仅如此,还把在外游历的花子藏喊回来了。 这个花子藏在医术方面颇有造诣,也许能帮得上时烨的忙。 花子藏…… 温池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不仅是他,连原主也对这个人没有丝毫印象,仿佛是无缘无故从哪里蹦出来的一样。 温池在心里叹口气,也不知道这个剧情要偏到哪个地方去,倘若这个花子藏真的治好了时烨,恐怕连系统都会被吓傻吧。 只是话说回来,时烨根本不需要这些治疗,他不过是在装模作样罢了。 长公主等人都劝得口干舌燥,时烨却不为所动,还悠哉地喝起酒来。 温池安安静静地抱着酒壶,在旁斟酒,眼睁睁看着时烨喝了一杯又一杯。 最后,酒喝得差不多了,时烨恹恹地抬起眼皮子,清冷的目光在长公主等人身上晃了一圈:“说完了吗?” 长公主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只有几乎没出声的花子藏神色从容淡定。 “本宫大老远跑来听你们说这些废话,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你们花家的事由你们花家人处理,以后别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本宫。”时烨声音极冷,那双美丽的凤眸似乎溢出了丝丝缕缕的寒气,他的目光在长公主那张青白交加的脸上停顿片刻,才挪开,“温池,走。” 温池连忙放下酒壶,站起来推时烨的轮椅。 被抢了工作的朱公公和侍卫们一起跟在他身后。 时烨喝了不少酒,身上全是浓郁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却不难闻。 温池见时烨刚才说话时口齿清晰,三言两语便将长公主等人怼得哑口无言,还以为时烨没有喝醉。 哪知道等他们上了马车,时烨就闭上了眼睛,他拧着眉,毫不掩饰神情中露出的些微痛苦之色。 温池见状,情不自禁地坐远了一些。 结果他刚坐稳,眼前出现一只手,手上拿着一件袍子。 温池诧异地抬起头,看见了正在朝他疯狂使眼色的朱公公。 温池:“……” 朱公公见温池始终不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温公子,你倒是快去呀。” 温池被催得无奈,只得拿起那件袍子,小心翼翼地走到时烨身旁,他以极快的速度把袍子搭在时烨身上,然后转身就要走开。 哪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只手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的力气极大,直接将他拽了过去。 温池只感觉眼前的景象一阵晃动,等他喘过气来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了时烨的腿上。 时烨漆黑的眸子晦暗不明,几乎要将温池看穿,他那伴着酒味的灼热气息喷在温池脸上:“他方才摸的哪里?是这里?” 温池瞪圆眼睛,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一刻,一只火热的手搭上了他的腰间。 第46章 迷惑发言 当温池意识到那只手是时烨的手时,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顿时像泥鳅一样想要从时烨的怀里扭出来。 可惜时烨的手劲很大,将他死死地按在腿上,丝毫不给他挣脱的机会。 温池越是挣扎, 就越是感觉到搂在他腰间的那只手在加重力道。 到后面,温池放弃了。 他满脸绝望地坐在时烨的腿上。 还没等他冷静下来,一只手忽然伸来捏住了他的下巴, 随即逼迫他转过头。 下一刻,他便闯入一双冰冷的凤眸中。 时烨冷声道:“回答本宫。” 温池懵懵懂懂地看着时烨面若冰霜的脸:“回答什么?” 时烨:“……” 温池见时烨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顿时察觉到了危险, 下意识地往后躲。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拉开他与时烨之间的距离。又被时烨搂着腰揽了回去。 温池惊呼一声, 两只手立即抵挡在时烨的胸口上:“太子殿下, 你冷静一点。” “花子藏摸了哪里?”时烨仿佛失去了耐心一般,那只手开始在温池的腰间摸索起来,他呼出的每一口气息都带有灼热的温度, “这里?还是这里?” 温池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那只手上,他甚至没能想明白时烨为何突然提起花子藏。 “什么摸哪里?”温池懵了, 他一边躲避时烨的手一边急道,“太子殿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把话说完,便感觉到时烨又加重了力道。 “你为什么要躲?你就这么讨厌本宫碰触你吗?花子藏摸你的时候, 本宫可没见你躲得这么厉害。”时烨的声音宛若坠进了冰渣子一样, 他捏住温池下巴的手往后伸去, 直接控住了温池的后脑勺。 可怜的温池这才刚明白过来时烨反常的原因——敢情这个狗太子还记着他之前差点摔倒时被花子藏拉了一把的事。 难怪还在桃花宴上的时候, 时烨就像是吃了炮/仗似的,张口闭口各种和花子藏唱反调,只要花子藏说话,他不管有理无理都必定抬杠。 “太子殿下,你误会我们了,我只是……” 温池解释的话刚说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吻堵得结结实实。 他诧异至极,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脸。 马车里只点了两盏烛火,光线不是很明亮,暖色的光洒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恍若将时烨的脸部轮廓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 时烨只露出半张脸,凑近看才发现他的皮肤尤为白皙,黑眉下的凤眸略显迷离地眯着,似是被人一笔一划地描绘出来,轻微颤动的长睫如蝶翼般从温池的面颊上扫过。 温池抖了抖,好痒。 但是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了——他感觉到时烨在啃咬他的嘴唇。 时烨的吻技很差,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章法可言,当然温池丝毫感觉不到时烨想要亲吻他的意思,时烨此时此刻的行为更像是在发泄某种情绪。 “唔唔……”温池被迫张开嘴,一条灵蛇探了进来,包不住的唾液顺着嘴角/往下流。 温池抬起手想擦掉下巴上的液体,却被时烨钳住手腕,并反手放在了他的身后。 他这个行为似乎惹得时烨不高兴了,时烨忽然用力咬了他一口,尖利的牙齿仿佛要将他的嘴唇磨出血来。 温池仰起头,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鼻尖和嘴巴里全是从时烨身上传来的酒味。 不多时,他冷不丁感觉到了一阵刺痛,紧接着,有一丝很浅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 随着时烨力道的加重,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温池痛得脸都白了,想嘶一声,可嘴巴又被堵得结实,他只有拼命地挣扎,然而他的挣扎反而刺激到了时烨,时烨一只手固定着他的双手,另一只手在他腰间摸索。 不知摸到了哪里。 本来还在剧烈挣扎的温池身体倏地一僵,突然大笑起来:“噗哈哈哈哈哈哈——” 时烨跟着一顿。 温池在时烨怀里扭来扭去,笑得耳朵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也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你摸到我的痒痒肉了,卧槽好痒啊哈哈哈哈哈……” 时烨:“……” 时烨的表情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可惜温池笑得停不下来,压根没有注意到时烨的变化。 笑着笑着,温池一个不注意滚到了地上。 等他终于止住笑声时,睁开眼睛就看见低头看着他的朱公公那张一言难尽的脸。 温池:“……” 他还没来得及收住的笑容全部僵在了脸上。 安静之中,朱公公小心翼翼地朝着时烨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小声说道:“温公子,地上凉,你还是快些起来罢。” 温池抹了把脸,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心想自己完了,又得罪小气鬼了,于是埋着脑袋、畏首畏尾地站着。 马车里的高度有限,还摇摇晃晃,他不得不弓腰,随着马车摇晃的幅度一起摇来晃去,好在他勉强站住了脚跟。 温池悄悄抬起眼眸看去—— 只见时烨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轮椅上,仿佛刚经历了一件极为震惊的事情,他的表情还没从怔愣的状态中摆脱出来。 在温池的印象中,鲜少看见时烨这副有些崩人设的模样。 他记得上一次看见时烨露出这种表情,是在那晚的集市上,时烨让他先跑,他跑出一段路后却被那股力量控制着跑了回去。 当时的时烨眼睁睁看着他越跑越近,也露出了这种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不过温池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旁的朱公公不知从哪儿拿来一张干净的帕子,细心地替时烨擦了擦脸。 那张帕子是白色的,擦完脸后,能看见上面沾有浅红色的血点——这些都是刚才温池喷在时烨脸上的唾沫,混合着被时烨咬出来的血。 也就是说…… 他大笑时喷了时烨一脸的口水。 温池记得时烨是有洁癖的,而且小说里写了那么一段,时烨登基后,有个妃嫔不小心将汤洒在了时烨的袖口上,结果被恼羞成怒的时烨当场掐死。 虽然温池看时烨有些行为也不像是洁癖特别严重的样子,但是这并不影响时烨弄死他。 温池怂了,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想必那条尾巴一定在他身后摇得特别欢快,他鼓起勇气从朱公公手里接过一条新的帕子,走过去替时烨擦脸。 “太、太子殿下,我替你擦一擦。”温池说完,便认真地擦拭起来,只是他害怕得手抖,期间差点把帕子戳进时烨的眼睛里。 时烨:“……” 温池面色如土,想了想还是不增加自己的死亡几率了,便要把手收回来。 结果他的手刚收到一半,就被时烨猛地抓住了手腕。 时烨眼神里有着明显的嫌恶,仿佛还没从刚才满脸唾液的触感中缓过来,光是想到那堆唾液迎面扑来的画面,他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向来淡漠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了咬牙切齿的意味:“温池,你找死吗?” 温池吓得一个哆嗦,连手里的帕子掉下去了都不知道,他嘴巴微张,满眼惊惧地望着时烨。 时烨凤眸里全是寒意,他将温池拉近:“你以为擦掉就没事了吗?” “不,我没有擦掉它们……”温池又惊又怕,甚至有了大难临头的感觉,他口不择言起来,“我就是把它们抹匀……” 时烨:“……” 可能是距离太近,温池看到时烨的嘴角在抽搐。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啊啊啊! 他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这一刻,温池恨不得用针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然而尽管他心里这么想,嘴巴却在求生欲的驱使下继续胡言乱语:“太子殿下,小人以为唾液溅到脸上,只需要用帕子擦净便是,可是一旦唾液进了嘴里,岂不是要被太子殿下吃下去吗?倘若能以此阻止太子殿下吃小人的唾液,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时烨:“……” 好了,这下时烨的脸黑完了。 温池被时烨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冻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他闭了闭眼睛,仿佛看见了死神的降临。 就在这时,时烨忽然开口:“那你想要谁吃你的唾液?” 温池茫然地眨了眨眼,他不明白话题为何跳到了这上面。 时烨又道:“花子藏?” 温池沉默了,他在思考这件事又和花子藏有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花子藏真可怜,无缘无故的被时烨针对也就罢了,就连分开后,也要时时刻刻地被时烨cue。 “不不不……”温池疯狂摇头,“我和他一点也不熟。” “哦?”时烨的声音越来越凉,“原来你想要熟人来吃你的唾沫?” 温池:“……”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这个狗太子的思路也太清奇了吧,真是个逻辑鬼才。 温池在时烨冷飕飕的注视下快崩溃了,愁眉苦脸地说:“我为何一定要别人吃我的口水?我不想吃别人的口水,我也不想别人吃我的口水。” 时烨不言不语,目光灼灼地盯着温池。 温池尽量躲避着时烨的目光,他的脑袋都快埋进衣领里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温池以为自己这下真的要玩完了,没料到时烨忽然放开了他的手腕。 他诧异地看向时烨,只见时烨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 温池已经没有精力去想时烨又是为何闹别扭,他感觉自己侥幸逃脱一劫,已是身心疲惫,于是赶忙坐到了距离时烨最远的位置上。 马车一路颠簸,进了宫。 温池闭目养神了一盏茶的功夫,总算感觉精神了一些。 等到马车停在竹笛居大门外面时,他便迫不及待地逃下了马车。 “温公子!”朱公公跟在后面下了马车,小声喊,“温公子且慢!” 温池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朱公公还有事吗?” 朱公公转头看了一眼车窗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将温池拉到了边上,为难地说道:“温公子,如今你也知道太子殿下的脾气,太子殿下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呢,倘若你就这样走了,等会儿太子殿下回去后指不定又要气到什么时候,你还是哄哄他再走罢。” 第47章 古琴 说到哄, 温池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哎, 朱公公……”温池长叹口气道,“我怕我哄着哄着,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朱公公明显噎了一下, 才道:“温公子暂且放心,太子殿下生气并不是为了你吐口水之事。” “吐口水”三个字让温池尴尬了一瞬,他饶了饶头, 有些想不通:“那是为何生气?” 朱公公无奈地跺了跺脚:“太子殿下就差把心事写在脸上了,温公子你还看不出来吗?” 温池一脸懵逼。 朱公公眼神幽幽地盯着温池, 埋怨道:“还不是温公子你让花家那个人抱了你一下, 不然咱们太子殿下至于气成这样吗?” 听到这话, 温池更加迷惑了:“可是花子藏是为了救我才搂了我一下, 太子殿下也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吧。” 朱公公:“……” 朱公公很想说太子殿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然而他哪儿敢把这些话说出来?太子殿下可不会像是一次次的原谅温公子那样原谅他们这些奴才。 安静片刻,朱公公见温池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不禁长叹口气,顿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只好说道:“温公子还是别着急回竹笛居,先上咱们那儿走一趟好了。” “……”温池的眉头立即皱成了小山丘,他一时没控制住,把不情不愿的情绪全部写在了脸上, “朱公公, 这不太好吧, 本来太子殿下就在气头上, 我还去太子殿下眼前晃悠的话,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朱公公说得口干舌燥,可是温池不仅不为所动,还把他的那一套说法讲得头头是道,堵得朱公公无言以对,朱公公发现温池软硬不吃,便打起了感情牌。 “温公子,你就当是体谅一下咱们这些做奴才的罢,倘若太子殿下心情不佳,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跟着受罪。”说着,朱公公尖细的嗓音里带上了哭腔,他装模作样地用袖口擦了擦挤出来的眼泪,“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是左右为难啊。” 温池眼巴巴望着朱公公哭得伤心,也不知所措起来,他赶忙轻声细语地安慰了对方好一会儿。 朱公公察觉到温池的态度软了下来,还以为温池答应了他的请求,便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地说道:“温公子,你可真是个好人,待会儿就麻烦你伺候太子殿下了。” 温池愣了一下:“我还没说要去呢。” 朱公公:“……” 温池很有道理地说道:“倘若我去了,你们是不为难了,这不是因为为难的人变成我了吗?” 朱公公:“……” 说完,温池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朱公公,今晚稍微辛苦你们一些了。” 朱公公:“……” 温池像是害怕朱公公把他硬压上马车一样,没给朱公公说话的机会,便脚底抹油的飞快地跑进了竹笛居。 等朱公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温池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竹笛居的大门后面。 朱公公眼睁睁望着那扇门被关上,整个人都懵了,好半天才迈开小碎步朝着马车走去。 马车上,时烨仍旧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面,似乎在闭目养神,也不知道他刚才是否听见了朱公公和温池之间的对话。 朱公公感受到了马车内的冷凝气氛,小心翼翼地弓着腰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这时,时烨忽然开口:“他走了?” 朱公公小声回道:“回太子殿下,温公子累了一天,也有些乏了,奴才便让他早些回去休息了。” 时烨沉默半晌,冷笑一声:“本宫瞧见了,别看他平时慢慢吞吞的,这种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知道的人还当是本宫是吃人的怪物。” 朱公公冷汗涔涔:“也许是温公子急着回去休息……” 时烨道:“罢了。” - 温池一口气跑回屋内,跑得气喘吁吁。 若芳和若桃都坐在桌边等待,见温池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起身迎过来。 温池喝了口若桃倒的茶水,才摆了摆手说:“我没事,你们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若桃道:“奴婢和若芳看公子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朱公公那边也没传来什么消息,就有些担心。” 温池笑了笑:“桃花宴挺热闹的,太子殿下待得比较晚才回来。” 若桃说:“公子平安就好。” “对了,温公子。”若芳不知从哪里抱来一把古琴,轻手轻脚地放在温池面前的桌上,“这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送回来的琴,你看看。” 温池有些诧异,他还以为时烨送了把古琴给他,可是定睛一看,他才发现并非这么回事。 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把古琴应该是温良特意带去桃花宴的古琴,也是那个林将军在桃花宴上弹奏时所用的古琴,更是原主母亲的遗物。 这琴…… 居然是时烨派人送来的? 温池生怕自己听错了名字,于是又问了若芳一遍。 若芳十分笃定地回答:“奴婢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小栓子就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况且在这偌大的东宫里头,除了太子殿下以外,也没有谁的人敢堂而皇之地走进我们竹笛居。” 听了这话,温池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替原主拿回古琴,只是他更加害怕他多此一举的行为会不小心惹怒系统,自从那股神秘力量出现之后,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系统多少有了几分忌惮。 尽管如此,不知是不是受了原主心境的影响,在桃花宴上,温池还是忍不住看了那把古琴很多眼。 没想到时烨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温池叹了口气,走上前,抬起手轻轻放在古琴的琴弦上。 他不会弹琴,但还是凭着以前向朋友学习弹吉他的记忆试着拨弄了几下琴弦,便听得几个不成调的音节从指尖跳跃出来。 虽然他弹得很难听,但是不难听出这把古琴的音色极好,难怪许氏那么讨厌原主母亲,却还是在原主母亲死后将这些东西留了下来。 温池闭上眼,一片黑暗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原主小时候与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走马观花一般,很快消失不见。 然而温池能感觉到自己拨弄琴弦的手开始颤抖,他不受控制的感到悲伤。 那股悲伤的情绪仿佛潮水,淹没了他。 等他再睁开眼时,眼睛酸涩得厉害,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股湿意逼退回去。 若芳和若桃就站在旁边,两个姑娘都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公子……”若芳轻声说,“你还好吗?” 温池收回手,摇了摇头:“我没事。” 若桃道:“若是公子不舒服的话,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你们帮我将这把琴收好。”温池吩咐完,才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平安呢?” 若芳扑哧一笑,捂着嘴,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平安早就歇下了,许是这些天修剪树枝累着了,他如今连话都懒得跟我们说。” 温池心想这样正好,他也不想听平安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温池着实累了,匆匆泡完澡,上了床后便开始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他想到了把古琴拿给他的时烨,也不知道这会儿时烨是否还在气头上。 不知怎的,温池忽然有些后悔之前拒绝了朱公公的请求,尽管时烨的脾气确实古怪,可是时烨饶过他很多次又是不争的事实。 他应该趁着时烨好说话的时候,多讨好时烨一下,免得时烨今后登了基,成为名副其实的暴君,一手便了结了他的性命。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温池光是想起时烨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就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冻着了一般,连四肢都不敢轻易挪动。 他真的害怕呜呜呜…… 温池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慢慢的睡了过去。 睡了很久,温池逐渐有了意识,他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盯梢感。 那道视线从床边投下来,将他从头到尾地扫了一遍,犹如猎人在打量着猎物一般,让温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温池还以为自己在做噩梦,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准备将被褥往上扯一扯。 他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才将被褥扯到一半,冷不丁憋见一道黑影笔直的伫立在他床边。 温池:“……” 他瞬间清醒了。 卧槽! 有什么东西站在他床边! 温池硬生生将惊叫声咽了下去,他身体僵硬,扯着被褥的手也顿在了半空中,他半眯着眼用余光往床边瞟了半天,却分不清那道黑影究竟是人是鬼。 就在这时,黑影忽然往前迈出一步。 黑影似乎知道温池已经醒来,指尖迅速在温池胸膛上点了几下。 温池顿时感觉整个身体如同千斤重,连他的手指头也不能动一下,他嘴巴微张,嗓子里更是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温池脸色煞白,满心绝望地瞪着黑影。 可惜室内连一点月光都没有,他根本看不清楚黑影是谁,只能朦胧地瞧见那人的身形轮廓,应该是个长得很高大的男人。 正在温池这么想着时,黑影伸手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脚尖一点,便极为轻盈地从窗户飞了出去。 第48章 沐浴 凉飕飕的夜风吹拂在温池脸上, 许是还在春夏季节的缘故, 这风吹得他并不冷,反而十分凉爽。 但很不爽的是温池现在被点了穴道,只有一双眼睛还能滴溜溜地乱转。 然而转起来也很费劲就是了…… 因为抱着他的男人移动速度极快, 几乎是在宫殿的屋檐上飞来飞去,像只夜鸟似的,只要温池稍微睁大眼睛, 便感觉凉风直往他的眼睛里灌。 本来温池还想看清楚男人的相貌,无奈风太大了。 他睁大眼睛看了半天, 还是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脸部轮廓, 倒是他的眼睛被风吹得生疼, 生理泪水不停地顺着眼角往外冒。 到后来, 温池放弃了。 他闭上眼睛,非常安详地躺在男人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这清凉的风吹得温池又开始昏昏欲睡, 以及那一缕极为浅淡的檀香,一直顺着夜风往他鼻子里钻。 直至男人似乎抱着他来到什么地方, 耳边的风声逐渐弱了下来。 就在温池准备睁开眼睛时,忽然感觉身体猛地下坠。 他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温热的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口鼻中。 强烈的窒息感随时而来, 瞬间抽走了温池能呼吸到的所有空气。 “啊……”温池拼命挥舞手脚, “卧槽救我……” 挣扎到一半, 他的手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赶紧摸了摸, 才意识到抱他来的男人就站在他的不远处,身体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攀住男人。 这一刻,温池感觉自己的脸上和身上都是水,被水浸透的衣服沉甸甸的挂在他身上,宛若一双手正在用力地将他往下拖。 温池不管不顾地抱着男人的腰身往上爬,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男人身上,等到那股被水吞没的窒息感终于离他而去,他才喘着气把沾满水的衣服往男人衣服上擦了擦。 再抬头看去—— 那双冷冽的黑眸正定定地看着他。 “果然是你……”温池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入睡却被莫名其妙的掳了来,还被扔进这个满是水的池子里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时烨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是在强闯民宅?” 时烨稳稳当当地伫立在池水中,他摘掉了那张半脸面具,冷若冰霜的脸上有一半爬满了可怖的烧痕,却不知是不是温池看习惯了的缘故,温池竟然不觉得这些烧痕如往常那样吓人,反而在另半张完美脸颊的衬托下有种诡异的魅惑感。 “东宫是本宫的地盘,今后本宫登基,整个皇宫甚至于整个天下都乃本宫的囊中之物。”时烨薄唇轻启,他抬手捏住温池满是水的下巴,嗓音又沉又缓,“本宫在自个儿地盘上走动,何来的强闯民宅?” 温池费力地攀在时烨身上,气得脸都红了,大声反驳道:“就算你这不是强闯民宅,但是违背他人意愿强行把他人从原本的地方带走叫做绑架,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是在绑架?” 回答温池的是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时烨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低头看了看温池红透的脸,才道:“本宫带走的不是他人,本宫带走的是本宫的人,又何来绑架一说?” 温池:“……” 歪理!全是歪理! 他没想到这个狗太子说起歪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温池感觉自己的嘴巴都要气歪了,于是他果断放弃了和时烨的交流。 他转头察看了一番周遭的环境,才发现这里貌似是一间浴房,一些陈设和竹笛居的浴房有几分相似,只是这间浴房面积更大也更为豪华,不像竹笛居那样是在中间放了个泡澡用的木桶,而是直接挖了个很大的池子,池中水是温热的,白色的水雾在池面上缭绕。 他仔细看了眼时烨身体没入池水的程度,只到腹部,看来这个池子不是很深。 意识到这点后,温池也就放下心来,便打算从时烨身上跳下来。 哪知道时烨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般,他搂在时烨脖子上的双手刚刚松开力道,便有一双有力的手从后面捧住了他的屁股,甚至十分轻松地将他往上抬了抬。 此时温池的衣裳早已湿透,他睡觉时只穿了薄薄的白色亵衣亵裤,打湿后就成了半透明的状态,湿漉漉的贴在身体上,以至于时烨垂眸就能瞧见温池胸膛上那淡粉色的两点。 他乌黑的长发也湿漉漉的贴在肩膀上,有源源不断的水珠在发梢凝聚,包裹着那张白中透红的脸,他的皮肤是真的白,宛若刚挤出来的牛奶似的,纯白得找不到一点瑕疵,他的脸也是真的红,仿佛能滴出血来,那团红逐渐朝着他耳根的方向蔓延。 本来时烨只湿了下半身,结果经过温池这么一番闹腾,他上半身的衣裳也没能幸免。 两个湿漉漉的人毫无间隙地相贴着,尤其是当时烨走动起来的时候,那种莫名的触感愈发明显。 时烨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他发觉他身体里有一股火在乱窜,并且隐隐朝着某个方向窜去。 他心神不宁,略显烦躁地闭了闭眼,倘若不赶紧把那股火压下去,他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能从嘴里喷出火来。 温池压根不知道时烨要做什么,眼见时烨走动起来,他一下子慌了,更加拼命地挣扎起来。 结果时烨走了几步,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忽然矮身坐进池水里,连带着被时烨抱在怀里的温池一并泡了进去。 温热的水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池刚才被吓出阴影了,大脑没做出反应,双手便已条件反射性地紧紧搂住了时烨的脖子。 温池狠狠吸了口气,声音都在颤抖:“你要干什么?” 时烨不容拒绝地把温池的手从他脖子上拿下来,并把温池往前推了推,面色平静地说:“沐浴。” 温池已经懒得去思考狗太子的脑回路了,听他这么说,立即从池水里站起身:“我已经沐浴完了,既然你要沐浴的话,我不打扰你了,告辞!” 温池动作极快地转身走了两步,就被时烨抓住了手腕。 时烨只是手上轻轻用力,居然直接将温池整个人都扯了回去。 温池脚步不稳,踉跄了一下,一屁股坐到时烨怀里,随后他头顶传来时烨冰冷的声音:“本宫不沐浴,本宫看着你沐浴。” 温池想反抗,可是当他抬头对上时烨冷飕飕的眼神时,他秒怂了。 沉默片刻,他弱弱开口:“可是我已经沐浴过了。” 时烨道:“那便沐浴第二次。” 温池:“……” 虽说士可杀不可辱,但是在生命面前,自尊心又算得了什么呢?尤其是对于温池这种怂逼来说,他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说服了自己。 洗吧洗吧。 只不过是再洗一次澡而已,而且还是在太子殿下的浴房里洗澡,哪怕说出去,大家都会觉得是他占了便宜。 而且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没在木桶里洗澡。 温池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在水里把湿漉漉的衣裳脱了个干净,他晕晕乎乎地泡在温热的池水里,顺便看了下这个池子的构造,也不知道这水是如何一直保持着温热的状态。 等温池回过神来,才发现时烨不知何时离开了。 少了一个人在旁边盯梢,温池脑海里那根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许,他放松地瘫在池边,大脑开始放空。 然而很快,有脚步声在安静之中响起。 本来瘫着的温池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只有眼睛往脚步声响起的方向看去,便见时烨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踱步而来。 时烨身形高大,那身材就像衣架子一样,无论穿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衣裳都显得那样好看,他坐在轮椅上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当他站起来时才能发现那双腿是真的修长。 温池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被时烨捕捉到了,直勾勾地看向他。 冷不丁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温池顿时有种整个人都被看穿了的感觉。 温池赶紧垂下眼睑,假装出正在认真泡澡的样子。 时烨走近后,并没有要和温池一起沐浴的意思,而是坐到了不远处的椅子上,这期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温池身上挪开过。 这强烈的盯梢感让温池头皮发麻,可他很怂,不敢让时烨回避一下,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泡在池水里。 好在时烨似乎没有折磨温池的想法,而是真真正正的想让温池洗一洗身子,尤其是腰部某个地方。 虽然时烨没有明说,但是温池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也就是把被花子藏碰过的地方洗干净。 温池很无力。 他终于相信了朱公公的话,这个狗太子果然还在为花子藏抱了他的事耿耿于怀。 只是苦了他一个晚上洗了四五遍澡。 洗到最后,温池感觉自己都快洗脱皮了,他像一片浮叶泡在池水里晃晃荡荡,连起身的力气都被泡没了,整张脸红得宛若刚刚被蒸过。 时烨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手将拿来的衣裳扔在了屏风上。 “穿衣。” 温池叹了口气,用被泡得沙哑的声音说道:“是。” 温池手脚并用地爬出池子,起身走到屏风前,拿起那些衣裳,才发现这并不是他的衣裳,好像是时烨的衣裳,不仅颜色是他不敢穿的明黄色,而且这衣裳比他的衣裳大了不少。 第49章 坠楼 温池试着穿了下时烨的衣裳, 无奈太大了, 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还有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滑的趋势。 “时烨……”温池弱弱喊了声站在屏风后面的时烨,喊完后, 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喊错了,赶忙结结巴巴地改了口,“太、太子殿下……” 时烨语气很淡地嗯了一声, 须臾,才出声:“何事?” 温池扯了扯宽大的袖摆:“这衣裳貌似不太合适。” 时烨问:“何处不合适?” 温池轻手轻脚地靠近屏风, 双手搭在屏风上, 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脑袋往屏风后面瞧, 他这才瞧见尽管时烨就站在屏风后面的不远处, 却是背对着屏风,无声无息的背影几乎融入那片不被光线照亮的昏暗中。 “这衣裳太大了,我穿着不合适, 而且这颜色……”温池顿了顿,硬着头皮说, “太子殿下,你能否派人去竹笛居把我的衣裳取来?” 毕竟身在古代,有诸多忌讳,怂如温池自然是没胆子穿着这身明黄色的衣裳在外面瞎溜达, 哪怕是在这夜里, 若是被人瞧见了可能也会引来杀身之祸。 然而时烨拒绝得言简意赅:“不能。” 温池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骤然僵住。 时烨冷声道:“若是你认为本宫的衣裳不适合你, 你也可以就这么光着出去, 本宫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温池:“……” 狗太子! 温池心里骂骂咧咧,他挣扎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穿上时烨那件明黄色的外袍,而是将外袍搭回屏风上,只穿着白色的里衣走出去。 背对着他的时烨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冷淡的目光落在温池消瘦的身形上,顿时暗了几分。 “为何不穿外袍?”时烨的嗓音略微喑哑,却不难听,反而像是行走的低音炮一般。 温池挠了挠头,随口掐了个理由:“多谢太子殿下的好意,可惜我的头发还是湿的,我怕把水弄到那上面。” 闻言,时烨对他招了下手:“过来。” 温池瞬间紧张起来,他悄无声息地咽了口唾沫,攥紧手心,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过去。 走到时烨面前,他才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时烨沉浸于光与影之间的脸。 时烨比他高出很多,垂下眼帘俯视他时,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祗在俯视着下面的芸芸众生,明明他们彼此之间隔得那么近,却硬生生地拉出了一段无法跨越的鸿沟。 温池感觉到压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时烨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眼神更加暗了几分,却未对此说什么,而是开口道:“转过去。” 温池不知道时烨要对他做什么,他心里忐忑极了,想了想还是听话地转了过去,用背对着时烨。 下一刻,他便感觉到一只手抚摸上了他的头发。 时烨的动作很轻,有些冰凉的指尖时不时地从温池耳畔擦过。 不知是不是温池的错觉,时烨的掌心里仿佛有一缕热气萦绕,从上而下地在他发间游走。 不多时,温池发现自己的头发竟然没有刚才那样湿润了。 温池惊呆了。 尽管他一直知道武功很神奇,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时烨会把武功当成吹风机一样使用。 他赶紧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他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太子殿下,你好厉害!” 结果话音还未落下,温池的声音便顿住了。 他的目光往旁边偏了偏,便在余光中瞧见时烨的手捏住了他的耳垂。 时烨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耳畔和脖颈间,如同轻飘飘的羽毛从他皮肤上拂过,很痒,痒得他有些想笑。 温池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躲了躲。 “太、太子殿下……” “你的耳朵好红。”时烨停下了捏耳朵的动作,他似乎在用手指感受着温池耳垂的温度,随后又下定了结论,“还很烫。” 温池:“……” 他们靠得这么近,不烫就怪了。 尽管温池很忌惮时烨,可这时的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尴尬和别扭,时烨身上那股散不掉的檀香在无形中融入这片空气里,把温池包裹得严严实实。 温池歪过头,将自己的耳垂从时烨的手中拯救出来。 “也许是方才泡得太久,有些热了。”温池不自在地用指尖抠了抠衣摆,小声说,“若是太子殿下没有其他事的话,那我先告退了,我出去吹吹风就好了。” 哪知道时烨直接忽略了他前面的话:“你想出去吹风?” 温池只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听了时烨的话,连想也不想一下便回道:“是啊。” 话一说完,时烨忽然弯腰,轻而易举地将温池打横抱了起来。 温池被时烨如此突然的举动吓得心脏怦怦跳,顿时连礼节也顾不上了,无措地拍着时烨的肩膀:“喂你又要做什么?你快放我下去!” 时烨稳稳当当地把他抱在怀里:“你不是想吹风吗?本宫成全你。” 温池预感到了什么,惊慌道:“等等等等……我说的是我想走出去吹风。” 时烨道:“本宫可以走出去。” 说完,时烨抱着温池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浴房。 浴房外面,朱公公还在尽忠尽职地守着,冷不丁瞧见时烨抱着温池走出来,朱公公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低下头。 温池注意到朱公公的存在后,莫名的红了脸,他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看朱公公。 只听得朱公公说道:“太子殿下,这会儿天色已晚,可以准备就寝……” 时烨打断他:“你去歇息,不必管本宫。” 朱公公惊了一下:“可是太子殿下……” 可惜时烨压根没有让朱公公把话说完的打算,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下台阶后,居然原地飞了起来。 时烨的轻功非常厉害,在夜间行走起来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且速度极快,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便把朱公公甩得没影了。 许是刚洗完澡的原因,温池感觉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凉,他双眸紧闭,咬着牙硬撑了一会儿,终是没撑住,转头把脸埋进了时烨的怀里。 于是他明显感觉到时烨的身体僵硬了些许。 温池假装没有发现时烨的变化,尽量缩在时烨怀中,以此来遮挡夜风。 而时烨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逐渐加快了夜间飞跃的速度。 等到温池被放下来时,他发现时烨竟然站在一座宫殿的屋顶上,屋顶呈斜面往下延伸,稍不注意便有滚落下去的危险。 温池不会武功,在这不平整的屋顶上根本站不住脚,他只能大着胆子抓住时烨胸口上的衣服。 “太子殿下,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温池的脸被风吹得煞白,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只能一个劲儿地往时烨怀里蹭,“这里好危险。” 时烨反手搂住他的腰,扶他站稳:“你不是想吹风吗?” 温池听了这个回答,当真是又气又急:“就算我想吹风,那也不是来这里吹风,要是不小心摔下去的话,搞不好那连命都吹没了。” 时烨忽然扑哧一笑,他的笑声在风中显得有些不真实,落在温池的耳朵里,又是那么的好听。 不得不承认,尽管狗太子毁了容,可是他的声音非常好听,若是放在现代,这典型的低音炮渣男音估计能迷倒一堆声控的小女生。 时烨道:“你且放心,有本宫护着你,不会让你摔下去。” 这会儿的温池没有心情去欣赏时烨的声音,他抗拒地摇着脑袋:“太子殿下,我不想在这里吹风,我要下去,你快让我下去。” 时烨见温池如此排斥的模样,本来还带着弧度的嘴角逐渐压了下来,他放松了搂在温池腰间的力道,冷冷地说道:“你要下去便下去,本宫不拦你。” “可是我自己下不去……”温池急道,他右脚忽然滑了一下,连带着身体直接往右边栽去,他吓得赶紧去扯时烨的衣服,“时烨!” 时烨骤然收紧手上的力道。 猝不及防的温池又被搂了回去,他的脸撞上时烨的胸膛,他的手下意识抱住时烨劲瘦的腰身,整个人像只树袋熊似的恨不得黏在时烨身上。 须臾,时烨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本宫在。” 温池被刚才的有惊无险吓得魂儿都快从身体里飞出去了,他顾不上自己对时烨的恐惧,紧紧地抱住时烨,除了呼呼从耳边吹过的风声外,他还听到了自己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 砰咚砰咚! 仿佛要从他的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时,时烨冰凉的指尖又捏住了他的下巴,引导着他转过头。 “你看。”时烨道,“那边。” 温池顺着时烨指示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他们似乎站在整个宫里海拔最高的宫殿上,眼下的皇宫沉浸在一片朦胧的黑海中,但是有星星点点的光亮犹如繁星一般洒落在皇宫的各个角落。 从上往下地俯视过去,这画面极为震撼。 从来没见过大场面的温池被震撼到了,连抓着时烨衣服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都未察觉到,他微微张着嘴巴,又惊又喜。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皇宫的全景。”温池喃喃开口,他心头的恐惧被眼前的画面扫去了大半,甚至大着胆子转了下身。 虽然他在帝都生活了那么多年,但是他从未去过故宫。 读书时不去是因为没有钱和时间,只要放假他便在各个店里做兼职赚学费和生活费,后来踏入社会倒是挣了些钱,却彻底没了时间,整天忙得天昏地。 没想到他第一次在高处俯视整个皇宫,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温池看得入神,时烨便放开了搂在他腰间的手,转而挑了个位置坐下。 等温池从震撼当中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孤零零的站在夜风中,时烨就坐在他不远处,距离他约莫有两三米的样子,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 温池吓得喊了一声:“时烨!” 时烨扭头看他,乌黑的长发被夜风吹得凌乱,正巧遮住了爬满烧痕的半张脸,只剩下另外半张脸美得犹如夜间精怪,吸引着温池的目光。 “走过来。”时烨轻轻一笑,刹那间,仿佛全世界的玫瑰花都绽放了,他对温池招手,“别怕,只要保持平衡,便很容易。” 温池吸了吸鼻子,见时烨没有走过来扶他的意思,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 可是对他而言要保持平衡太难了,尤其是在夜风呼呼直吹的情况下,他展开双臂,摇摇晃晃地走了两三步,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栽了下去。 温池沿着屋檐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滚得他眼冒金星,滚到最后,他直接从屋顶上落了下去—— 温池的身体沉甸甸地往下坠,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膛。 他张开嘴想呼救,可是冷风争先恐后地灌进他嘴里,让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温池绝望了。 惊恐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泪眼朦胧地望着上方,他为自己设想了无数种死法,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会是坠楼而亡。 隐约间,他看见时烨的身影出现在屋顶边缘,时烨低头看着他往下坠,随后倾身跟着跳了下来。 第50章 血 温池绝望地闭上眼, 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他感觉自己身体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 只怕再过不久就会像破碎的玻璃一样摔在地上,只是不知道摔得皮开肉绽的话会不会很疼。 他怕疼,也怕死得痛苦。 可若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 那他便不会再那么害怕死亡了。 只是临死前,温池还是忍不住吃力地睁开眼,他想再看时烨一眼。 哪知道这一看, 他发现时烨竟然已经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追到了他上方,只需伸手便能抓住他的手臂。 疾风吹打在时烨的身上, 他的头发和衣摆在风中狂舞, 他的脸色尤为苍白, 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那双仿佛能摄人魂魄的凤眸直勾勾地盯着温池。 温池愣愣看着时烨的脸,突然间,他内心燃起了无比强烈的求生欲。 “时烨!救我!”温池拼命挥舞着双手, 他想要抓住时烨向他伸来的手,“救救我!” 温池下坠的速度很快, 可时烨追逐的速度更快。 温池眼看自己的手就要碰到时烨的指尖,没想到下一刻,时烨忽然反手避开了他的手。 刹那间,温池犹如被人点了穴道, 他满眼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手距离时烨的手越来越远, 心中的恐惧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撑破。 完了。 也许这就是他的命。 温池再次闭上眼,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碰到地面的时候, 忽然有只手搂上了他的腰间,熟悉的力道硬生生地将他在半空中翻了一转。 还没等温池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他们落在了树冠上。 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迎接温池的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一片高大茂密的树木。 他被时烨紧紧地抱在怀里,两个人一起穿透密密麻麻又层层叠叠的枝叶。 温池感觉那些枝叶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时烨的身上,反而是被时烨抱在怀里的他,没有被那些枝叶碰触分毫,他把脸埋在时烨怀里,由于过度惊恐而身体颤抖得厉害。 直到最后,他听见一道沉闷的声响。 他们摔在了地上。 然而温池想象中的皮开肉绽没有到来,他不仅没有缺胳膊少腿,甚至未被伤及分毫,只有他的呼吸格外急促,胸口喘得像个破败的风箱。 温池眼前有片刻的黑暗,他赶紧从时烨怀里抬起头来,这才意识到他结结实实地把时烨压在身下。 周遭没有一点光亮,只有浅淡的月光从夜空中洒下来,让温池勉强看清楚这里的环境。 “时烨,时烨你没事吧……”温池浑然不觉自己的嗓音里带上了哭腔,他赶紧从时烨身上爬下去,双手发颤地抱起时烨,“对不起,都怪我摔了下来,真的很对不起……” 说着,温池嗅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血腥味。 他低下头仔细一看,发现时烨的脖子上和手上都沾满了深色的血液,只是时烨穿着黑色的衣裳,看不见他的衣服是否也被血液染透。 而时烨双眸紧闭,脸白如纸。 “时烨……”温池不知不觉哭得满脸泪水,他难过得快要窒息了,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试图背起时烨,“你坚持一下,我们去找朱公公……” 他的手摸到了时烨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连他的手指也有了湿润又黏腻的触感。 哪怕他不看,也知道自己手上都是血。 温池背着时烨勉强走了两步,无奈他双腿发软,一个没站稳便连带着背上的时烨一起往旁栽去。 他们双双倒在草地上。 温池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看向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的时烨,一时间仿佛有只大手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连吸一口气都那么的困难。 “时烨……”温池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他看见时烨白皙的脸上也沾了深色的血液,在月光下如同一朵绚烂绽放着的地狱之花,衬托得时烨脸上的烧痕愈发鬼魅。 温池用指尖探了下时烨的鼻息,在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气息后,他才稍微放下心来,准备继续背起时烨。 没想到他刚背对时烨,忽然有双手爬上了他的后背, 猝不及防的温池被那双手带着往后倒去,倒入了一个结实的胸膛里,那双手立即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将他紧紧固定住了。 温池四肢僵硬、身体麻木,茫然地看着只挂有一轮浅淡弯月的夜空。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时烨?”温池小心翼翼地开口,“你醒了?” 时烨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 温池想起他还压在时烨身上,赶紧挣扎着要下来:“你没事吧?我背你回去……” 话音未落,只感觉搂住他腰的双手忽然加重力道,并将他更紧地固定住了,与此同时,时烨在温池耳边说:只要你别乱动,本宫便无碍。” 温池:“……” 听时烨这么一说,温池瞬间僵住了,他生怕自己的动作会不小心伤到时烨。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交叠的姿势躺在草地上。 不多时,温池就按耐不住了,此时的他完全是将时烨当做床垫一样地压在身下,他没有着力点,可谓是全身重量都放在了时烨的身上。 然而时烨伤得那样严重…… “时烨,你好些了吗?”温池一边试探性地说着,一边动作极为轻缓的将身体往旁边挪去,“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你伤得好严重,还流了那么多血。” 时烨还是那不咸不淡的语气:“本宫无碍。” 温池趁着时烨不注意,直接挣开他的双手从他怀里滚了出来,随后转身就去扒拉时烨的手,试图再次把时烨背起来。 可是时烨并不给温池机会,猛地拽住温池的手腕,又将人拉进了怀里。 温池跌倒在时烨身上,当真是又气又急,他想从时烨身上起来,无奈时晔吸取了刚才的教训,将他的手腕拽得特别紧。 “时烨!”温池气道,“这会儿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时烨的模样看上去仍旧虚弱,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在月光下宛若黑曜石一般美丽,定定地盯着温池,他道:“你打算如何背本宫回去?” 温池愣住,显然他被这个问题难到了。 “这里不是东宫,而是在御花园后面,倘若碰到他人,你又打算如何向他们解释?” “可是……”温池道,“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掉。” 时烨叹了一声:“本宫不会死。” 温池还想说话,却听得时烨开口:“过来一点。” 闻言,温池懵了一瞬,尽管他不知道时烨在说什么,可他还是听话地凑了过去。 凑近了,便能清楚感觉到那股血腥味越来越浓郁,仿佛眼前的时烨在血水里泡了几天几夜。 神奇的是这股浓郁的血腥味闻起来并没有温池想象中那么恶心,反而像是带着一丝清香的甜味,这丝甜味好像有了生命力似的,急迫地往温池鼻子里钻。 温池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但是和眼前重伤的时烨比起来,那些不对劲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看着本宫。”时烨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温池身上离开过,他启唇道,“你看本宫像是会死掉的样子吗?” 温池赶紧打起精神,仔细看了看时烨的脖子和脸,随即震惊地发现时烨的皮肤竟然在慢慢吸收着那些血液。 不过片刻的功夫,时烨的皮肤再次变得光洁无瑕,在月光中如同洁白的玉石,泛着柔和又清冷的色泽。 这一瞬间,温池惊到说不出话来,他睁大眼睛,怔怔看了许久,才猛然意识到什么—— 对了,那天晚上…… 时烨便是用自己身体里的血来给他疗伤。 他一直以为时烨的血只有治愈的作用,想不到还能自愈。 温池下意识地摸了下时烨的衣服,发现原本被血液浸透的衣服也不知何时已经干了。 “你……怎么会这样……”温池居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诧异,他感觉自己的大脑被许多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快要炸开,他很想理清这些思绪,可是他越想静下心来就越焦躁。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好像有一颗火球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他的眼神逐渐迷离起来,一瞬不瞬注视着时烨:“你的血好香啊。” 时烨察觉到了温池的变化,他稍作一愣,很快松开了抓着温池手腕的手。 “温池。” 温池仿佛听不见时烨的声音,他把本就松松垮垮的里衣往下拉了拉,顿时露出如牛奶一般白皙的胸膛,他凑上前趴在了时烨身上,像只小狗在时烨脖子上和脸上嗅来嗅去。 “时烨,你身上真的好香。”温池嘴里碎碎念地说着,他眼里没了神采,呆呆的目光在时烨身上游弋。 时烨躺着没动,虽然他能自愈,但是这极为消耗他的力气,以至于他现在没法站起来,也就一双手能动。 “温池。”时烨像往常那样捏住温池的下巴,他直视着温池空洞的眼眸,“你离本宫远一些。” 第51章 过去 “时烨, 你给我出来!”女人癫狂的声音顺着风声传了过来, “别以为你躲起来了我就抓不到你,除非你想这辈子都不出来。” 时烨只有八岁,瘦弱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他躲在一处灌木丛后面,双手抱着脑袋。 这时正当黄昏,艳红色的火烧云在天边缱绻舒展, 霞光落在时烨的身上,勉强将他和周围半人高的草丛融为一体。 他没有抬头, 只是竖着耳朵听。 他听见那个女人的脚步声逐渐走近, 似是张望了一阵后没瞧见他的身影, 那个女人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哪怕隔得很远, 他还是能够听见那个女人尖锐的声音,仿佛有指甲从木桌上刮过,带着一丝哑音, 一声又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睁大眼睛,两眼无神地盯着地面。 也许他今天又要在外面度过一宿了, 只要那个男人不在,那个女人便会像疯子一样地折磨着他,尽管他也讨厌那个男人,可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期盼那个男人回来。 这时,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受伤了, 你流了好多血啊。”那个人就蹲在他的旁边, 神情焦急地歪着脑袋看他, “我带你去找大夫好不好?把你的伤口包扎一下。” 说着,那个人站起身,也想将他拉起来。 可是当那个人的手第二次碰触到他时,那只手竟然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那个人见状,愣了一下,急得直跳:“这是怎么回事?我刚才明明碰到你了,为什么又碰不到了!” 时烨早已习惯了那个人的自言自语,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人还是鬼,只有他才能看见那个人、才能听见那个人说话。 本来那个人只看得见却摸不着,可最近不知为何,那个人有时会变成实体状态,譬如方才那个人便用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不过这种状态异常短暂就是了。 时烨想安静一下,可是那个人太能闹腾了,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你走开。”时烨忍无可忍,他抬起凤眸,冰冷的目光看向那个满脸急色的人,“我不需要大夫。” 那个人道:“可是你流了好多血。” 时烨说:“我不需要大夫。” 那个人道:“你身上还有伤口,必须包扎一下才行。” 时烨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人,一字一顿:“我不需要大夫。” 那个人哑然失声。 时烨垂下眼皮子,继续盯着地面,没再理会那个人。 他的确流了很多血,因为他浑身上下有很多伤口,那个女人日复一日的折磨让他的身体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不过那个女人敢做到这么肆无忌惮的程度,也只是因为那个女人知道他的自愈能力非常强,哪怕有人照着他的胸口处捅了一刀,只要他安安静静地躺上一会儿,胸口处的伤口便能痊愈。 尽管他的自愈能力非常强,可治愈过程中的痛苦是实打实的存在,那种血肉被尖利的刀锋切裂又迅速长合起来的痛感犹如一把迟钝的刀在他心脏上缓慢的切割着。 奇怪的是,随着次数的累积,他竟然习惯了这种痛感。 每一次受伤后,他的身体都会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一般,近乎疯狂地修复着那些狰狞的伤口,那种痛到骨髓里的感觉让他深刻意识到了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时烨在草丛里坐了不久,身上的伤口便已愈合得差不多了,就连衣服上大块的血迹也被他的皮肤吸收得干干净净。 那个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发出了惊奇的声音:“天,你怎么了?你衣服上的血都没了……” 时烨还是没有搭理那个人,他站起身,脚步飞快地朝着与女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他来到了一个山洞里。 他经常来这个山洞里躲避那个女人,因此他早在山洞里备好了一些生活物资。 那个人跟着他来了山洞,哪怕他在草席上躺下了,那个人还是非常自来熟地一屁股坐在了草席边上,不停地对他说句话。 “小孩,哥哥教你几招武功吧。”那个人又起身趴在草席边上,目光炯炯地望着时烨,“哥哥超厉害的,正好教你几招傍身,免得你又被你那个失心疯的娘打得这么惨。” 许是被吵得烦了,时烨终于睁开眼,清冷淡薄的黑眸定定地看着那个人。 他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那个人的长相,这才发现那个人的眉心有着一颗小小的红痣,那双杏仁眼总是睁得圆溜溜的,嘴唇很薄,却喜欢叭叭叭地说个不停。 时烨问:“你武功高强吗?” “那是自然,不然我怎么敢跟你夸下这个海口?”那人翘起嘴角,洋洋得意地说完,又拍了拍挺起的胸脯,“我单挑五六个人没有问题,飞檐走壁也不在话下。” 时烨冷冷地说:“你武功再高强又有何用?死后还不是沦为了一只孤魂野鬼。” 那个人神情一愣:“对哦……” 随后那双杏仁眼里霎时失去了神采,那个人抱着双膝,失魂落魄地坐在草席边上。 起初时烨以为那个人在吹牛,后来有一次,他才知道那个人没有说谎,那个人不仅可以飞檐走壁,还能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屋顶上。 那屋顶十分不稳,两边的屋檐倾斜而下,只有最中间那一横能够停留几只小鸟。 可是那个人就站在中间那一横上,站得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而时烨就在下面的庭院里,他沉默不语地帮着两个丫鬟整理药草。 就在这时,那个女人疯疯癫癫地从屋里冲了出来,她的双目通红,整张脸却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看上去犹如只会出现在夜间的鬼魅。 女人手里拿着枕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时烨身后,她将意料不及的时烨按在地上,二话不说就用枕头捂住了时烨的脸。 两个丫鬟见状,惊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去。 “你早就该死的,你不该出现在这世间,你就是个魅惑人心的怪物。”女人发狠地按着枕头,又哭又笑,骂骂咧咧,“不,花家人都是怪物,就连我也和你一样是个怪物,等你死了,我就来陪你,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时烨平静地躺在地上,安之若泰地接受着死亡的到来,就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 可是这次不一样的是,有个人在他耳边哭,哭得非常伤心。 那个人似乎想把女人拉开,然而他没有实体的身体碰不到女人,也碰不到时烨。 那个人很崩溃,他哭着喊时烨把女人推开,他哭着恳求时烨活下去。 哭到后面,那个人越来越绝望,连声音都哭哑了。 原本时烨打算就这么死去,却在听到那个人的哭声后,他第一次有了反抗女人的想法。 时烨用力推开女人,他听见女人倒地发出砰的一声,那两个被吓得心惊胆战的丫鬟连忙过去扶起女人。 他睁开眼,只见刺眼的日光下,那个人长着眉心痣的杏眼男人弯腰趴在他身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张脸在记忆中逐渐模糊,又在这一刻逐渐清晰…… 最后,那张脸和温池的脸重叠起来。 不久前的温池还哭得很厉害,即使这会儿止住了哭声,那双眼睛也是红彤彤的,他眼神迷离,一个劲儿地在时烨身上嗅来嗅去。 时烨躺了一会儿,感觉身上渐渐来了力气。 他沉默地伸手推开温池,结果温池又像只小狗似的凑了上来,甚至变本加厉地用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格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时烨顿了顿,沉声道:“温池,你知不知道自个儿在做什么?” 但凡温池稍微清醒一些,便能听出时烨声音里的冷意。 可是此时此刻他的脑海已经糊成了一团,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他着了魔一般的迷恋上了时烨血液里那股若有似无的香甜气息。 “为什么你的血液里有香味呀?”温池又不管不顾地靠在了时烨身上,他又伸舌在时烨的脖颈间舔了一下,喃喃道,“好香啊。” 刚把话说完,他又被时烨捏住了下巴。 这次时烨没有刻意收住力道,疼得温池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一双杏仁眼水雾朦胧:“啊,痛……” “看来是本宫高估你了。”时烨对上温池毫无神智的目光,语气里竟有几分无奈,“你不仅不会飞檐走壁,连最基本的自控力也没有,就跟那皇帝一样好骗。” 他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温池而已,却没想到温池真是一点武功都不会。 可是那个人…… 明明那个人的轻功了得…… 时烨想得入神,忽然感觉下巴上一疼,他回神就发现温池不知何时爬到了他身上,手脚并用地抱住了他,并张口咬住了他的下巴。 时烨:“……” 温池咬了一口就松开了,他对着时烨嘿嘿一笑,又小心翼翼地在时烨下巴上舔/舐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就这么舔了一会儿,见时烨沉着脸没反应,忽然小鸡啄米似的在时烨嘴唇上亲了几下。 温池的吻也没什么技术可言,除了舔就是亲,除了亲就是啃,来来回回只有这么几个花样。 然而只需要这几个花样,便足以撩拨起时烨身体里的火气。 时烨搂住温池的腰,在温池懵懵懂懂的又要凑过来亲他嘴唇时,猛地翻身将温池压下了身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温池有瞬间的清醒,他眼中的茫然即刻被惊慌和无措代替,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就被时烨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嘴巴。 时烨用小腿挡住了温池挣扎的双腿,一只手将温池的双手按在头顶上,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温池的腰间。 由于温池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时烨的手抓着衣摆往上一撩,就露出了那如牛奶般白皙的腹部和胸膛,在这夜里白得几乎反光。 “太、太子殿下……”温池喘着气,迷迷糊糊地说,“我怎么了?我刚才怎么了?” 温池迟钝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他感觉自己的思想和身体都失去了控制,他想让自己清醒起来,却又感觉他的脑海在沉甸甸的往下坠。 直到有什么东西进来时,他才彻底清醒。 痛得清醒。 第52章 本能 “时烨, 等、等一下……”温池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 他感觉到自己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眼角往下滑落,他来不及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连这会儿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你、你等一下……” 泪水沾湿了他的脸。 比起震惊和惶恐,温池能感受到最多的还是疼痛,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做这种事会这么痛,痛得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可惜时烨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反而俯身在他的眼角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只是这个吻对温池而言没有任何作用。 到后面, 温池忍无可忍, 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 竟然挣开了时烨束缚着他双手的力道,并用力推开了时烨。 时烨似乎没料到温池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有片刻的怔愣。 温池便趁着时烨怔愣期间, 忽然抬脚踹向时烨的腹部。 他在这一脚上用了十成的力道,踹得时烨发出一声闷哼, 眉头立即拧了起来。 “温池。”时烨脸上的**消退了大半,他神色阴沉,看向温池的凤眸里带有显而易见的怒火,“你竟敢对本宫……” 这话还未说完, 又被温池踹了一脚。 这次, 温池直接踹在了时烨的胸口上。 刹那间, 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凝固起来了。 万籁俱寂中, 温池脸色煞白,睁圆眼睛,惊恐不安地瞪着时烨,他知道时烨动怒了,慌忙把脚收回来就想跑,可是他的脚刚收到一半,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脚踝。 时烨眼神沉得可怕,他撑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池,那目光冰凉得仿佛随时都能将温池冻住。 温池吓得牙齿都在打架,他好后悔刚才在冲动之中踹出的那两脚,可是这天下没有后悔药,他只能瑟瑟发抖地求饶:“太子殿下,我错了!” “呵。”时烨冷冷地嗤笑一声,抓着温池的脚踝将他往回拖了一些,“你这人认错倒是利索得很。” 温池眼见自己距离时烨越来越近,一瞬间心都凉透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刚才不该踹你。”温池吓得连连求饶,一双通红的眼睛像兔子似的,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时烨,仿佛他稍微一眨眼睛,时烨便会伸手来将他掐死。 时烨将温池拖到自己面前,垂眸便瞧见温池衣衫不整,被撕裂的宽大里衣勉强挂在身上,却遮不住雪白的肩头和胸膛。 温池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着实可怜,也不知他哪儿来这么多泪水,好像怎么也哭不完似的,他的眼里和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泪水,在月光下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时烨往前靠了靠。 温池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顿时受惊地蜷缩起身体,就好像他是个吃人的怪物一样,恨不得在他们之间画出一条银河。 时烨立即僵住不动了。 然而温池的情绪并没有好转多少,他像是怕急了,眼里包着的泪水从未停止流出,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时烨,嘴里还在小声地说着认错的话。 时烨安静地看着泪流不止的温池,眼底的凉意逐渐沉淀,只剩深不见底的幽深和黑暗,他脸上没了表情,就这样看了温池许久。 最后,他慢慢伸出手,搭在了温池的脑袋上。 尽管温池没有躲开他的碰触,却明显的瑟缩了一下,温池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使自己保持不动。 时烨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他的眼下落出一片小小的阴影,也遮住了他黑眸中的暗涌,他嘴角有轻轻往下抿的弧度,他用听起来异常平静的语调说道:“你就这么害怕本宫吗?” 温池低着头,不敢看向时烨的眼睛。 他不知道时烨这句话是不是道送命题,也许在时烨心里,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犹豫了一会儿,温池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是。” 时烨问:“为何?” “因为……”温池顿了顿,咬牙说道,“因为我长得像你的仇人,而你又是为了这点才将我留在你身边,倘若哪天你想复仇了,那我岂不是要代替你的仇人去死……” 时烨说:“若是本宫说,那个人并非本宫仇人呢?” 温池愣了下。 时烨继续说:“那个人是本宫的故人。” 温池被时烨的这句话惊到了,他猛地抬头看向时烨,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泪水。 “故人?”温池诧异道,“你有一个长得和我很像的故人?” 时烨没有急着回应温池的话,他搭在温池脑袋上的手顺势往下,冰凉的指尖落在了温池的眼角处。 他想用拇指拭去温池眼角的泪水。 这次温池仍旧没有躲避,可还是像刚才那样明显的瑟缩了一下,看得出来温池还是在害怕他,却更加不敢违抗他。 时烨的眼神暗了几分,终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擦掉温池脸上的泪水,而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 随后,时烨起身整理好衣服,并脱下衣袍扔给还呆呆坐在草地上的温池。 “穿上。” 温池哦了一声,连忙接过衣袍,手忙脚乱地套在自个儿身上。 “起来。”时烨背对着温池而立,声音里充满了冷淡,“本宫送你回去。” 温池没想到时烨如此轻易的就放过了他,一时间又惊又喜,手脚并用地从草地上爬起来。 可是他刚站稳,身后的某一处突然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 温池倒吸一凉气,痛得身体都在轻微发颤。 他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只感觉那股痛感更加明显,以至于他双腿发软,一个不注意便栽倒在地。 时烨良久未等到温池的回应,他转过头,便看见温池坐在地上,一脸绝望地抬头看着天边的月亮。 感受到时烨的目光后,温池哑声道:“你先回去吧,我坐一会儿再走。” 时烨问:“你如何走?” 温池愣愣看着时烨,很蠢地回答道:“用双腿走。” “……”时烨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两下,才接着说,“本宫说过这是在御花园后面,若是你不介意被那些人瞧见你这个样子,本宫不介意让你自己走回去。” 温池:“……” 他倒是忘了这一点,也许是在东宫生活久了,他总是潜意识地以为自己还在东宫,那里是时烨的地盘,不必顾及这么多。 时烨见温池陷入纠结,当即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弯下腰,打横抱起温池。 温池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血色的脸再次唰的一下全白了,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等一下,我衣服还没穿好……” 时烨瞥了眼温池,又挪开目光:“就算给你十日,你也穿不好这衣服。” 温池这才想起他的衣服和裤子都被时烨撕烂了,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他的脸色再度白了几分,只能抓紧裹在身上的衣袍。 时烨足尖轻点,很快便在宫殿之中飞跃起来。 温池闭上眼,静静靠在时烨怀里。 不多时,时烨抱着温池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竹笛居的庭院里。 本来时烨想抱着温池走进屋内,然而温池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进去。 在温池的拼命挣扎下,时烨还是把他放了下来。 此时夜已深,周遭寂静得仿佛能听见空气流淌的声音,以及夜鸟扑腾时发出的鸣叫,温池在这片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时烨的表情。 “谢谢。”温池说,“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突然想起裹在身上的衣袍,连忙脱下衣袍递给时烨,“物归原主。” 时烨的目光始终未从温池身上离开过,哪怕这夜色再暗,他还是看清楚了温池和他拉开距离的小动作,也感受到了温池在面对他时压不住的凌乱呼吸。 第53章 礼物 温池举得手都有些发酸了, 却还是不见时烨伸手接过衣袍。 过了好一会儿, 时烨忽然垂眼在温池光溜溜的双腿上扫了一圈,淡道:“留着吧。” 说罢,他转身便跃上了不远处的墙头。 温池眼睁睁看着时烨灰黑的身影融入漆黑的夜色中, 他收回手,忽然感觉这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冷,不过他没有重新裹上时烨的衣袍, 而是加快步伐往屋内走去。 若芳和若桃不知道温池在夜里离开竹笛居的事,两个小姑娘应该早在寝房里睡下了。 至于平安—— 自从温池开始怀疑平安可能是某些人安排来的奸细以来, 便扔了一堆繁重的差事给平安, 甚至让平安包揽了若芳和若桃的差事, 以至于平安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抱怨, 也越来越躲着他。 不过温池全当看不见,反正受苦受累的那个人又不是他。 温池确定所有人都睡下后,便悄悄回到卧房拿上衣裳, 又溜去了浴房。 浴房里一片漆黑,点上两盏烛火, 烛光才勉强照亮浴房的一角。 温池担心烛光会引来若芳和若桃,也就不敢把浴房里的烛火全部点上。他在浴房里走了一两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需要现烧热水。 可是烧热水的地方在厨房,厨房又在竹笛居的北边, 和浴房之间隔着一个庭院。 这会儿让温池去厨房烧热水显然不太现实, 别说把热水提过来了, 光是从浴房到厨房的这段路估计都会让他走得够呛。 直到现在, 温池的双腿还在发软。 刚才走过来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他靠在空荡荡的木桶边上,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地上。 虽然他和时烨没有做到最后,也没有把东西留在里面,但是他感觉很不舒服,而且不久前他还在草地上躺过,头发上和身上都沾了许多草屑,还是得清洗一下才行。 温池休息了很久,等到力气稍微回来一些,便准备用冷水勉强擦一擦身子。 好在若芳和若桃在水缸里存了一些水,他倒不必那么麻烦的再去井里提水。 温池咬着牙站起身,正要去水缸那里打点水来,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温公子。”平安忐忑的说话声在安静的夜里十分清晰地传了进来,“你在里面吗?” 温池吓了一跳,赶忙做贼心虚地将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拉,他定下神后,才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是我。” 平安问:“温公子这是想沐浴吗?” “我有点热,想洗一洗。”温池说完,顿时福至心灵,理直气壮地吩咐外面的平安,“对了,你去帮我烧点热水来吧。” 平安沉默了。 哪怕平安没有说话,温池也能猜到平安肯定后悔刚才敲门了。 少顷,平安才道:“奴才这就去,温公子稍等一下。” 温池便继续坐在木桶边等待。 等了很久,温池才听见平安提着水桶走来的脚步声,那个专门用来提水的桶不小也不大,需要十来桶水才能将泡澡的木桶灌满。 于是平安就这样来来回回地走了十来趟, 把木桶倒满水后,平安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 温池很感激地说道:“辛苦你了。” 平安抹了抹汗涔涔的脸,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这是奴才该做的事。” 温池摆了摆手:“你去休息吧。” 平安提着水桶准备离开。 温池又想起什么,连忙喊住了平安:“对了,你可曾听说过一些和花家有关的消息?” 闻言,平安神情古怪地打量了温池一会儿,才小声嘟囔道:“温公子怎么想起问花家的事儿了?” 还不是这院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得最多。 温池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道:“前些日子我在长公主的生辰宴上见到了不少花家人,正好太子殿下的生母花皇后也是花家人,因此我想多了解一些。” 温池表情真挚,一点也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平安犹豫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花家是京城里的名门世家,哪怕是花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咳嗽两声,也会让京城里的一堆公子哥问声色变,而奴才不过是宫里的下人,哪知道那么多花家的事儿?” 温池见平安不愿意多说,也没勉强他,让他离开了。 等平安走后,温池便脱下衣服,赤身走进木桶里。 这会儿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再回想起之前的事,只觉得无比荒诞。 为何当他会变成那样? 他当时的脑子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他只能嗅到时烨身上的血腥味。 偏偏那股血腥味对他来说极为香甜,仿佛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让他变成了一只吸了猫薄荷的猫,只想时时刻刻地往时烨身上蹭,好缓解心中那股强烈的焦躁感。 其实在时烨喂他喝血的那天晚上,他便在时烨的血里尝到了一丝甜味,喝下几口血后,他的脑子也变得迷糊起来,甚至于后来和时烨睡在一张床上了都不知道。 可那天晚上的他并没有刚才那么失常。 难道这和出血量有关? 毕竟那天晚上时烨只用他的牙齿在指尖划出一个小口子,出血量远不及今晚这么吓人。 温池把整个身体都泡在温水里,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他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始终没有一点思绪。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时烨的血确实厉害,还能多功能使用,难怪长公主会亲自找过来低声下气地恳求时烨接受治疗。 - 第二天,温池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后面依旧有些疼痛,那奇怪的感觉让他走路的姿势也显得格外怪异,连伺候他用早膳的若桃都看出来了。 若桃担心道:“公子,你身体不舒服吗?” 温池冷不丁被一个小姑娘问了这种事,顿时做贼心虚的红了脸,赶忙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没事,我很好。” 若桃说:“可是你的脸色好难看,不如奴婢请御医来给公子看看吧。” 温池也认为他需要找医生看看,可是让医生检查他那种地方太羞耻了,他也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想了想,温池还是拒绝了若桃的提议:“我只是有些没睡好,等下再去睡一会儿就好了。” 尽管若桃不放心,可是温池都这么坚持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用完早膳,温池又上床躺着了。 在古代总是卧床不起是不太雅观的行为,自从温池意识到这点后,也在尽量避免有事无事就上床瘫着,可是他现在不仅身体不舒服,而且屁股也疼,实在不想躺在椅子上。 好在这个竹笛居里只有四个人,倒不会被别人说闲话。 下午,温池睡得口干舌燥,便起床倒了杯水,顺便出去走一走。 结果这么一走,就把他吓了一跳。 原本冷清的竹笛居不知何时竟然来了不少宫女太监,正一字排开地站在庭院里,低眉顺眼的被若桃声严厉色地训导着。 听见温池的喊声后,若桃回过头,立刻绽放出好看的笑容来:“公子起了。” 温池指了下那些人:“他们是?” 若桃道:“他们全是朱公公安排过来的人,说是一起伺候公子。” 说完,若桃眉头一拧,对那些人厉声说道,“还不快见过温公子。” 那些人被若桃陡然间变得凌厉的口吻吓得抖了抖,下一刻便异口同声地向温池问了好。 温池数了数这些人的人数。 一共八个人。 也太多人了吧。 温池在温府的时候只有两三个人伺候着,来了东宫也只有两三个人伺候着,而他自个儿更不习惯被别人伺候的生活。 这会儿一下子来了八个人,顿时让温池有些头疼。 不过很快,他就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们竹笛居太小了,就那么几个房间,他们住哪儿?” “公子放心,朱公公早已安排妥当了。”若桃笑道,“太子殿下吩咐朱公公重新找了一处院落,离这儿不远,那处院落已经打扫出来了,他们暂时住在那边,公子和奴婢们也会慢慢搬过去。” 温池愣了愣:“这都是太子殿下的旨意?” 昨晚他不留余力地踹了时烨两脚,甚至有一脚踹在时烨的胸口上。 现在回想起来,温池只觉心有余悸,光是踹在储君身上的那两脚,只怕让他死一百次都不够谢罪。 他还以为时烨会来找他算账,没想到事实与他想象的完全相反。 果真是太子心、海底针,时烨完全不按照寻常路线出牌。 “对了,公子。”若桃从一个宫女手里拿来一个木匣子,双手递给温池,“朱公公交代奴婢,一定要把这个拿给你。” 温池愣愣地接过木匣子:“这是什么?” 若桃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温池拿着木匣子回了卧房,关上房门,也把若桃继续训导新人们的说话声关在门外。 他坐到桌前,把木匣子放在桌上,好奇地打开了盖子。 随后,他就看见安安静静躺在木匣子里面的几根东西,似乎由玉做成,一样粗也一样长,摸上去能感受到一阵流淌的暖意。 温池拿起其中一根看了几眼,很快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顷刻间,他整张脸红得恍若能滴出血来。 他把那根挺粗的玉扔进木匣子里,半晌才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狗太子。” - 与此同时,太子的书房里。 时烨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几个官员们呈上来的信件,他看得心不在焉,最后还是喊来了守在不远处的朱公公。 “本宫让你备的东西,可有备好?” “回太子殿下,奴才早已准备妥当,并命人送到了温公子的手里。”朱公公低头答道,“奴才特意挑选了最合适的礼物,也按照太子殿下你的实际情况让工匠将礼物打磨出来,温公子收到了定会心生欢喜。” 时烨道:“那便好。” 时烨装着心事,便也没问朱公公究竟准备了什么礼物。 在他心里,朱贤一向办事妥当。 时烨嗯了一声,挥手道:“去领赏。” 朱公公神情里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赶忙应了声是,随后欢欢喜喜地走开了。 第54章 你 太子殿下让朱公公去领赏, 朱公公便也没客气, 直接去库房挑选了一样他早就中意的物件,顺便还拿了几样小玩意儿送给随他一起过来的几个小太监。 那几个小太监格外欢喜,连忙谢过了朱公公。 其中就包括又回到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小栓子。 小栓子把朱公公拿给他的小玩意儿放进衣袖里之后, 并没有像其他几个小太监那样散开,而是小心翼翼的跟在朱公公身后。 朱公公抱着佛尘,迈着小碎步往前走, 他斜眼瞥向欲言又止的小栓子,掐着嗓子道:“你还有事儿?” “朱公公, 有些话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公公在小栓子等人面前还是非常高贵冷艳的, 他笑了一声, 毫不客气地说:“你都把话撂这儿了, 你说当讲不当讲?” “奴才知错。”小栓子忙道,“方才朱公公不是命人以太子殿下的名义去给竹笛居的温公子送去一样东西吗?” 朱公公立即明白小栓子指的是什么,嗯了一声:“你有异议?” “朱公公也知道奴才之前犯了错, 被调去其他地儿干苦力。”小栓子道,“奴才在那期间和敬事房的人打过交道, 多少听说了一些这方面的事,奴才听说那玉势得换一种送法。” 朱公公诧异道:“哦?” 虽然朱公公在宫里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但以前都是做着和小栓子差不多的差事,好不容易爬上去后便是去伺候刚回宫的太子殿下。 如今太子殿下的年纪已是二十有六, 换做其他皇子早已妻妾成群, 甚至孩子都可以满地跑了, 就连同样没有迎娶正妃的四皇子也有一个侧妃和几个通房丫鬟。 偏偏他们太子殿下什么都没有, 哪怕皇上在这两年来硬生生往东宫塞了不少年轻男女,可除了温公子外,没人能入太子殿下的眼。 主子亦是如此,身为奴才的朱公公又怎会知晓那些房事相关的东西? 朱公公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若不是底下有个小太监提起这一茬,他还打算以太子殿下的名义送些金银珠宝过去。 小栓子瞧见朱公公眼底的疑惑,顿时有了信心,加重语调说道:“奴才听敬事房的人说,送玉势应当有粗有细,并且由细至粗,慢慢加深形状,如此一来才能让用那玉势之人逐渐习惯玉势的存在。” 朱公公愣了愣,他压根没想到这点,而是命工匠打造了八根一模一样的玉势。 小栓子继续道:“那玉势当需配合膏药使用,且是每日一使用或是两三日一使用,依照使用人的情况而定。” 朱公公:“……” 他还以为把那些玉势送出去即可,想不到还有这么多麻烦事儿。 小栓子眼巴巴地望着朱公公,小声问道:“朱公公,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朱公公想了想,随后拍了下小栓子的肩膀:“咱家将这件事交于你处理,你去选好膏药,让那些匠人们重新做一套玉势,再给温公子送去。” 小栓子道:“是。” 末了,朱公公叮嘱他:“记得将如何使用玉势的法子告知温公子。” - 朱公公是个行动派,连带着随他一起做事的小栓子也是个行动派,不出半日,便将新做好的玉势和精心挑选的膏药一起打包好,并用上等的丝绸缠绕起来。 小栓子犹豫了半天,心想这到底是很私密的东西,哪怕他是个太监,也不方便堂而皇之地拿着这个东西去竹笛居。 朱公公是趁着送宫女太监的功夫将那玉势交给温公子,可是这会儿该送的都送完了,小栓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去竹笛居的理由。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耽搁了两日。 这天下午,小栓子还是决定去竹笛居一趟,倘若他不早点把这些东西送出去,只怕到时候奖赏得不到不说,还会受到太子殿下或是朱公公的惩罚。 可惜到了竹笛居后,小栓子并没有见到温公子。 竹笛居的宫女若芳说道:“公子面圣去了,怕是要很晚才回来。” 小栓子有些失落。 若芳眼尖瞧见了小栓子紧紧抓在手里的木匣子,便道:“栓公公可是有要紧事找公子?不如你先告知我,待公子回来了,我再帮你转达给公子。” 于是小栓子便将带来的东西交给了若芳,幸好他在木匣子里放了张小纸条,上面写有使用玉势的法子,只要温公子打开木匣子便能看到。 “那就辛苦你了。”小栓子笑了笑,“这是太子殿下送来的东西,还望你能亲自交到温公子的手上。” 若芳道:“栓公公放心,我一定会亲自把这个交给温公子。” 等小栓子走后,若芳想起还未干完的活儿,便暂时将木匣子放在了温池的卧房里,随即走开了。 另一边。 温池被一个太监领着往皇上的书房走去。 按理说,温池不能越过时烨直接和皇上见面,可能皇上事先知会过时烨,这次时烨并未带着温池一起,而是直接让皇上身边的太监来到竹笛居将温池带走。 如果温池猜得没错的话,皇上见他应该还是为了晋州蝗灾的事。 果不其然,当他被太监领着来到皇上的书房外时,便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温池定睛一看—— 那不是四皇子时锦吗? 许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时锦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张写满疲倦的脸,他见来人是温池,脸上露出些许罕见的喜色。 “温公子。”时锦欢喜道,“想不到你也来了。” 温池走过去,和时锦寒暄了几句。 趁着公公进去禀报的功夫,温池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时锦蜡黄的脸色以及发黑的眼袋。 没想到这才几日未见,时锦竟然已经憔悴成这个样子。 时锦作为小说里的主角攻,其外貌自然是无人能敌,唯一能压过他的太子早就被毁了容,不足为惧,而剩下的男配们只有沦为陪衬的份。 温池作为一个颜控,也一直认为时锦是全国第一帅,哪知道如今这全国第一帅也有翻船的时候……时锦这副模样着实不怎么好看。 时锦似乎察觉到了温池的想法,他讪讪笑了几声,无不尴尬道:“我近日来睡眠不好,恐是脸色不佳,还请温公子见谅。” 温池左忍右忍,还是忍不住问道:“瑄王还在为晋州蝗灾一事烦恼?” “那倒不是……”时锦迟疑地说完,便没了后文。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出了什么毛病,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心神不宁,只要在夜里闭上眼,就能想到林将军抚琴的画面。 若说那画面极美、令人赏心悦目也就罢了。 可是林将军一个粗人做小女人姿态抚弄古琴,还会向他投来一两个意味深长的目光,那画面真叫人不忍直视…… 时锦不认为他爱上了林将军,可若是他对林将军没有一点念想,又怎会日夜思念着林将军? 如此下来,时锦甚至在想是不是林将军对他下了蛊。 他本想请边疆的蛊师过来为他看看,然而转念想到近年来林将军的所作所为,他又不愿意用这么下作的想法去怀疑一个屡立战功、为国家开疆辟土的将军。 时锦挣扎了很久,几乎没有合上过眼睛,他很想找人诉说一下,可他又知道不能将这件事对外透露一个字。 面对温池那道写有真切担忧的眼神,时锦还是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也许是最近太忙了,没歇息好。” 温池也不知道时锦这句话是真是假,不过他没有立场问那么多,便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刚才进去禀报的太监出来了,让温池和时锦一起进去。 两个人走进书房。 皇上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摆了个请的手势,让他们两个人入座。 再见到这个九五之尊,温池的心情仍旧像上次那么忐忑,他尽量埋着头,专心看着自个儿脚尖,也不敢在余光中看皇上一眼。 皇上像是能理解温池的心情,倒没有急着和温池说话,而是让宫女沏好茶、摆放好点心,随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时锦拉起了家常。 温池坐在边上,安安静静地听着。 皇上也注意到了时锦难看的脸色,关心地问了几句,也被时锦用没有歇息好的理由敷衍过去了。 “老四,你这孱弱的样子让朕不太放心把晋州的事交到你手上。”皇上叹口气,“朕知道局势逼得紧,你压力大,可朕又何尝不是顶着压力帮助你?” 时锦低下头:“是儿臣不好。” “你是朕的儿子,你没有不好,朕之所以把那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也是朕相信你有那个能力为朕排忧解难。”皇上宽慰地拍了两下时锦的肩膀,沉声道,“再过两日你便要启程了,回去好生歇息一下,朕只想看到你精神抖擞的样子。” 时锦感激道:“儿臣知道了,多谢父皇。” 皇上点了点头,铺垫好一切后,才把目光转向在边上当透明人的温池:“你方才听了朕的话,有何感想?” 冷不丁被点名的温池瞬间紧张起来,他攥紧手心,脑海里飞快回想了一遍刚才皇上和时锦的对话。 半晌,温池小心翼翼地开口:“祝愿四皇子一路顺风。” 皇上:“……” 时锦:“……” 皇上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似是被温池的话堵着了,好一会儿才说:“朕问你,你愿随时锦他们一同去晋州吗?” 第55章 打脸 不久前在桃花宴上, 温池便听时锦提起过要去晋州的事。 不过那时的温池未曾想过这件事可能与他有关, 于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压根没把时锦的话放在心上。 因此当他听见皇上说这番话时,他内心无疑于是震惊的。 他震惊得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你不用急, 这会儿离出发还有些时日,你回去后好生思考一下罢。”皇上对温池说着,又叹口气, “若不是去了那么多人都无功而返,朕也不会想出这么个下下策。” 温池听着皇上的叹气声, 在余光中看了眼不知神游到了何处的时锦, 艰涩地开口:“回皇上, 不是小人不愿意, 只是这有些不合适。” 皇上问:“哪里不合适?” 温池将脑袋埋得更低:“小人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妾室,倘若不经过太子殿下的允许,便随意走出宫门, 只怕……” 只怕会死得很惨。 毕竟这皇宫不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之地,之前温池回温府也要经过时烨的同意, 他着实不敢越过时烨答应了皇上的要求。 哪知道温池刚把这话说完,便听得皇上发出一阵轻松的笑声,皇上端起手边的茶盏,啜了一口, 才笑道:“你放心, 若是朕没有和太子通过气, 又怎会直接把你喊来这儿?” 温池愣了下。 “朕让人将你的那些法子理了出来, 并拿给大臣们过目了一遍,大家都认为你那些法子可行,可惜那些法子都是从你脑袋里冒出来的,京城的水救不了晋州的火,朕就想让你随着时锦的人马去几日,倘若能早些解决晋州的事也好早些了结朕的心事。”皇上将茶盏放回去,继续道,“朕原本打算让太子代替时锦去,可惜太子腿脚不方便。” 说着,皇上似乎回忆起了某些不美好的事情,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放在腿上的手也逐渐握成了拳头。 而差点被取代的时锦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危机感,依然在表情麻木的神游当中。 温池安静地听着皇上说话,没有吱声。 过了好一会儿,皇上像是整理好了情绪,才道:“太子说了,他不会去,不过他也不会左右你的决定,若是你愿意帮这个忙,你便答应下来。” 温池内心也很纠结,他一方面不敢招惹时烨,另一方面又不想拒绝皇上的要求。 听说时锦等人在很久之前便开始为去晋州做准备了,结果临近出行时突然邀他一同前往,想必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功课。 而这也是他立功的难得机会。 如果他真在这上面帮了国家的忙,或许以后也能多一分生存下去的机会。 只是时烨那边究竟是心甘情愿答应还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答应……这一点还有待考察。 温池挣扎了许久,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直接应下来,而是委婉地说道:“回皇上,如今小人深居东宫,鲜少踏出宫门也从未想过出远门,小人还想再考虑一下。” 皇上闻言,倒没有再勉强他:“好,朕再容你考虑两日。” 温池道:“谢皇上。” “若是你答应下来,无须以你本来的身份出门,朕会另外给你一个身份,这点你不用担心。”说到这里,皇上停顿片刻,“虽说你是太子的妾室,但你毕竟和女儿家不一样,你也是男儿身,倒不必太将自个儿的思想禁锢于深闺后院中。” 温池:“……” 如果他说当个死宅就是他这条咸鱼的梦想,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气得呕血。 皇上说完要说的话,便让太监先送温池回去,他还有些话要单独跟时锦讲。 温池跟着太监走出书房,便瞧见一道五大三粗的身影如同挺立的白杨树一般等候在外面。 从旁路过时,温池忍不住瞧了那人几眼。 果然是林将军。 此时离得近,温池才发现林将军长得浓眉大眼,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粗犷,反而有种令人忍俊不禁的憨态,只是目测接近两米的身高让林将军看上去就像一只强壮的熊。 只见林将军沉着脸,眉头微蹙,神情颇为严肃,像极了民国电视剧中令人胆战心惊的司令。 然而温池一回想起林将军在桃花宴上抚琴的画面,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走出一段路后,前面领路的太监察觉到了温池看向林将军的那几眼,便尖声尖气地向温池解释道:“晋州的蝗灾导致粮食大面积受损,各地方闹起了饥荒,还有不少人趁火打劫,听说局面相当混乱,因此皇上打算让林将军陪同四皇子一同去。” 林将军也去? 温池心里隐隐约约有些高兴,正巧他也想看看林将军身上出了什么问题,为何会代替温良在桃花宴上抚琴。 太监道:“不只是林将军,听闻还有很多人去,这次皇上召集了不少人,哎,皇上日日夜夜都在为这件事伤脑筋。” 温池沉默地听着。 很快,太监又道:“若不是连尹尚书都对那蝗灾束手无策,皇上也不会想出这么个下下策让温公子你去瞧一瞧,还望温公子好生考虑。” 温池点了点头:“我会的。” - 这三日,时烨一直待在书房里,看似在处理公务,实际上什么也没做。 朱公公感受到了时烨的心情不好,便战战兢兢地守在旁边,尽量把自己当成背景板,生怕触了太子的霉头。 就在这时,时烨的声音忽然响起:“朱贤。” 朱公公赶忙走上前:“是。” 时烨坐在轮椅上,像往常那样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无聊地翻着信件,他垂下的长睫遮挡了黑眸,看不见眸底的情绪,只听得他用无波无澜的声音说道:“他们走了吗?” 朱公公算了算时间,小声回答:“快了。” 时烨嗯了一声。 朱公公看了眼那封快被太子盯出一个洞来的信件,内心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后,还是为了自个儿后面能够活得轻松一些而多嘴道:“太子殿下,既然你不想去晋州,为何还要让皇上去问温公子?” 时烨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神情恹恹地说:“那皇帝像只苍蝇似的在本宫面前转了如此久,不就是想让本宫答应他去问温池吗?” 朱公公:“……” 虽然朱公公听过无数次太子对皇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但是每听一次,他就心梗一次。 这世上恐怕不再有其他人像太子这么大胆了。 朱公公赶紧整理了下思绪,斟酌着说道:“奴才以为温公子不一定会拒绝皇上,立功便能得赏,当今皇上的赏赐对每个人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话未说完,就被时烨打断了:“他不会去。” 朱公公一愣,悄悄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时烨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窗外,那里正是竹笛居所在的方向,他眯了眯眼,既像是在对朱公公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的胆子那么小,只要被本宫看上一眼就会吓得瑟瑟发抖,本宫料他不敢独自踏出这东宫一步。” 朱公公没出声,却越听越迷糊。 若是太子不希望温公子去晋州,那直接拒绝皇上的请求或者直接警告温公子一声便是,为何还要把选择权交给温公子? 朱公公能感受到太子对温公子的试探,可他觉得这些试探完全没有必要。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温公子对太子除了惧怕外再没有任何感情,因此无论太子如何试探,都不会得到他想象中的满意结果。 可惜聪明如太子,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朱公公在心里长叹一声。 刚叹完,便瞧见小栓子双手捧着一个黑色的食盒走了过来,小栓子弓着腰,将食盒往前递了一些:“太子殿下,这是温公子差人送来的蛋糕。” 时烨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那个食盒上,原本冰凉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不少:“拿过来。” “是。” 小栓子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时烨面前。 时烨命朱公公打开食盒的盖子,像是无意地问道:“他人呢?” 小栓子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时烨在和他说话,紧张道:“回太子殿下,温公子已经出发了。” 时烨拿勺子的动作一顿,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出发?” “是的。”小栓子道,“四皇子的人马将在今日午时出发前往晋州,温公子已经过去与他们汇合了,这蛋糕也是温公子差人拿来的临别礼物。” 小栓子刚把话说完,时烨忽然右手一扬。 下一刻,只见时烨手里的勺子笔直地飞向小栓子的脑门儿。 小栓子到底不如朱公公那样经得住痛,当即哎哟一声,双腿发软地跪到了地上,他抬手摸了下脑门,见血了,一下子整个人抖成了秋风中的落叶。 “滚!”时烨猛地将桌面上的信件挥到了地上,他眼尾泛起些许猩红,以至于看上去极为可怖,“都滚出去!” 小栓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朱公公看了眼满地散落的信件,又看了眼完好无损的蛋糕,轻轻摇了摇头,赶忙跟在小栓子后面离开了书房。 - 温池是临时做出的决定,他还是不愿意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由于时间紧急,温池以最快的速度打包好行李,便带着若芳出发了。 皇上给他安排了两个宫女和四个侍卫,以及一辆单独的马车,还给他准备了一个新的身份——林将军的四弟林源。 不过说是跟随大部队一起出发,温池还是有种被隔离出来的感觉,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发生的话,他需要一直待在马车里。 并且直到出发前,他也没有见过四皇子或是林将军一面。 好在温池也不在意这些,其实比起被隔离出来,他更讨厌应付陌生人。 第56章 这盒点心 温池闲来无事, 干脆躺在椅塌上休息。 这马车虽大, 但只乘坐了温池和若芳两个人,其余伺候温池的人都被安排在了另一辆马车上面。 自打上马车开始,若芳就一直忙个不停。 温池睡了一觉醒来, 扭头就看见若芳正在整理带来的东西,其中包括一个个看上去格外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温池好奇地拿起其中一个小盒子,他打开一看, 发现里面装着的居然是若桃做的凤梨酥。 “咱们要在马车上待些时日,奴婢担心公子吃不惯路上的吃食, 便和若桃一会儿临时做了些小点心, 若是公子嘴馋的话, 也可以解解馋。”若芳说。 温池了然, 难怪早晨他做蛋糕的时候,若芳和若桃也在厨房里忙个不停,原来她们在捣鼓这些。 “你们真是有心了。”温池拿起一块凤梨酥, 一口塞进嘴里,吃得两边腮帮子都是鼓鼓囊囊的, 像只不停咀嚼食物的仓鼠,他发出由衷的感叹,“真好吃。” 听温池这么说,若芳也很开心:“好吃你就多吃点。” 温池连着吃了四五块凤梨酥, 吃得嗓子有些发干, 便让若芳倒了杯水给他喝。 如此一来, 他也没了困意, 干脆坐起来,撩开车窗前的帘子往外看了看,发现他们已经出了京城,走在荒凉的大道上。 往前看,还能看见浩浩荡荡的人马。 跟在马车旁的侍卫注意到了温池,连忙凑过来:“温公子有何吩咐?” 温池见天色不早了,便问:“我们夜里也要赶路吗?” “夜晚不赶路,大家整顿休息。”侍卫说,“要是能找到客栈的话,我们会护送温公子去客栈休息,要是找不到客栈的话,就要辛苦温公子在马车上过一宿了。” 温池和侍卫说了几句话,才放下帘子。 他回过头,只见若芳已经把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若芳的表情中浮现出几分担忧,她看了眼像个没事人一样又准备继续躺下的温池,想了想还是说道:“公子,你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东宫,万一回头太子殿下怪罪下来……” 温池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我已经跟太子殿下打过招呼了,我不是让平安送了蛋糕去吗?” 闻言,若芳哭笑不得:“可那蛋糕也不是公子你亲手送去的呀。” 温池顿了顿,嘟囔道:“反正太子殿下也不想见我。” 哪怕温池再迟钝,还是能感觉到皇上和四皇子貌似找过他许多次,却每次都被时烨阻拦了,时烨好像不愿他参与到那些政事当中。 然而这次,时烨不仅没有插手,还把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温池想了半天,实在捉摸不透时烨的想法。 最后,他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若芳还是在安慰自己:“没事,既然太子殿下把选择权交给我,应该就是做好了放我走的准备,指不定他这会儿还在我替他争了口气而欢喜呢。” 于是若芳轻而易举的被温池说服了,点了点头道:“公子说得是。” - 从帝都到晋州的主干道都在荒山野岭里,要找到客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整个队伍行走了两天两夜,温池便在马车上待了两天两夜,除了方便之外几乎没有下过马车。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行走中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随行的侍卫便过来告诉温池,前面的人已经找到下榻的客栈了。 如今他们距离晋州的城门只有十来公里的路程,出现客栈并不稀罕,只是这家客栈的住宿环境并不如京城或晋州城内那样好。 温池和若芳被侍卫带进客栈时,远远的便瞧见客栈大厅里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侍卫走过去,对为首之人抱拳道:“报瑄王,温公子已带到。” 时锦转头,笑了笑说:“辛苦你了,去收拾吧。” 侍卫说了声是,便走开了。 温池见时锦身边站了几个人,也没好意思走到时锦面前,于是站在原地等候他们的安排。 而那边的时锦等了半天,都不见温池有所动作,只得迈开步子向他走来:“温公子。” 温池赶紧迎上去:“是。” 时锦在距离温池半米之遥停下脚步,他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嘴角翘起淡淡的弧度,嗓音清朗地说道:“我们预计明日上午抵达晋州,今晚恐怕要在这儿歇息一宿,等会儿会为你安排住房。” “我没问题。”温池说,“全听瑄王安排。” 时锦点了点头,又道:“路上奔波劳累,我还没来得及向你介绍一下其他人,你随我过来一下。” 温池跟着时锦走过去。 刚才和时锦说话的那几个人就一直站着没动,眼巴巴地望着他们这个方向,见时锦领着温池走近了,他们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 时锦为温池挨着介绍了一遍那些人,无一例外是在原主记忆中有名有姓的京城青年才俊,这次他们也是响应了皇上的号召,特意从京城赶来晋州帮忙。 说罢,时锦又为那些人介绍温池:“他是林将军的四弟林源,字子温,你们喊他温公子便是了。” 那些人见时锦如此重视温池,还当是何方神圣,没想到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一下子都失去了和温池交谈的兴趣,向温池打完招呼后,便把注意力从温池身上挪开了。 有人道:“林将军还没到吗?” 另外的人附和:“是啊,还有花公子也没来。” 时锦听见“林将军”三个字,顿时整张脸都白了不少,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转头对温池说:“对了,我把林将军安排在队伍尾部了,等他来了,我们再一起用晚膳吧。” 如今温池顶着林将军四弟的名头,还是不能和林将军走得太远,比如在客栈里吃饭时总归得坐在一起,里面引起他人的怀疑。 温池知道这一点:“我全听瑄王的安排。” 等了没多久,就有侍卫过来告诉时锦——住房已经安排好了。 时锦和那些人还有要事要谈,便让侍卫先领着温池上楼。 温池身边跟了一堆伺候他的人,除了若芳以外还有皇上安排过来的人,侍卫把温池领到一间房里,又带着若芳等人出去了。 不一会儿,温池就听见房门被敲响。 他走过去开门,只见若芳抱了一堆东西站在门外:“公子,奴婢托人从马车上把这些被褥带了下来,免得你夜里睡得不适应。” 温池简直受宠若惊,赶忙侧开身子让若芳走进来。 若芳怀里还抱有一个包裹,她将包裹放在桌上,才走到床前手脚麻利地铺起了被褥。 闲来无事的温池坐在桌前发呆,神游到一半,他冷不丁瞥见眼前的包裹,伸手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用来装点心的盒子。 还在收拾被褥的若芳似乎在余光中瞧见了温池的动作,说道:“公子,奴婢担心你夜里嘴馋,便把一些点心也带了下来,正好放在那里,倘若你想吃的话就可以拿到。” 温池感激道:“谢谢你,若芳。” 若芳说:“公子太客气了。” 若芳铺好被褥后,便要走了。 她作为婢女自然是不能和温池同桌用膳,若是只有温池一个人用膳,她还能在旁边伺候着,可是等会儿温池要和四皇子还有林将军一起用膳,她得避嫌。 临走时,若芳不忘叮嘱道:“公子,奴婢和其他人就住在隔壁房间,公子随时有事可以喊我们。” 温池道了声好。 等若芳走后,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温池吃了几块点心,闲得无聊,只得把事先准备好的画本拿出来看。 看到一半的时候,有侍卫过来敲门,说是让温池下楼用膳了。 温池赶紧收好画本,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后,便跟着侍卫一起下楼了。 不过走之前,他无意间瞥见了桌上装有点心的盒子,犹豫一下后,他随手拿起了几个盒子。 侍卫领着他来到客栈一楼的包房,偌大的包房里已经坐有三个人。 除了时锦和林将军外,剩下那个人的背影格外眼熟。 温池怀着疑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个人似乎听见了温池走近的脚步声,稍微偏了下头,顺着林将军的目光看过来。 于是—— 温池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花公子?”温池难掩面上的惊讶,“你怎么也在这儿?” 刚才温池就听见那几个人在问花公子,他还以为是其他的花家人,没想到那个花公子居然是花子藏。 花子藏同那日在桃花宴上一样身着青色的衣裳,墨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后,他姿容清冷,宛若天人,笑起来时却犹如桃花绽放,那双眯起的眼睛让温池想到了天边的冷月。 “是很巧。”花子藏笑着说,“方才听林将军说温公子,我便在想那人会不会是你。” 面对着温池的林将军也是一脸惊讶,他看了看温池,又看了看花子藏:“子藏,你认识温公子?” 花子藏:“在桃花宴上有过一面之缘。” 林将军大笑:“那可真是巧了,想不到我们这桌子的人都去过桃花宴,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啊,你说是吧?瑄王。” 说着,林将军看向始终没有说话的时锦。 却见时锦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仿佛没有听见林将军的声音。 温池迟疑着问:“瑄王不舒服吗?” “我也不知道,真是奇了怪了。”林将军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憨道,“我看他之前还好端端的,可是我一靠近他,他就变成了这样,难道问题出在我身上?” “我没事。”时锦终于回过神来,他以拳抵唇,勉强咳嗽两声,他对温池做了个请的手势,“坐吧,累了一天,早些吃完早些上楼休息。” 温池本想就近坐到时锦和花子藏中间,结果还没来得及落座,就见时锦对他招了招手。 “这边的位置宽,坐这边吧。” 听时锦这么说,温池不得不走过去,他无言地看了眼时锦和林将军之间几乎拉成鸿沟的距离,有些无语,最后还在时锦和林将军之间落座。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坐下之后,时锦似乎松了口气。 粗枝大叶的林将军倒是无知无觉,大大咧咧地喊来小二上菜。 快吃完饭时,林将军瞥见了温池放在一旁的几个盒子,便问道:“那是?” “哦,这是我婢女在出发前准备的一些点心,之前一直没找着机会给你们,虽然有些凉了,但还是口感不错的,我特意拿来给你们尝尝。” 正好温池拿了三个盒子,一人给一个。 最后给到花子藏时,温池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盒子和其他盒子略有不同,不仅重了许多,而且上面的花纹也不一样,还被一条漂亮的丝绸仔仔细细地包裹了几圈。 温池有些犹豫,但转念想到若芳在这方面从不出问题,再说他看见其他盒子也有不同之处,便放心大胆地把这个盒子递给花子藏。 花子藏笑着收下:“多谢温公子的美意,待我回房后再细细品尝。” 第57章 抵达 睡在客栈里到底比睡在马车上舒服。 第二天醒来, 温池精神抖擞。 若芳还是一如既往的勤快, 不仅起了个大早, 还跑来温池房里忙东忙西,又是端漱口水和洗脸水, 又是拿着脂粉在温池脸上涂涂抹抹——林将军的四弟林源眉心没有红痣,因此温池需要将眉心的红痣遮盖一下。 不得不说, 若芳的化妆技术还是很不错的,三下五除二便将温池眉心的红痣遮盖得毫无痕迹。 温池凑到铜镜前看了看, 下意识伸手去摸眉心。 “别,公子。”若芳连忙拉住他的手,“虽然看是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摸是能摸出来的,还容易把上面的脂粉抹掉,公子最好不要伸手去碰。” 温池由衷地夸奖道:“若芳,你真是手巧。” “公子过奖了。”若芳眯起眼, 笑得格外可爱, 随后又细心地叮嘱道,“公子,你也尽量避免他人碰你,出门在外,咱们毕竟和那些人不一样, 还是小心为好。” 温池点了点头:“我会的。” 整理完后, 温池和若芳便一起下楼用早膳了。 客栈一楼的面积很大, 摆放了许多桌椅, 这会儿正是用膳的高峰时期,一楼几乎坐满了人,忙碌的小二在桌与桌之间穿梭。 温池张望了一圈,没瞧见时锦等人,便让若芳随便找了一处空位坐下。 结果刚坐下,他就听见迎面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顺着声音抬头望去,正好撞见几张有些面熟的脸。 这些人…… 不是那几个随时锦一起来晋州的青年才俊吗? 也不知是不是温池想多了,时锦没在,这些人似乎连表面上的友好也不愿再维持,见温池抬眸看向他们,便赶紧垂眸转移了目光,洋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温池知道这些人多少有些看不上他,不过他也没有和这些人处好关系的打算,只要以后各自安好就行了。 收回目光后,温池唤来小二点菜。 “公子。”坐在一旁的若芳也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那几个人不是昨儿跟在四皇子身边的人吗?” 温池点完菜,等小二走后,才轻声回答:“就是他们。” 若芳摸了摸鼻子:“奴婢总觉得他们看公子的眼神有些奇怪,而且方才他们貌似在讨论公子。” 温池问:“你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了?” 若芳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不是什么好话,公子还是别问了。” 既然若芳都这么说了,那温池也大概猜到了些——十有□□说的是那些瞧不上他的话。 林将军的四弟林源在京城里确实算是籍籍无名,如今却能跟着四皇子来到晋州处理国家大事,想必那些人都以为他是走了林将军的关系。 若芳见温池不说话,还以为温池在意那些人的说法,便安慰温池:“公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也没必要在乎他们的想法,而且公子这么聪明,到时候肯定比他们厉害。” 闻言,温池扑哧一笑,随即又愁道:“希望我们以后能少和他们见面。” 若芳说:“指不定我们跟着林将军呢,林将军应该不会和他们走到一起。” 温池想了想,认为若芳说得有些道理。 他现在可是林将军名义上的弟弟,不跟着林将军跟着谁? 等到温池和若芳用完早膳,邻桌的那些人依然没动,见他们准备起身,那些人暗地里推推桑桑,最终还是推了一个人过来。 那人穿了一身青衣,长相平凡,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起初那人走到温池身旁时,温池还以为是店小二过来让他结账,于是抬起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小二哥,我们已经结过账了。” 那人:“……” 温池看着那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阴沉下来,顿时一头雾水。 那人咬牙切齿地问:“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温池挠了挠头:“你不是店小二?” 那人被温池这个听起来无比诚恳的回答气得差点吐血,整张脸黑得活像是在锅底贴了两个小时,他怒道:“我姓张,我们昨儿才见过面!” 温池被若芳悄悄拉了拉袖口,似有所感地看了眼邻桌神情各异地望着他们的那些人,刹那间明白过来这个张姓男人的身份。 原来是那伙人之一。 “……”温池脸上写满了尴尬,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眼前这个怒火中烧的男人,他忐忑不安地道歉,“张公子,真是对不住,可能是我之前没有注意到你……” 其实也不怪温池,主要是这个男人不爱说话,相貌也不突出,确实容易被人忽略。 刚才就连若芳也没能及时认出他来。 只是等温池说完这些话,那人难看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已经涌上心头的怒火,随后开口:“我们早听闻林将军骁勇善战,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却鲜少听闻温公子的有关事迹,不知温公子是如何说服林将军的,竟让林将军舍得带自家弟弟出来受苦。” 光是听了个开头,温池就听出了那人口中的试探之意。 他很无语。 果真是该来的躲不掉,哪怕他不主动招惹那些人,那些人也不一定就会安安分分地和他保持距离。 温池沉默片刻,说道:“当然是用嘴巴说服的。” 那人的嘴角猛的抽搐了两下:“我们的意思是,林将军如此轻易就答应带你出来了?” 温池道:“自然是经过了瑄王的同意。” 那人道:“瑄王如此轻易就答应林将军带你出来了?” 温池道:“自然也经过了皇上的同意。” 那人当即一愣,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是说……皇上特许你随瑄王来晋州?” “我一介草民如何得知当今天子的想法?”温池抬起头,对着那人笑了笑,“不如张公子你代我去问一下皇上?” 那人这才意识到自个儿被温池绕进去了,一时间气得脸都青了,身体止不住的发抖,他正要张口说话,却见早有准备的温池拉起若芳的手,站起来便飞快地溜出了客栈。 温池和若芳一口气跑回马车上。 若芳被刚才那人的表情吓得小脸发白,不停地拍着胸口,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无不担忧地看向同样跑得气喘吁吁的温池。 “公子,我们那样戏弄张公子,他们会不会向瑄王告状呀?” 温池道:“他们不敢。” 若芳一头雾水。 温池呼出一口气,随后解释道:“他们也就敢背着林将军的面对我冷嘲热讽几句罢了,若是当着林将军的面,他们只怕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若芳被温池的说法逗得哈哈大笑。 - 有了刚才的小插曲,温池不敢再轻易下马车,他也没让若芳下马车,而是喊来两个近身的侍卫回客栈帮他把留下的东西抱回马车上。 经过一夜的整顿,整个队伍都精神了不少,于是出发继续赶路。 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主干道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有步行的,也有赶着马车或牛车的,道路两旁还出现了叫卖的摊贩。 这场景可比之前的荒山野岭热闹得多。 温池把车窗前的帘子打成一个结,靠在车窗前往外看。 没多久,他们便来到了晋州城门外。 整个队伍慢慢停了下来。 直到前方的领队人和守门人沟通过后,整个队伍才接着前进。 温池原以为晋州城内会比外面更加热闹,哪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街道上的摊贩和行人并不多,就连两边的酒楼商铺都充满了萧条冷清的气息。 如果说京城里繁华热闹,那这晋州城里便是破败陈旧。 令温池感到诧异的是,一路走来,他看见的乞丐比看见的行人还要多,那些乞丐衣衫褴褛,姿势各异地躺在路边,甚至还有抱着孩子的女人。 许是温池所在的队伍太过惹眼,那些乞丐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后来不知是谁起了头,乞丐们竟然争先恐后地围了上来,一边哭天喊地地诉说委屈一边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队伍不得不再次停了下来。 温池放下帘子,清清楚楚地听见外面的吵闹声以及侍卫们的呵斥声,几乎炸成一片。 又过了很久,队伍才极为缓慢地往前挪动。 等到队伍第三次停下来时,有个侍卫跑来窗前告诉温池,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温池下了马车,才发现他们来到了晋州知府的住处,他和林将军一起被安排在这里住下,他居住的院落就在林将军的院落旁边。 晋州知府姓周名方,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长得偏瘦,不知是不是工作原因,让他总是愁眉苦脸,也喜欢唉声叹气。 周知府的府邸远没有温池想象中好,比不上温府的一半,就连安排给温池的院落也远不及温池之前在温府居住的院落。 来到这里,温池的心情也变得颇为沉重。 他早就知道晋州的灾情严重,却怎么也想不到晋州的灾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起初的三天,温池没有接到任何通知,他便老老实实地在院落里待了三天。 直到第四天上午,温池才被府里的仆人通知用完午膳后去大厅集合。 于是温池提早了半个时辰出发,他独自来到大厅,只见大厅里已经零零散散地坐了七八个人,他的目光在厅内环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花子藏身上。 他和其他人不熟,在这些人当中也就认识花子藏一个人。 他犹豫片刻,便抬脚朝着花子藏走去。 花子藏背对着他,正在欣赏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作。 “花公子。”温池笑着打了声招呼,“你来得好早。” 下一刻,温池明显感受到花子藏的背脊从放松变为紧绷。 第58章 捡到的 花子藏仿佛被定格了一般, 身形僵硬, 良久都没有丝毫反应。 温池有些疑惑, 遂加快脚步走到花子藏身后,又喊了一声:“花公子?” 花子藏这才有所察觉似的, 极为缓慢地转过身,他脸上挂着与身体的僵硬程度不相上下的僵硬笑容, 很吃力地扯了下嘴角:“温公子。” 温池见花子藏脸色泛白,额间还留下了几滴冷汗,不由得关切道:“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可是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花子藏连忙摇头,“多谢温公子关心,我很好。” 既然花子藏都这么说了, 即便温池心里还抱有怀疑, 却不好再说什么。 随后两个人并排地坐了下来。 虽然温池在这些人当中和花子藏比较熟,但是仔细说来, 他和花子藏不过是有几面之缘而已,算不得太深交的关系。 因此坐下来后,若是花子藏不说话, 那温池也无话可说。 于是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 温池宅惯了,他本就是个不太爱与人交谈的性子, 花子藏的沉默不仅没有让他感觉到尴尬, 反而让他松了口气下来。 等人的过程无疑是无趣的。 如果温池有那闲情雅致的话, 还能和其他人一样站起来品鉴一下挂在大厅墙壁上的画作, 可惜他没有那个艺术细胞, 就只能坐在位置上发呆。 原本还在欣赏画作的花子藏不知是不是被他传染了,居然也坐在旁边发起呆来。 只是温池总感觉花子藏在有意无意地拿余光瞟他。 起初温池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后面他心血来潮,猛地转头看向花子藏。 哪知道他正好对上花子藏沉思的目光。 猝不及防被逮个正着的花子藏来不及收回视线,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 温池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而花子藏的眼睛里全是各种各样温池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沉默了许久,温池弱弱开口:“花公子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这句话拉回了花子藏的思绪。 也不知道花子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他那张白净的脸在瞬间红透了,连耳朵根也红得像是在红墨水里浸泡过,他颇为慌乱地挪开了目光,结巴了:“没、没有。” 温池抿了下唇,想了想还是说道:“倘若你觉得不方便说的话,也可以等哪天方便了再告诉我。” 花子藏稍作一愣,扭过头,便见温池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那真挚的神情毫不作假。 温池的眼眸颜色很淡,是浅浅的木棕色,他的眼睛也是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杏仁眼,就这么一瞬不瞬看着花子藏时,让花子藏莫名地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他妹妹才九岁,也有双这么漂亮的眼睛,喜欢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鬼使神差的,花子藏说:“其实你给我的那个……” 话未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一道豪爽的声音:“子藏,你们来得可真早啊!” 花子藏被打断了说话声,立即红着脸闭上了嘴巴。 温池见花子藏始终犹犹豫豫,便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顺着花子藏的目光看去,只见换了身常服的林将军清清爽爽地走了过来。 林将军的到来让花子藏仿佛看到了救星,立即拉着林将军扯东扯西,只是他脸上和耳朵根上的红一直没有消退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厅内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就连那几个青年才俊也来了,他们踏入大厅时,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林将军身边的温池,顿时脸色大变,犹如夹尾巴狗一般坐到了距离温池最远的位置上。 虽然林将军在生活中大大咧咧,但有时候还是极为敏锐的,他瞥了眼坐得远远的那几个人,歪过头来问温池:“你们结下梁子了?” 温池生怕林将军认为他惹了事,连忙用三言两语将今早在客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郑重其事地作出保证:“我真的是在事实求是的回答他的问题,我没有任何惹是生非的意思。” 没想到林将军听完他的话,捧腹大笑起来。 林将军的笑声几乎掀翻大厅的屋顶,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偏偏林将军无知无觉,笑得好不开怀,只有温池和花子藏面带尴尬地坐在林将军的左右两侧。 笑完后,林将军重重地拍了两下温池的肩膀:“说得好,那几个文人仗着自个儿肚子里有点墨水,眼睛都长脑袋上去了,我正愁找不着机会收拾他们。” 花子藏叹气:“好了,你也别忘了我们此趟的目的。” 林将军嘿嘿一笑,抓了抓头发。 一群人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等来时锦和周知府,他们刚从外边回来,脸色颇为凝重。 众人见到时锦,便纷纷停下了说话声。 时锦让大家凑近一些,才沉声说道:“今儿上午,本王和周知府去百姓们的农田里看了一遭,情况颇为严峻,大家务必做好心理准备。”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很快,时锦又道:“本王划分了七个区域出来,还需大家各自组队,分头行动,务必在各自的区域内做好自己的差事。” 随后时锦又叮嘱了一些话,大概内容便是如今晋州不□□生,百姓们过得穷困潦倒,还有歹徒肆意抢夺,大家多注意安全。 时锦发表完言论,又轮到周知府出来发表言论,其内容和时锦刚才所说□□不离十,最后的安全问题也是再三强调。 等到这两个中心人物说完话后,便到了自由组队时间。 温池自知他要跟着林将军,于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林将军身边。 哪知道林将军一手拉着温池、一手拉着花子藏,想也不想的就迈开步子走向被拥簇在人群中的时锦。 “瑄王,我奉皇上之命护你周全,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说罢,林将军看了看左边的温池,又看了看右边的花子藏,笑呵呵地补充道,“不对,是你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 时锦:“……” 尽管时锦没有说话,可是温池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绝望。 之前围着时锦求组队的人瞧见林将军走来,立马一哄而散,只有几个不死心的人还死皮赖脸地留在原地,试图创造奇迹。 说来也巧,那几个不死心的人便是那几个看不惯温池的青年才俊。 其中一人似乎有些不服,大着胆子站出来,气势不足地对林将军说道:“林将军,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是我们先向瑄王……” 可怜那人还没把话说完,就被林将军凶神恶煞地打断了:“我奉皇上之命护瑄王周全,你们还想违抗皇上的命令不成?” 那人结结巴巴:“可、可是……” 林将军扬手便是一顶帽子扣了下去:“大胆,你们竟敢违抗皇上的命令,看来你们真是活腻了,那我就成全你们——” 说罢,林将军手上一抖,竟然直接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锋利的刀面在明亮的光线下闪出阵阵寒光,像是要闪瞎那人的眼睛。 那人吓得大惊失色,连连退后了几步,撞在后面的同伙身上,随后他眼皮一翻,竟然就这么昏厥了过去。 时锦见状,强忍着心头的不适感,喝道:“林将军,你太过了!” 林将军也发现自己玩过头了,赶忙把长刀放回刀鞘里,他仔细看了眼晕过去的那人,吐了吐舌头:“嗐,我这不是瞎玩儿嘛。” 那人的同伙们也不敢找林将军理论,赶紧喊来边上的仆人把昏厥的那人抬走了。 然后其余人也准备开溜。 就在他们从林将军身旁路过时,林将军忽然转头看向他,重重地嘿了一声。 那些人顿时吓得魂儿都要从身体里飞出来了,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大厅。 温池:“……”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林将军还是个这么会搞怪的人。 时锦又气恼又无奈,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让身边的侍卫先去备好马车。 林将军走向时锦:“瑄王,放宽心,我们带了这么多人来,凡事都会得到解决。” 时锦发觉林将军逼近,一时间犹如见着了洪水猛兽一般,一边抬起手一边往后退:“别别别,你别过来了。” 林将军一脸莫名,但还是停住了步子:“瑄王,你貌似很排斥我?” 时锦头疼地扶额:“这话说来话长,若是以后有机会了,本王再好生向你解释一番,这些日子还麻烦林将军与本王保持距离。” 林将军皱起浓眉,难得露出了受伤的表情:“瑄王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时锦一直在揉着太阳穴,似乎很难受的样子,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被林将军拉着的温池开了口:“林将军,敢问你最近可有捡到什么东西?” 林将军转头看向温池。 温池等待着他的回答。 林将军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脑袋:“哦对,我捡到了一个彩色的小石头。” 说着,他放开了拉着温池的手,抬手在颈项间摸了摸,摸到了一条红色的细线,他直接把细线扯了下来,上面坠着一颗五彩斑斓的小石头。 第59章 四人组 温池仔细一瞧, 霎时愣住了。 这不是他之前看见的带着温良脖子上的那颗石头吗?居然跑到林将军这里来了…… 难怪林将军在桃花宴上表现得那么奇怪, 甚至把温良该做的事全做了。 也许便是这颗石头在中间作怪。 温池心情复杂,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抬眸瞧见林将军大大咧咧的表情, 似乎还挺喜欢这颗石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不知林将军是否找过失主?” “自然是找过的。”林将军挠了挠头, “我命侍卫把整个桃花宴上的人都问了一遍,没有寻着失主,后来我打算把这颗石头交给长公主保管, 长公主却说它不值钱,让我逮着它,指不定哪天就被失主瞧见了。” 温池:“……” 他记得那天温良被太子殿下的人赶出了桃花宴, 林将军当然不可能找着温良。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 自从我捡到这颗石头之后,我似乎开始转运了。”林将军把坠着石头的红色细线重新挂在脖子上, 又把石头塞进衣领里,一脸迷信地说道,“也许我命中注定会捡到这颗石头, 这颗石头就是我的幸运石。” 温池暗戳戳地想可不是嘛,毕竟这不是颗普通的石头, 而是颗带有系统的石头。 只是这颗石头貌似要放在温良身上才能启动系统。 本来温池还有些犹豫是否将这颗石头的主人是温良的事情告诉给林将军, 可是瞧见林将军对这颗石头爱不释手的模样, 他实在说不出那些话。 最重要的是—— 如果温良找回这颗石头, 岂不是一切都要重回正轨, 而温良也有了光明正大搞死他的理由? 想到这里,温池突然有些庆幸刚才没说出那些话。 圣母心发作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他作为小说里最大的炮灰,还是安安静静地待着吧,不要插手主角的任何事。 于是接下来,哪怕林将军又主动说起了石头的事,温池也安静如鸡,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认认真真地当起了背景板。 一行人来到府外,侍卫早已替他们准备好了马车。 坐上马车后,温池发现时锦的脸色仍旧苍白得厉害,而且他好像很排斥林将军的靠近,只要林将军稍微离他近了点,他就立马和林将军拉开距离。 温池想到了林将军挂在脖子上的那颗石头,突然间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瑄王。” 时锦正在闭目养神,闻声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睛,看向温池。 温池说:“你看起来很不舒服,不如你先回周府歇息吧,我和他们去便是了。” 瑄王摇了摇头:“不行,我得亲自带着你们去看看。” 温池顿了顿,又说:“你找过大夫吗?” “桃花宴之后我便找过几个大夫,可惜那几个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时锦叹了口气,他以为这件事伤透了脑筋,“许是积劳成疾吧,等这件事告一段落后,我会向父皇提出调理一段时间。” 温池说:“如此也好。” 这时,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林将军开口了:“瑄王,我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也见识过不少边疆那些奇奇怪怪的病症,你把你的病症说给我听听,兴许我知道解决的法子。” 说完,林将军便直勾勾地盯着时锦,等待着时锦的回答。 哪知道时锦只是转过头,目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什么话也不说,又将头转了回去。 林将军:“……” 他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马车行驶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目的地。 时锦迫不及待地率先下了车,其余三个人跟在他后面。 他们貌似来到了城郊,这里比城中更加破败不堪,放眼望去,全是随意搭建的棚子,还有东一块西一块的农田。 棚子里的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那些人衣衫褴褛,似乎很久都没有洗过头和澡,脸上有很多污垢,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面容,这些人都被饿得面黄肌瘦,两眼无光地望着他们。 饶是温池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在亲眼看到这一幕之后,他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走在前面的时锦等人似乎和温池有相同感受,诡异的沉寂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就连喜欢说话的林将军也沉默了。 只有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周知府早已习惯了这种景象,一边命令侍卫驱散人群一边小声叮嘱他们:“等会儿要是有人向你们要钱,可千万不要因为可怜他们就给他们钱,大家都穷怕了,只要有人给钱,其他人都会一窝蜂地围过来。” 时锦点了点头,声音艰涩:“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周知府发出一声叹息:“自从蝗虫肆虐以来,百姓们的生活便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没了粮食,大多数人都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可是这么多张嘴,总不能全靠我们来救济。” 并且晋州位于南方,气候适宜,土壤肥沃,正是种植粮食的好地方,大多数晋州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世世代代靠务农为生。 如今闹了蝗灾,不管是女人孩子还是庄家汉子都等在家里饿肚子,城里也没有那么多差事来养活他们,如此一来,不仅消耗国家的储备粮还在白白浪费劳动力。 若是不早些把这次灾害解决了,只怕饿到极致的百姓们会揭竿而起,到时候事态只会越来越严重,甚至会引发大面积的动乱。 周知府一路走一路说。 最后,他们来到一块大面积的农田前。 看得出来这块农田在之前种上了满满的粮食,可惜经历了蝗灾,生长出来的粮食被啃得连根都没剩下多少。 周知府对此无能为力,详细介绍完这片土地的情况后,便退到了一旁,打算把这件事交给时锦等人处理。 时锦半蹲在地上,查看了一番之后,才起身看向温池:“你看看呢。” 温池捡起些许土壤,放在指尖撵了撵:“蝗虫最喜欢在这样湿润的土壤里产卵。” 时锦苦笑:“所以晋州年年都会闹蝗灾。” 之前温池还在京城时,纸上谈兵的建议时锦组织百姓们新修水利、植树造林等等,虽然这么做会耗费很长的时间,但是也会有很大的效果。 然而现在来了晋州,温池才意识到他说出那些法子时有多么天真。 且不说他那些法子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才能见到成效,只看百姓们的生活状态,在无法果腹的前提下,又如何拿出力气来做那些事? 只怕到时蝗灾没治成,百姓们已经饿死了一堆又一堆。 哪怕由国家来发放粮食,也不可能在未来几年到几十年里养活这么多人。 他们还是得想出一个短时间内能有效控制住蝗虫的法子才行,至少先保证百姓们的温饱。 温池和时锦随着周知府一起看了好几块农田,时间在他们的讨论中不知不觉地流逝了。 转眼到了傍晚。 夕阳西下,艳丽的火烧云犹如漂亮的花纹,布满了半边天空。 “瑄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赶明儿再来看。”周知府对时锦说,“这里不同于京城,入了夜就不太安全。” 时锦想起一路过来看到的景象,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也好。” 准备离开时,温池忽然发现之前跟随他们的花子藏不见了踪影。 他赶紧询问了周知府,才从周知府的随从那里得知花子藏在百姓们居住的棚子那里替一个小女孩看病。 花子藏在外游历多年,不仅精通医术,还了解许多民间才会流传的疑难杂症,他被林将军邀请来晋州倒不是为治理蝗灾出力,而且听说晋州百姓们被疾病困扰,才决定过来看一下。 一行人还未走到那些棚子前,便远远的听见了一阵喧闹声。 似乎是有人发生了冲突。 林将军和时锦对视了一眼,时锦点了点头,林将军便会意地领着身后的侍卫大步流星往前走去,他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摸到了刀鞘上。 温池和时锦紧随其后。 走近后,便看见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已被林将军和侍卫们驱散开,中间是脸色难看的花子藏以及躲在他背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妇女,花子藏怀里还抱着一个同样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花子藏拿出手帕替小女孩擦拭眼泪,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小女孩。 而护在花子藏前面的林将军眼神凶恶,将腰间的长刀抽出了大半,他恶狠狠地踩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肩头,厉声道:“你再敢动一下,可别怪我一大刀不长眼了。” 中年男人被林将军吓得发抖,连声求饶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大人饶命啊!” “林将军。”时锦皱着眉头,走了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林将军不屑地嗤笑一声,瞥了眼快被吓尿的中年男人,嘲讽道:“这个人打算把他的小女儿卖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填房,他之前已经卖了三个女儿了,他这个小女儿才八岁。” 闻言,时锦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晋州竟有这种事发生……” 话音落下,他将阴沉的目光投向身后的周知府。 周知府感觉自个儿的双腿在发软发颤,他好不容易站直身子,连声说道:“是我管理不当,还望瑄王责罚。” 说罢,周知府赶紧喊来侍卫把那个中年男人抓了起来。 中年男人拼命求饶,后来被侍卫粗暴地踹了几脚,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声。 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大家的心情比来之前更加沉重,以至于在回程的马车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回到周方的府上,时锦让他们先各自回去换衣休息,等到时锦的随从来通知用晚膳时,他们才又聚集起来。 不过这次温池只瞧见了时锦和林将军以及花子藏三个人,倒是没瞧见跟了他们一个下午的周知府。 用膳时,时锦又提起了蝗灾事宜。 “这里的情况太严峻了,我得向父皇申请援助。”时锦沉声道,“倘若没有京城做后盾的话,晋州发生叛乱是迟早的事,谁也不知道饥饿中的百姓会做出什么事来。” 其他人自然是支持时锦的决定。 一顿饭吃完,便要散伙了。 时锦不忘叮嘱他们:“周知府特意告诉我说如今的晋州不比从前,一些人勾结起来占地为王,肆意抢夺官府发放给百姓们的物资,在他们眼里,从京城来的我们不仅没有任何威慑力,还极有可能是待宰的羔羊,小心一点总归是好的,切记不要单独行动。” 说完,他直勾勾地看向温池:“尤其是你,温公子,不管你在哪里都要带上侍卫,若是出了意外,我没法向皇兄交代。” 突然被cue的温池尴尬地点了点头。 刚点完头,他就察觉到了一道奇怪的目光。 温池下意识扭头看去,正好对上来不及收回目光的花子藏。 花子藏的表情中有显而易见的慌乱,他像极了在课堂上被班主任抓住走神的小学生,既想挪开目光又似乎觉得这么做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就这么挣扎了几下。 直到后面,他那张白净光洁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温池疑惑地摸了摸鼻子:“花公子?” 哪知道他的声音仿佛按下了花子藏身体上的某个开关似的,只见花子藏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十分僵硬地迈开步子朝外面走去。 温池:“……” 他又扭头看向林将军,却见林将军也是一脸莫名其妙,还对他耸了耸肩膀。 不过花子藏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在外面的空地上等他们。 如今立了夏,即便是夜里的风也变得燥热起来。 花子藏宛若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呆呆地站在空地上,仰头看着天边的明月。 温池和林将军走出来便看见了这么一幅画面,两个人皆是无言以对。 林将军看了一眼溜得飞快的时锦,浓眉大眼里写了满满的疑惑:“温公子,你有没有觉得今儿他俩好奇怪。” 温池说:“我发现了。” 林将军问:“你能猜到原因吗?” 温池摇了摇头。 要是他有那么聪明,早就去琢磨狗太子的心思了,还至于躲得这么远吗? 好在花子藏奇怪归奇怪,比起更加奇怪的时锦来说,他还是算比较合群的那个人。 温池喊了他一声,他应一声,便走了过来,和温池以及林将军一起往回走。 温池所住的院落紧靠林将军所住的院落,而花子藏所住的院落距离他们不远,三个人都住在一个方向,回去也需要同路。 路上,林将军说起了温池送的点心。 “你那个婢女真是手巧,我家妹子都做不出如此美味的点心来。”林将军话里有话地夸赞道,“可惜用那么小的一个盒子装着,我胃口大,几口就吃完了,还不够塞牙缝。” 温池听出了林将军的言外之意,好笑道:“我那儿还有很多,正好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一些过去。” 林将军乐得直笑:“那我就笑纳了。” 温池笑了笑,又看向走在林将军另一边并且始终一言不发的花子藏,问道:“花公子,你觉得点心味道如何?” 花子藏:“……” 在这片光线昏暗的环境中,温池竟然看见花子藏的表情里充满了尴尬。 温池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眨了眨眼睛,又看了过去——他果然没有看错,花子藏已经转过头来,眼神十分古怪地看着他。 温池忍不住摸了下自个儿的脸:“怎么了?” 花子藏见温池依然懵懂无知,一时间不知道是温池装得太像还是他想得太多,他第一次觉得脸上燥得慌,仿佛马上就要烧起来一样,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温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点心就不要了,既然林将军喜欢,那便留给林将军吧。” 林将军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花公子不吃我吃,把花公子那份给我好了。” 花子藏:“……” 回到院落后,温池便让若芳把剩下的点心盒子打包一下,并让侍卫给林将军送去。 若芳将打包好的东西递给侍卫,回到屋里,只见温池已经躺在椅子上休息。 “对了,公子。”若芳在屋里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她不得不询问温池,“你把太子殿下给你的那个木匣子放在哪儿了?” 温池正在想蝗灾的事,闻言睁开眼:“什么木匣子?” “就是太子殿下给你的木匣子,用丝绸缠绕了好几圈的那个木匣子。”若芳始终找不着木匣子,语气变得焦急起来,她一边比划一边对温池说,“奴婢还把木匣子带上了马车,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 经过若芳这么一说,温池倒是想起来了。 之前他面圣回来,就听若芳说太子殿下吩咐小栓子给他拿来一个木匣子。 当时他满心纠结着是否来晋州,便让若芳把木匣子收起来,直到出发那天,若芳又把木匣子拿出来,他才让若芳把木匣子一起拿上马车。 若芳很看重那个木匣子,就连下榻客栈时,也把木匣子拿到了温池房里,结果那个木匣子被温池拿来当做礼物送出去了。 好像是送给了花子藏。 这一刻,一切都说得通了。 难怪花子藏今天表现得那么奇怪…… 难怪花子藏看向他的眼神那么怪异…… 难怪花子藏一直对他欲言又止…… 温池忽然很好奇那个木匣子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居然让花子藏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温池把这件事告诉给若芳。 若芳越听越急,在原地转了两圈,攥紧手心,担忧道:“公子,那可是太子殿下给你的东西,若是我们没有保管好,也许太子殿下会降罪下来。” 温池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对时烨的恐惧不比若芳少。 “我还是去把那个木匣子要回来吧。”温池想说,“花子藏应该会把木匣子还给我。” 若芳问:“这会儿就去要吗?” 温池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想了想才说:“还是等明天好了,正好我们还要一起外出,到时我找个机会和他说一下这件事。” 若芳点了点:“公子一定要记得此事。” 本来温池打算第二天就去找花子藏要回木匣子,哪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二天一早,时锦突然作出决定,打算把他们四个人两两分组——时锦和花子藏一组,温池和林将军一组。 林将军当即提出反对意见:“不行!” 温池也犹犹豫豫地说:“这样不太好吧……” 时锦和花子藏已经站到了一边,俨然一对谁也分不开的亲兄弟。 时锦道:“我意已决,不用再劝。” 花子藏也说:“我赞同瑄王的说法,我们走在一起难免惹人注意,还是分开行动比较好,而温公子对外宣称是林将军的四弟,自然得和林将军走在一起。” 林将军对时锦说:“我奉皇上之命护你周全……” “你且放心,我身边跟着许多人,他们也会保护我。”时锦直接打断了林将军的话,“况且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林将军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时锦态度坚决地摆了摆手,转身便带着花子藏和几个侍卫走了。 只剩下温池和林将军留在原地,面面相觑,良久无言。 林将军挠了挠头:“他们好像在躲着我们。” 温池看了眼时锦和花子藏跑得飞快的身影,对林将军说:“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林将军:“……” 不得不承认,他们四个人分开之后,的确不像之前那样引人注目了,也没再出现百姓们一窝蜂围上来堵住去路的情况。 然而这一分就分了五天。 这五天里,温池不仅从早到晚都见不到花子藏,而且去花子藏院落找他时也被拒之门外。 温池感觉到了花子藏在刻意躲避他,因为他送出去的那个木匣子而躲避他。 虽然温池不知道那个木匣子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但是他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这天晚上,温池用完晚膳,还是决定去花子藏所住的院落里碰碰运气——他必须把木匣子拿回来才行。 第60章 陷阱 从温池的院落到花子藏的院落需要经过一条小径。 那条小径上往来的人不多, 白天都只有零星几个人匆匆经过, 到夜里就几乎瞧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温池不是第一次走在这条小径上, 却是第一次感觉到周遭寂静得有些吓人,似乎连往日嘈杂的虫鸣声都在今晚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池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好在他们两个院落之间的距离并不远,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温池便来到了花子藏的院落外面。 院落的墙壁砌得很高,除了紧闭的大门外, 温池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他深吸口气,然后抬起手敲响大门。 很快, 他听见了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有人在里边问道:“这么晚了,谁在外面?” 听是陌生人的声音,温池免不了感到惊讶。 他记得花子□□身而来, 身边未带任何伺候的婢女仆人,后来还是时锦看不下去, 便安排了两个侍卫寸步不离地守在花子藏左右。 不过之前几次他来找花子藏时, 哪怕是花子藏不想见他也是亲自走到门口来说自己不舒服,并未吩咐那两个侍卫出来把他打发走。 虽然温池心里觉得疑惑, 但嘴上还是回答道:“我是林源,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花公子, 实在是有些事不得不找花公子。” “哦, 原来是林四公子。”里边的人说完, 便打开大门, 露出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那人打量了温池一圈,彬彬有礼地让开道,“刚好花公子在里头,林四公子先进来吧。” 花子藏终于愿意见他了? 温池心头一喜,连忙说了声谢谢,便迈开步子往里走。 花子藏居住的院落不大,可也没有小到放眼望去就能看见全景的地步,这会儿天色已晚,再加上前院种了不少花花草草,竟然让温池生出一种走在迷宫里的感觉。 然而领路那人似乎对这里非常熟悉,轻车熟路地领着温池走过弯弯绕绕的小道。 温池有些受不了寂静的气氛,便开口寻找话题:“花公子用晚膳了吗?” “已经用过了。”那人头也不回地答道,“若不是林四公子忽然找上门来,也许这时花公子已经歇下了。” 温池:“……” 那人又道:“不过林四公子可是林大将军的弟弟,花公子又怎么会怠慢你呢?只要你找上门来,哪怕花公子已经歇下了也得从床上爬起来。” 不知是不是温池想多了,他貌似从那人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追捧的意味,好像那人非常重视林大将军弟弟的这个身份。 温池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缓缓放慢了脚步。 “对了。”温池说,“你是花公子带来的人吗?我以前似乎没见着你。” 那人说:“我是知府的人,今儿才被知府派来照顾花公子。” 温池好奇地问:“那你如何认识我的?” 闻言,那人居然转过头来。 他手里提着的灯笼散发出淡淡的光亮,他的脸正好处于光与影之间,原本平平无奇的面孔在这一刻显得无比阴冷。 “我是知府的人,自打林四公子踏入这府里的那一刻起,我便听说了林四公子的名讳。”那人微微一笑,“林四公子还有什么疑问吗?” 那人的模样实在可怕,把温池吓得言语尽失,他慌忙摇了摇头。 “既然林四公子没有其他疑问了,那我带你去找花公子吧。”那人说着,继续往前走。 温池安静如鸡地跟在那人后面,走着走着,他的步伐越来越慢。 直到与那人拉出一小段距离,温池趁着那人不注意,转过身,拔腿便跑。 温池从刚才起就觉得奇怪,他见过那么多婢女仆人,哪个不是一副几乎低微到尘埃里的样子?就算是已经和他熟悉起来的若芳和若桃,也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我”来“我”去。 而且哪怕一个人的身份变了,他身上的气质也不会变。 那人看起来就不像是在府里干活的仆人,倒和不久前被林将军抓住准备将自个儿小女儿卖出去的中年男人有些相像——穿得再正经也掩饰不住他们骨子里的流氓气质。 温池发疯一般地往回跑,生怕慢下来就会被那人抓住。 快跑到大门前时,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那人,只见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里提着一个红灯笼。 他没有追赶温池的意思,而是意味深长地盯着温池。 温池蹙起眉,心里生出一股极为强烈的怪异感——那人把他骗进来,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他跑掉? 哪知道他刚这么想完,大门两边的草丛中突然窜出来两道黑影。 那两道黑影的动作极为迅速,甚至没给温池反应过来的时间,便直接扑过来把温池压到了地上。 温池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差点吐血,他立即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啊……” 话音未落,压在他身上的其中一人手起手落,用力劈在了他的后颈上。 温池顿时感受到后颈上传来一阵剧痛。 紧接着,他眼前一花,整个人都没了知觉。 - “温公子,你醒醒。”有人在温池耳边说话,“温公子?” 温池的意识逐渐回笼,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后颈上的疼痛,火辣辣的疼,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着他的皮肤,他疼得嘶了一声。 “温公子。”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没事吧?” 温池可不觉得他像是没事的样子,可是他现在实在疼痛难忍,没心情去反驳那人的话。 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略显吃力地睁开眼。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那人皱着眉头、嘴角轻抿,脸上写满了担忧,眼底也全是愁色,他凑得很近,呼出来的热气全部洒在温池脸上。 “花、花公子?”温池被花子藏放大的脸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往后靠,然而他背后就是墙壁,他再怎么努力也拉不开他和花子藏之间的距离。 最后是花子藏察觉到了温池的情绪,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坐到了温池旁边。 花子藏苦笑一声:“你昏睡了半个时辰,倘若你再这样昏睡下去,我想我就没办法向太子殿下交代了。” 温池默默地低头看了眼五花大绑在他身上的绳子,又抬头看了眼同样被五花大绑捆着的花子藏,沉默片刻,他才道:“我们还能活着回去见太子殿下吗?” 花子藏也不太确定,迟疑道:“若是他们只图财的话,也许很快就会放我们走。” 温池问:“他们是谁?” 花子藏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今日下午回来时,他们便躲在我卧房的柜子里,趁我不注意时偷袭了我,我看他们的面相很陌生,对这府里也是熟门熟路的样子,可能是早有准备。” 温池道:“既然早有准备,他们还会轻易放我们走吗?” “……”花子藏语塞,半晌才叹口气,“早知道我就不把瑄王安排给我的那两个人赶走了,我以为麻烦了瑄王,想不到是害了自己。” 温池没再说话。 他很难受,不仅后颈上疼痛难忍,而且四肢也发麻得厉害,他很想动一动手脚,无奈身体被绑得结结实实,要动一下十分困难。 挣扎了半天,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认命地靠在墙壁上,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这里应该是柴房,他们正对面堆满了柴火,地上也洒满了干枯的树枝,整间柴房没有窗户,只有一扇不算结实的木门紧闭着。 这间柴房的环境和温池那个院落的柴房差不多,看来他们还没有离开花子藏的院落,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有离开周府。 “花公子。”温池忽然想起一点,“你会武功吗?” 闻言,花子藏尴尬道:“抱歉,我不习武。” 温池顿了顿,又想起了一个点子:“你说我们现在大声呼救的话,能不能喊来林将军?” 花子藏认真想了一会儿,叹道:“虽说林将军住得不远,但未必近到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可惜这里偏僻,附近也没住其他人,就算有人,就怕在他们赶来之前,我们便已遭遇了不测。” 尽管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们尝试着把彼此身上的绳子解开,只是绳子捆绑得太扎实,又打了死结,他们几乎把指尖磨破了皮也没能动绳子分毫。 后来,温池又尝试着在花子藏的帮助下站起身,结果还没站直,就听得柴房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温池和花子藏同时呆住。 男人见状,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把将温池推到地上。 温池被推得四脚朝天,好在花子藏及时用身体在下面替他挡了一下,才没让他摔得太惨。 “花公子,林公子,你们都是聪明人,识相点,也好让自己少受点罪。”男人凶神恶煞地威胁了一通,接着捡起之前被花子藏吐在地上的帕子,二话不说便重新塞进花子藏的嘴巴里。 花子藏:“……” 温池看见花子藏的脸色瞬间变青,甚至有些想要呕吐。 第61章 奇葩 男人见花子藏想用舌头把那个帕子顶出来, 便抢在花子藏动作之前开口:“吐吧, 你吐出来多少次, 我就往你嘴里塞多少次,反正帕子掉在地上又不是往我嘴里塞。” 花子藏:“……” 男人的话很快起了作用, 花子藏居然就这么妥协了。 温池眼睁睁看着男人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条崭新的粉红色帕子, 作势要塞进他嘴里,他连忙配合地张开嘴巴。 男人见自个儿还没把帕子递过去,温池就已经张大嘴巴的在那儿等着了, 顿时有些怔愣,不过片刻之后, 他又乐呵起来,随意把帕子往温池嘴里一塞,动作比刚才对待花子藏时温和了不少。 “我就喜欢林公子这样的聪明人。”男人嬉皮笑脸地说道,“你识相点, 我也少辛苦点,这不是双赢的局面吗?” 温池心想双赢个屁。 但是他这会儿着实不舒服, 后颈还疼着, 四肢也格外酸麻,既然暂时逃不掉, 还不如让自己少受点罪。 本来温池还在想能不能从男人嘴里套出点话来,结果男人只是进来看看他们而已, 见他们又安分下来, 便准备出去了。 临走前, 男人还用手指了指花子藏:“我们几个兄弟就在外头守着, 所以别起那些花花肠子,不然我们几个兄弟可不会像现在这么客气。” 撂完狠话后,男人转身走出柴房。 柴房里又安静下来。 温池闭上眼歇息了一会儿,等他睁开眼时,身边的花子藏仍旧安静如鸡。 温池奇怪地转头看去—— 只见花子藏神情呆滞地望着对面的草垛,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他的嘴巴微张,里面还塞着不久前掉在地上的帕子,只是他那反应就好像塞在嘴里的不是帕子,而是几只苍蝇。 见状,温池倒是突然想起来。 来到晋州后,他和花子藏同桌用膳过好几回,每回都能瞧见花子藏不太爱动筷子,为此时锦还特意问过花子藏是否饭菜不合胃口。 花子藏说他在外游历行医时走过许多条件艰苦之地,也无意间吃错过许多东西,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嘴挑的习惯,但凡是送进嘴里的东西都会格外谨慎。 也难怪之前温池错把太子殿下送来的木匣子当成糕点盒子送出去时,花子藏犹豫了一瞬,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接下了木匣子。 想到这里,温池真是无比同情花子藏。 - 没多久,男人又来了,这次他身后跟着四个同样人高马大的男人。 几个人走上前,相当不客气地把温池和花子藏从地上拎了起来。 为首的男人挥了挥手,催促道:“赶紧走。” 其余人纷纷应了声,抓起温池和花子藏就往外走。 可怜被捆绑得五花大绑的温池和花子藏就像那案板上的鱼肉,连丝毫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走出柴房后,外面就是庭院。 此时已经到了深夜,抬头便能瞧见夜空中的繁星,还有一轮接近满圆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天边,即便庭院里没有烛光,那片洒下来的星光和月光也勉强照亮了庭院。 温池隐约瞧见庭院的空地上站着几个人。 他探着脑袋仔细瞧了瞧,这才看清楚那里不仅站了几个人,还有个人大大咧咧地坐在躺椅上,还翘起了二郎腿,看那悠哉的样子可能是这群人之首。 这时,有个人从屋里小跑出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老大,你看这个!”那些人和温池隔得不远,说话声很轻易地传进了温池的耳朵里,“你这个木匣子做工精致,是难得的上品,拿出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被喊做老大的人收起了翘着的二郎腿,伸手接过木匣子,过了一会儿才说:“这玩意儿摸上去像是宫中所出。” 那些人闻言,顿时兴奋起来。 “真的?” “我的娘诶,那我们岂不是赚大了?” “想不到这个姓花的手里还有宫中的玩意儿。” 温池听着那些人的对话,眉头越皱越深。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个木匣子应该就是他今晚想要拿回去的木匣子,哪知道他没拿回去不说,还让木匣子落入了这些贼人手里。 刚想完,温池眼前骤然一黑。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得往他嘴里塞帕子的男人说道:“林公子,没让你看,就别乱看,小心看着看着把眼睛给看没了。” 温池被男人阴森森的语调吓了一跳,赶紧把脑袋摆正。 他们被这些人压着走了一段路,途中还钻了几个洞,一路跌跌撞撞,后面似乎出了周府,最后被带进一辆马车里。 温池嘴里塞着帕子,脑袋上罩着头套,左右两边还跟着抓他出来的两个男人。 他不敢轻举妄动,连呼吸都格外小心翼翼,他不自觉地攥紧手里,既害怕又忐忑。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 就在温池感觉自己快要被马车晃得吐出来的时候,马车总算缓缓停了下来。 “下车。”右边的男人拽起温池肩膀上的衣服,压低了粗粝的声音在他耳边威胁道,“给我老实点。” 其实温池很老实,除了身上的绳子绑得太结实让他站不起来外,其他时候都很配合这些人。 他知道自己这下想逃也逃不掉了,还随时面临着被人撕票的危险,不如先看看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 这些人大费周章地绑架了他和花子藏,还如此辛苦地把他们从周府弄出来,肯定不是把他们抓去荒山野岭杀掉,多半是用他们来当人质。 下了马车后,温池便察觉到花子藏被他们留在了马车上。 温池被抓着又走了一段路,不知走了多久,走在他前面的人终于停住脚步。 紧接着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抓着温池的男人道:“进去。” 闻言,温池立即抬脚往里走。 结果他被蒙着脸,看不见脚下的路,迈出去的脚踢到了门框,顿时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直挺挺地往前栽去。 好在后面有人拉住了他。 温池吓得一口气还未喘上来,心脏砰咚直跳,连嘴里的帕子被顶出去了都不知道,他喘着气说了句:“多谢大哥出手相助。” “嗨。”拉住他的人用粗粝的声音道,“瞎客气什么。” 说完,男人一下子反应过来,“不对啊,你嘴巴没被堵着啊?” 温池:“……” 他赶紧闭上嘴巴。 庆幸的是,男人也没有计较的意思,直接摘了温池脑袋上的头套,道:“进去吧。” 温池眨了眨眼,等眼睛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后,便继续往里走。 他一边走一边看,随即惊讶的发现他被带进了一间房里,还是间环境不错的房,甚至比他抵达晋州前下榻的那家客栈的环境更好。 抓温池的两个男人似乎猜到温池不会轻易逃跑,也就由着温池四处打量。 等温池打量完,刚才拉了温池一把的男人才开口:“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们一声,我们的人会一直在外面守着。” 温池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好的。” 男人想了想,还是按照规矩地撂下了几句狠话:“我可警告你,你已到了我们的地盘上,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就不会动你一根毫毛,反之我们弄死你也就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 温池继续小鸡啄米地点头:“好的。” “……”男人意外的沉默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不打算逃跑?” 温池颇为奇怪地看了男人一眼:“不是你们不准我逃跑吗?” 男人:“……” 好吧,这个问题倒是把他自己绕进去了。 两个男人越想越觉得温池心大,他们前前后后绑架了那么多人,富的穷的都有,甚至还绑架过来晋州勘察的官员,哪个不是哭爹喊娘地求饶? 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配合绑匪的人质。 要不是他们就是绑匪,他们还以为温池不是被绑架过来的,而是出来散心的。 两个男人郁闷地想了一通后,便要离开。 “两位大哥,请等一下。”温池忽然开口,“这绳子绑得太结实了,让我连起身都异常困难,不知两位大哥能否替我松松绑?我也好躺上床休息一下。” 两个男人:“……” 也许是温池的神情和言辞都极为诚恳,鬼使神差间,那两个男人居然当真倒了回来,并用刀子替他割断了绳子。 温池的四肢都得到了解放,顿时如释重负。 两个男人收起刀子,瞥了眼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的温池,转身继续离开。 哪知道他们还没走到门口,又听得温池开口:“两位大哥,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们……” 两个男人脚步一顿,扭头看去。 温池一只手搭在桌子边缘,尽量挑了个舒适的姿势坐着,他不好意思地对着他们笑了笑:“折腾了这么久,我有些饿了,不知两位大哥能否替我准备一些夜宵?” 两个男人:“……” 沉默半晌,其中一个男人忍无可忍,竖起眉头,凶神恶煞地说道:“你当你是出来散心的吗?哪儿来那么多要求?又是松绑又是吃夜宵,再来说说,你还有什么要求?” 闻言,温池眼神一亮,忙道:“若是可以的话,我还想要一套被褥,最好是稍微薄一些的,毕竟如今天气转暖了,用不上太厚的被褥。” 那个男人:“……” 温池满眼期待地望着他们,结果回答他的是砰咚一下的关门声——两个男人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不过没等多长时间,还真有人送了夜宵和被褥来。 第62章 无语 温池在这里一住便是四日 突然间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每天早起用膳, 然后同林将军一起外出干活,温池一下子感觉轻松了不少,甚至还能睡下懒觉。 虽然带薪休假让他有些良心不安, 但是转念想到他这是被迫休假,一时间又好受了不少。 不得不说的是,这里的伙食是真的不错——早餐是晋州的特色肉夹馍搭配一碗面汤,午餐和晚餐都是固定的一菜一汤加上白花花的大米饭, 有时候还会更换一下花样。 虽然一日三餐偶尔会迟到, 但是从来不会缺席。 这四日下来,是那天抓他过来的两个男人轮流送餐。 温池有意询问了一番,便得知那两个男人分别叫刘大德和刘大善,是相差三岁的亲兄弟, 长相也颇有几分相似,不过哥哥刘大德稍微矮瘦些,而弟弟刘大善稍微高壮些, 倒是挺好分辨这对兄弟俩。 尽管这对兄弟俩对温池几乎是有求必应,可在某些方面还是相当敏锐的。 这天傍晚, 温池用完晚膳,等刘大善过来收拾餐盘时, 便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对了, 大善哥,你们究竟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啊?若是你们要钱的话, 那我直接给我大哥写封信便是了, 他一定立马把钱送来。” 正在收拾碗筷的刘大善一听这话, 瞬间拉下脸来,颇为警惕地瞪了一眼温池,凶巴巴地说道:“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温池尴尬地坐在桌前,挠了挠头:“我这不是在寻找解决办法嘛,一直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回事儿,更何况我吃你们的、住你们的,还要你们像下人一样帮我洗碗,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 即将要像下人一样帮温池洗碗的刘大善动作一顿,忽然感觉心头上中了好几箭。 温池见刘大善沉着脸不吭声,心知这兄弟俩的嘴巴严实,无奈之下,他只得跟着沉默下来。 等到刘大善收拾完碗筷,端着盘子准备离开时。 温池才开口打破沉寂:“大善哥,你昨儿拿给我的话本已经看完了,等会儿有空的话再拿个新话本给我吧,最好是写凡人修仙的故事。” 刘大善:“……” “哦,还有。”温池说着,提起桌上的茶壶轻轻晃了晃,“茶水喝完了,顺便帮我沏壶茶来吧。” 刘大善忍无可忍,猛地转身,怒道:“你真以为你是我们的客人了?” 温池冷不丁被吼了一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微微睁大那双无辜的杏仁眼,好一会儿才弱弱开口:“大德哥不是说过吗?我有需要就告诉你们。” 刘大善被狠狠噎了一下。 温池小声喊道:“大善哥?” “别叫我哥!”刘大善扭头啐了一口,“被你叫哥真是倒了血霉了,还要给你做牛做马。” 说完,刘大善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 温池便坐在桌前等待,等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刘大善就脸色铁青地推门进来了。 刘大善径直走到温池身旁,把手里提着的茶壶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又把另只手上拿着的两个话本重重的往桌上一扔。 “你要的东西。” 温池喜悦地拿起话本翻了翻,抬头问:“是凡人修仙的故事吗?” 话音落下,只见刘大善的五官很明显地扭曲了一瞬,他气得嘴都歪了,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你要求再多一点,信不信我马上送你去修仙?” 温池吓得赶紧往后挪了挪,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我知道了,大善哥。” 刘大善凶道:“妈的,都说了别再叫我哥!” 温池条件反射性地说:“好的,大善哥。” 刘大善:“……” 温池随即反应过来,慌忙改口:“好的,大善。” 刘大善:“……” 于是刘大善更加暴躁了,他没告诉温池的是,大家都喊他刘老二,就连他哥也喊他刘老二,唯一喊他“大善”的人是他那个年过花甲、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的老母亲。 刘大善看了眼温池,竟然该死的感觉到温池的表情里透露出老母亲般的慈祥光辉。 刘大善痛苦地闭了闭眼,他的眼睛快瞎了,他头一次逃也似的溜掉了。 房里只剩下一头雾水的温池。 温池有些无语,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瞧见刚被他扔回桌上的两个话本,顿时又欣喜起来,他拿起最上面的话本继续翻了翻,发现里面果然是写凡人修仙的故事。 这些天来,温池有事没事就在床上躺着,躺到现在,躺得屁股都有些疼了。 正好这会儿他还没有睡意,便打算坐在桌前看完这两个话本再上床睡觉。 温池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看着话本,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得很快。 入夜后,外头更加寂静,连偶尔传来的说话声都没了。 温池正看得入神。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 温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了,唰的一下转过头,就看见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紧接着有两个人被推了进来。 那两个人没有站稳,以狗屎吃的姿势摔到地上,半天没能站起来。 刘大德和刘大善从外面走进来,关上房门,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趴在地上的两个人。 刘大善长相凶恶,说话时带有一股不易对付的匪气:“今晚你们就在这儿待着,别再想逃跑的事儿,不然我弄死你们。” 趴在地上的两个人这才狼狈地转身,却还是瑟瑟发抖地瘫坐在地上,他们才被教训过,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带着血,看向刘大德和刘大善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刘大德见他们不说话,抬脚踹在其中一个人的肚子上。 那个人哀嚎了一声。 然而刘大德不仅没把脚拿开,还踩在那个人的肚子上重重的撵了撵,眼珠下垂的吊三角眼睛里尽显冷意:“我弟在跟你们说话,听见没有?” 那个人终于承受不住,又惊又俱地虚弱道:“听见了……” 刘大德冷哼一声,把脚拿开了。 那个人像是有气进没气出,直接倒在了地上,旁边的人早已哭成了泪人,哭哭啼啼地爬上前抱住那个人。 刘大德和刘大善又轮流撂了几句狠话,才转身离开。 咔嚓一声。 房门被关上,房里再次陷入沉寂。 从头到尾被当成背景板的温池依然坐在桌前,他双手捧着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面前摆放着已经翻看到一半的话本。 他无比尴尬地看着那两个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过哭得厉害的那个人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慢慢地转头看了过来—— 温池和他四目相对。 然后,温池发现那个人长得好眼熟。 去掉那个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再仔细一看…… 卧槽! 这不是之前在客栈里挑衅过他的张公子吗! 他怎么在这里? 与此同时,张衡也认出了温池,诧异得张大了嘴巴:“竟然是你……” 温池尴尬道:“真巧啊。” 张衡做梦都没想到他会在这里遇见讨厌的人,又想起刚才他们被两个土匪当着温池的面欺负,顿时脸色难看至极,羞耻的情绪犹如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瞬间覆盖了他。 “哥,你还好吗?”张衡没有搭理温池,转而伸手搀扶身边的人,“我扶你过去坐下,我们休息一会儿再想法子,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能想出法子的。” 那个人表情十分痛苦,被张衡拉扯了好久才勉强从地上站起来。 等到那个人转身,温池定睛一瞧—— 又是熟人。 在周府挑衅林将军反而被林将军吓到昏厥的那个人,好像叫张欢来着。 张欢也瞧见了温池,诧异的表情和刚才的张衡如出一辙:“竟然是你……” 温池见他们行动艰难,想了想还是问道:“需要我搭把手吗?” “不必。”张欢还挺有骨气,别看他刚才爬起来的时候那么费力,这会儿倒是拒绝得干脆又利落。 张衡听张欢这么说,便一脸防备地盯着温池,那恨不得缠到张欢身上的架势仿佛生怕温池会突然过来抢人。 温池:“……” 他感觉这两个人未免也想得太多了吧,他又不喜欢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咳咳,时烨那个狗太子除外,既然他们都拒绝他了,他怎么可能还厚着脸皮贴上去? 于是温池放下茶杯,拿起话本打算继续看。 张欢和张衡磨蹭了很久,好不容易坐到温池对面。 温池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全神贯注地盯着话本。 这时,张衡道:“林源,沏茶。” 温池没反应过来林源是谁,还以为张衡在对张欢说话,便没应声,将话本翻了页。 “林源。”张衡加重了声量,“我让你沏茶。” 温池奇怪地抬眸瞥向张衡,便瞧见张衡的表情近乎狰狞,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本来张衡的相貌就不怎么突出,这下一看,更丑了。 温池好笑地说:“茶壶就在你们跟前,你们自个儿没长手吗?” 张衡道:“我们受伤了。” 温池很迷惑:“可是你们也没伤到不能沏茶的地步吧。” 张衡霎时噎住。 反而是一直观察着温池的张欢冷哼一声,目光阴冷:“我们好歹是一条船上的人,方才你对我们见死不救也就罢了,但是既然你想出了逃跑的法子,那你必须带我们出去。” 温池知道这些文人一直瞧不上他,之前背着时锦挑衅他,现在情况特殊,他们连面具都懒得戴了,直接露出了真面目。 只是他们俩这理直气壮的口吻……让温池觉得特别不舒服,好像他欠了他们什么似的。 大家都是人质,凭什么分高低贵贱? 温池在心里吐槽完,冷冷淡淡地回道:“我没有逃跑的法子。” 张欢还以为温池拒绝了他们,眼神就像是淬了毒一般,一瞬不瞬地盯着温池手里的话本:“你连逃跑路线都画好了,还说没有逃跑的法子?” 温池语塞,扬手把话本扔到张欢和张衡面前:“你们仔细看看,这是话本好吗?” 张欢和张衡同时看了眼话本。 下一刻,他们两个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铁青起来,加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看着相当精彩。 第63章 救命 “你竟然……”张欢抬手指向温池, 眼里又是震惊又是恨铁不成钢, 连声音都在不知不觉中拔高了好几度, “你竟然在这里看话本?!” 温池说:“还不是因为无聊。” “再无聊也不能在这里看话本啊!”张欢阴冷的表情逐渐裂开, 甚至有些许崩溃的情绪流露出来, 他甩开挽着他的张衡,指着温池的手开始发抖,“你数数我们来到这个鬼地方有多少日子了?难道你不想逃出去吗?你不想法子也就罢了, 你竟然还这么悠哉地品茶看话本!” 张欢这么说着, 张衡也忿忿不平地瞪了眼温池。 温池没做任何事情, 却冷不丁的就被这两个人一通怼, 怼得他莫名其妙,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们有想过如何逃跑吗?” “当然了, 我们可不像你这样只会坐以待毙。”张衡一边拿过茶壶给张欢沏了杯茶, 一边略带优越感地扬起下巴,“自从我们被关在这里以来, 我们时刻都在想法子逃出去。” 温池又问:“你们想出办法了吗?” 张衡语气里莫名的优越感越来越浓:“我们不仅想出了很多法子, 还一一实践过。” 温池哦了一声, 然后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们逃出去了吗?” 张衡:“……” 温池细心观察着张衡扭曲的表情,摸了摸下巴, 总结性地发言:“也就是说, 你们尝试逃跑了那么多次, 结果被送到我这里来了不说, 还被他们揍得鼻青脸肿。” 张衡:“……” 别看温池说得云淡风轻, 然而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一针见血地戳中了张衡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张衡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眼神里溢满了郁气,直勾勾地盯着温池看了一会儿,忽然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笔直地朝着温池走来。 张欢似乎猜到了张衡要做什么,不过他并没有要阻拦张衡的意思,反而端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端起张衡给他沏的茶,啜了一口。 温池感受到了张衡身上冒出来的腾腾杀气,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起身就跑。 哪知道刚才还虚弱得爬不起来的张衡这会儿居然已经恢复到了健步如飞的地步,他憋着一口气,加快脚步地追向温池。 “喂喂喂,等一下!”温池一边和张衡绕圈子,一边求和地放缓口吻道,“你哥也说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 张衡半天没有抓住温池,气得直跳:“林源,你给我站住!” 温池才不傻,这个张衡一看就是要动手的样子,他怎么可能傻傻站在原地等着张衡动手? 于是温池继续和张衡绕圈子。 绕了几圈,张欢像是坐不住了,竟然也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似想要伸手抓住温池。 好在温池动作敏捷,飞快地偏身避开了张欢的动作。 这下子有两个人对付他,哪怕他们都受了伤,温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同时制服他们两个人,而且温池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和他们发生冲突。 无奈之下,温池只得往门口跑。 “大德哥!大善哥!”温池眼见张衡和张欢追了上来,吓得疯狂拍着门板,扯着嗓子喊道,“救命啊!你们快来啊!” 话音未落,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温池的肩膀。 温池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机械地回过头,只见张衡和张欢的两张脸在灯光的阴影之下显得格外骇人,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他活生生的吞掉一般。 张衡扯着嘴角,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呵呵一声:“你跑啊,你继续跑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往哪里跑。” 温池被他们一左一右地抓住肩膀,刚才的闹腾劲儿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像是胆小的鸡仔似的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衣领里:“我不跑了我不跑了,你看你们俩身上还有伤,我们还是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吧。” “谁要跟你坐下来谈?”张衡横得像只螃蟹,扬手就要往温池的脑袋上挥去,“我早就看不惯你这臭德行了,正好今儿替你哥教训你一顿。” 温池眼睁睁看着那只手落下,并且距离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近。 慌乱之下,他赶紧往旁边躲。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只听得砰的一声,有人从外面踹开了房门。 背抵着房门的温池根本意料不及,在房门的作用下往前栽去,直接扑到了张衡和张欢的身上,随即和他们一起摔到地上。 温池身下垫了两个人,倒没什么大碍。 可怜了张衡和张欢身上还有伤,结果又被温池这么一撞一压,一时间两个人痛得差点当场去世。 温池被他们惨烈的哀嚎声吓了一跳,手脚并用地从他们身上爬起来。 这时,一个人高马大身影从外面走进来,正是刘大善。 “怎么回事?”刘大善不悦的目光扫过躺在地上起不来的张衡和张欢,最后落在满脸无辜的温池身上,“你们在做什么?” 温池决定先发制人,向刘大善告状道:“他们要打我。” 刘大善一愣,随即眯起眼看向张衡和张欢:“你们要打他?” 面对壮如山的刘大善时,不久前还横得不行的张衡和张欢秒怂,两个人搀扶着坐起来,那幅瑟瑟缩缩的模样像极了胆小的鹌鹑。 “你们聋了吗?听不见我说话?”被忽视的刘大善很暴躁,眼神微怒,身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还是说你们需要我用拳头跟你们说话?” 听了这话,张衡终于有了动静。 张衡缓缓抬起头,当他的目光挪到刘大善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上时,他的身体明显哆嗦了一下。 他本想求饶,可是余光中瞧见温池就在边上看着,突然间羞耻心理作祟,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死鸭子嘴硬地说道:“我们就打他了怎么着?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好好看你的门去吧。” “张衡!”张欢没想到张衡会鬼迷心窍地说出这些话,厉声阻止道,“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呢!” 可惜为时已晚,张衡已经把话说完了。 片刻的怔愣过后,他们同时咽了口唾沫,默不作声地转头看向刘大善——只见刘大善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刘大善的相貌本就如同野兽一般凶恶,再加上他的身材五大三粗,手臂上肌肉成块,此时刘大善站直身体,面无表情地垂眼俯视他们,这一刻竟让他们油然生出面对死神的恐惧。 张衡后悔那么说了,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在温池面前争那口面子。 于是,张衡和张欢又被揍了。 刘大善揍起人来的时候尤为凶狠,拳拳到肉,揍得张衡和张欢连哀嚎声都发不出来了,他揍完后,似乎觉得不够,又把门外的两个兄弟喊进来一起揍。 揍到后面,伤得严重的张欢支撑不住,当场昏厥。 刘大善早就对这场面习以为常,摆了摆手,示意他兄弟拽着张欢的两条腿把人拖出去,地板上拖出了一条淡淡的血痕,全是张欢和张衡呕出来的血。 温池看得胆战心惊,双腿发软地靠在墙壁上。 把昏厥过去的张欢拖出去后,刘大善喊来一个婶子把房里简单打扫了一下,那个婶子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瞧见满地的血和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呻/吟的张衡,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安静如鸡地打扫卫生。 打扫完了,婶子便走了。 刘大善也准备离开,临走前,他瞥了眼脸色苍白地靠在墙壁上的温池,想了想才问道:“话本看完了吗?” 温池弱弱道:“还没……” 刘大善啧了一声:“搞快点,我明早来收。” 温池连话都不敢说了,忙不迭点头。 刘大善见温池被刚才的血腥画面吓得魂不附体,顿时眼神颇为复杂,他犹豫须臾,出声叮嘱:“明早我们就要离开这儿了,你今晚好生休息一下,后面就靠你来发挥作为人质的作用了。” 温池不敢问他们离开这儿后要去哪儿,他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房门重新关上,一切归为平静。 只有空气中还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提醒着温池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 也许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平静了,他甚至差点忘了刘大德和刘大善那些人本来就是一群绑匪,并且特意闯入周府把他绑架来了这个地方。 温池原以为那群绑匪只是想要钱而已,才对人质有求必应,可是现在看来——那群绑匪应该是只对“听话”的人质有求必应。 而像张欢和张衡这种“不听话”的人质,下场是被揍得恐怕连他们的亲妈都认不出来。 温池着实被吓到了,连话本都看不下去了,他把两个话本收拾起来,和茶壶一起规规矩矩地摆放在桌面上,随后脱了衣服和鞋子上床休息。 床上有两套被褥,一套是原有的,一套是刘大德和刘大善兄弟俩临时送来的。 温池比较喜欢临时送来的那套被褥,又软又轻,还洗得干干净净,他便把原有的那套被褥折叠起来,扭头看向一声不吭躺在地上的张衡。 温池道:“我这儿有套多的被褥,你要吗?” 张衡没吭声。 温池又道:“地板上睡着又凉又硬,你当真不拿被褥垫一下?” 张衡还是没吭声。 温池等了很久,没有等来张衡的任何回应。 “张衡?”温池小心翼翼地喊完,见张衡的身影始终纹丝不动,心头猛然生出一种极为可怕的猜想,“张衡你不会是死了吧!” 他的话刚说完,张衡便虚弱地反驳道:“你才死了。” 温池:“……” 张衡捂着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温池听得直皱眉。 不过既然张衡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再自讨无趣,转而把折叠好的被褥放在床尾后,便裹紧被褥躺了下去。 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他实在累了,哪怕闭上眼就能想到张欢口吐鲜血的骇人画面,可内心的恐惧终究抵不过潮水般涌来的困意。 就在温池昏昏欲睡的时候,张衡虚弱的声音伴随着咳嗽声响起:“林源,你实话告诉我,你和那些绑匪是不是一伙的?” “哈?”温池瞬间清醒了大半,他可不接受无缘无故扣下来的一顶锅,“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我和你们一样是被他们从周知府那里绑来的。” 张衡不信:“你貌似和他们很熟” 温池说:“这些日子一直是他们在为我端茶送水,抬头不见低头见,当然比我和你之间熟一点。” 张衡又成功的被噎住了。 安静了半晌,他突然幽幽开口:“我不管你和那些绑匪是不是一伙的,反正我一定要逃出去,我要找到我哥一起逃出去。” 温池敷衍地哦了一声:“祝你们成功。” - 翌日。 外头的天色还没亮,温池就被刘大善从被窝里喊起来了。 “赶紧的,把早饭吃了,等会儿就上路。”刘大善把温池挂在木架上的外袍扔到他身上,见温池开始穿衣服了,才转身走向在地上躺了一宿的张衡。 走到张衡身边,刘大善抬起一脚就踹了过去。 本来无声无息的张衡霎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我。 “躺在地上还能睡着,你是猪投胎的吗?”刘大善凶道,“不想被揍就给我起来,不然别怪我用拳头招呼你。” 张衡见识过了刘大善的厉害,不敢耽搁片刻,赶紧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早膳依然是肉夹馍和面汤,一式二份,温池和张衡一人一份。 张衡可能是生病了,精神状态很差,看上去萎靡不振,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但他还是把自个儿那份肉夹馍和面汤吃得干干净净。 上路前,刘大德和刘大善拿着绳子和头套走进来,照例把温池和张衡五花大绑起来,最后把头套罩在他们脑袋上。 温池挣扎不了,也看不见路,索性像之前那样安安静静地跟着刘大德和刘大善兄弟俩走。 走了一段路,似乎离开了原先居住的地方,温池和张衡被推上了一辆马车。 上马车后,刘大善居然拿掉了温池脑袋上的头罩。 温池懵了一瞬,反应过来连忙查看周遭环境,这才发现马车里居然还坐着五个女人,那五个女人和他们一样被五花大绑着,脑袋上罩着黑色的头套。 第64章 逃跑 温池很想知道那五个女人究竟是谁, 无奈她们的脑袋上都被罩着头套, 单凭她们身上的衣服, 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不过看她们衣服的颜色和款式, 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或者夫人。 温池在心里猜测着, 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过了许久,温池还是没等来刘大善的下一步动作,便大着胆子悄悄朝着刘大善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结果发现刘大善居然找了个位置坐下, 双手抱臂, 歪着脑袋, 已经开始闭目养神。 倒是坐在温池对面的刘大德还精神抖擞,见温池的表情略显怪异,便站起身, 摇摇晃晃地往温池这边走了两步。 温池还以为刘大德要对他做什么, 条件反射性地往后靠了靠,默不作声地拉远他和刘大德之间的距离。 很快, 刘大德来到他面前, 并蹲下身。 温池既有些茫然又有些害怕, 他下意识把那双杏仁眼瞪得圆溜溜的,浅褐色的瞳孔里溢满了无措。 然而刘大德仿佛没瞧见温池表情中的抗拒一样, 兀自开口问道:“你觉得不舒服?” 温池摇了摇头:“没有。” 长时间的保持沉默让他的喉头十分干涩, 吐出来的声音也极为沙哑, 说完话后, 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刘大德和刘大善兄弟俩居然没往他嘴里塞帕子。 他记得张衡不仅被刘大善用帕子堵住了嘴巴, 而且那张帕子还是温池随手搭在木架上的擦手帕。 想到这里,温池立即抿起唇,就差把“我是哑巴”几个字写在脸上。 刘大德听了温池的回答,点了点头,倒没再说什么,而是起身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了下去。 一路上,马车走得摇摇晃晃。 除了被堵住嘴巴的张衡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唔唔声外,其他人都十分安静,尤其是那五个女人,似乎都害怕极了,蜷缩着身体,战战兢兢地靠在一起,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温池尽量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无奈他身上绑着绳子,不管他换多少次姿势,都格外难受。 慢慢地,他感觉四肢发麻,还有些呼吸不畅,只能努力抬起下巴,张着嘴巴用力吸气。 不一会儿,坐在对面的刘大德又注意到了他这边的动静,于是起身走过来,又在他面前蹲下。 刘大德问:“你觉得不舒服?” 这句同之前一模一样的问话让温池有些无语,温池顿了顿,颇为不好意思地说:“也许是绳子绑得太紧了,让我有些不舒服。” “是吗?我记得我绑得很松了。”刘大德这么说着,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三下五除二地割断了温池身上的两条绳子,“这下好些了吗?” 勒在脖子上的束缚骤然消失,岂止是好一些,简直是好太多了! 温池感觉他的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多谢大德哥。” “嗨。”刘大德说,“瞎客气。” 说完,刘大德收起匕首,又回到了位置上。 也不知这辆马车究竟走了多久,直到温池被摇得头昏脑涨的时候,才隐约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 刚醒来的刘大善还有些困顿,他揉了揉眼睛,拿起手边的头套罩在温池的脑袋上,随后带着他们所有人质下了马车。 温池有意竖着耳朵听了听,发现那五个女人貌似也被带下来了。 接着又要走上一段路。 只是温池能够明显感觉到这里的环境不如之前所住的地方,他脚下的地面是一片坑坑洼洼,而且有点软,像是走在泥土上,而且他似乎嗅到了一些家禽的味道。 还没等温池想明白,他便被推进一间房里。 身后传来房门落锁的声音,很快就有一只手来摘掉了他脑袋上的头套。 温池眼前的黑暗一下子被光亮覆盖,他赶紧眯起眼,半晌过后才勉强适应周遭的光线。 刘大善手脚麻利地用匕首割断了他身上的绳子,把绳子往地上一扔,吩咐道:“你们先在这儿待着吧,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们一声,还是那句老话,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温池应了声好。 刘大善又说:“床和被褥都准备好了,等会儿再给你们送饭。” 温池又应了声好。 刘大善说完,便和刘大德一起离开了房间。 温池环视了一遍这间房,发现这里的环境确实不如之前所住的地方,不仅陈旧许多,而且连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潮湿的意味,还有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家禽味道。 打量完后,温池忍不住叹口气,准备坐到凳子上休息一下,结果他的屁股还没落下去,就听得旁边传来急切的唔唔声。 温池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房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张衡。 可怜张衡依然像个粽子似的被五花大绑着,脑袋上罩着黑色头套,嘴里塞着帕子,从进门起就被那对兄弟俩扔在角落里不管不顾。 温池连忙走过去,摘掉张衡脑袋上的头套,拿掉他嘴里的帕子。 过去了一宿加一个上午,张衡脸上的淤青似乎比之前更加严重了,连眼睛都肿得宛若乒乓球一样,但这些并不影响他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温池。 张衡张口便道:“你和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温池说:“不是。” 张衡语气笃定:“肯定是。” “……”温池懒得解释了,心想张衡要往他脑袋上扣锅的话就扣吧,反正无论他如何解释,张衡都不会听,“随便你怎么想。” 哪知道张衡听了这话,陡然间拔高声量:“看看看,你承认了。” 温池:“……” 他学着刚才刘大善的样子把头套和帕子往地上一扔,转身走到凳子前坐下。 “你走什么?”张衡道,“还不过来给我松绑?” 温池第一次被张衡理所应当的态度气笑了,习惯性地把胳膊往桌子上一搭,斜眼看向张衡:“你都说了我和他们是一伙的,我凭什么给你松绑?” 张衡顿时语塞,怒气滔天的目光像是要把温池瞪出一个洞来。 温池只当做没感受到张衡的目光,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起茶来。 张衡见状,气得嘴都歪了。 最后还是来送饭的一个人为张衡割开了身上的绳子。 尽管张衡那道怨毒的眼神始终未从温池身上挪开,可他还是把饭吃得干干净净,后来貌似有些吃不下了,他硬生生将饭菜往嘴里塞。 吃完饭,张衡就上床躺着了,没盖被褥,也没脱鞋,像虾仁那样蜷缩着身体。 温池坐在饭桌前消化了一会儿,用房里现有的冷水简单地擦拭了一下脸和脚,才脱了鞋子上床躺着。 房里寂静得落针可闻,也不知道张衡是否睡着了,温池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温池感受到了困意,意识逐渐变得沉重。 就在温池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身上多了一股重量,他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张衡不知何时爬上了他的床,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张衡那张布满淤青的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他将一只手搭在温池的脖子上。 温池感觉脖间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努力往下看去,便看见了一把在烛光中闪着寒光的匕首,被张衡拿捏在手里,并比在他的脖子上。 温池吓呆了,一动也不敢动:“张衡,你要做什么?” 张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下了命令:“叫出来。” 温池懵了:“什、什么?” 张衡不耐道:“我让你叫出来!” 张衡说话的同时,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加重几分,再次袭来的疼痛让温池下意识嚎了一嗓子。 没等温池的声音落下,张衡立刻从温池身上爬了下去,身形敏捷地跑到房门后面躲好。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开锁的声音。 房门被推开,不久前送饭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一眼瞧见躺在床上并且脖子上还在淌血的温池,稍作一愣,顿时什么也没想,加快脚步朝着温池走去。 结果那男人还没走出几步,躲在房门后面的张衡突然冲了出来,扬起手便将匕首扎进了那男人的后脑勺。 鲜血迸出,溅得张衡满脸都是。 张衡抽出匕首的手抖得很厉害,他努力压下眼里的恐惧,快步走到床前,一把拽起还处于懵逼状态的温池,便拖着温池往外面跑。 尽管这不是温池头一回见到尸体,可是此时此刻他内心的震撼不比头一回见到时烨杀人时来得少,他连挣扎都忘了,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跟着张衡往外跑。 奇怪的是,白天守在外面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围绕他们的只有朦胧的夜色以及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温池跟着张衡跑了一段路,两个人都跑得气喘吁吁,趁着停下来喘气的功夫,他小声问张衡:“那些人呢?” 张衡用阴森森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解释道:“据我观察,每隔一天,他们便会在夜里丑时集合,这是我们逃跑的最佳时机。” 温池沉默片刻,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可是你知道怎么跑出去吗?” 张衡说:“不知。” 温池震惊了:“你连怎么跑出去都不知道,是梁静茹给你勇气逃跑的吗?” “梁静茹是谁?”张衡皱起眉头,不过这不是重点,他也没打算让温池回答这个问题,他观察了一圈四周,拽起温池的手臂继续朝着一个方向跑。 “张衡,我们不能跑了,被抓住的话肯定会死翘的……”温池喘着气说道,“我们还是回去吧,再另想办法。” 张衡咬牙道:“我都杀人了,还怎么回去?” 温池默然。 张衡一边跑一边扭头看了眼温池的脸,突然露出一抹笑容:“就算我们被抓住了,我还有条退路。” 温池问:“什么退路?” 结果这句话刚问出来,四周的草丛里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过片刻,朦胧的夜色里涌出来了一堆人——正是那群绑匪。 他们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持有刀具,神色凶狠地逼近。 “就是这两个崽子杀了李老二,妈的,直接弄死他们得了。”有个男人粗声粗气地骂道。 “对!”有人愤怒地附和,“弄死他们为李老二偿命!” 温池没想到这群人居然这么快就悄无声息地追了上来,顿时吓得腿都软了,他反客为主地拽起张衡的手,正要拉着张衡跑,却被张衡反手往回拽了一下。 然后,一把匕首抵上了温池的脖子。 张衡躲在温池身后,一只手拿着匕首,一只手掐住温池的脖子,大声喊道:“你们别过来!你们再过来的话,我就杀了他!” 温池:“……” 原来张衡说的退路指的是他。 第65章 啊 “张衡, 你脑袋是用来摆设的吗?”温池被张衡这个愚蠢的举动气得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他一脚踩在张衡的脚上,“你拿我威胁他们有用吗?我都说了我和他们不是一伙人!” 张衡被踩得闷哼一声, 抵在温池脖子上的匕首下意识地紧了些许。 “你给我闭嘴!”张衡在温池耳边怒道,“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对兄弟俩在你我之间的区别待遇, 他们分明是向着你的,就算那些绑匪不在意你的死活,那对兄弟俩肯定在意。” 张衡语气极为笃定, 说得温池气极反笑。 温池冷声道:“你真是人蠢而不自知。” 张衡又往温池身后躲了躲,这会儿他已经不在意温池说什么了, 他双目发直地望着那些越靠越近的绑匪,嗤笑一声:“我的直觉不会错。” 这时,绑匪们已然围了过来。 绑匪们似乎并不着急捉住他们这两条瓮中之鳖,反而就如何处理他们吵了起来。 “弄死他们!为李老二报仇!” “你说弄死就弄死?把他们弄死了, 我们还怎么找周方和瑄王要钱?” “难道李老二就白死了吗?” “难道周方和瑄王的钱就不要了吗?” 这两个人一来一回地吵了半天。 吵到后面, 他们竟然先动起手来了, 很快, 站队和动手的人越来越多,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混乱。 温池眼见那些绑匪暂时顾不上他们这边,便怂恿张衡赶紧走。 好在这时的张衡没再那么死脑筋,收起匕首,拽着温池的衣服就要开溜。 哪知道他们刚走出几步, 就有人注意到了他们。 “别打了!他们都要跑了!” “先把他们捉回来再说。” “对, 大不了先把他们折磨得半死不活再拿去换钱。” 尽管绑匪们不会武功, 可是他们都长得人高马大,提着刀具,三步并作两步地又围了上来。 张衡心知逃不掉,突然间灵机一动,猛地将温池往自个儿身前一拽,拿起匕首又要比划在温池的脖子上。 幸好温池留了个心眼,抬脚向张衡□□踹去。 张衡发出一声惨叫。 温池转身欲朝反方向跑,无奈绑匪们把所有去路堵得结结实实。 俨然绑匪们已经没了和他们周旋的心思,其中一个人三两下便夺过了张衡手里的匕首,紧接着把张衡踹翻在地,张衡痛得直翻白眼,张嘴呕出一口浓郁的鲜血来。 温池脸色煞白,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心头被绝望的阴影笼罩,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向他走来—— “王二。”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那个人脚步一顿,转头看去:“刘老大?你不是去老大那边了?你怎么回来……” 话未说完,那个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猛然僵硬的身体稍微动了动,随即像座巨山一般砰咚一声倒地。 其他人见状,皆是一愣,然后定睛一看——只见王二的额头中心镶嵌了一支飞镖。 刘大德的脸色晦暗不清,他看也没看一眼地上的尸体,扬手又甩出了两支飞镖。 不过眨眼的功夫,距离温池最近的两个绑匪也倒下去了。 其他人震惊了。 有个人怒道:“刘老大,你疯了吗?刘老二,你哥竟然杀了我们自己人!” 跟在后面的刘大善冷冷一笑:“杀的就是你们。” 语毕,刘大德和刘大善毫不犹豫地动起手来,显然他们兄弟俩都是会些功夫的,几招下来,在场的十多个绑匪们几乎倒下了一半。 那些绑匪自知打不过兄弟俩,趁乱吹起了口哨。 再次沦为局外人的温池彻底懵了,他不知道刘大德和刘大善为何突然出现,更分不清刘大德和刘大善究竟是敌是友,他只能猜到那声口哨应该是在绑匪在寻求支援。 若是这会儿不走,等会儿绑匪的支援来了,他就更加走不掉了。 温池看了眼还在打打杀杀的刘大德和刘大善,扭头就要跑。 哪知道他才迈出步子,就被一双手抱住了左腿。 温池低头一看。 居然是不知何时爬到他脚边的张衡。 张衡犹如溺水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紧紧抱住温池的左腿,他费劲地抬头仰视着温池,恨恨道:“我果然没猜错,那对兄弟俩就是你的人。” 温池说:“可惜你还是猜错了。” 说完,他照着张衡的脸就来了一脚,他没收住力道,踹得张衡猛然瑟缩了一下,抱住他左腿的双手也收了回去。 温池拔腿就跑。 然而他对这个地方不熟悉,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朦胧的夜色中横冲直撞,更糟糕的是这个地方没有可躲避之处,让他不得不打消了躲起来的想法,只有拼命地往前跑。 发现了他的绑匪们在后面追。 温池跑得筋疲力竭,双腿麻木得好像已经没有知觉,他越跑越慢,身后的绑匪们逐渐和他拉近了距离。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被绝望占据得满满当当。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他仿佛能够想象到逃跑未遂反被抓的凄惨下场了,而且张衡在逃跑之前还杀了他们的人。 就在这时,身后有个绑匪追了上来,甚至伸手扯了下温池的头发。 温池被扯得一个趔趄,直挺挺地往前栽去。 下一刻,他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还有只手在他腰间轻轻地扶了一下。 温池整张脸都埋在那个胸膛上,呼吸间能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淡淡的檀香。 一时间,温池的大脑呈现出一片空白。 “时、时烨……”温池想抬头,却被身前之人把头按了回去,他不自觉地抓紧身前之人的衣服,他的手在颤抖,怦怦直跳的心脏几乎要冲破嗓子眼,他小声说,“时烨,你来了。” 头顶传来一道轻微的叹息:“是啊,本宫来了。” 听见这无比熟悉的声音,不知为何,温池竟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那颗在钢丝线上挂着的心脏也缓缓落到了实处。 他第一次发现他如此依赖时烨。 哪怕时烨经常吓他、逗他,可是他心里总是隐隐约约的明白,时烨并不会真正要了他的性命或者真正对他做什么。 反倒是那些素不相识的绑匪们,手起手落的功夫,那把长刀就有可能砍在他的身上。 温池低低喘了两口气,一直被压抑着的恐惧也在瞬间释放出来,他眼睛和鼻尖都在发酸,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滚烫的泪水便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时烨,你怎么来了?”温池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也抖得厉害,“这里离京城那么远,你怎么来了?” 时烨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温柔,吐出来的话却是冷冷冰冰的:“若是本宫不跋山涉水地赶来,又如何看你的笑话?” 温池:“……” 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狗太子太狗了。 温池还想说话,却被那几个绑匪打断了。 “你是谁?”绑匪气势不足地吼道,“你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吗?识相的话就赶紧把人放了,给我滚远点。” 方才时烨和温池说话时,几个绑匪便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倒不是他们不想出声,而是他们不知怎么的居然动不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时烨把话说完,几个绑匪才恢复自由。 于是几个绑匪看向时烨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恐惧。 他们从未见过这个白衣男子,也不知这个白衣男子如何突破外面的看守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院内,也许是个习武之人。 可是他们不会武功,只会用拳头硬碰硬,若是遇上习武之人,他们也估计不了自己的胜算。 见白衣男子没有说话,几个绑匪的胆子稍微大了些,心想说不定这人就是个轻功还不错的绣花枕头,只会做些表面功夫才吓唬他们。 “喂,我们在跟你说话呢!”另个绑匪攥紧手里的长刀,大步走上前,“把那个人放了,不然今晚你别想竖着出去。” 绑匪的话音落下,只见离他仅有两步之遥的白衣男子缓缓抬起了眼皮子。 白衣男子身形高大,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形同鬼魅,他戴了一张纯黑的半脸面具,露出来的另外半张脸美艳至极。 绑匪怔怔望着那半张脸,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白衣男子目光冷淡地盯着绑匪,片刻,他那削薄的嘴角往上一挑,道:“就凭你?” 绑匪一愣,意识到自己被看轻之后,瞬间火上心头,嘴里迸出几句极为恶俗的粗话后,扬起长刀便要向时烨砍去。 时烨安静地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等到绑匪的长刀落下来时,他忽然抬手,掌心酝酿起一股劲风,猛地袭向绑匪。 绑匪压根没想到时烨的武功竟如此高强,只是抬手间便打掉了他手里的长刀,他仅有片刻的怔愣,随后捏起拳头扑向时烨。 没想到时烨挥手,又是一股劲风袭来。 劲风径直从绑匪脖间扫过。 其他人只是眨了下眼,就看见他们的同伙在顷刻间僵住不动了。 很快,脑袋从他的脖子上落了下来,咕噜咕噜地滚到了他们脚下,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们。 第66章 害怕 这几个绑匪都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 然而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同伙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杀掉。 甚至于对方连双脚都未曾挪动一下,仅是挥一挥手,就让他们的同伙头身分离了…… 刹那间, 剩下的人都变了脸色。 他们顾不上同伙还未凉透的尸体,暗地里对了下眼色, 转身就往回跑。 时烨静静地看着他们跑。 直到他们跑出了一小段距离,时烨忽然放开温池,足尖一点, 居然在原地飞了起来,他的速度极快, 不一会儿便翩翩然地落在几个绑匪前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绑匪们想不到时烨这么快就追上了他们,眼底溢出的惊骇和恐惧在瞬间淹没了他们。 他们齐刷刷地扔掉了手里的长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哥饶命啊!” “我们错了,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我们冒犯了大哥, 大哥想要那个人就那去吧, 求大哥放我们一条生路。” “我上有老下有小, 我也是临时被拉来干这个的,求求你放过我……” 时烨侧身而立,垂眸看着隐没在夜色中的草丛,听见绑匪们此起彼伏的求饶声, 他没有丝毫动情, 还略显不耐地蹙起了眉头。 “吵死了。” 时烨说罢, 扬起双手,只见被绑匪们扔在地上的长刀唰唰唰地飞了起来。 绑匪们惊恐地瞪大眼睛,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些长刀便如同有了生命力一般,笔直地朝他们飞来,刺穿了他们的身体,反反复复地在他们的身体里穿梭…… 迸出来的血液染透了土地。 伫立在不远处的温池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他看见那几个绑匪倒在地上,死得已经不能再死了,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往他鼻子里面钻。 饶是温池已经习惯了这股味道,可是此时还是被呛得干呕了两下。 他蹲在地上,有些头晕眼花。 时烨不知何时飞回他身边,并突然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温池被时烨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惊呼一声,却还是用双手紧紧地搂住了时烨的脖子。 “有人来了。”时烨在他耳边道,随后略显烦躁地啧了一声,“一堆麻烦。” 说着,时烨便抱着温池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温池惊魂未定地靠在时烨怀里,带了些热气的夜风吹拂在他脸上,却吹不散刚才嗅到的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强烈的恶心感依然萦绕在他心头。 他抬头看向时烨。 时烨依然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事物都不上心,哪怕他刚才一口气杀掉那么多人,他也连眉头都不会抬一下。 夜风也吹拂着时烨披散在肩头的黑发,那些黑发在风中摇曳,有一缕发丝飘到了温池脸上。 温池松开紧抓着时烨衣服的手,他捏住那一缕发丝,放在鼻尖嗅了嗅。 隐约间,他似乎嗅到了一丝浅淡的香气。 温池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不过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心里的恶心感貌似减少了很多。 于是温池继续嗅。 一缕发丝不够,他干脆抓了一把时烨的头发,全部按在自己脸上。 - 其实鲜少有人知道,时烨的轻功极为厉害,即便他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屋檐上跳跃,也很难有发现他的存在。 不多时,时烨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最后,他非常轻盈地落在一处院落的阁楼上。 他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抱在怀里的温池,只见温池双眸紧闭,脸色在月光下泛着白,连嘴唇也被照得没有丝毫血色,温池一动不动,唯有那只放在他胸前的手紧紧抓着他的一把头发。 时烨的目光落在温池抓着的头发上。 他眸光闪了闪,很快归为平静,难怪他方才一直感觉有人在拉扯他的头发。 这时,等在房里的婢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赶忙将房门推开,一眼便瞧见伫立于护栏边缘的时烨。 婢女道:“太子殿下,你回来了。” 时烨语气很淡地嗯了一声,他看也没看婢女一眼,轻松飞下护栏,抬脚往房里走去。 婢女见状,连忙往后退,待时烨抱着温池走进去后,她才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进了房,并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 时烨径直走到床边,打算把温池放到床上,无奈温池的手还抓着他的头发。 于是时烨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才叹一声:“温池,我们到了。” 婢女站在旁侧,尽管她始终微低着头,却能十分清楚地用余光看见时烨和温池之间的互动。 只见温池似乎没有睡着,听见时烨的声音后,他的长睫小幅度地颤抖了几下,不过他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时烨的头发,然后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时烨的胸膛里。 温池不是有意的,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扯疼了时烨。 时烨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婢女:“……” 她悄悄看了眼温池抓着时烨头发的手,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她承认这个温公子在太子殿下心里占有一定份量,可是这世间还没有哪个人敢如此用力地拉扯太子殿下的头发,确切地说,很多不小心碰到太子殿下的人连自个儿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太子殿下宠归宠,却不一定会容忍温公子做出这些以下犯上的行为来。 只是很快,婢女就发现她的担忧有些多余了。 时烨压根没把那些头发放在眼里,他像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弯腰把温池放到了床上。 哪知道温池尤其抗拒从时烨的怀抱中脱离,他的背部刚沾上床面,就拼命地挣扎起来,双手搂住时烨的脖子,一个劲儿地往时烨怀里钻。 “不,我不睡。”温池依然没睁开眼睛,说话的声音抖得厉害,“我不想睡觉。” 时烨立即把温池抱了起来。 温池这才安静了些,经过刚才的挣扎,他喘得有些厉害。 时烨垂眸注视着温池那张苍白得过分的脸,淡道:“若是你不想睡,也可以躺下休息。” 温池慌忙摇头,仿佛在逃避着什么:“我不想休息。” 时烨问:“那你想如何?” 温池骤然沉默,半晌,他那薄薄的嘴唇抖了抖,他很小声地说:“我想你就这样抱着我……” 说完,他又像只小动物似的往时烨怀里凑,恨不得和时烨贴在一起,他把脸埋在时烨的胸膛上还不够,攀着时烨的脖子往上,把脸埋在时烨温暖的脖颈里。 之前隔着衣服,温池只能隐约嗅到时烨身上的气息,这会儿他的脸直接贴上了时烨的皮肤,顷刻间,他整个感官世界都被时烨身上淡淡的香气包裹了。 时烨身上一直有着很淡的檀香。 奇怪的是,自从那次温池在宫殿屋檐上摔下去后,他就能从时烨身上嗅到檀香以外的香气,像是淡淡的花香,又像是淡淡的植物香,发间和皮肤上的香气会稍微浓郁些许。 温池沉迷于那些香气,甚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时烨。”温池说,“你好香啊。” 时烨闻言,眼神倏地沉了下来,温池这句话让他回忆起了一些不美好的事,他偏了下头:“左枝。” 侯在旁侧的左枝立即道:“是。” 时烨吩咐道:“去打盆热水来,再准备些吃食。” 左枝道:“是。” 等左枝出门后,时烨还是把温池放到了床上,温池察觉到时烨的动作后,还是像刚才那样拼命挣扎,也拼命往时烨怀里钻。 可惜时烨不为所动,他跟着爬上床,压在温池上方,将温池的双手束缚在头顶。 温池的力道不及时烨,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像是案板上的鱼肉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他内心焦急,不管不顾地抬起两条腿去踹时烨,结果踹中时烨的小腿,他听见时烨的气息瞬间沉重了几分。 时烨沉声道:“温池!” 温池猛然一怔,不知怎的,一时间竟然清醒了大半,他慢慢睁开眼睛,便见时烨沉着脸从上往下地俯视着他。 “我……”温池艰涩地开口,“我怎么了?” 时烨的眸子漆黑,里面恍若有烛光在跳跃,他目光定定地看着温池,直到确定温池清醒过来,才松开束缚着温池的手,转而抚摸上温池冰凉的脸颊:“饿了吗?” 温池摇了摇头:“我刚才怎么了?” 时烨道:“没什么。” 温池知道时烨没说实话,他能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刚才的他仿佛被某种东西占据了思想一样,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只会本能地依赖时烨、靠近时烨…… 而这种情况在不久前发生过一次,就是他不小心从宫殿屋檐上摔下去的那次。 直觉告诉温池,可能是时烨的体质让他发生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变化,至少在他发生这些变化之前,他还不能从时烨身上嗅到那股淡淡的香气。 不过他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他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些血腥的画面——刘大德和刘大善杀人时、时烨杀人时…… 他知道,如果他没有被时烨救出来,也许等待他的下场并不会比那些人好多少。 他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死人,也是第一次嗅到那么浓郁的血腥味,仿佛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湿润的血气。 温池眼睛通红,眼底布满血丝,这些日子他都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直面死亡,可是直到时烨的到来,他才发现自己非常怕死。 尤其是那个绑匪从后面扯了一下他头发的时候,被他压在心底的恐惧在瞬间淹没了他。 温池炸了眨眼,泪水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漫了出来,顺着眼角往下滑,在白色的枕巾上打湿了一朵又一朵水花。 “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温池伸手去搂时烨的脖子,却被时烨偏头避了过去,但温池没有放弃,反手抓住时烨胸前的衣服,他小声地哽咽,“要是你没来,我肯定就死了。” 时烨任由温池把他的衣服抓得变了形,他用拇指拭去温池眼角的泪水:“当初本宫给了你机会,你却选择离开,你宁愿来到这等荒蛮之地,也要躲避本宫。” “我后悔了,时烨,我想回去。”温池的泪水越来越肆意,他哭得脸都红了,肩膀一抽一抽,他松开时烨的衣服,又抬起双手视图搂住时烨的脖子。 可还是被时烨避开了。 “你还不清醒,睡一觉就好了。”时烨似乎不想看见温池淌满泪水的脸,他扭过头,一把扯来床上的被褥,不由分说盖在了温池的脸上。 温池:“……” 时烨起身,准备下床。 温池懵懵懂懂地明白过来,时烨以为他还在被那一缕香气所迷惑,才做出这些行为来,他顿时有些气恼,猛地扯开盖在脸上的被褥,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扑到时烨背上。 第67章 照顾 温池感觉自己像极了树袋熊, 整个人都挂到了时烨身上。 时烨很明显地怔住,瞬间僵硬不动了。 温池见状,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 他伸出双手搂住时烨的脖子,分开的双腿从后面夹住时烨的腰, 甚至还想往上面蹭,一副打死也不松手的架势。 时烨挣扎了一下。 温池生怕被时烨甩下去,赶紧加重了抱着时烨的力道。 时烨安静了一会儿, 才用喑哑的嗓音说道:“放开。” 温池不放,凑在时烨耳边问道:“时烨, 你要去哪儿呀?” 时烨说:“出去。” 若是还在东宫里,温池求之不得时烨离他远点,可是他们不在东宫里,他们在距离京城很远的晋州。 温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 甚至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 天知道, 当他听见时烨熟悉的声音、看见时烨熟悉的脸时, 他还以为自己在临死前产生了幻觉。 时烨不是应该舒舒服服地待在东宫里吗? 时烨为何会来晋州? 那股不可思议的感觉如同散不去的迷雾一般, 始终萦绕在温池心头, 他害怕时烨走了就不回来了,也害怕时烨的出现真是自己的幻觉。 他想自己可能是有了雏鸟心理,可是他摆脱不了这种心理。 他实在太害怕了。 他更害怕被时烨扔下。 “时烨,你别走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温池连脸面都不要了, 他把脸上的泪水往时烨衣服上蹭了蹭, 小声地恳求道, “我害怕。” 时烨被他缠得无奈,想走又不能走,半天才抛出一句凉飕飕的话:“当初走得那么急,这会儿知道怕了?” 温池猜到时烨不会对他动怒,于是愈发有恃无恐起来,他把脸埋在时烨的耳边,还有些抽噎地说:“早知道会被绑架的话,我就不来了。” 时烨冷道:“世间没有早知道。” 温池抬眸瞧见时烨绷紧的侧脸,忽然间想起莫名其妙对他好的刘大德和刘大善兄弟俩,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对了,大德哥和大善哥是你的人吧?” 时烨沉默片刻,冷笑一声:“不过几日,你便和他们这么相熟了?” “……”温池似乎嗅到了一股酸味,连忙求生欲极强地补充道,“我说的是刘大德和刘大善,他们对我挺好的,我还奇怪怎么会有那么好说话的绑匪。” 时烨道:“他们是本宫的人。” 温池奇怪道:“你的人还在兼职做绑匪?” 时烨再次沉默下来,再开口时已经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以为绑匪能在本宫身边当差?若不是你这蠢货自投罗网地跑去找那姓花的,本宫又怎会让身边的人办成绑匪混进去?” 温池自动忽略了时烨的“蠢货”二字,他噌的一下抬起脑袋,睁圆杏仁眼,目光炯炯地望着时烨,心底涌出的欢喜之情怎么也压不住。 “那这么说来……”温池望着时烨脸上被烛光照得细小的毛绒,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早就跟着我来晋州了?” 不然时烨怎么会对他的行为了如指掌,就连他夜里去找花子藏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可惜时烨还没来得及做出回答,房门便被敲响了。 “太子殿下。”左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奴婢打了些热水来。” 时烨道:“进来。” 左枝腾出一只手,推门而入。 她低着头,径直走到床边,把装着热水还搭了条帕子的水盆放在床边的木架上,随后她拍了拍手,侯在外头的几个婢女立即端着吃食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把碟子放在桌上。 左枝命令道:“你们退下吧。” 几个婢女齐声应了是,又对时烨福了福身,才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左枝站在床边,听候时烨的差遣。 很快,便听得时烨道:“左枝。” “是。” “你留下来伺候他。” “是。” 时烨想起身,无奈温池依然挂在他身后,无奈之下,他只得拍了拍温池勒着他脖子的手,示意温池把手松开。 然而温池一听时烨这么说,霎时就急了,不仅不松开手,还更紧地搂住时烨的脖子。 “你不是说你不走吗?” “本宫何时说过不走了?”饶是时烨武功再高强,也不是个泥人,这会儿被温池用力勒着脖子,原本平稳的气息都有些紊乱起来,他厉声道,“松手。” 温池倔强地不松手。 他知道只要他松开手,时烨肯定起身就走。 哪知道时烨也来了脾气,抬手抓住温池的手腕,冰凉的指尖按在温池的脉搏上,逐渐使力。 温池顿时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一阵钝痛,像是要被时烨硬生生捏碎骨头一样,尽管他很清楚时烨只用了一成不到的力气,却还是让他疼得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时烨,你捏得我的手好疼。”温池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涌,他又生气又委屈,同时又觉得自己不配在时烨面前耍横闹脾气,这些矛盾的情绪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 时烨说:“你放手,本宫便放手。” 温池痛得声音直颤:“你先放手。” 时烨立即松手。 手腕上的钝痛骤然消失,可温池并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反而凑上前,张口咬住了时烨的耳朵。 时烨:“……” 时烨整个人都静止了,犹如被人点了穴道。 站在床边的左枝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切。 她九岁那年被太子殿下亲手救下后,便一直跟随太子殿下,除了太子殿下和温公子单独相处时她会有意避嫌,其余时候她都会像条影子一般守护在太子殿下的方圆百步之内。 她何曾见过有人敢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何曾见过有人敢如此手脚并用地缠着太子殿下不放?又何曾见过有人敢直接咬上太子殿下的耳朵? 倘若太子殿下下令的话,她会当场要了温公子的性命,或者让他以最为痛苦地方式死去。 可是太子殿下什么都没说…… 左枝不敢轻举妄动,她恨不得把自己融入这片暖黄色的空气里。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被温公子纠缠了半天却不得脱身的太子殿下,甚至有些怀疑太子殿下是不是被人顶包了。 直到温池忽然痛苦地嘶了一声,左枝急忙收回思绪。 她抬头看去,只见温池终于从时烨身上下来,他脸色惨白,眉心紧蹙,清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缕痛苦之色。 温池双手捂住脖子,血液从他指缝间溢了出来。 时烨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他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黑眸里却掀起暗涌,连带着萦绕在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冰凉起来,他伸手去抓温池的手。 温池下意识躲了一下:“没事,刚才不小心碰到伤口了。” 时烨问:“什么伤口?” 温池不敢直视时烨的眼睛,支支吾吾地回答:“有个人拿我做人质,用匕首在我脖子上划了一下,不严重,包扎一下就好了。” 时烨抿着唇,逐渐阴郁的眼神直勾勾地定格在温池脸上,像是要把温池看穿,也看得温池无处遁形,几乎要把脑袋埋到胸膛里。 片刻,温池小声说:“这点小伤口很快就痊愈了。” 时烨突然把头转向左枝:“出去。” 左枝察觉到时烨的心情很不好,不敢有任何耽搁,赶紧走了出去,转身关上房门时,左枝看了眼被时烨阴沉的脸色吓得不敢动弹的温池。 温池穿着淡蓝色的袍子,身上不知在哪儿溅到了许多血,把袍子染得深一块浅一块,难怪刚才她和太子殿下都未注意到温池脖子上的伤口。 关上房门后,左枝并未离开,而是安安静静地守在房门外面,她站得笔直,连脚步都未曾动过一下。 阁楼很高,眺望下去,能看见晋州郊区的夜景——可惜没什么夜景,朦胧的黑暗占据了全部。 晋州远远比不上京城,却还是把太子殿下吸引过来了。 太子殿下不喜欢出远门,似乎是幼年经历了什么,太子殿下向来极为排斥跨出京城,甚至是跨出东宫一步。 本来太子殿下安排了她和刘德刘善跟来晋州保护温池,结果前两天听说四皇子还未将温池救出来,终究是没按耐住,甩下朱公公和侍卫们独自来到了晋州。 从京城到晋州,坐马车需要三天以上,可是太子殿下运用轻功,一路上从未停歇地赶过来,硬生生把三天以上的路程缩短到了一天半。 直至这一刻,太子殿下也未曾休息片刻。 左枝真的想不明白,那个温公子胆小、懦弱、还如此贪生怕死,究竟有哪里值得太子殿下如此护他? 左枝一边想着一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不多时,她便听见房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啜泣声,像是温公子的啜泣声,伴随着几句低语。 她愣了下,正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结果那阵啜泣声变大了些。 随后,她清清楚楚听见温池说:“我不想喝了,你把手拿出去。” 不知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温池的啜泣声不断:“我不想人血噫呜呜呜呜呜……” 过了很久,那些声音才逐渐变小,最后消失。 左枝也松了口气。 忽然,她又听见时烨的声音:“左枝,进来。” 左枝连忙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时烨脸色发白地靠坐在床头,他怀里躺着已经睡着的温池,只是温池侧身朝里,左枝只能看见温池的后脑勺以及被被褥包裹得严实的身体。 地上扔着温池的衣裳以及鞋袜,桌上的吃食被动过不少,连木架上的水盆和帕子也被用过了。 左枝低头看着地上的鞋袜,突然间很想知道这鞋袜究竟是温公子自个儿脱下来的,还是她那洁癖严重的太子殿下替温公子脱下来的。 第68章 血液 左枝的思绪胡乱飘了一会儿, 又被时烨清冷的声音拉扯了回来。 “你把刘德喊过来。” “是。”左枝顿了一下, 抬头看了眼时烨眼眶下较为明显的乌青,她犹豫片刻, 斗胆开口, “太子殿下,你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休息了, 不如我来照顾温公子, 你去小憩一会儿。” 时烨垂眸,目光落在温池熟睡的侧颜上。 他没想到温池竟然被今晚杀戮的画面吓得不轻, 甚至不敢独自躺在这张床上,他抱着温池坐了很久, 温池才不敌疲倦慢慢睡了过去,可是一只手依然紧紧攥着他的袖摆。 时烨作势要放开温池。 看似熟睡的温池立即察觉到了时烨的意图, 紧闭的双眸猛然睁开。 温池眼里还有着未散去的困意, 他下意识把眼睛睁得溜圆, 一瞬不瞬地盯着时烨, 说话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你要走了?” 时烨盯着温池苍白的脸看了半晌, 才抬手用指尖撩起温池眼前的一缕碎发, 捋至耳后。 随后,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既然睡着了,便好好休息。” 温池刚从睡梦中惊醒,尽管分不太清梦境与现实, 却本能的从时烨的话里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他像个害怕大人离开的孩子似的, 慌忙抓住时烨准备收回去的手。 “别走。”温池略微口齿不清道,“你说过你不走。” “本宫何时说过?” 温池闻言,仔细想了一下,这才发现时烨的确没有说过这句话,全是他在说,还前前后后说了好几遍。 于是做贼心虚的温池沉默了,随后鼓起勇气,理不直气也不壮地说:“那你现在说也不迟。” 时烨:“……” 温池也不说话,眼巴巴地望着时烨。 两个人四目相对。 寂静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只是苦了被喊进来的左枝,眼睁睁看着两个主子互动,一时间继续留下也不是,转身离开也不是,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在原地站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佯装自己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就这样过了许久,时烨忽然将手从温池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紧接着,他把手轻轻搭在温池的眼睛。 “接着睡吧。”时烨的口吻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过仔细听的话,能听出一丝淡淡的无奈,“本宫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温池抿着唇,小声问了句:“此话当真?” 时烨道:“本宫从不说假话。” 得到承诺后,温池放下心来,原本紧绷的身体也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只是攥着时烨袖摆的那只手仍旧没有松开,他像是慢慢睡了过去。 时烨抱着温池没动。 左枝见状,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主仆俩一块儿当起了木偶,直到温池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起来,时烨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在温池胸口点了几下,然后站起身,单手捧着温池的脑袋,一边掀开被褥一边动作轻缓地让温池躺到了床上。 被点了睡穴的温池已经陷入深沉的睡眠状态,只是他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头渐蹙,蝶翼般的长睫有些不安分地颤动起来。 时烨站在床前,表情莫测地垂下眸子,静静地俯视着温池。 他伸出手,指尖点在了温池眉心的红痣上。 不知是温池感觉到了什么,紧蹙的眉头居然逐渐松开,连长睫也不再颤动地那么厉害。 时烨拿开手。 温池立即不满地蹙眉,脸上的情绪表达得十分明显,仿佛在阻止时烨指尖的离去。 时烨静默片刻,忽然取了一缕自己的发丝,在左枝震惊的目光中将那一缕发丝当做绳子一般缠绕在温池的手腕上,他拿起温池的手放在温池胸前。 这下,温池抗拒的情绪总算得到缓解。 时烨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外走。 左枝连忙跟上去。 外面的风很大,许是已经立夏的缘故,他们站在如此高的阁楼上,也丝毫不觉得这风有多凉。 左枝低头道:“太子殿下稍等,奴婢这就去把刘德喊来。” 时烨仿佛没听见左枝在说什么似的,目光眺望着远处,冷不丁开口:“方才你看清楚了吗?” 左枝跟随时烨多年,稍作一愣,便飞快的明白过来时烨在问方才温池的情况,连忙道:“奴婢不敢多看,但是奴婢大概瞧见了一些。” 时烨嗯了一声。 左枝道:“温公子的状态的确非同寻常,奴婢听从太子殿下的吩咐,这些时日里多方打听下来,倒是打听到了一件极为类似之事。” “说。” “奴婢曾听说,花皇后还在世时,皇上对花皇后迷恋至极,即便后来花皇后葬身火海,皇上也顶着满朝文武百官施加的重压保住了花皇后的后位,甚至到如今也不肯再立新后,为此,朝廷和民间有了无数种说法,有人说皇上是在忌惮花皇后身后的花家,也有人说皇上爱惨了花皇后,即便如今宠爱容妃也不愿让容妃占了花皇后的后位,可是有些人却不这么认为……” 说到这里,左枝顿了顿。 时烨没看她,淡道:“继续。” 左枝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量:“奴婢从一个花家人口中得知,有一年秋季皇上带着花皇后出宫狩猎,却无意间从马背上摔落,以至于双腿折断,内脏受损,吐血不止,当时他们和随行的御医走散了,皇上身边只有花皇后和一个武将,武将去找御医,花皇后眼见皇上快要不行了,便试着割腕用血液救治皇上,没想到皇上不过是躺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自个儿站起来了。” 时烨不语。 左枝观察了时烨的脸色,随即补充了道:“那一年的皇上还是王爷,而花皇后不过是皇上后院里的侧妃,出了那事之后,皇上突然性情大变,专宠花皇后,甚至不顾周围人的劝阻强行废掉正妃,并把花皇后扶上了正妃之位,为此得罪了不少朝廷上的人。” “你的意思是……”时烨神色如常,清冷的目光落在左枝身上,“花嫣容是凭着那些给出去的血,才得以坐上后位?” 左枝将头埋得更深:“这只是奴婢的斗胆猜测。” 时烨轻笑一声:“本宫从小被人告知花家人的血便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神药,就连那些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也能将他们拽回来,可本宫从未听说过,花家人的血还有迷惑人心的作用。” 左枝道:“知情者都知晓花家人的血能救活天下人却唯独不能救活自己,然而太子殿下和花皇后却是其中的意外,整个花家上下,只有太子殿下和花皇后拥有自愈的能力,也许这些都是老天爷的怜爱。” “不一定只有本宫和花嫣容。”时烨收回落在左枝身上的目光,看向远方的黑暗,“花家那么大,人员那么多,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像本宫一样藏着掖着。” 说罢,他问,“那皇帝喝了花嫣容的血后,身体上可有何不适?” 左枝想了想:“除了像是中了迷魂药一样的喜欢花皇后外,并未有任何异样。” “喜欢?”时烨冷哼,“花嫣容死后,那皇帝不过是装装样子的伤心了一两年,便把时锦他娘封为了容贵妃,他的喜欢不过如此,廉价不堪。” 这时,左枝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太子殿下,奴婢还打听到曾经花皇后为了救花国舅,也放过身上的血,为何那血只在皇上那儿起了作用?” 这话一处,时烨陡然安静下来。 左枝良久未等来时烨的回答,便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时烨一眼,只见时烨那张半脸面具被月光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寒光,他另外半张美艳至极的脸也冷到了极点。 时烨仿佛回想起了某些不好的记忆,眼底逐渐浮现出一缕杀意。 饶是左枝跟随时烨多年,可此时还是被时烨身上散发出来的凉意吓得心惊肉跳,赶忙垂下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时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双胞胎形影不离,谁知道那血是否在花殷身上起了作用呢。” 左枝隐约间听出了点什么,她吓得屏住呼吸,脸色逐渐苍白。 直到时烨道:“把刘德喊来。” 左枝如释重负,应了声是,像只夜鸟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中。 - 温池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床架和帷幔。 他愣了下,扭过头,又看见陌生的房间和陌生的摆设,唯有坐在桌边的人并不陌生——时烨。 温池认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又眨了眨眼。 可惜并不陌生的时烨不仅还在,还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抽疯一样地把眼睛揉来揉去。 随后,时烨开口:“眼里进沙子了?” 温池摇了摇头:“我好像产生幻觉了。” 时烨放下手里的书信,起身走到床边,在温池身旁坐下,他没戴面具,一双如同黑曜石一样漂亮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温池,他问:“什么幻觉?” 温池说:“我好像看见太子殿下了。” 温池刚醒来,眼中还笼着一层未散去的茫然,他的肤色极为白皙,表情呆滞得像一只兔子,唯有那双浅褐色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时烨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把手搭上温池的脑袋,揉了揉,手感一如既往的好。 他心情不错,连带着说话的口吻也温和了些:“你没有产生幻觉。” 温池歪着头,他注意到了时烨嘴角上挂着的极为浅淡的弧度,一时间愈发觉得这个时烨是他幻想出来的人了。 时烨盯着温池的嘴唇,忽然凑上前,将冰凉的唇贴了上去,贴了片刻,才分开:“还是幻觉吗?” 温池惊恐极了,心想真正的时烨哪儿会这么温柔地亲他,他果然没猜错,他产生幻觉了。 啊! 他竟然幻想出来一个性格这么好的时烨,看来他以前被时烨古怪的脾气茶毒得不浅! 温池木木呆呆的,心中所想全部写在了脸上,也被时烨看得一清二楚。 时烨嘴角的弧度逐渐压了下来,拿开搭在温池脑袋上的手,站起身,冷冷淡淡地说:“起来洗漱,你嘴里有味道。” 温池:“……” 他猛然意识到什么,想从床上爬起来,却不小心咕噜一下滚到地上,所幸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摔得不疼,不过他也没功夫顾及那么多,而是抬起头,惊恐又诧异地开口:“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时烨蹲下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匍匐在地毯上的温池:“这下不说我是幻觉了?” 温池实话实说:“幻觉里的太子殿下不会嫌我口臭。” 时烨:“……” 第69章 头发 温池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逃跑时差点被绑匪抓住,结果在千钧一发之际遇见了时烨, 时烨身着雪衣、戴着半脸面具, 在月光之下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祗,他轻轻一挥手, 便让那几个绑匪头身分离…… 可时烨不是在京城吗? 从京城到晋州需要坐三天以上的马车, 更何况时烨还坐在轮椅上, 他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晋州未免太引人注目、也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很快,温池发现他并未做梦。 若说做梦的话, 刚才时烨脸臭得也太真实了, 而且如此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应当就是时烨本烨了。 温池想起时烨刚才说的话, 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脸颊像是烧着了一般,烫得厉害,他下意识捂住嘴巴,沉闷的说话声从指缝间透出来:“我这就去洗漱。” 说着, 温池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 便要往外走——实际上他只是觉得尴尬极了,想找个安静之地缓解一下。 时烨道:“慢着。” 温池立即停下不动了。 他这条件反射性的行为似乎惹得时烨轻笑一声,只是那笑声很淡,不过瞬间便没了,时烨的嗓音还是那样冷淡:“过来。” 温池暗叹口气, 转身龟速挪到时烨面前,低眉顺眼, 乖乖喊了声:“太子殿下。” 时烨本就比温池高出不少, 加上这会儿温池弓腰驼背, 恨不得变成一只鸵鸟把脑袋埋到地里,他又比温池高出一大截,垂眸就能看见温池那一头在光照中变得分外柔软的发丝。 他抬手想摸一摸温池的头发,可是转念想到温池对他的排斥,那只手又硬生生地僵在半空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手收回来。 “昨儿夜里不是还很主动吗?一口一个时烨喊得那叫一个顺畅。”时烨顿了下,瞥向瑟瑟发抖的温池,“怎么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温池:“……” 他脑海里关于昨晚的记忆不是很清晰,他只记得时烨救了他之后又抱着他在屋檐上飞来飞去,时烨身上很香,头发香,皮肤更像,让他着迷。 也不知道时烨一个不爱脂粉的大男人身上哪儿来那么好闻的香气。 温池想来想去,越想越偏,他赶紧收回思绪,小声认错:“对不起,我错了。” 时烨忽然弓下腰,深邃的黑眸直视温池的眼睛。 两人间冷不丁拉近的距离让温池有些不适应,不过他没再惊慌失措地往后躲开,而是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看着时烨的黑眸。 时烨注意到温池的变化,眼底的凉意散去了一些,启唇问道:“错在哪儿?” 温池像极了做错事后被班主任罚站的小学生,他的指尖在袖摆上搅来搅去,嗫嚅道:“我不该在意识不清的时候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 为了给自己洗白,温池特意强调了“意识不清”四个字,说完,他还觉得不够,赶紧义正言辞地补充了一句,“虽说不知者无罪,我也是在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情况才犯了那样的错误,但是话从我嘴里说出,我理所应当为自己的过错负责。” 时烨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温池。 温池缩了缩脖子,总有种被时烨看穿的感觉。 “不错,看来你离开本宫后,愈发伶牙俐齿了。”时烨道,“还有呢?” 温池懵了。 时烨问:“还错在哪儿了?” 温池愣愣看着时烨说话时的薄唇一张一合,他们隔得这么近,他能看见时烨浓密的睫毛犹如蝶翼,他能嗅到时烨身上的淡香犹如一根羽毛从他心头拂过,他的目光定格在时烨的薄唇上,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不该有口臭。” 时烨:“……” 这话说完,时烨脸上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嫌弃,他迅速站直身体,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还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左枝。” 守在门外的左枝推门而入:“太子殿下。” “备衣备水。” “是。” 时烨没再看温池一眼,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只剩下温池尴尬地站在原地,扭头对上左枝的目光,他笑了笑说:“麻烦你了。” - 等温池收拾完又用好早膳,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他随着左枝下楼,走出庭院,只见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才发现时烨一直坐在里面等待。 温池轻手轻脚地在时烨对面坐下,感受到马车的前行后,他连忙看向对面已经在闭目小憩的时烨:“太子殿下,我们这是去哪儿?” 时烨闭眼道:“收拾烂摊子。” 温池哦了一声。 安静之中,他的目光在时烨的腿上徘徊了几圈,终究没忍住开口:“太子殿下,你不坐轮椅吗?” 时烨道:“没带来。” 温池皱起眉,犹豫着说:“可是等会儿你就这样出去的话,岂不是会被那些人知道你双腿已经好了?” 时烨缓缓睁眼,他的眼睛生得极为漂亮,眼窝稍宽,眼尾上挑,眼底一片清冷,好似这世间的任何事都不会使其染上丝毫情绪的色彩。 可惜那些可怖的烧痕依然爬满了他的半张脸…… 倘若时烨没有经历五六年前的那场火灾,恐怕这天下第一美男的称号早就没时锦什么事了。 温池情不自禁地感到惋惜,就在这时,他听见时烨开口:“你希望本宫一直坐在那上面?” 温池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我只是觉得无论太子殿下怎么做都必定有太子殿下的理由,太子殿下隐瞒了这么久,突然被那些人知道真相,岂不是意味着前功尽弃了。” 说话间,温池已经脑补了一出宫斗大戏,失去母亲支持的孤独太子面对受宠的容妃和人气极高的四皇子,不得不伪装残疾来博取皇上的同情。 哪知道这么一伪装就是五六年,纵使他无数次想要站起来,也不得不压制住内心的冲动,继续扮演残疾又病弱的太子…… 不对。 这个狗太子一手捏死一个女人,哪里病弱了? 那就是继续扮演残疾又强壮的太子。 温池想到一半,顿时被自个儿想出来的“强壮”二字逗乐了,好在他及时忍住了,只是不断抽搐的嘴角让他忍得有些辛苦。 时烨神情冷淡地看着温池变来变去的表情,说道:“仔细想来,本宫并没有一定要坐在那上面的理由。” 闻言,温池面露疑惑:“那为何太子殿下要……” 时烨云淡风轻地抛出一句话:“懒得走路。” 温池:“……” 这个狗太子不仅狗,连思想都如此与众不同。 好吧,他承认他就是羡慕嫉妒恨…… 想到这里,温池心里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他好恨。 他恨他没有穿到时烨身上,或者穿到时锦身上,再不然穿到皇上身上也可。 到达目的地后,时烨果然没有坐轮椅的打算,起身便迈着两条大长腿下了马车。 温池赶紧跟在后面。 这次温池脑袋上没有被罩着头套,他才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应该在晋州郊区,周围尤其荒凉,甚至能看见不远处贫民搭建的棚子以及乱七八糟的农田。 相比较下来,只有眼前这个宅子看上去稍微好一些。 不过这个宅子应该是绑匪们临时抢来的,不仅院落里晾有很多女人和孩子的衣服,而且地上还有很多鸡鸭的粪便没有处理。 难怪之前温池嗅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 当然,现在这股味道依然不好闻,许是放置了太久,就像是有毒气体一样刺激着温池的感官世界,连左枝也在踏进来时轻微地皱了皱眉。 唯有时烨喜怒不形于色,眼底没有一点波澜,径直往前走。 温池跟在时烨身后,隐约间嗅到时烨发间残留的香气,顿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悄悄咪咪地往前凑了凑。 好香。 再往前凑了凑。 真的好香。 温池心想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时烨身上这么香。 就在温池准备再往前凑一些时,走在前面的时烨忽然停下脚步。 猝不及防的温池一头撞上去。 温池:“……” 时烨转身,便看见温池做贼心虚地低下头,他道:“闻够了吗?” 温池到底还有些害怕时烨,想也不想就如实回答:“没有。” 说完,他沉默了。 他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时烨朝他跨出一步时,他吓得身体都僵住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迫使自己不往后退,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时烨牵起他的手,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把手放在他的鼻前。 很快,一丝浅淡的香气钻进温池的鼻子里。 温池目光往下落,这才瞧见自己手腕上不知何时缠绕着一缕黑发。 时烨道:“闻这个。” 原来这是时烨的头发…… 可是温池完全想不起来他何时取了时烨的头发缠绕在自己手腕上,退一步讲,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时烨的头发。 温池压下心头的疑惑,看了眼手腕上的头发,突然间脸颊有些发烫,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太子殿下。” “不谢。”时烨道,“若是不够,本宫还有个法子。” 说罢,见温池抬头,时烨面无表情道:“本宫帮你把它塞进你的鼻子里,让你闻个够。” 温池:“……” 他脸颊上的红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整个宅子格外寂静,一路走来,他们没有见到任何人。 来到大厅后,才看见刘德和刘善兄弟俩。 那对兄弟俩瞧见时烨的身影,连忙走过来,低头抱拳行礼:“参加太子殿下。” 时烨问:“如何?” 此时的刘德和刘善兄弟俩收敛了身上的痞气,竟然和之前伪装成绑匪时相差巨大,他们看起来都沉默寡言了不少,也显得更为稳重。 刘德回道:“回太子殿下,属下们已经把该处理的人都处理完了,只剩下同温公子一起被绑架来的人质们。” 时烨点了点头,又问:“那个人呢?” 刘德道:“回太子殿下,张衡被属下们暂时关押在一间屋子里。” 时烨声音很冷:“带路。” 刘德和刘善闻言,连忙走在前方带路。 关押张衡的屋子就在大厅旁侧,走几步路便到了,刘德打开门,一股带有浓重血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在场所有人都面不改色,只有温池脸色骤变,猛地转过头干呕了两下。 他赶紧举起手,把缠绕在手腕上的头发放在鼻前嗅了嗅,涌上来的恶心感才消退些许。 第70章 讨要 温池的干呕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本来准备往里走的刘德和刘善同时停下脚步,兄弟俩转头看向温池时, 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熟络, 而是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他们的目光在温池眉心停留片刻,随后刘德说道:“若是温公子有所不适, 还是在外头等待吧。” 正好温池也不想进去, 听了刘德的话, 立刻点了点头,往后退出了一米的距离:“那我就不进去了, 我在外面等你们。” 时烨看了眼脸色不太好看的温池, 吩咐了一句:“左枝, 你也留下。” “是。” 于是温池和左枝一起在门外站着。 左枝不是话多之人,若是温池不说话,她便跟着沉默。 温池百般无聊地看着前方空地上的小鸟飞来飞去。 那些小鸟长得还挺可爱,目测只有巴掌大小, 尖喙和小身体都是粉红色, 头部和尾巴则是黑色,小眼睛亮晶晶,在地上蹦蹦跳跳。 温池感觉它们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左枝注意到了温池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于是开口:“那是椋鸟。” “粉红椋鸟?”温池想起来了,他曾经在网上看到过这种鸟类的信息, 这种鸟类经常大群地聚集在一起, 捕食昆虫, 也吃谷物和小果实,而如今在晋州泛滥的蝗虫也是椋鸟的捕食对象之一。 既然晋州有椋鸟的存在,为何还会闹蝗灾? “粉红椋鸟?”左枝很浅地笑了笑,“也对,它们的确是粉色的。” 温池问:“晋州的椋鸟多吗?” 左枝道:“曾经很多,如今估计越来越少。” 温池诧异:“为何?” 左枝轻轻摇了摇头:“晋州所处位置偏远,俗话说山高皇帝远,朝廷的手很难伸到这里来,因此对晋州的管辖力度自然不如京城以及京城周边等地,官府不作为,导致民不聊生,难以解决保温问题,只得靠捕猎充饥,而野兔和鸟类是最容易捕猎到的。” 闻言,温池不禁陷入沉思。 光是蝗灾的事就足以让人头疼,然而晋州又存在那么多乱七八杂的问题,要想解决蝗灾,肯定要先把百姓们的温饱问题解决了。 说白了,都是钱不到位…… 左枝见温池良久不语,笑着补充道:“这些都是奴婢从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也不知真假,温公子听听便是了,不必放在心上。”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才沉默下来。 温池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顿时感到好奇:“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张衡受伤了吗?”刚才屋子里飘出来那么浓郁的血腥味,看来伤得不轻。 左枝的表情略显复杂:“的确受伤了。” “严重吗?” 四肢都断了,内脏也快碎完了,只剩下一口气吊着,能不严重吗? 左枝这么想着,却还是摇头:“不算严重。” 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 只见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身雪衣的时烨走出来,墨黑的长发随意散在身后,他面无表情,漆黑的眼里是一片冷然,浑身上下裹挟着浓郁的血气。 刘德和刘善跟在后面,看似神色惊骇,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时烨缓缓走到温池跟前。 温池被时烨身上的血腥味刺激到,连忙往后退,同时又捂着嘴巴干呕起来。 时烨见状,立刻停下脚步。 他眼神清冷地盯着温池,过了一会儿,把头偏向刘德:“剩下的人质,全杀了。” “是。”刘德回答完,又想起什么,愣了一下才说,“太子殿下,还有周方的妻妾们……” 时烨的声音平静到没有起伏:“一并杀了。” “是。” 本来温池以为张衡是被那些绑匪所伤,这会儿听了时烨和刘德的对话,陡然间品过味儿来。 难怪屋子里有那么浓郁的血腥味,难怪时烨从里面出来后也沾染了那么浓郁的血腥味…… 所以说时烨不仅杀了张衡,还打算把关在这里的人质们一起杀了,包括那天和他们乘坐一辆马车的五个女人。 根据刘德的话来看,那五个女人应该就是周知府的妻妾吧。 温池不喜欢张衡,尤其是在张衡拿匕首割破他的脖子之后,他不可能再对张衡抱有任何同情心,因此不管张衡受伤还是死亡,他内心都毫无波动。 可是那些人质挺无辜的…… 他记得那五个女人在马车上时害怕得身体一直在抖,像是挤在一起取暖的企鹅,看上去可怜极了,并且她们也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不过温池想归想,却没有说什么,他默默把头转向了一边。 刘德和刘善正要走,又被时烨喊住了。 兄弟俩不明所以,但是他们都不敢多问,低眉顺眼地站在原地,等待时烨的吩咐。 尽管时烨没有挪动脚步,可是他的目光落在温池身上:“你有异议?” 温池怔愣片刻,才意识到时烨是在和他说话,连忙开口:“我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时烨嗤笑一声,他的嗓音偏低,即便是这样淡笑也很好听,像极了二十一世纪流行的渣男音,“说吧,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或许本宫可以考虑一下。” 温池挣扎了很久,他想他应该习惯这个时代的生存规则,毕竟他也一直在鬼门关上徘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进去了,可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的日子不久,依然不能很快的融入进去。 思前想后,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说:“我只是觉得那些人质都是无辜人,不一定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张欢呢?”时烨忽然说,“张欢也是无辜人吗?” 温池看向时烨,一时间难掩心头的震惊,他没想到时烨竟然知道张欢这个人,看样子连他和张欢之间发生的冲突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说的无辜人是周知府的妻妾。”温池低声说,“不包括张欢。” 虽然从客观意义上来讲,张欢的确是被牵连进来的无辜人,但是他不敢也不想在这种情况还为张欢求情。 时烨笑了笑:“温公子当真是善良得很,无论是什么人都愿意伸出援手。” 温池:“……” 他听出了时烨话中有话,可是他听不明白时烨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罢了。”时烨转身吩咐刘德和刘善,“先把他们关在这里,等时锦将其他人救出之后,再把他们放了。” 刘德道:“那张欢呢?” 时烨表情莫测地看了眼刘德:“随你处置。” 刘德和刘善同时心领神会,一齐答了声是。 - 回去的路上,温池感觉难受,便靠在窗前昏昏欲睡。 然而晋州的道路多是石子,马车行驶时格外颠簸,温池的脑袋在窗前撞来撞去,尽管撞得不疼,却撞得他越来越难受,一阵接着一阵的恶心感直往上涌。 时烨坐在温池对面,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温池很想让时烨戒掉这个唤小狗的手势,想了想还是算了,他强忍着心头的难受,起身走过去。 结果他刚靠近,时烨忽然伸手在他胸口上点了几下。 温池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感觉眼前光线骤暗,紧接着眼皮一沉,整个人都没了意识。 时烨接过温池发软的身体,动作极为自然地将温池抱在怀中。 旁边的左枝见状,连忙拿来一条薄毯,轻手轻脚地把薄毯盖在温池身上。 左枝坐回去后,看了看昏睡过去的温池,又看了看盯着温池不放的时烨,萦绕在心底的那股怪异感始终没有消散。 直到时烨的声音响起:“有话就说。” 左枝这才发现她没能在时烨面前藏起自个儿的心事,顿时羞愧不已地低下头,很快她又抬起头,斟酌着问道:“奴婢有些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要留那些活口?” 这一点都不像是太子殿下的作风。 左枝自认她还算了解太子殿下,她作为太子殿下捏在手里的一把刀,替太子殿下取走了无数人的性命,她知道太子殿下是个极度讨厌麻烦的人,宁愿背上滥杀无辜的罪名,也不想留下活口给自己添堵。 就方才的情形而言,将人质全部杀掉是最快最好的解决办法。 太子殿下不想让四皇子以及其他人知道他的到来,更不想插手四皇子的事,那么只要将剩下的人质杀掉,就不会有人把消息传递出去……如此一来,这件事才会变得简单。 最重要的是——这才是太子殿下会做的事。 面对左枝的疑惑和不解,时烨给出的回答也很简单:“本宫只留了无辜之人。” 左枝明显一噎。 曾经的太子殿下哪儿会考虑对方是否无辜?他只会觉得麻烦。 - 温池一觉醒来,发现他已经回到阁楼上,并且有人替他脱了外袍和鞋袜,把他抱到了床上。 然而这里除了时烨以外,就只剩下左枝和几个婢女,能帮他做这些事的人……好像只有时烨一个人。 温池呆愣地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脚,忽然感觉别扭极了。 时烨替他脱鞋袜…… 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温池也没敢再让自己去想那些,他越想下去就越觉得脖子发凉。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什么也没摸到,张衡在他脖子上划出的伤口不知何时消失了。 温池怀疑时烨在他意识不清的那晚给他喂了血,可是他没有证据,也不敢去问时烨。 在阁楼上休息了一天。 翌日。 温池用完早膳,时烨就来了。 时烨换了身青色的外袍,长发随意捆扎起来,露出线条优美的脸部轮廓,爬满烧痕的半张脸被面具遮盖,乍一看多了几分神秘的美感。 温池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望着时烨走近,情不自禁地在心中感叹—— 这颜值…… 真是绝了! 神仙颜值啊,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男子,一举一动都像是带着滤镜似的。 美男子走到温池跟前,看了眼被温池吃得干干净净的早膳:“吃完了?” 温池点头:“吃完了。” 美男子道:“走。” “好。”温池点完头,才猛地从男色中清醒过来,连忙补充道,“太子殿下,我们走哪儿去?” 时烨的眼神冷了一瞬:“把你送出去的东西拿回来。” 温池一头雾水:“什么东西?” “你仔细想想你送出去了什么东西?”时烨不仅眼神冷,还看着温池冷笑了一声,“张衡在临死前告诉本宫,他曾无意间瞧见花子藏爱不释手地拿着东宫才有的木匣子,难道那不是你送出去的东西?” “……”温池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 他一下子心虚起来,眼神左右乱动,就是不敢直视时烨的眼睛,连说话的声量都变小了,“我、我是送了个木匣子给花公子,我以为那里面装着若芳做的点心,倘若我知道那是太子殿下赠与我的,我必定好好保管木匣子,绝对不会把它送出去。” 第71章 全场 闻言, 时烨愣了一下:“本宫赠与你?” 温池见状,连忙点头。 时烨蹙起眉心,似是有些疑惑:“本宫何时将那个木匣子赠与你了?” 温池认真想了想,眼睛盯着自个儿搅着袖摆的手,忐忑不安地解释道:“貌似是我面圣那一日, 太子殿下命栓公公将那个木匣子送去了竹笛居。” 这么一说,时烨倒是想起来了——他的确有让朱贤准备一些礼物送给温池。 只是他记得朱贤早在为温池挑选新院落时便将那些礼物送了出去, 为何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居然是过了小栓子之手, 并且送出去的日子比朱贤所说推迟了不少。 不过这不是重点…… 时烨仅是疑惑了一会儿,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所以说……”时烨声音冷然, 忽然伸手捏住温池的下巴,强迫温池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把本宫赠与你的东西转手送给了花子藏?” 温池:“……” 他不得不承认,狗太子很会抓重点, 而且一抓一个准。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温池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求生欲极强地把之前的乌龙事件仔仔细细地向时烨说了一遍, “太子殿下,我那纯属无心之举,实在是那木匣子和其他装着点心的木盒子太像了。” 时烨站着,温池坐着。 此时两人的姿势是时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池, 本来时烨面无表情时就有足够的威慑力, 眼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温池顿时僵着脸,不敢再说一个字。 直到时烨凉飕飕的声音打破房内的沉默:“敢情你不仅送了花子藏,还送了时锦和林哲。” 温池:“……” 他有些懵。 这个是重点吗? 难道重点不是他为何把时烨的赏赐转手送给花子藏?这件事有跟时锦以及林将军有什么关系? 然而事实证明,温池永远跟不上时烨的脑回路,他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就感觉时烨捏着他下巴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疼得他脸色发白,忍不住嘶了一声。 下一刻,他便感觉到时烨放松了力道,不过时烨的语气冷得连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你倒贴心,身为本宫的人,不想着本宫不说,还处处想着别人。” 温池底气不足地狡辩:“我没有不想着太子殿下。” “哦?”时烨凤眸微眯,眼底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你何时想着本宫了?” 温池张口便道:“我自然是时时刻刻都想着太子殿下,难道太子殿下忘了吗?我们还在东宫时,我每一日都给太子殿下送去了蛋糕。” 时烨被说得哑口无言。 好在他难看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不少,半晌,他松开了捏着温池下巴的手,一边站直身体一边淡淡地吐出一句话:“那些蛋糕难吃死了,亏你当宝贝似的送给本宫。” 温池:“……” 难吃你还吃得干干净净!你当时咋不吐出来呢? 温池感觉自己太阳穴旁的青筋直跳……算了算了,不与傻瓜论短长,他不跟这个狗太子计较。 最关键的是——他也不敢计较。 思及此,温池内心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 等到婢女们把桌上的碗碟收拾干净后,时烨喊来左枝。 左枝心领神会,立即从柜子里拿出两件宽大的黑袍以及两个面具,面具放在折叠整齐的黑袍上,双手捧着递到时烨和温池眼前。 时烨伸手拿过其中一个面具,上面画了一张笑眯眯的福娃脸,脸颊上还有两团圆圆的高原红,时烨瞥了眼坐在椅子上怔怔看着他的温池:“起身。” 温池听话地站起来。 他颇为紧张地看着时烨,只见时烨用双手牵起面具两边的黑色细线,随后倾身靠了过来,并把面具覆盖在他的脸上。 温池的视线范围立刻变得狭窄起来,透过面具上两个不大的小洞,他只能看见时烨在均匀呼吸下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漂亮的下颌线。 此时时烨的姿势几乎是把温池揽入怀中。 不知是不是凑得太近的原因,温池嗅到时烨身上原本浅淡的香气似乎变得浓郁了些,铺天盖地,包裹了他。 温池突然觉得别扭,不自在地往后躲了躲。 时烨察觉到他的动作,低声道:“别动。” 温池瞬间僵住。 时烨很快将面具上的两条细线在温池脑后打了个结,又拿来一件黑袍把温池裹得严严实实。 温池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不动地等到时烨折腾完后,才从黑袍里伸出一只手,不太习惯地碰了下脸上的面具。 才眨眼的功夫,时烨也戴上了面具并裹上了黑袍。 时烨身形高大,又是衣架子般的身材比例,如此打扮下来,简直像极了电视剧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酷炫反派,哪怕看不见脸也能感受到这个人的帅气。 反观自己—— 温池扭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像蝙蝠,辣眼睛。 温池不忍直视地把头扭了回去。 不过话说回来,时烨口口声声说去找花子藏讨要木匣子,可是花子藏不是也被绑匪抓走了吗? 温池还以为花子藏也像他一样被时烨救出来了,也暂时被时烨安置在某个地方,哪知道时烨抱着他在半空中“飞行”了一段距离后,轻飘飘地落在了一个屋顶上。 这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温池不久前从屋顶摔下去过一次,因此对这种地方有了心理阴影,他赶紧抱紧时烨。 好在时烨也没有把他放下来的意思,像是在抱婴儿一样地轻轻松松把他抱在怀里。 “太子殿下,我们不下去吗?”温池搂着时烨的脖子,探着脑袋看下面偶尔走过的人影。 他不明白时烨为何这么喜欢站在别人的屋顶上。 结果时烨语气平静地说道:“若是你想被他们抓住的话,本宫可以放你下去。” “……”温池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性地发问,“太子殿下,这里是哪里?” 时烨道:“绑匪藏人质的窝点。” 温池问:“花公子也在这里?” 说起花子藏,时烨的眼神立即变得奇怪起来,即便他带着遮挡了整张脸的面具,可温池还是能想象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只听他道:“当然。” 温池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猜错了,尴尬地挠了挠头:“我还以为花公子已经被你救出来了。” 时烨嘴角掀起冷冽的弧度:“本宫为何要救他?” 温池:“……” 他后悔刚才多嘴了。 时烨见温池沉默,身上的气息骤然收紧,他换了个问法:“你很希望本宫救他?” “没有没有没有……”温池连忙否认,“我只是想到花公子还在那些绑匪手里,我们很难拿回那个木匣子。” 这个回答似乎让时烨满意了。 时烨轻笑一声:“小事罢了,难不倒本宫。” 说罢,时烨抱着温池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温池真是怕极了,下意识闭上眼睛,恨不得把自己贴到时烨身上,他生怕时烨不小心甩掉了他这个挂件。 呼呼的风声吹过耳畔。 温池干脆把脸埋在时烨的颈项里。 他的鼻尖贴着时烨颈项上的皮肤,一股淡淡的清香钻进他的鼻子里,他慢慢呼出口气,脑海里绷紧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时烨才停下来。 “到了。” 温池从时烨的颈项里抬起头,便发现时烨抱着他落在了一颗大树上。 这棵大树枝叶繁茂,再加上夜里光线不足,他们几乎和周遭的夜色融为一体。 但是往下看去,能轻而易举地看见那片空地上的景象。 只见那片空地紧靠着前方并排的低矮屋子,绑匪们在屋子里进进出出,挨着把人质从屋里带出来,一并抬出来的还有不久前在周方府内搜刮的东西。 那些东西分别用黑色的木箱子装着,木箱子上挂着锁,需要绑匪头子用钥匙打开。 绑匪头子似乎就是温池在周府看到过的绑匪头子,连翘着二郎腿坐在躺椅上的姿势都未曾变过,他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串,递给身边的小弟。 那个小弟谄媚地接过钥匙串,连忙走过去把几个木箱子上的锁打开。 温池的注意力不在那些木箱子上,他眯起眼,盯着那些被五花大绑丢在边上的人质瞧了半天。 可惜光线太暗了,只有几个绑匪手里提着的灯笼勉强驱散一小片的黑暗,他根本瞧不清那些人质的长相,也不知道究竟哪个人才是花子藏。 他想时烨肯定清楚哪个人是花子藏,但是他不敢问。 “花子藏”这三个字就是一把火,随时都能点燃时烨这个炸/弹。 他们等了没多久,那些绑匪就开始清点木箱子里的东西了。 温池听了他们的对话,才知道四皇子那边终于耗不住了,为了赎回人质,不得不按照他们的要求准备了大量财物,他们和四皇子约定的日子在两天之后,所以他们需要清点一下抢来的东西和人质的数量。 虽然绑匪们在周府时是两眼一抹瞎看到什么拿什么,但还是被他们拿来了不少好东西,他们越清点越喜悦,一群人都美滋滋的。 直到拿着钥匙打开木箱子的那个绑匪从木箱子里捡起一个木匣子,那人眼前一亮,兴高采烈地转身:“老大,这就是那个宫里来的木匣子!” 瘫在躺椅上的绑匪头子顿时来了兴趣,坐起身,对小弟招了招手:“拿来我瞧瞧。” 那人噔噔噔地跑上前,把手里的木匣子往前一递:“给你,老大。” 绑匪头子伸手接过木匣子,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之前他们走得急,他没来得及打开木匣子,这会儿倒有功夫好生瞧瞧了。 绑匪头子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他正要打开木匣子,却见人质当中有个人忽然站了起来,也不知道那个人五花大绑是怎么站起来的,他情绪格外激烈,被堵着的嘴发出唔唔的声音,双眼凌厉地瞪着绑匪头子。 绑匪头子见状,愣了下,转头看向小弟:“他发什么疯呢?” 小弟一脸懵逼地挠了挠头:“不知道。” 这时,旁边有人提醒:“老大,这个木匣子就是从他屋里搜到的。” 绑匪头子冷笑:“原来是你的东西,你真是能耐,连宫中之物都有法子拿到,难怪我只是碰了一下,就活像是会要了你的命一样。” “唔唔……”花子藏疯狂摇头,眼睛发红地瞪着绑匪头子,可惜他被堵住了嘴,说不出任何话来。 绑匪头子倒是乐呵起来,一只手拿着木匣子,一只手在木匣子上摸来摸去,他看着花子藏快要被逼疯的模样,嬉皮笑脸道:“瞧你这幅样子……该不会这木匣子是你小情儿送的吧?” 花子藏:“唔唔唔……” 绑匪头子挑眉:“看来我猜对了,你小情儿对你还真是情根深种,连这么宝贵的木匣子都愿意送给你。” 树上的温池:“……” 他要死了。 他感觉绑匪头子再说下去,他真的会死在时烨手上。 前有张衡,后有绑匪头子…… 这两个杀千刀的人! 啊啊啊…… 温池脸色惨白,悄悄看了眼时烨,却发现时烨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面具下那双漆黑的眸子犹如一片深沉的死海。 时烨笑道:“情根深种?” “……”温池瑟瑟发抖,“这只是一场误会……” 他刚把话说完,下面的绑匪头子也打开了木匣子,周围的几个小弟纷纷凑了颗脑袋上去。 在花子藏绝望的目光中,绑匪头子奇怪地咦了一声,拿起其中一根玉:“这是……” 有个小弟连忙把灯笼递过去。 只见暖黄的烛光下,一根手腕般粗的玉散发出淡绿色的光芒。 那个小弟惊叫一声:“这也太粗了吧。”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花子藏也沉默了。 树上的温池更是震惊不已,他愣愣盯着那根玉看了半天,才猛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顿时脸颊上仿佛有火烧着了一般,他唰的一下转头看向时烨。 “这就是你送给我的东西?” 时烨的眼色更冷,嗓音里夹着冰霜:“这就是你送给花子藏的东西?” 第72章 羞耻 温池:“……” 本来他还在怒气冲冲地质问时烨, 结果被时烨这么倒打一耙之后,他都懵了。 这关他什么事? 难道那个木匣子不是时烨送给他的吗? 温池想到木匣子里的东西,又想到之前花子藏表情尴尬地对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干脆躲避他的行为,刹那间全部明白过来了——原来花子藏早就打开了木匣子,也看到了木匣子里的东西, 说不定花子藏以为自己故意送给他那些东西。 这一刻,温池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羞耻得整张脸都快要燃烧起来, 甚至顾不上对时烨的害怕,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道:“我都说了我没有打开木匣子, 我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要是我知道里面装着……装着那些东西的话, 打死我也不会把木匣子送给花子藏。” 闻言,时烨眼底的冰霜似是收敛了不少, 但他仍是狐疑地盯着温池。 温池憋红了脸,一双饱满着怒气杏仁眼瞪得圆溜溜, 他攥紧时烨的衣服,咬牙道:“反倒是你,你送我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你、你真是……” “不要脸”三个字卡在温池的喉管里,半天没能挤出来。 虽然温池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但是好在他还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如果他真的把最后三个字说出来, 只怕他会被时烨当场从这棵树上扔下去。 于是温池悄无声息地咽下了那三个字, 转而说道:“你真是太过分了!” 时烨也不说话, 默默承受着温池的怒视,直到他确定温池当真不知情之后,萦绕在他周身的冷气才慢慢散去,他抱紧了温池,重新把目光投向空地上,淡道:“本宫也不知道木匣子装了什么。” “你胡说!”温池才不相信,“你不知道的话又怎么会让小栓子把木匣子送给我?” 由于时烨脸上戴着面具,温池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过时烨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本宫只让朱贤准备了些礼物给你送去,本宫并未过问朱贤送了什么。” 温池幽幽开口:“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时烨忽然没了声音。 温池说“这是你第二次送我那些东西了。” 时烨眼神平静地看着温池憋红的脸,沉默半晌,抬起手将被风吹到温池眼前的一缕头发捋至温池耳后,才叹息一声:“本宫没有骗你,本宫当真不知道木匣子里装了什么,若是本宫知道的话……” 说到这里,时烨顿了顿。 温池被勾起好奇心:“然后呢?” 时烨一只手搂着温池的腰,一只手捋过温池的头发后,顺势往后摸去,他的指尖冰冰凉凉,在温池的皮肤上缓慢行走。 直至来到温池的后颈。 他的指尖在后颈上轻轻摁了摁,又捏了捏,带着一种别样的意味。 温池紧张得连呼吸都顿住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眼睁睁看着时烨戴着纯黑面具的脸凑了过来,温池身后靠着树干,别无退路,他身体几乎绷直成一条直线。 随后,他听见时烨在他耳边说:“若是本宫知道的话,本宫定不会把如此重要之物假他人之手送给你,本宫会亲手让你用上。” 温池震惊了,猛地扭头看向时烨。 良久,温池终是没能忍住,抖着声音骂道:“你真是个禽/兽。” 时烨带笑道:“本宫不否认。” 温池:“……” 温池感觉自己脸颊上的火都烧到耳根上了,他气得绷紧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自知说不过时烨,干脆转过头不再理会他。 他转头就看见下面的绑匪们已经就着那些玉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绑匪们在这个混乱的地方有什么事没做过?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些玉的作用,惊讶的同时,也不得不感慨玉的质地。 绑匪头子拿着一根玉在烛光下打量了半天,啧啧地感叹道:“要说这宫里的东西就是好,随便拿出来几样塞屁眼的都是我们没见过的上品。” “是啊是啊。”旁边的小弟赶紧点头附和,“这些好玉拿来塞屁眼真是可惜了。” 另个小弟道:“还是塞男人的屁眼。” 说着,他们纷纷扭头看向羞耻得快要昏厥过去的花子藏,只见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花子藏又颓然地坐了回去,低头埋胸,安静如鸡。 绑匪头子把木匣子把小弟怀里一塞,从躺椅上站起来,并拿着一根玉朝着花子藏走去。 他用那根玉挑起花子藏的下巴。 花子藏不情不愿,脸上和眼里全是被羞辱的怒意,却还是被绑匪头子逼迫着抬起了下巴。 有了两个灯笼罩着,绑匪头子这才看清楚了花子藏的相貌。 只见花子藏嘴角有着一块淤青,像是被教训过,然而这点小瑕疵还不足以影响他整张脸的好看程度,他依然明眸皓齿、极为英俊,即便如此狼狈地瘫坐在地上,也能看出他以前是令万千少男少女心动的翩翩公子。 绑匪头子目光肆意地在花子藏脸上游弋,随即了然一笑:“难怪了,这张脸连我一个大老爷们都觉得好看。” 花子藏怒目而视,可惜他的嘴巴被帕子堵得结结实实,只能发出唔唔声。 绑匪头子扯掉花子藏嘴里的帕子。 由于长时间张着嘴巴,花子藏感觉自己的嘴巴快要麻木了,他费了些力气才颇为艰难地把嘴巴闭上,休息片刻,才虚弱地说道:“把东西还给我。” “还给你?”绑匪头子噗嗤一笑,用玉条拍了拍花子藏的脸,“还给你做什么?你拿回去塞屁眼吗?” “你……”花子藏气到语塞,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是难看得要命。 虽然他在民间游历多年,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是他见过的哪个人不是毕恭毕敬地喊他一声花大夫? 哪怕是从未读过书的粗人,也不会对他说如此粗鄙到难以入耳的话。 花子藏自幼在花家长大,家教甚严,不仅没有一个通房丫鬟,就连烟花之地也从未踏入一步,如今被绑匪头子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他羞愤欲死,脸上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他能感受到同为人质的那些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如同刀子一般扎在他身上。 绑匪头子才不在乎花子藏在想什么,他眼睛一转,用商量的口吻说道:“要我把这玉还给你也行,不过你拿什么来交换?” 花子藏双目泛红地瞪着绑匪头子。 “不如这样。”绑匪头子说,“你把你那小情儿的姓名告知我,我就立马把这玉还给你,等到两日后瑄王和林将军拿着银两来赎回你们,你也可以带着这玉欢欢喜喜地回去。” 花子藏心生警惕:“你想做什么?” 绑匪头子嘿嘿笑了一声,也不藏着掖着:“我能做什么?你那小情儿连宫里的东西都能拿出来,我和兄弟们也想去瞧瞧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花子藏冷冷看着绑匪头子满脸褶子以及发黄的牙齿,盘旋在胸腔里的恶心感直接顺着喉管涌了上来,他一字一顿:“你做梦。” 原本还笑呵呵的绑匪头子当即一顿,下一刻便唰的一下变了脸色。 “老子给了你机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绑匪头子捏紧手里的玉条,噌的站起身,两眼发狠地盯着花子藏,“你说还是不说?” 花子藏连头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绑匪头子的声音。 绑匪头子怒了:“就算你不说,老子也能打得你说,阿要!” 最后是在喊刚才的小弟。 可惜那个小弟没有一点声响。 绑匪头子等了一会儿,没听见脚步声,顿时不耐烦起来:“阿要,给老子滚过来!” 那个小弟依然一声不吭。 绑匪头子没了耐心,转过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嗅到一股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他看见两个身着黑袍的人站在几个打开的木箱子前,面具遮挡了那两个人的脸,而他们脚边……无声无息地躺了一地被抹了脖子的人。 绑匪头子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他都懵了,压根不知道这两个人从何处来,何时站在他身后,又是如何不发出一点的声响的杀了他那么多人。 同时懵掉的还有站在绑匪头子身边的几个小弟。 绑匪头子狠狠喘了两口气,又惊惧又愤怒地吼道:“你是谁?” 身量较矮的黑袍人似乎很害怕,战战兢兢地靠在身量较高的黑袍人身上,而那个身量较高的黑袍人手里拿着那个木匣子,削长的指尖轻轻扣住匣身,他的目光在木匣子上转了一圈,随后落在绑匪头子的手上:“拿过来。” “……”绑匪头子霎时明白过来,敢情对方是冲着这些玉条而来,他攥着手里的玉条,气得直跳,“老子在问你话,你是谁?你竟然敢杀老子的人,信不信老子剥了你的皮!” 哪知道黑袍人完全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耍猴人一般,轻笑一声:“不拿过来是吧?” 绑匪头子见黑袍人丝毫不搭理他的话,气得脸色铁青,却又忌惮黑袍人的身手,于是对身旁的小弟们抬了抬下巴:“去抓住他们。” 小弟们畏畏缩缩地提着刀,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结果他们还没来得及靠近黑袍人,便见那个黑袍人陡然向他们逼近,掌中生风,以极快的速度击向他们。 他们甚至没能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事,顿下脚步,低下头怔怔看向自己胸口——衣衫被震碎,胸前已是血肉模糊。 绑匪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只剩下绑匪头子。 绑匪头子早被这血腥又骇人的画面吓得胯间一热,双腿发软地跌坐在地,没等黑袍人向他走来,他赶紧连滚带爬地凑过去。 第73章 练武 “给你给你, 我把玉给你……”绑匪头子伸长了手把玉条递给黑袍人,“求求你放过我,其他东西我都不要了,都给你……” 绑匪头子能坐上如今的位置,也不是个好惹的人, 甚至手上捏着不少人命,可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更厉害的人, 只是动一动手指头便要了那么多人的命。 逐渐放大的惊恐把绑匪头子的瞳孔撑到了极致,他分不清楚自己脸上的液体究竟是吓出来的泪水还是汗水。 他举着玉条的手都在发酸了, 然而黑袍人仍旧没有要接过玉条的意思。 绑匪头子绝望地恳求:“求求你了……” 黑袍人低下头, 冰凉的目光扫过绑匪头子那张几乎皱成一团的脸,才看向被绑匪头子举着的玉条。 绑匪头子眼巴巴地盯着黑袍人。 黑袍人却道:“脏了。” 绑匪头子立即会意,赶忙把玉条往自己身上擦了又擦,然后又递给黑袍人:“这下干净了, 我擦干净了。” “脏了就是脏了, 有你的脏手拿着, 它永远干净不了。”黑袍人冷飕飕地说完, 猛然扬起手。 一阵劲风扫过。 绑匪头子还没来得及躲开, 就身体一僵, 紧接着直挺挺地栽到地上。 猩红的血液从绑匪头子断裂的脖颈间流淌出来, 眨眼间便淌得满地都是,被他攥在手里的玉条也慢悠悠地滚到了地上, 碰撞地面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刻, 黑袍人一脚踩上去。 足有婴儿手腕粗的玉条被黑袍人踩在脚下, 竟然硬生生地碎裂成了好几块。 剩下的人质们睁大眼睛瞧着这一幕,萦绕在眼底的恐惧几乎要顺着目光流露出来,他们纷纷往后挪动身体,直到贴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可惜他们的嘴巴都被堵上了,只能发出无助的唔唔声。 唯有花子藏眼神复杂地看着黑袍人走近,他坐在地上没动,抬头仰视已经走到他跟前的黑袍人。 只见黑袍人看了眼一直被他拿在手里的木匣子:“这是你的东西?” 花子藏紧盯着黑袍人不放,一张好看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半晌,他像是逐渐明白了什么,咬着牙,十分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是的。” 黑袍人轻笑:“送给我如何?” 花子藏沉默许久,声如蚊呐:“你拿走吧。” 黑袍人收下木匣子后,随手扔下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正好落在花子藏被绑在身后的手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模样狼狈的花子藏:“此乃谢礼。” 花子藏猜到了黑袍人扔下的是什么,尽管经历了方才那么羞耻的事情,可他还是收敛了那些乱七八糟地情绪,衷心地感激道:“多谢了。” 可是黑袍人并不领情,毫不客气地嘲讽道:“连几个不习武的人都搞不定,大名鼎鼎的花家居然还有如此废柴之人。” 花子藏尴尬地解释:“说来惭愧,我也不习武……” 黑袍人打断他:“别为自己的废柴找借口。” 花子藏猛地一噎,说话声也戛然而止。 黑袍人并没有逗留下去的打算,但他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忽然抬眸往右前方看去,并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那正是剩下来的人质们所在的方向。 那些人质都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满脸惊恐地望着黑袍人。 黑袍人略带杀意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有些承受不住的人流下了绝望的泪水,每个人都有了死到临头的感觉。 花子藏见状,忍不住出声:“那个……” 黑袍人顿住脚步,转头看向花子藏。 那双隐藏在面具下的黑眸犹如一潭毫无波动的死水,一瞬不瞬地盯着花子藏,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便看穿了花子藏。 花子藏被那双略微熟悉的黑眸看得无处遁形,心中不由自主地生起惊骇之意。 他猜得没错,果然是时烨…… 时烨不是远在京城吗?怎么会突然之间来到晋州? 还有—— 时烨的脚。 花子藏的目光从时烨的脸上落到时烨的腿上,他这才迟钝地发现那双腿不用借助任何外力便能笔直地伫立在地上,并且方才时烨杀人的动作如此迅速、身形如此敏捷,一点都不像是双腿残废多年的人…… 花子藏震惊到无以复加,脑海里乱成一团。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时烨肯定会杀了那些人质。 尽管花子藏和时烨见面的次数不多,可是他很了解这个花家的传奇人物,他了解时烨的性格,他了解时烨的处事方式,他也了解时烨在此时此刻的心理。 既然时烨伪装得如此严实,就表明时烨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花子藏也许可以仗着花家人的面子躲过一劫,可是那些人质就不一定了。 花子藏是个大夫,在民间游历多年,救死扶伤是他的本性,倘若眼前是其他人,他哪怕不要这条命也是劝上一劝,可眼前的人是时烨…… 他在时烨眼里不过蝼蚁一只,他说的话对时烨而言也许连一阵耳旁风都称不上。 花子藏惨白着脸,劝阻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眼见时烨逼近人质,他不忍心地闭上眼。 不过想象中的杀戮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不远处忽然传来的一阵干呕声。 花子藏愣了下,睁开眼寻声看去,只见那个一直没有说过话的黑袍人单手撑在一棵树上,埋着脑袋非常难受地干呕着。 这声音吸引了时烨的注意力。 时烨当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个黑袍人,将那个人横后抱起来后,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朦胧的夜色中。 直到他们不见了踪影,花子藏还是直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 待他回神,才发现自己脸上和身上全是冷汗。 松口气的同时,他几乎掩饰不住心里的惊诧——时烨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了那些人质…… - 温池发现他闻不得一点血腥味。 不知道是不是被之前时烨满身鲜血的画面影响到了,如今他稍微嗅到浓郁一些的血腥味,就会感觉一股恶心感直冲脑门,让他好半天都没能缓过来。 他不得不把脸埋在时烨的颈项间,嗅着时烨身上浅淡的香气,那股恶心感才逐渐散去大半。 时烨施展轻功,趁着夜色在街道里的各个屋檐上飞跃,没过多久,他便抱着温池回到了阁楼上。 他径直走进屋内,把温池放在床上。 温池立即摘掉脸上的面具,翻身把脸埋进软软的枕头里。 很快,他又想起什么,扭过身子,扯了扯时烨的袖摆:“太子殿下,花公子貌似认出我们了。” 时烨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温池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你要杀了他吗?” 闻言,时烨良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把冰凉的手搭在温池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吐出来的字也是冰冰凉凉:“在你眼里,本宫就是如此嗜血如命之人?” 温池被识破了心思,心虚得不敢看时烨的眼睛,嘴上还在狡辩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时烨冷眼看着温池:“你就是那个意思。” “真不是……”温池想了想,咽了口唾沫,认真解释道,“是我对不起花公子,要不是我粗心大意把太子殿下给我的木匣子当做点心盒子拿给花公子,他也不会遇到这么尴尬的事,我感觉我欠了他……” 温池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知道时烨不喜欢花子藏,因此不敢为花子藏说太多好话,只能点到即止。 温池本想观察时烨的表情,结果发现时烨脸上还戴着面具,他根本看不到时烨的脸…… 温池挣扎了两下,大着胆子伸手,小心翼翼地把时烨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整个过程中,时烨都一动不动。 不多时,温池成功摘下了时烨的面具。 时烨身上还披着黑袍,风吹散了他的长发,随意散在肩头,即便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眉宇间仍旧带着淡淡的疏离,看上去很冷,不易接近。 屋里的桌上燃着两盏烛火,淡黄的烛光洒满了整间屋子,也给时烨身上镀了一层暖光,让他看上去不再那么冷。 温池看着时烨,时烨也看着温池。 对视很久,时烨声音清晰:“本宫没杀他,今后也不会杀他。” 温池紧绷的表情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 时烨又道:“本宫也没杀其他人。” 温池有些莫名,他不知道时烨为何突然说出这句话,不过既然时烨都这么说了,他还是夸赞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他们肯定会感谢太子殿下的出手相助。” “本宫不需要他们的感谢。”时烨一把抓住温池的手腕,在温池猝不及防时逼近了他,因为凑得近,他说话时的热气全部喷在温池的脸上,“说完他们的事,这会儿该轮到你了。” 嗯? 轮到他什么? 虽然温池不知道时烨在说什么,但是直接告诉他,时烨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他装傻充愣:“太子殿下,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我们有什么事等到明日再说……” 哪知道时烨态度强硬,一口回绝:“不行。” 温池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他想往床里边靠,却被时烨扯了回去。 时烨翻转掌心,那个木匣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里。 温池瞪着那个木匣子。 “剩下的烂摊子,时锦那个废物不用上十来日怕是解决不了,刚好本宫得了空,本宫打算教你一招半式,免得你日后连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时烨把嗓音压低得很,而且他声音好听,简直像极了哄骗小孩子的怪叔叔。 不是…… 你说教武功就教武功,把那个羞耻的木匣子拿出来做什么? 温池心里是抗拒的,一看到那个木匣子,顿时脸颊一红,更加抗拒了。 “不不不……”温池内心的抗拒之情溢于言表,差点把脑袋摇掉,“太子殿下,我对习武不感兴趣。” 时烨脸色一沉。 温池秒怂,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但还是努力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自由:“我和花公子一样,我也是个废柴,我不适合习武。” “本宫是在命令你,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时烨的眼神愈发晦暗,字里行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温池:“……” 好吧,习武就习武。 谁让他怂呢? 在时烨的威慑下,毫无抵抗力的温池瞬间举白旗投降。 可是…… 温池的眼神飘向时烨手里的木匣子:“太子殿下,你拿那个是要……?” 时烨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这时竟然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狐狸一般的狡黠笑容,配上他那双美艳的凤眸,刹那间有种摄人心魄的美感,他轻笑一声:“本宫是个赏罚分明之人,倘若你达成了本宫的要求,本宫自能满足你的任何心愿,倘若你达不成本宫的要求……” 后面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温池懵逼地看了眼时烨,又看了眼时烨手里的木匣子。 随后,时烨说完剩下的话:“你便用这玉来自罚,一次一根,如何?” 温池:“……” 第74章 我怀孕了 不。 他拒绝。 且不说使用那些玉的过程有多么羞耻, 温池光是想象一下要把那么粗的玉往后面塞,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答应习武,但是……”温池睁大杏仁眼,可怜兮兮地望着时烨,然后忐忑不安地提出条件, “我不想要这个惩罚方式, 可不可以换个惩罚方式?” 时烨扯了下嘴角。 温池眼前一亮,以为有戏。 结果下一刻,时烨果断拒绝:“不可以。” 温池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肉眼可见地焉了下来。 “不过你这么坚持的话,本宫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时烨忽然话锋一转,将温池扯进自己怀里,伸手抚上温池的脸颊,“那便一次两根, 如何?” 温池:“……” 好不容易升起希望的温池彻底绝望了。 他就知道—— 这个狗太子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而且成天到晚就知道逗弄他。 要说起来, 这些玉还不是狗太子吩咐小栓子送给他的, 不管狗太子对此事是否知情,狗太子就是始作俑者,为何最后受苦受难的人变成他? 温池越想越觉得时烨应该自我惩罚消化了这些玉, 而不是把这些玉用在他身上。 然而他怂, 他怕死, 他不想像那些绑匪一样被时烨一掌了结性命, 因此那些话在他舌尖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咽回了肚子里。 他拧着眉,整张脸皱得像苦瓜似的,小幅度地摇头:“不要不要……两根太多了……”哪儿装得下啊。 “那便一根。” “一根也不行……” 话音刚落,捏着温池脸颊的手陡然加重了力道。 时烨的指尖本就冰凉,这一刻竟然像是浸着水的冰块贴在温池脸颊上一般,凉得温池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本来还在摇晃的脑袋也赶紧停了下来。 他仰头和时烨四目相对,只见时烨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冷:“本宫说了,本宫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 温池被时烨看得缩了缩身子,他知道自己在时烨的底线上反复纵横跳了太多次,眼见时烨耐心耗尽,不敢再拒绝下去。 他正犹豫着要答应下来,却在刹那间灵机一动。 “太子殿下,这怕是真的不行。”温池摸到自己腹部,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难道你没有发现吗?我最近呕吐得厉害,我想我可能是……” 怀孕了。 可惜这三个字有些难以启齿,卡在温池的喉管里,怎么都挤不出来,于是他只能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时烨,希望时烨能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他的意思。 据温池观察,时烨带来晋州的人不多,除了时刻在他跟随左右的左枝外,就只有那些伺候他们生活起居的几个婢女了,左枝和那些婢女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应该不会清楚怀孕的事。 等他熬过这段时间后,再告诉时烨——怀孕之事不过是他没有经验,才以为错了。 到时候他既避免了习武,又躲开了这些玉,岂不是两全其美? 温池想得美滋滋。 然而时烨一脸冷漠,看起来并不能理解他的言外之意:“你可能是什么?” 温池:“……” 时烨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缓缓下移,停在了他捂着腹部的手上,时烨想了想才说:“吃错东西了?” 温池努力咽下差点呕出来的那一口老血,为了接下来几天的轻松,他当即心一横,厚着脸皮咬牙道:“我可能是怀孕了,你要当爹了。” 时烨:“……” 虽然时烨把表情管理得很好,但还是被温池捕捉到了他嘴角的抽搐。 时烨看着温池的目光逐渐变得不可思议起来,最后活像是见了鬼一般,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温池几遍,目光还是停在了温池的腹部。 最近温池吃得多,又肉眼可见地长胖了些,不过他整体看着还是十分消瘦,被黑袍遮挡的腹部看不出一点起伏。 时烨的目光在温池腹部定格了许久。 温池说了谎,本就做贼心虚,这会儿被时烨看得久了,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要是时烨猜到他为了逃避习武而说谎怎么办?若是说其他的谎也就罢了,偏偏事关子嗣,听起来就很严重…… 怎么办? 他后悔说谎了。 他现在收回那些话还来得及吗? 不久前还美滋滋的温池已经有了大难临头的感觉,直到他嗅到时烨身上清冷的香气,才骤然发现时烨不知何时凑到他跟前。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手贴上了他的腹部。 温池吓了一跳,却也一动不敢动。 他四肢僵硬,靠在时烨怀里像块木头似的,由着时烨的掌心轻轻贴在他一马平川的腹部上。 屋内烛火跳动。 在这片暖黄色的寂静空气中,温池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他紧张又害怕,同时,他也听见时烨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起来,也不知道时烨在紧张什么。 良久,时烨开口:“你确定?” 温池怂了,后悔了,却骑虎难下,于是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我、我不太确定,只是有这种感觉罢了。” 时烨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本宫知道了。” 他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 温池心中有了猜测,顿时又惊又喜又觉得不可置信,他没想到时烨这么好骗,这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了,明明那晚他们只做到一半,时烨就被他踹出去了。 还是说时烨在这方面一窍不通?以为进去了就有可能怀孕? 尽管温池心头仍有疑虑,却很快把这些疑虑抛到了脑后。 在惊喜之余,他还不忘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皱起眉头,抿了抿唇,故作为难的样子:“等这事儿过去之后,我找个大夫看看吧,这几日我只想好好休息。” 时烨道:“好。” 温池眼底的喜悦都快溢出来了,他连忙闭了闭眼,看似很疲惫地说:“我有些累了。” 时烨的手又在他腹部留恋了很久,才慢慢拿开,随后他把温池放在床上躺好:“休息吧。” 温池把脸埋进被褥里,不知道是不是说了谎的缘故,他摸到自己的脸颊很烫,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带有灼热的温度,他压着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说罢,时烨起身走出去了。 不一会儿,左枝和几个婢女便抬着沐浴的木桶进来了,那几个婢女应该也是习武之人,抬着那么结实的木桶,却和左枝一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温池还是不习惯被人伺候着沐浴换衣,让左枝和几个婢女先出去后,才脱下衣服,舒舒服服地泡在木桶里。 - 翌日。 温池一觉睡到自然醒,等他睁开眼时,已经过了午时。 左枝守在门外,听见里面的声响后,便轻轻敲了敲房门:“温公子醒了?” 温池还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恹恹地应了一声。 昨日睡得太晚,加上今日也没什么事儿做,他打算再在床上磨蹭一会儿。 哪知道左枝下一句便是:“等会儿有客人要来,温公子还是快些起来吧,奴婢已经把水打好了。” 听见“客人”二字,本来还迷迷糊糊的温池陡然清醒,他一咕噜地从床上翻爬起来,随意披了件袍子,快步走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的左枝果然端着水盆,里面的水还冒着热气,也不知道这期间左枝来来回回地换过多少次水。 温池有些愧疚,小声说了句抱歉,赶紧侧过身让左枝把水盆端进去。 “左枝,你刚才说什么客人?”温池心底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尽量压下那股预感。 左枝把水盆放在木架上,又从柜子里拿出洗漱用的工具,一边递给温池一边温声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等会儿温公子下去看看便晓得了。” 温池木讷地接过洗漱工具,古代的洗漱工具和现代的牙刷牙膏不同,古代的洗漱工具比较多样,要么用处理过后的杨柳枝,要么用添加了各种中药的青盐……反正都挺麻烦的。 等温池洗漱完后,左枝便端着水盆出去了。 温池心不在焉地穿好衣服,又吃完两个婢女端进来的午膳,然后跟随左枝往楼下走。 阁楼只有四层,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楼正厅。 远远的,温池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端坐在主位左下方的椅子上,那个人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持着茶盖,用茶盖轻轻撇着杯边,一双半阖的眸子写满了重重心事,半晌都没有啜一口茶。 听见左枝和温池走近的脚步声,那个人抬起眼睑,看清楚温池的脸后,眼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一抹尴尬之色。 唯有坐在主位上的墨衣男人单手撑着一边脸颊,漫不经心的目光从温池身上扫过,似乎在温池腹部停顿了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了。 温池暗自攥紧隐藏在宽大袖摆中的手,硬着头皮继续跟在左枝后头。 直至前方的左枝停下脚步。 左枝福了下身:“太子殿下,温公子来了。” “嗯。”时烨冷淡地应道,“退下吧。” “是。” 左枝走开后,没了前方的遮挡,温池瞬间感觉自己暴露在了时烨的目光中,他的手心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最后满手心都是汗水,又黏又腻。 时烨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温池犹豫了一瞬,还是迈开脚步走过去。 走到距离时烨仅有三步之遥时,他才小心翼翼地停下来。 温池悄悄抬眸看向时烨,只见时烨又戴上了那张纯黑的半脸面具,遮住了半脸的烧痕,只剩下另外半张干净又漂亮的脸,只看一眼,就足以用风华绝代来形容。 时烨凤眸半眯,淡淡地看着温池,他脸色平静,看不出一点喜怒哀乐。 温池冷不丁对上那双凤眸,有些微的失神,他赶忙定了定神,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随即转头看向左下方的熟人,他脸上的尴尬不比那个人少:“花公子,你怎么来了?” 花子藏嘴角的淤青还未散去,尽管他好生穿戴打扮了一番,却仍旧尽显疲惫,闻言,他放下手里的杯子,尽量敛去眼角眉梢的尴尬,微笑着说:“我奉太子殿下之命过来给温公子看病。” “看、看病?”温池慌了,他早该想到时烨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他喘了口气,声音发抖,“看什么病?” 这时,时烨开口:“你看看他是否有孕。”这句话是对花子藏说的。 第75章 祝福 花子藏:“……” 花子藏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昨晚他被时烨救了之后, 便及时联系上了四皇子时锦和林将军,接下来忙活了一宿,又是处理绑匪的尸体又是安排人质的住处,直到天边晨光熹微,他才躺到床上, 慢慢进入梦乡。 哪知道闭上眼不久, 他就被时烨身边的婢女拎了过来。 他们一路上走得匆忙,婢女没来得及详细地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只言简意赅地说太子殿下身边有个人生病了, 需要他过去看看。 花子藏身为游医,救死扶伤,见过那么多疑难杂症,若是一些小病的话,他自然不会将其放在眼里。 然而当他看见温池时, 他就有不好的感觉。 听见时烨的话后, 他当场懵掉了, 紧随而来的是汹涌得几乎将他淹没的尴尬。 术业有专攻, 他不过是一介游医罢了,虽说略懂这方面的知识,但是温池毕竟是个男子, 这男子怀孕和生育都需要特殊的大夫来照料, 纵使他饱读医书, 也从未涉及过这方面的知识啊。 再者, 他一想起温池之前送他的那个木匣子, 就尴尬得无地自容,只有天知道他方才和温池说话时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太子殿下,我实在不懂这些。”花子藏慌忙站起身,双手抱拳,低眉垂眼地说道,“为保险起见,太子殿下还是去请其他大夫来看吧,以免误诊。” 时烨道:“无妨。” 花子藏还以为时烨同意他的请求了,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结果他这口气还没松下去,就听见时烨话锋一转:“听长公主说你学习能力强,拥有过目不忘、无师自通的本事,不如今儿就让本宫长长眼。” 花子藏:“……” 时烨转头:“左枝。” 已经退到一旁的左枝立即走上前:“是。” “把那些册子拿过来。”时烨吩咐完,又转头看向紧张得身体紧绷的花子藏,他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可惜眼底的笑意不多,“正好本宫闲得很,就在这儿陪着你看。” 左枝又应了声,快步走开了。 温池做梦都没想到时烨居然会把花子藏喊来,他感觉自己又做了连累花子藏的蠢事,他很想主动承认他没有怀孕,他只是想逃避习武而已。 可是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勇气承认…… 直到时烨拉着他的手轻轻扯了他一下,他才骤然回神,转眼就瞧见时烨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两人靠得太近,温池能看见时烨漆黑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神色不太好看的脸,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勉强挤出几个字:“太子殿下,我……” 时烨打断他:“坐。” 温池顿时像个泄了气的足球似的,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灰溜溜地坐到了时烨的右下方。 没过多久,左枝回来了,双手捧着几本蓝壳册子,并递给花子藏。 尴尬得云游天外的花子藏赶紧定神,后又定睛一看,看清楚了蓝壳上的“男”字以及“孕”字后,他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忽然后悔答应林将军一起来晋州了。 然而事情已成定局,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还是他惹不起的主儿,他不得不伸手接过那几本册子,故作平静地翻阅起来——只是微微发颤的手暴露了他的心理。 尽管内心非常排斥,可花子藏还是看得极为认真。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合上了第一本册子。 “温公子。”花子藏嘴巴上喊着温池,眼睛却是看向主位上的时烨,“冒昧问一句,我能否替你把把脉?” 没等温池回答,时烨便道:“可以。” 于是左枝拿来一张椅子,放在花子藏的旁边,让温池坐了过去。 这会儿温池已经没在犹豫要不要坦白了,反正花子藏能诊断出来他并未怀孕,由花子藏来把这个事实告诉给时烨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温池安安静静地听从花子藏的吩咐,把左手放在桌面上。 花子藏的指尖搭上他的手腕。 看得出来花子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神情间的别扭和尴尬几乎快要掩饰不住,他始终垂着眸子,仿佛温池是个要吃人的怪物一样,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不过花子藏行医多年,经验充足,手法还算熟练。 打完脉后,花子藏又让温池换成右手继续把脉。 就这样来来回回换了许多次。 花子藏的眉头越蹙越深,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轻轻地嘶了一声。 本来温池还较为放松地坐在椅子上,冷不丁瞧见花子藏这副反应,一下子绷直了背脊,紧张兮兮地盯着花子藏。 卧槽! 他该不会真的怀孕了吧? 可是上次他和时烨才做到一半,就算他真能怀孕,时烨也没把那玩意儿留在里面,让他一个人怎么怀? 这时,时烨的声音从温池身后传来:“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温池的错觉,他居然也从时烨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紧张的味道。 如此一来,温池更加紧张了,差点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情况有些复杂……”花子藏斟酌着开口,顿了顿,他还是抬头看向了温池,“温公子,你能否说下这些日子都吃了些什么吗?” 温池愣了下,想了想:“就是正常的一日三餐。” 前几日他还被绑匪们囚禁在那个院落里,绑匪们给什么他便吃什么,虽说那里的伙食不错,但是若要非常详细地说上一遍他吃了什么,还是需要仔细想一下才行。 花子藏见温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把头扭向时烨:“太子殿下。” 时烨自然明白花子藏的意思,当即喊来左枝,让左枝把刘德和刘善兄弟俩从那边喊来。 左枝的动作很迅速,似是施展了轻功,没让他们等多久,就带着兄弟俩回来了。 来到正厅,三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花子藏见过刘德和刘善,再次看到他们时,内心的惊讶之情全部写在了脸上,他怔愣片刻,很快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尽在太子的掌握之中。 难怪太子能轻而易举地救出温池和他们这些人。 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温池,竟然有如此大的魅力,甚至驱使着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太子不远万里地赶来晋州,来处理这堆烂摊子…… 这一刻,花子藏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明明东宫中有那么多男男女女,各种各样,形形色色,却没有哪一个能入得了太子的眼,温池究竟是哪里与众不同? 花子藏轻轻摇了摇头,暂时把这些想法抛之脑后。 他详细询问了刘德和刘善一番,刘德和刘善也事无巨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随后,花子藏又为温池做了一番检查。 最后,他对时烨说:“回太子殿下,温公子没有身孕。” 尽管温池早就知道花子藏会给出这个答案,可是亲耳从花子藏嘴里听到这些话时,他还是不可抑制地忐忑起来。 他把脑袋埋得很低,不敢看时烨的眼睛。 主位上的时烨沉默了很久,才说:“他近日来连犯恶心,这是为何?” 花子藏道:“一则是心理作用,温公子嗅不得那些血腥气息,二则是温公子近日来吃得太多了,许是消化不良。” 温池:“……” 他好尴尬,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时烨的声音显而易见沉了许多:“消化不良?” “是的,我建议温公子今后的食谱里多果物和杂粮,少盐少油,尽量荤素搭配,切记大鱼大肉。”说着,花子藏提笔在纸上唰唰地写了起来,“我在这儿写个方子,还要麻烦左枝姑娘去外面抓些药来。” 时烨良久没有吭声,最后还是左枝走上来说了声是。 温池的脑袋几乎埋进衣领里,他知道自己又犯了错,不敢再招惹时烨,此时此刻他只想把自己变成一棵草,不被任何人注意。 好在时烨并没有急着找他兴师问罪,而是叮嘱左枝按照花子藏的吩咐来做。 花子藏说完,便要走了。 左枝送花子藏出去顺便到药房抓药,刘德和刘善兄弟俩见势不对,也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 一时间,整个大厅只剩下温池和时烨两个人。 温池感觉大厅里的空气都凝固了,他的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已经起身走到他面前来的时烨。 不过时烨没有和他耗下去的打算:“抬起头来。” 温池听话地抬头,看见时烨垂眸俯视着他,哪怕从这个死亡角度看上去,时烨的脸还是那么漂亮,若不是一直冷冰冰,也许会得到很多人的喜欢和亲近。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片刻,温池先怂了:“对不起。” 时烨的睫毛又浓又长,像是鸦羽,轻轻颤动了两下:“为何道歉?” 温池心说他不该说谎,可是他哪儿敢说出这种话,便悄悄换了个说法:“我以为你要当爹了,可惜我以为错了……” 他以为时烨在生气,哪知道时烨听完他的话,居然反过来安慰他。 “无妨。”时烨很平静,“我们日子还长,只要天道酬勤,就会有孩子。” 温池:“……” 不不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时烨的手在他发间摸了摸:“别伤心。” 温池:“……” 他真的不伤心。 温池纠结着他要不要说些什么为自己正名一下,可惜时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让他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开始练武。 温池猛地愣住,再看向时烨时,发现那双明亮的黑眸里带着促狭的笑意。 “既然没有身孕,那接下来可要好好努力,免得受罚哦。” 温池:“……” 温池已经绝望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仿佛看见了世界末日的到来。 - 第二天,温池便被迫开始了苦逼的练武生活。 他以为时烨会来亲自教他,没想到下至一楼大厅后,只瞧见了刘德的身影。 刘德变得沉默很多,见到温池时也不复之前的热切,而是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温公子。 温池也笑着喊道:“大德哥。” 哪料刘德听完他的喊声,顿时脸色骤变,赶忙摆了摆手说:“温公子直接喊我名字便是。” 温池没想到刘德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一时间呆在原地。 刘德见状,解释道:“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温公子的真实身份,还请温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和弟弟的不尊。” 闻言,温池总算明白为何刘德和刘善看他的眼神那么怪异了——原来以前他们并不知道他是时烨的人,如今知道了,自然是要保持距离。 温池在心里叹口气,倒也理解他们的做法。 刘德把温池带去了外面的空地上,教他之前,还不忘时烨的吩咐,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幅卷着的字画来,递给温池:“温公子,这是太子殿下赠与温公子的礼物,希望温公子学有所成。” 温池疑惑地接过字画。 虽然他对时烨送的两个木匣子有了心理阴影,但是一幅字画应该不存在什么尴尬内容……除非时烨又在上面画了一只像野鸡的凤凰。 不过就算画了,损坏的也不是他的名声。 温池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字画。 字画摊开,雪白的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天道酬勤。 “……” 旁边的刘德也看到了这几个写得苍劲有力又完美得首尾相连的大字,即便他是个不识太多字的粗人,也忍不住感叹太子殿下的好书法。 感叹完,他再看向温池。 刘德还以为会看见温池满脸欣喜,结果只见温池整张脸黑得活像是在墨汁里浸泡了一个时辰。 第76章 学武 这似曾相识的四个字让温池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直觉告诉他, 时烨写在字画上的“天道酬勤”肯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双手拿着字画的头和尾, 怔怔目光落在那写得行云流水的大字上, 脑海里却忍不住回想起昨日时烨贴在他耳边说的话…… 卧槽! 有画面了有画面了! 温池赶紧摇了摇头, 试图甩掉那些乱七八糟还带有黄颜色的想法, 可是他越是抗拒, 那些想法就越是争先恐后地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 最后,温池一把合上字画。 他吐出一口浊气,似有所感地转过头,便对上刘德惊讶的眼神。 刘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抬起手指了下温池的脸:“温公子,你的脸好红,不会是染上风寒了吧?” 温池:“……” 这天气嫌热还来不及, 怎么可能染上风寒? 不过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于是对着刘德尴尬地笑了笑,佯装若无其事地把字画重新卷起来,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然而刘德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温池问:“怎么了?” 刘德轻叹一声:“温公子,恕我多嘴,那毕竟是太子殿下赠与你的东西, 你怎么能随意放置于边上呢?” 温池顿了下, 仔细一琢磨, 认为刘德说的话不无道理, 万一等会儿被狗太子撞见, 狗太子以此找他麻烦的话咋办? 这么想着, 温池小跑过去把字画拿了回来。 “可是我拿着它习武会不会不太方便?” 温池手持字画, 先是拿在手里,后又准备放在袖间,无奈字画不是件小玩意儿,放在袖间有些碍事,他就这样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无措地拿着字画。 刘德无语,头疼地扶了下额头:“不如温公子先将这幅字画拿回去吧,我在这等你。” 温池道了声好。 刘德见温池要离开,想了想还是多了句嘴:“温公子,这幅字画里饱含着太子殿下对你美好的祝愿,你可以将它挂在床头,日夜看着它,就当它是助你前行的动力。” “……”温池沉默,嘴角抽了抽,还是道了声好,拿着字画快步跑开了。 温池一边上楼一边想狗太子真是心理变态,莫名其妙送他一幅字画也就罢了,还在上面写了这么引人误会的四个字。 天道酬勤! 勤个屁! 温池一口气跑回房间,径直走到柜前,他单手打开柜门,欲把这幅字画放在柜子里,眼不见为净。 结果他刚把字画放进去,就看见了放在柜子第一层的木匣子。 那个眼熟的木匣子不知何时被时烨放在了这里,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温池眼光复杂地盯着木匣子看了一会儿,随后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起木匣子。 打开木匣子,只见里面放着几条粗细不一的玉条,细的比他的食指还细,粗的却足以抵得上婴儿的手腕。 难怪他之前觉得这个木匣子那么重,敢情里面装了这么多玉条。 而且那些绑匪说得没错,哪怕温池是个不懂玉的外行人,也摸得出来这些玉都是上乘的好玉。才摸上去时感觉冰冰凉凉,有些冷手,可是摸久了,便会感觉到一股缓缓流动的暖意,渗进相触的皮肤里。 温池拿着玉条看了看,又把玉放了回去,他眼尖地发现玉条中间似乎压着什么,貌似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他把那张纸抽出来,把木匣子放回原处。 打开纸张,里面忽然掉落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盒子,有点像温池之前见过的胭脂盒,但比胭脂盒小很多。 温池把白瓷盒子捏在手心里,眯起眼,略微吃力地阅读起纸上的蝇头小字。 他看了很久,看得面红心跳。 看到最后,他的脸滚烫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都能在上面煎鸡蛋了。 这纸上…… 这纸上居然详细地描写了如何使用这些玉的过程。 而且温池看完之后,才知道这些玉的使用方法并非他所想的那样直接往后面塞,而是需要先沐浴、再清洁,然后在玉和后面都抹上一层膏药,一边按摩一边送进去。 至于这个白瓷盒子,里面装着的应该便是使用这些玉时需要用到的膏药。 一时间,温池突然觉得这个白瓷盒子捏着格外烫手。 他赶紧把白瓷盒子塞回纸张里,把纸张折叠回原形,一起塞进木匣子里。 关上柜门后,他深吸口气,不知怎的,他竟然有种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感觉,他想不到两个男人之间还有这么多讲究。 他本以为…… 哎,算了。 不想了。 再想下去,他都要脏了。 温池甩了下脑袋,这才想起刘德还在下面等他,于是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又顿住了脚步。 几经挣扎,他转身走到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了放在里面的字画。 温池寻了个好地儿,把字画方方正正地挂在正对床头的位置上,这样一来,只要躺在床上的他睁开眼就能看见字画上的四个大字。 天道酬勤! 他要努力习武,让那些玉无用武之地! 温池暗自握了握拳,抱着气死狗太子的决心,雄赳赳气昂昂地下了楼。 - 楼下的刘德已经等待有一会儿了。 不过他习惯了等待,像棵白杨树一般笔挺地站在原地,直至温池走到他面前,才活过来似的眨了眨眼睛。 习武不是件易事,尤其是对于温池这种毫无基础可言的普通人来说,相当于从头开始教导一个婴儿从走路到奔跑。 刘德深谙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的道理,便没打算教太多复杂的内容,而是让温池从打好基础开始。 而身体素质是打好基础的前提。 刘德拿来纸笔,贴心地为温池制定了一套提高身体素质的计划,简而言之就是古代版的军训,甚至比军训更苦更累。 当温池瞧清楚纸上的内容时,顿时两眼一黑,绝望得差点晕厥过去。 好在刘德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温池站稳脚跟后,立即大胆地为自己争取权益:“不行,你列的训练太多了,我一下子吃不消这么多。” 在刘德面前,温池不再是一条怂狗,连说话都嚣张了不少。 面对温池的质疑,刘德面不改色:“温公子,当初我学武时,我的师傅比我更为严厉,我列出的这些内容不过是我经历的冰山一角罢了。” 温池也振振有词:“我和你不一样,你以武为生,我只是练着玩玩。” 刘德道:“温公子当真只是练着玩玩?” 本来温池还很确定,可是经过刘德这么一说,本质为墙头草的他又不确定了,他挠了挠头,又攥了攥袖摆,刚才的嚣张已经去了大半。 “……应该是吧?”温池小声说,“我又不以武为生,没必要那么刻苦的练。” 主要还是太累了,他只想当一条咸鱼呜呜呜…… 这一刻,温池突然有种被学霸强迫着做试卷的感觉,明明他只想安安生生地当一个学渣。 刘德依然淡定,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并且淡定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来:“可是太子殿下并非只让温公子练着玩玩。” 温池:“……” 他剩下的嚣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很怂地缩一下脖子。 好吧。 狗太子就是一座大山,只要被刘德搬出来,就能把他压成渣。 刘德见温池沉默,趁热打铁地说:“太子殿下也是为了温公子的安危着想,温公子身边的侍卫再多,也不如温公子会个一招两式来得有用,还希望温公子能理解太子殿下的良苦用心。” 温池叹口气,默默点了下头。 他怎么觉得时烨的良苦用心都放在了那些玉上。 刘德到底是个老江湖,还是懂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等温池不情不愿地点完头,刘德便提起笔将纸上的大半内容都划掉了,只剩下几条看着稍微轻松一些的内容。 “温公子,今儿是你第一天学武,我们便从简单做起,由简到难,你看如何?” 温池眼睁睁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内容被划掉了大半,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当今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他看着刘德收好纸,由心地说道:“大德哥,你对我真好。” 刘德身形一僵,转头就看见温池睁着那双亮晶晶的杏仁眼,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他的眼里像是有光,竟那么闪耀,甚至闪得刘德懵了一瞬。 不知为何,刘德有些心虚。 刚才的做法不过是他的套路罢了,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因此他要引导温池迈出这第一步。 等到明日,温池才会得知他这个半路师傅有多么严厉。 不过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授意…… - 温池并不知道刘德在想些什么,他专心应付了今天的训练。 尽管今天训练的内容不多,却也累得温池回到房间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他之前过惯了放松慵懒的生活,突然间紧绷起来,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都多少有些不适应。 不知道睡了多久,温池在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床前站着个人。 他本想睁眼看看那个人是谁,无奈他的眼皮子太重,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睁眼,于是他放弃了,继续昏昏欲睡。 第77章 本宫好看吗 但是那个人并没有离开。 那个人坐在床边, 目不转睛地盯着温池。 温池在半梦半醒间, 感觉到那个人的指尖一点点地在他脸颊上游走, 还是那熟悉的冰冰凉凉的触感, 让他条件反射性地抬起手一把握住那个人的手。 就这样握了一会儿。 温池才似有所感, 长睫颤动了两下, 缓缓睁开眼—— 朦胧的烛火下,那个人低着头,清冷昳丽的容貌被暖光模糊了大半,却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只有那削薄的嘴唇看得格外清晰。 都说薄唇的人也薄情,看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哪怕那个人身处于一片暖光中, 也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感。 温池睁大眼睛,努力的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相貌。 可惜他眼前全是一缕缕光线,稍微一晃,那些光线便绽放开了,犹如一层面纱阻隔在他和那个人之间。 温池盯着那个人看了很久,还是觉得不满意, 便伸出手直接朝着那个人的脸探索而去。 那个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却没有躲避。 于是温池如愿以偿地摸到了那个人的脸, 可惜那个人的皮肤没有他想象中的光滑, 反而有种怪异的触感, 像是抚摸在凹凸不平的烧痕上。 烧痕…… 温池突然想起一个人。 “时烨。”他稍微抬了下头, 换个角度一看, 果然是时烨,他打了个哈欠,喃喃道,“你怎么来了?” 白天学武时,温池在心里把时烨从头到脚地咒骂了一遍,还发誓再见到时烨后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折腾了大半天的温池着实疲惫,没那个精力找时烨算账,当然……他也不敢找时烨算账。 虽然很怂,但是他不承认。 哼。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之前温池累得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这会儿却有力气在时烨的脸上捏来捏去。 直到他的手被时烨的手抓住。 温池挣扎了两下,没挣掉。 “别摸了。”时烨的嗓音偏沉,但这是他惯有的语调,倒没有听出一点不高兴的意思。 温池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嘟囔着说:“你不是有自愈的能力吗?你连你的腿都可以治好,为何不将这些伤疤去掉?” 时烨说:“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温池困极了,抽回手垫在脸颊上面,他眯缝起眼睛看着时烨,说话时都有些大舌头,“颜值及正义,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都是看脸的社会。” 时烨愣了下:“颜值?” “就是你的脸。”温池嘿嘿一笑,傻里傻气,“你长得那么好看,毁了容真是可惜了。” 这句话像是逗乐了时烨,他歪了歪头,声音里挟着明显的笑意:“本宫好看吗?” “好看……”温池说着,为了确定他的话,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时烨完好的半张脸,随后重重地点了下头,点得头发都散到了眼前,“好看,太子殿下是我生平见过最好看的人。” 说完,他又打了个哈欠。 他的意识逐渐沉重,连脑子都有些转不动了,干脆闭上眼睛,在轻飘飘的云朵里沉沉浮浮。 这时,忽然有只冰凉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你还未沐浴。” “不了……”温池抬手拍掉了捏着他脸颊的那只手,连眼睛都没睁,口齿不清地说,“我好累,我不洗澡了,我要睡觉。” “你也未更衣。” “我不想换衣服……” 话音未落,温池就这么趴着睡了过去。 不过落在他脸上的那道盯梢感仍未消失,时烨在他床边坐了很久,才发出一声轻叹,随后起身走开了。 温池刚入睡,因此睡得还不沉,他模糊地以为时烨不会再回来了,便翻了个身,背朝着床外。 哪知道没过多久,他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有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重物轻轻放置在地上的声音。 时烨道:“下去吧。” 左枝应了声,带着几个婢女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时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迈步走到床边。 很快,温池感觉有双手在他衣服上来来去去,像是剥粽子似的把他剥得个干干净净,随后将他打横抱起来,转身放入一片温热的水中。 水的温度适中,泡在里面,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由此一来,那双在他身上游走的手也就没那么冰凉浸人了…… - 等温池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 他仰面躺在床上,全身上下都酸痛不已,只有大脑格外清醒,甚至清醒地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臂,掀开被子,低头一看,自己果然穿着崭新的里衣和里裤。 这就是昨晚的证据啊…… 他想抵赖都不行。 温池叹口气,缓缓用双手捂住脸,痛心疾首地把自己骂了一顿。 难怪大家都说美色误人,他这个深度颜控哪怕只看时烨的半张脸,也被迷惑得明明白白,简直扛不住。 啊啊啊! 所以说时烨这个暴君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觉得羞耻,但是他该庆幸时烨只是帮他洗了个澡而已,还没用上那些玉,不然也许他就不光是因为昨天锻炼过度而四肢酸痛了…… 说起那些玉,温池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那些玉的粗细程度,接着打了个哆嗦。 不行! 细的还好,粗的未免太粗了,肯定放不进去,就算用了膏药,放进去的过程肯定也很疼。 不不不…… 不对不对…… 他为何一定要用那些玉? 尽管温池是条咸鱼,可他也是条有梦想的咸鱼,他的梦想就是不用那些玉……好吧,至少不用到那么粗的。 温池一边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边痛得呲牙咧嘴地从床上爬起来。 匆忙地洗漱完,用完早膳。 临走前,他看见挂在床尾对面墙壁上的字画,走了过去。 天道酬勤。 他必须努力,只要他跑得快,那些玉就追不上他。 “加油。”温池握了握拳,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去了。 然而不到半天,他萎了。 刘德训练他的内容和昨天一模一样,并且比昨天更加魔鬼,不仅增加了量,还增加了花样,折腾得温池连喘气时都有气进没气出了。 休息时,温池趴在石桌上,说什么也不肯起来继续训练。 刘德也不急,淡定地站在边上看温池表演。 可是温池急了,不仅心里急,而且心里的情绪毫无遗漏地写在脸上。 温池见刘德软硬不吃,绕来绕去,最后还是绕到了装可怜卖惨上面:“大德哥,我真的受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累死。” 刘德眉心微蹙:“温公子,你体能太差,即便不学武,也应适当锻炼才是。” 锻炼是不可能的。 温池穿来前,原主就是个死宅,和狗太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在节假日出门看下花灯。温池穿来后,就更宅了,他连看花灯都免了,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刘德看温池的反应,似乎没指望温池给出什么好的回复来,他像是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委婉地开口:“温公子,有些话我不得不说,虽说男子受孕容易,但是男子生育颇为困难。” 趴在石桌上的温池闻言,当即一愣。 刘德继续说:“男子到底比不上女子,难产的可能性成倍上升,若是温公子想要孩子,需得提前做好准备。” 温池:“……” 怎么办?刘德这么一说,他更加不愿动了。 两个人磨了半天,最后刘德使出杀手锏,把太子搬了出来,才终于劝动温池。 一天下来,温池已经从一条咸鱼变成了咸鱼干,回到房间后就瘫在床上起不来了——当然他没忘记用晚膳。 用完晚膳后,他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隐约间,好像有人进来了。 那个人如同昨晚那样在他床边坐了很久,随后剥了他的衣服把他打横抱起来,不多时,温池便泡进了昨晚那样温热的水中…… - 第三天。 温池睁开眼。 敛眸就看见了挂在墙壁上的字画,龙飞凤舞的“天道酬勤”四个大字像是四张嘴巴在无情地嘲笑他似的。 他瞪眼看着那四个大字,看了半天,一只手搭在了额头上,幽幽地叹息一声。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离那些玉越来越近了。 值得庆幸的是,有了前两天打底子,从第三天开始,温池便逐渐适应了这种强度的生活,虽然还是像之前那样累得连眼皮子都不想抬一下,但是至少不再感觉那么煎熬了。 十来天下来,温池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有了很大程度上的提升。 他慢慢的不再那么排斥练基本功,甚至隐隐期待刘德的下一个课程。 听刘德说,下一步便可以开始学内功,然后是轻功。 温池对其他武功的兴趣不大,唯独很想学成轻功——倘若以后狗太子发起脾气来,他还能赶紧开溜,保住小命。 只是想要在轻功上赢过狗太子,这概率似乎约等于零…… 不管了。 温池跃跃欲试,时常问刘德什么时候开始学轻功。 然而这个时候的刘德就在和他打太极了:“再等等,学武岂是一蹴即就?更需要的是你日积月累的训练。” 温池:“……” 这会儿倒成了刘德不急他来急了。 温池又等了两日。 结果他没等来刘德的新课程不说,却等来了时烨的考察。 这天夜里,温池用过晚膳后,照常瘫在床上。 没多久,他听见了开门声,赶紧放匀呼吸,闭上眼睛装睡。 时烨步伐很轻,也很稳,缓缓踱步到温池床前。 温池还以为时烨会一如既往的先在他床边坐一会儿,哪知道时烨在他床边站定后,并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而是淡淡开口:“起来。” 第78章 糊里糊涂 温池没动。 然而下一刻, 他便感觉到一只手伸来捏住了他的鼻子。 原本顺畅的呼吸一下子变得不顺畅起来。 温池:“……” 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只见自个儿床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衣之人, 他的目光往上, 正好撞入一双漆黑又深沉的眸子里。 对视片刻。 温池装不下去了, 于是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 端端正正地雾面,毕恭毕敬地问道:“太子殿下有事吗?” 时烨道:“换衣服。” 温池懵了一下:“换什么衣服?” 时烨道:“自然是方便夜间出行的衣服。” 听了这话,温池瞬间明白过来,——时烨这是来考察他的训练成果了。 可是这十来日他一直在刘德的督促下练基本功,其他的一概没学。 难不成时烨要考察他扎马步的本事? 温池心里怀着疑惑,行动上却不敢耽搁,赶紧下了床, 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和时烨同款的黑色衣服,三下五除二地穿在身上。 时烨眼神淡淡地看了温池一眼,转身往外走。 温池急忙跟在后面。 走出门,温池便跟上了时烨的步伐,他挠了挠头,颇有些尴尬地开口:“那个……太子殿下, 我还没开始学武, 也不会轻功什么的。” 时烨忽然顿住脚步, 很平静地说道:“本宫知道。” 温池见状, 跟着顿住脚步, 他扭头看向比他高出很多的时烨, 茫然地眨了眨眼:“那我们这是去哪儿?” 时烨微微偏头, 漂亮的侧脸被银色的月光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辉,犹如一层薄薄的面纱覆盖在他脸上,有种朦胧的美感。 他顿了一下,才问:“你想去哪儿?” 温池愣愣看着时烨的侧脸,稍微晃了一下神,才猛然反应过来,他下意识低头,用摸鼻子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他暗自品了品时烨的话,似乎琢磨出了其中的意思:“我们要出去散心吗?” 时烨轻笑一声:“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本来时烨便是用完好的侧脸对着温池,这会儿他倏地一笑,削薄的唇角牵起浅浅的弧度,脸上似乎荡漾出微微笑意,那股弥漫在他周身的疏离感顷刻间散去了不少。 温池再次没出息地看愣了。 时烨也没提醒他,由着他这么看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温池才察觉到自己又失态了…… 他立即挪开目光,咬了咬牙,脸颊上悄无声息地飘起了两抹红霞。 温池对自己的颜控行为真是深恶痛绝,说句不好听的话,幸好时烨只剩下半张完好的脸,不然他每次瞧见时烨的脸,岂不是都要走不动道了? 不过这么说来,他又觉得很可惜。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着实不该被毁容,也不知道五六年前放火烧东宫的那些人居心何在。 想到这个,温池的表情一下子凝重了不少,他仔细想了下小说里关于东宫的剧情线,于是他想起来这条剧情线上的内容太少了,别说把放火烧东宫的幕后真凶写出来,作者甚至没怎么在小说里提过这件事。 作者除了在文案以及小说开头里提过两三次太子在火灾中毁容并且双腿残废外,其他时候好像忘记了这个设定一样。 从头到尾,从出场到领便当,太子都是以毁了容的残疾人形象示人。 温池顿感失落,他发现时烨经历过太多小说里并未描写的事情,时烨身边也出现了太多小说里并未提过名字的人物。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未知,在不可控的范围内,让他感到迷茫。 “想好了吗?” 时烨的声音把温池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赶忙想了一下,小声问道:“我可以去看看瑄王和林将军吗?” 分开这么久,也不知道瑄王和林将军那边怎么样了…… 当然,主要是温池认识的人也就剩下瑄王和林将军两个人了。 哦,还有花子藏。 但是哪怕借温池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要去看花子藏,除非他活得不耐烦了,正好让时烨有机会手撕了他。 温池心里一堆弯弯绕绕,表面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时烨的反应。 只见时烨点头道:“可以。” 温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嗅到一缕清香钻入鼻内,他稍作一愣,抬头便见时烨高大的身形已经逼近,随后轻而易举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太、太子殿下!”温池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条件反射性地用双手搂住时烨的脖子。 等温池行云流水般的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才后知后觉地发觉他这动作未免做得太顺其自然了,仿佛做过千百回一样。 但是仔细说起来…… 他的确被时烨报过很多回,直到现在,不仅时烨能轻车驾熟地抱起他,连他也能轻车驾熟地在时烨怀里找到合适的位置当挂件。 时烨在夜间飞跃的速度很快,几乎只是身形虚晃了一下,便从一个落脚点来到了另一个落脚点。 温池习惯性地把脸埋在时烨怀里,他看不见周遭的景色,只能感受到热风呼呼地往他脖子里面钻。 这时,一只冰凉的手碰上他的脖子,在他的脖颈上摁了摁,又捏了捏。 温池被碰得很痒,缩了缩脖子。 哪知道时烨直接捏住了他脖子上的痒痒肉。 温池瞬间一动不动,像只被捏住了后颈肉的猫。 时烨清冷的嗓音顺着风声传进温池的耳朵里:“抬起头来。” 温池有些害怕,犹豫了半天,只从时烨怀里露出一双睁得圆圆的眼睛。 他仰头看着时烨的下巴,见时烨嘴角轻抿,神情有些严肃。 “若是你连对这点高度的恐惧都无法克服,今后还要如何学习运用轻功?”时烨道。 “我、我慢慢来。”温池看了眼下面飞速倒退的风景,顿时心里一慌,又赶紧把脸埋进时烨怀里,以至于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我真的害怕。” 时烨放缓了速度:“这下如何?” 温池挣扎片刻,还是大着胆子从时烨怀里抬起头,他小心翼翼地往下看。 下面是和刚才别无二致的风景,许是时烨放缓速度的缘故,温池不再感觉那么头晕目眩。 “好多了。”温池双手紧紧攥着时烨胸前的衣服,探头探脑地往下面看,看久了,心头的恐惧感竟然消除了许多。 闻言,时烨又放缓了速度。 温池一直盯着下面看,还看出了几分乐趣,他眼里的惧怕逐渐转变为惊讶,扭头对时烨说:“轻功真神奇,好像在飞一样。” 时烨注意到温池亮晶晶的眼眸,嘴角扬起了一抹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笑意,只是很浅,甚至没能被温池发现。 “学轻功并非你想象中那么容易,靠的是专注和积累,倘若你的轻功比不上别人在地上奔跑,那么不学也罢。” “那不一样。”温池思路清奇,“在天上飞可比在地上跑拉风多了。” 时烨目光闪烁:“拉风?” 温池惊觉他说错话了,急忙呸了一声,疯狂给自己打补丁:“我说错了,是酷多了,刚才吃了太多风,说话口齿不清,太子殿下别怪罪。” 好在时烨并未在意这些,低声笑道:“是啊,在天上被人逮住时也很拉风。” 温池:“……” 这个狗太子,就知道拆他的台。 由于时烨可以放缓速度,他们走了很久才来到一处院落。 远远的便瞧见院落外面有很多侍卫守着,那些侍卫走来走去,十分警惕。 温池不由得紧张起来,当即打起了退堂鼓:“算了,我不想去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时烨不言不语,继续往前。 温池拽了下时烨的衣服:“时烨,我们回去吧,前面的人太多了,我们肯定会被发现。” 时烨被温池扯了半天,才悠悠地吐出一句话:“来都来了……” 温池:“……”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来都来了”这四个字还能用在这种地方。 眼见他们距离院落越来越近,温池也越来越紧张,攥着时烨衣服的手都有些发抖,虽说以时烨的身份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至于受到惩罚,但是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他就觉得无比尴尬。 快接近院落时,温池干脆闭上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时,时烨居然成功避开了那些侍卫,稳稳当当地降落在一处屋檐上。 前方有几棵树木的遮挡,他们所在的位置非常隐蔽。 时烨把温池放下来,单手掌着他的腰。 从他们的角度,能够清楚看到斜下方一扇打开的窗户,靠窗的位置有着一张方桌,上面乱七八糟地放着各种图画,仔细看似乎是地图之类的东西。 方桌边上站着几个人,好像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温池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听不真切,但他能隐约感觉到那几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太愉悦,可能是各自的想法产生了分歧。 温池很疑惑:“他们在吵什么?” 对比起窗户里面的紧张气氛,站在屋檐上偷听的时烨却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分明是个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局外人。 “绑匪还未清除干净,他们有的是活儿干。” 温池脸上的疑惑化为诧异:“……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把那些绑匪捉拿归案吗?” 而且时烨还徒手杀了那么多绑匪,按你说剩下来的绑匪数量应该不多。 时烨道:“每个窝点的绑匪手里都有人质,他们既不愿绑匪趁机伤害人质,又想活捉绑匪,可惜这世上哪儿有两全其美之事?” 温池沉默了。 难怪他等了那么久,没等来时锦却等来了远在晋州的时烨。 按照时锦的救援速度,若是要等时锦来救他,恐怕那个时候他的尸体都埋在土里了。 温池尴尬地笑了笑:“瑄王还真是谨慎。” 时烨冷笑:“废物罢了。” 温池:“……” 这可是狗太子在骂人,不关他的事。 时烨毫不掩饰他对时锦的轻蔑,字里行间都是瞧不上的意思:“皇帝早就知道时锦优柔寡断,才在他身边安排了个林哲,林哲冲动易怒,在性格上和时锦互补,可惜啊……”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笑容,“烂泥扶不上墙,时锦不仅没和林哲互补,反而拖垮了林哲。” 之前看小说时,温池便知道狗太子一直瞧不上主角攻时锦。 可惜主角攻就是主角攻,即便前期废柴了些,后期也能靠着自身的努力和作者安排的助攻强势逆袭。 因此温池不太敢得罪小说里的主角攻受。 “时烨。”他扯了扯时烨的衣服,“我想回去了。” 时烨道:“也罢,这废物不值得我们浪费时间。” 温池:“……” 算了,随他说吧。 不说主角坏话的反派不是个好反派。 - 回去的速度比来时快很多,才一炷香的功夫,时烨便抱着温池回到了阁楼上。 左枝在门外等着,看面色有些着急,瞧见时烨和温池后,慌忙迎上来。 “太子殿下。”左枝看了眼被时烨放下来的温池,压低声音道,“那边出事了。” 时烨淡淡的嗯了一声,似乎没把左枝的焦虑放在心上,他轻轻拍了拍温池的背部让温池先进屋,然后和左枝一起消失在楼梯转角——他们直接下楼了。 温池回到房间,关上房门。 他抓了抓头发,想起刚才左枝焦急的样子,突然有些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好奇归好奇,他却不敢去问。 温池是个很识趣的人,他自知这种好奇没结果,也就不让自己继续好奇下去了,他坐在桌边休息了一会儿,冷不丁听见敲门声。 “来了。” 温池还以为是时烨回来了,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然而当他打开房门,才看见外面站着的是几个抬着水桶的婢女。 温池明显的怔愣了下,他有瞬间的失落,只是这股失落的情绪很快被他隐藏起来了。 他后退几步,让婢女们把木桶抬进房内。 等婢女们走后,温池便脱下衣物,赤身泡进木桶里。 不得不说,婢女们准备得十分周全,就连搓澡的帕子和沐浴用的玫瑰花瓣都备好了,整整齐齐地放在木桶旁边的木架上。 不过温池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他双手抱膝地坐在木桶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的柜子——柜子里的第一层放着那个木匣子。 突然间,他想起了时烨对他的考察。 也不知道考察结果如何。 但温池也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以他今晚畏畏缩缩的表现,恐怕十有□□通不过时烨的考察吧。 温池感觉这水比往常要热一些,缭绕的烟雾熏得他脑子糊涂。 他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东西,想到最后,他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觉得他真是糊涂了…… 不然他为什么要从木桶里站起来,笔直地朝着那个柜子走去。 反正他通不过时烨的考察,不如先试试最细的玉好了。 第79章 认罚 温池走到柜子前, 几经犹豫, 还是没有勇气打开柜门。 他内心有两个小人在吵架, 一个小人说反正他和时烨在这古代就是夫夫关系, 提前适应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另一个小人说把这些玉往后面塞也太疼了, 谁会闲着没事儿给自己找罪受啊。 想到这里,温池顿了顿,然后心说,有啊,那个人不就是他吗? 他现在不就是闲着没事儿给自己找罪受吗? 温池顿感无语,他悄悄咽了口唾沫,慢慢地收回了已经搭在柜子上的手。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随后拿起放在木架上的帕子把身子擦干,穿上衣服后走出了房门。 正好有两个婢女守在门外。 两个婢女瞧见他,赶忙迎了上来:“温公子,可是有何吩咐?” 面对这两个模样清秀的小姑娘,温池吩咐起她们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道:“麻烦你们帮我把房里的木桶收拾一下。” 两个婢女一同应了声是, 便往房内走了。 温池见状, 也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他大概记得刘德就住在一楼靠左的某个房间里, 不过不记得也没关系, 他走到大概位置上, 压低声音喊了刘德的名字。 不过片刻, 他左前方的一扇门就被打开了。 昏黄的烛光顺着打开的房门往外洒落, 也落在刘德高大的身形上,刘德站在门口没动,也没有走向温池的意思。 “温公子。”刘德的脸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见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疏离感,“天色不早了,找我有事吗?” “刘德哥。” 温池这么喊了一声,便要走向前。 然而刘德看见温池往前迈出两步后,顿时犹如看见了洪水猛兽一般,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直接退到了房内。 “你别过来。”刘德伸出尔康手,“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温池被刘德的反应吓得连忙停下脚步。 等待片刻,他见刘德仍旧是一脸防备的样子,莫名地挠了挠头:“你怎么了?” 刘德一本正经地开口:“温公子,男男授受不亲,在这夜里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以免被其他人看见了产生误会。” 温池:“……” 好吧。 自从他没再遮掩眉心的红痣之后,刘德和刘善就变得奇奇怪怪起来,恨不得和他保持一千八万里的距离。 既然刘德不让他靠近,他便只能站在原地,颇为尴尬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刘德哥,我依照你的吩咐练了这么久的基本功,我想知道成果如何。” 刘德道:“温公子,我早就说过了,习武并非一蹴即就之事。” “虽然话是这么说……”温池停顿了下,才继续道,“但我还是想知道这十来日我进步了多少,也好让自己心里有个底。” 在刘德心里,习武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而急功近利的心理会摧毁人的意志,他不太赞成温池这么快就想要有所成就的想法,只是温池坚持这么做,他也不好再拒绝下去。 刘德犹豫了半晌,让温池在原地等着,他转身进了房,并顺手关上房门。 等刘德再从房里出来时,他手里端了一个烛台,白色蜡烛上跳跃着暖色的火光。 刘德信步走近温池,又从他身旁走过,同时扔下一句话:“你随我来。” 温池闻言,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来到了白日训练的空地上,这里被一片朦胧的夜色笼罩,只有淡淡的月光洒下,让温池勉强看清楚脚下模糊的路。 眼前光线昏暗,温池走得有些艰难。 他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刘德,只见刘德步履沉稳,一点也不受周遭光线的影响,仿佛能在这夜里看清楚附近的一草一木。 虽然温池是条咸鱼,但他还是很羡慕武功高强的人。 走了不久,刘德在那张石桌前停下,他把手里端着的烛台轻轻放在石桌上。 温池加快脚步走到刘德身边,忍不住发出感叹:“刘德哥,你真厉害,在这夜里还能看见前方的路。” 刘德面不改色地说:“有烛火照路,我自然能看见。” 温池:“……” 经过刘德的提醒,他才发现没了刘德那高大身形的遮挡,淡淡的烛光以烛台为中心向四周蔓延,正好照亮了那一小圈的范围。 表错情的温池很尴尬,于是选择沉默。 这时,刘德往后退出一步,扭头看向温池:“温公子,你可否记得我前日跟你说过的掌风之事。” 温池道:“记得。” 刘德说天下大多武功都讲究一个快字,不管是什么招式,先声夺人总会为自己多争取一分机会。 而这掌风的技能便是在快的基础上成立,看似需要内功,实则更多讲究的是训练。 刘德双手抱胸,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在燃烧的蜡烛:“弄熄它。” 温池会意,走过去对着蜡烛吹了口气。 蜡烛瞬间熄灭。 周遭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中。 连刘德也安静了。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温池耳边才想起刘德咬牙切齿的声音:“我让你用掌风弄熄它,没让你吹熄它……” “……”温池霎时羞得脸颊发烫,忙道,“抱歉,刘德哥,我一时间没明白你的意思。” 刘德叹口气,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燃蜡烛,随后退回刚才的位置上,对着温池抬了抬下巴:“继续。” 温池小声问:“我要后退吗?” 刘德清楚温池有几斤几两重,便摇了摇头,没在这上面提出要求:“不用。” 温池深吸口气,按照白日练习的那样在空气中对着烛火扇巴掌。 其实他白日的练习对象是旁边的树叶,不过和树叶比起来,这盏烛火貌似容易很多。 夜里风大,吹得烛火左右跳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样——可事实证明,它生命力极其顽强,不管夜风怎么吹,它都没有熄灭。 同样,无论温池怎么对着它扇巴掌,它都没有熄灭。 将近半个时辰下来,温池累得气喘吁吁,蜡烛也燃烧了一半。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转头看向身后始终一声不吭的刘德:“刘德哥,这太难了。” 刘德没有说话,抬起手往半空中击了一掌,温池能明显感觉到他掌中生出一股风,那股风直接袭向蜡烛。 下一刻,烛火熄灭。 刘德冷淡的声音响起:“温公子,你还需要一些时日,切莫急功近利。” 温池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说了声好。 和刘德告别后,温池失魂落魄地上了楼,回到房间。 房里的木桶和木架都被婢女们收拾干净了,就连桌上也换了新点心。 温池走到桌边,看着桌上的点心,却没有一点食欲。 以前的他倒没什么感觉,如今能力和节/操挂钩,他突然为自己的废柴感到深深的难过。 不过这种难过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又以极快的速度释怀了,就连走到柜前伸手打开柜门的动作也流畅了很多。 他是真的尽力了。 也是真的不行。 温池拿出木匣子放在桌上,好奇地打开了木匣子。 木匣子还是之前那个木匣子,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白瓷盒子也被胡乱塞在折叠得乱七八糟的纸张里。 温池把白瓷盒子放在木匣子旁边,睁大杏仁眼,脸颊通红地盯着木匣子里面的玉。 盯了一会儿,他才挑选出其中最细的一根玉……应该是最细的一根了,尽管这根玉也有他食指的粗细。 他把玉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立即从皮肤传递到他的感官世界里,不过片刻,那冰凉的触感又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意。 他握得越紧,那股暖意越明显。 温池觉得新奇极了,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他拿着玉把玩了许久,才想起正事,原本放松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也不知道这种玉要怎么用…… 温池打开白瓷盒子,用指尖蘸取些许膏药。 这膏药也是冰冰凉凉,摸着十分舒服。 他小心翼翼地把膏药抹在玉的一端,抹得十分仔细,也抹得十分均匀,这毕竟事关到自己的身体,他可不敢马虎。 眼见抹得差不多了,温池才把那根玉放在那张被揉得乱七八糟的纸张上。 接下来就是…… 温池自以为脸皮已经够厚,可是当他脑海里想到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时,整张脸还是会不可抑制地发烫。 他感觉热,连呼吸都是热的。 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难免会有些拘谨,以至于脱裤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几次没能抓住裤头。 好在这长夜漫漫,温池别的没有,多的是时间,他脱了裤子,极为艰难地抹上了膏药。 就在他摆好姿势准备将玉送进去的时候,余光中忽然瞥见一道身影。 这间房的面积不大,却也分成内室和外室,内室摆放着床和梳妆台之类的家具,外室摆放着桌椅之类的家具,而内室和外室之间的拱门上挂有白色的轻纱,正好起了遮挡的作用,却又不会完全遮挡了光线。 平时温池经常进进出出,嫌麻烦,便把轻纱裹了起来。 可是这会儿,不知道谁又把轻纱放下来了,刚才他的目光没往那边挪,这会儿冷不丁看过去,只见他床边坐着一个人。 再瞧那人的身形…… 分明就是时烨。 时烨为何会在这里? 时烨何时来的? 温池猛地愣了下,当他意识到时烨在内室时,不知是惊的还是吓的,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 仿佛有一道惊雷顺着他的头顶劈下来,劈得他送玉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不小心戳中痛处,疼得他啊的一声叫出来。 与此同时,坐在床边的时烨站起身,迈着长腿向他走了过来。 第80章 事后 温池懵了。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连手里的玉啪嗒一声掉到了地板上都没有察觉,直到时烨走到他眼前, 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捡起地板上的玉。 时烨对他摊开手,食指般粗细的玉条安安静静地躺在时烨手里:“你的。” “……” 温池顿时犹如被火烧着了屁股一般,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想往后退, 却因为褪下去的裤子缠住双腿,一个不小心左脚拌右脚,身形不稳, 直接往后栽去。 很快, 一只手搂在他的腰间。 温池吓得狂跳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狠狠喘了两口气,被惊恐撑大的杏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几乎贴在了他身前的时烨。 只见时烨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还拿着那条玉。 温池的目光在时烨神色莫测的脸上徘徊了两圈, 随后落到了那根被时烨拿着的玉上。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上在呼呼地冒着热气。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化作一缕风当场消失在这里。 神奇的是,在这种极致尴尬的情况下, 他竟然也以极快地速度冷静下来,尽管他脑海里掀起的惊涛骇浪早已将他淹没,他表面上的惊骇却逐渐被木然代替。 温池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太、太子殿下,你何时过来的?” 他张口还是结巴了。 时烨的表情平静,看向温池的眼神也很平静, 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从他脸上看不出他内心所想, 他说:“本宫等你很久了。” 温池努力定神,尽量忽略自己没穿裤子的事实:“太子殿下找我有事?” 时烨道:“无事,只是来看看你罢了。” “那么……”温池赶忙接下时烨的话,赶客的意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太子殿下看完了,也该回去歇息了吧。” 时烨眸色微动,他并没有急着回应温池的话,而是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的玉递到温池眼前:“你的东西。” 温池:“……” 饶是温池装得再厚脸皮,也着实到不了眼睁睁看着时烨把玉还给他还不为所动的地步,尤其是…… 温池脸颊像是浸着血,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那玉的一头。 尤其是那玉的一端还蘸着膏药,在烛光中泛着水淋淋的色泽,刚才时烨捡起玉条时,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不小心碰到了膏药,看上去也是水淋淋的小片。 温池感觉不行了,他快要羞死了。 他恨不得把脑袋往那面墙壁上撞,也好看看自己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连这么愚蠢的事都能做出来。 “太子殿下,现在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温池一把夺过时烨手里的玉,下逐客令的同时,也要从时烨怀里站起来。 哪知道他刚站直身子,就被时烨打横抱起来。 温池意料不及,顿时被吓了一跳,他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不争气的双手就条件反射性地用搂住了时烨的脖子。 时烨将他抱在怀里,二话不说便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朝着床榻走去。 等温池迟钝地反应过来时,他已被时烨放在了床榻上,时烨的动作看着有些粗略,却在放下温池时格外轻手轻脚。 只是当他随之压上去的时候,温池身体两侧的床面不可避免地往下凹陷了些。 温池眼见时烨的脸逐渐凑近,一下子慌乱起来,他无措地伸手抵住时烨的胸口。 “你要做什么!” “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时烨拉过温池的一只手,目光落在被温池紧攥着的玉上,他歪了歪头,似是有些不解,“你不想试它吗?” 温池赶紧摇头:“不不不,我不想。” 时烨嗤笑:“那你方才在做什么?” 温池一本正经地说:“太子殿下,刚才也许是你看错了。” “哦?”时烨挑起一边眉梢,眼底本就浅淡的笑意也在缓缓散去,“本宫不是瞎子。” 温池见时烨神情不对,又秒怂了。 他的确想试玉,可是他只想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试,他还不想当着狗太子的面来试……那太丢人了,真的丢人,尽管他一直鼓励自己当个不要脸的人,可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在乎自己的面子。 温池又伤心又恼怒,伤心的是他做出这么愚蠢的行为来,恼怒的是时烨随意进出别人房间。 就算这里是时烨的地盘,可是现在他住在这个房间里,出于对别人的尊重,时烨也应该养成进门前敲门的习惯……好吧,连他都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是在无理取闹。 他想让时烨在进他房间前敲门? 他在想屁。 温池想来想去,想得脸颊上的红霞越来越多,甚至飘到了脖颈和胸前。 虽然他的相貌在这大封国里不算上乘,但是有一说一,他的皮肤比很多人都要白上几分。 可能是原主和他都不爱出门的缘故,成天待在小小的别院里,晒不着阳光,尽管肌肤胜雪,却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之前温池很瘦,又瘦又白,像是风一吹就会倒下,如今他长胖了一些,连脸颊都变得丰满起来。时烨下手的力道并不重,只是在温池脸颊上轻轻按了下,白皙的皮肤上便立刻浮现出淡淡的红指印。 温池顶着脸上的红指印,嘴唇微张,呆呆愣愣地看着时烨,偏偏时烨手上的动作不停,像是得了趣一般在他脸上捏来捏去。 捏完后,时烨打量着温池,发现他像极了御膳房做的福团子。 那些福团子也是白白胖胖的一团,面上沾着红色的汁水,看着很是可口……真是像极了这一刻的温池,看着也是那么可口。 让他迫不及待地想咬上一口。 不过时烨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急切,他知道温池胆小,也担心吓着温池,只得循序渐进的来。 最后,那根玉还是派上了用场。 只是先上场的玉太细了,以至于后来真正进入主题时,让他感觉到有些不适应。 好在这些不适应没有持续多久,他就慢慢适应了。 内室的光线昏暗,只有外室桌上的两盏烛火勉强洒进来些许昏黄的光。 温池像是浸在一片水里,意识模糊,耳边和眼前都是晃动的水波,他眯起眼睛,看着上方摇曳的容颜,抬手抚摸上去。 他的指尖在那半张脸的烧痕上面游弋,五六年前的烧痕已是老伤,然而不仅看着触目惊心,而且摸上去的触感也非常不好。 爬满烧痕的半张脸对应着完美无瑕的半张脸,仿佛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温池叹口气,正要把手放下来,却被时烨直接抓住手按在了那些烧痕上。 时烨靠近了他,问他:“你很在意?” 温池想了想:“就是觉得可惜。” 时烨像是想起了温池之前的回答,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外貌这种东西都是父母所给,本宫从不在意外貌。” 温池幽幽道:“我在意……” 时烨:“……” 不知道是不是温池的错觉,时烨似乎撞得更加厉害了。 - 两个人折腾了一宿。 翌日下午,温池醒来时差点疼得起不了床,他伸手摸了摸旁边,空无一人,也没有摸到一点温度,不知道时烨何时离开了。 温池在床上磨蹭了很久,才喊来守在门外的婢女进来帮他准备要穿的衣服。 那个婢女十分机灵,不仅替温池从柜子里拿出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尾,还很快地端来了洗漱水和早膳。 末了,婢女见温池表情麻木地坐在床边,长时间没有任何动静,不由得说道:“温公子,奴婢为你更衣吧。” “不了不了。”温池赶紧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先出去。” 婢女福身:“是。” 等婢女关上房门,温池又在床边坐了很久,才拿起叠放在床尾的衣服,动作缓慢地穿起来。 晚上激烈,白天受罪。 温池穿衣时稍微用力了些,就感觉身后某个部位传来无法言喻的痛感。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穿好衣服,姿势别扭地走到桌前,坐下去,眉头猛地一皱,表情瞬间变得极为不适,他又赶紧站了起来。 温池第一次站着吃完一顿早膳……哦不,相当于晚膳了。 守在门外的婢女听着屋里的动静声,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轻轻敲了敲门:“温公子,你用好膳了吗?” 温池说:“进来吧。” 婢女推门而入,第一眼便瞧见把衣服穿得歪七扭八的温池傻傻地站在柜子前,他脸色凝重地看着柜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婢女不敢多问,低眉顺眼地走到桌前,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了碗碟。 就在婢女准备退下时,忽然听得温池开口:“等等。” 婢女一顿:“温公子还有吩咐?” 温池想到一些事情,脸上烧得厉害,可是他没有选择,不得不硬着头皮对婢女说:“你过来一下。” 婢女小心翼翼走过去。 温池挣扎了一会儿,垂下眼眸,长睫像蝶翼似的抖得厉害,他低声道:“你能拿到避孕药吗?” 婢女愣住,反应过来后,她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惊慌:“温、温公子说的可是避子汤?” “对,就是那个。” 第81章 这是 没等温池说出下句话, 大惊失色的婢女忽然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温、温公子,这万万不可啊!”婢女手里还端着碗碟, 她卑微地弓着腰,几乎把脑袋埋进胸口,“倘若你有了身孕,那便是太子殿下的长子, 万万不可拿掉啊!” 温池被婢女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随后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其实他知道喊时烨身边的人替他拿来避孕药不太实际, 可是除此之外, 他别无办法了, 他也不可能独自出门到药房拿避孕药。他刚才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个婢女而已,只是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激烈。 “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还没怀孕呢。”温池忙道, “你快起来。” 婢女像是听不进去温池的话,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温公子,孩子的事可是大事, 你切莫一个人胡思乱想,就算你不为孩子着想也要为太子殿下着想。” 看来温池刚才的一席话在婢女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她越说越停不下来,这倒让温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只能附和地说了好几声说他知道了。 不过话说回来, 假如他真的怀孕了, 生下孩子就是为时烨着想吗? 时烨的东宫里还住着那么多男男女女, 哪一个不能为他生孩子? 况且时烨不一定希望自己的长子是从他的肚子里出来。 温池越想越偏,他想到东宫里那些以李瑜为首像是豺狼虎豹似的对时烨虎视眈眈的男男女女,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不适。 刚进东宫时,他从未想过和时烨产生任何牵扯,便也不在乎时烨有多少男人女人,可是如今…… 温池扶了下额。 他心想他完了…… 他竟然开始在乎这些事了。 等到温池收敛了思绪时,跪在地上的婢女也说得差不多了。 “你起来吧。”温池叹口气,“我问问罢了,以后也不会这么问了。” 婢女得到温池的承诺,这才战战兢兢地端着碗碟站起来。 温池又道:“你去忙你的。” 婢女道:“是。” 说着,婢女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房间,生怕走慢了一步,温池又会对她说出那些不好的话来。 温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其实他刚才没有说谎,他并非真正想要避孕药,只是想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避孕的说法而已,一则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怀孕,二则他不排斥孩子的到来。 他以前是个孤儿,自从他有意识以来就没有体会过双亲给予的温暖,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身边所谓的家人一个比一个奇葩,也一个比一个难以对付。 哪怕他生下来的孩子会面临很艰难的处境,他应该也会义无反顾地把孩子生下来,并且拼尽全力地保护孩子。 温池想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放了刘德鸽子的事来,于是他准备下楼找刘德请个假,结果打开房门,只见左枝不知何时来到他门外。 左枝背对着房门,听见开门声后,她转头问道:“温公子有何吩咐?” 温池说:“我去找刘德哥。” 左枝很浅地笑了笑:“时辰不早了,温公子还是回屋歇着吧,奴婢已经替你向刘德告了几天假。” 至于为什么告假,温池和左枝都心知肚明。 虽然温池上辈子没交过女朋友也没和谁上过床,但是他一直认为这种事挺私密的,两人心知肚明就是了,没必要让那么多人知晓,可现在…… 温池又郁闷又无奈,也不好再说什么,向左枝道了声谢谢后便回房了。 这时,天色渐暗。 若是往常,温池早就沐浴过后上床休息了,然而这会儿他身体不适得厉害,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就只能干巴巴地站着。 好在昨夜时烨替他清洗了一遍,倒不用他自己再折腾上一回。 就这样过了很久,温池才喊来守在外面的左枝,让左枝帮他打些洗脸水来。 左枝得了吩咐,立即和其他婢女一起把洗脸水和洗漱工具都备好了,整齐地放置在木架上,听温池说不需要她们的伺候后,她们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温池走到木架前,有些勉强地漱了下口,拿起帕子刚沾湿了盆里的水,就听见身后的外室那边传来吱呀一声,似乎是有人进来了。 “左枝?” 那个人没有回答,连脚步声都轻得听不见。 起初温池还以为进来的人是左枝或者其他婢女,可是他刚这么想完,就转念想起左枝和那些婢女不会经过他的同意就推门而入,会这么做的人只有……时烨。 想到这里,温池拿着帕子的手不可控制地抖了下,他回忆起昨夜发生的种种事情,突然感觉连眼前的空气都滚烫了起来。 他把帕子放进盆里,强装镇静地用另外一张帕子擦干手,随后转身朝外室走去。 还没走近,便瞧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坐在桌前。 那个人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后,原本落在地板上的目光往上抬起,接着缓缓落在了他身上。 温池第一眼就发现了时烨脸上的面具。 他不由得愣了下。 他记得时烨在他面前没有戴面具的习惯,也许是觉得不舒服,夜里的时烨就更加不喜欢戴面具了,然而今夜的他却戴上了那张纯黑的半脸面具。 不得不承认,当时烨用面具遮住了脸上的烧痕后,即便只露出来剩下半张脸,也美得叫人挪不开目光,那双狭长的凤眸平静地凝视着温池,深邃的黑眸让温池想起了天边的繁星,里面有着星星点点的光泽,莫名地吸引着他。 良久,温池才回神。 面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他已经学会用平常心对待了,还有些厚脸皮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走上前。 对方到底是他昨夜才发生过亲密关系的对象,饶是温池再装得若无其事,也抵不过内心的羞耻和别扭,脸上一阵阵地烧得慌。 他本想用询问时烨为何戴上面具的方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只是他的话刚到嘴边,就冷不丁在余光中瞥见摆放在时烨手边的一个白瓷小碗。 那小碗里盛着棕褐色的汤汁,有点像中药。 温池明显地顿了下,那些话在嘴边绕了一圈,说出来时却换了内容:“这是?” 时烨扭头,顺着温池的目光看向手边的白瓷小碗,他语气冷淡地开口:“这是你要的避子汤。” 温池骤然沉默下来。 他第一反应是时烨竟然知晓他向婢女讨要避子汤之事? 但换个角度想,那个婢女本来就是时烨的人,把他说的话转达给时烨也没什么好令人惊讶的。 可是…… 可是—— 尽管温池悄悄向婢女讨要了避子汤,可是当他看见时烨亲手端了这碗避子汤来,他还是感觉到了长久的窒息,仿佛有一团棉花堵在他的喉管里,让他连呼吸都变得那么不顺畅了。 温池目光发直地盯着避子汤。 半晌,他张了张嘴,发干的喉咙挤不出一点声音。 最后还是时烨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温池这才感觉自己从某种束缚中挣脱了出来,他愣愣地抬起脚步,却是硬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 时烨注意到他的动作,眼神敛了敛。 温池转身就要往内室走去。 没想到时烨的动作更快,抢在他之前起身,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温池猝不及防,脚步趔趄了一下,直接往后撞进了时烨怀里。 时烨顺势伸手将温池禁锢在自己怀里,温池挣扎得越厉害,他就将温池抱得越紧。 两个人僵持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僵持到后面,温池直喘气,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但是他整张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他意识到自己的力气比不过时烨,干脆放弃了挣扎。 “你放开我,我就喝了那碗避子汤。”温池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哑。 他感到极为难受,很少大起大落的情绪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潮水,翻腾得那么高,仅是投下的黑影就足以把他覆盖。 他闭了闭眼,心底的悲伤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 隐约间,他嗅到了的时烨身上散发出来的浅淡香气,可是他不想再嗅到这些气味,他屏住了呼吸,脸色更是惨白得可怕。 直到时烨慢慢放开他,他猛地推开时烨,并急忙往后退了两步。 温池眼角泛红,深吸口气。 明明空气回来了,可是盘踞在他心头那要命的窒息感并没有随之消失。 温池没再看时烨一眼,大步走到桌前,端起那碗避子汤就要往嘴里灌。 突然间,有只手在他眼前挡了一下。 温池被迫停下动作,却垂着眼眸,固执地不愿看向时烨。 时烨看见他如花瓣般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尽管他拼命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那猛烈颤动地睫毛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 “本宫……”时烨启唇,许久才挤出下句话,“不是不想要孩子。” 温池低头看着避子汤中的倒影,仿佛没听见时烨的声音。 时烨停顿须臾,才接着道:“本宫还不能要孩子。” 第82章 知道了 不管时烨这番话是否为他的真心话, 温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耳边全是嗡嗡嗡的声音,乱作一团, 吵得他烦躁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嗡嗡嗡的声音才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温池听见自己木然的声音响起:“为什么?” 时烨垂下眼睑,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无波无澜,捕捉不到任何情绪,他就这样看了温池很久, 才放下拦着温池的手:“今后的路还长, 只怕会多生变故, 至少本宫现在还不能要孩子。” “……”温池端着避子汤的手有些颤抖,他看向时烨的眼神里溢满了无法掩饰的诧异,“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时烨说:“你也看见了, 要拿本宫性命的人很多。” 温池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理由,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抖得厉害:“可是没有人能伤害到你,不是吗?” 时烨轻轻摇了摇头。 温池睁圆眼睛, 胸膛起伏不平,尽管他那么努力地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尝试了很多次,他还是失败了——他根本无法迫使自己冷静。 他也无法假装出自己很冷静的样子。 哪怕他再咸鱼再没有思想,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这件事。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时烨的脸, 盯了很久, 忽然扯着嘴角露出一抹自嘲地笑容:“不过是一碗汤而已, 太子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说罢,温池欲喝下避子汤。 然而时烨再次抬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温池憋着一口气,眼眶发红地抬眸看向时烨。 时烨被他看得愣了下,犹豫片刻,才开口:“本宫昨夜采取了措施,也没有留在里面,这避子汤伤身,罢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毕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所有流程都不熟悉,什么都靠自己摸索,为了避免出现纰漏,才亲自端了这碗避子汤来。 只是这一刻,他对上温池的目光—— 不得否认,他有点后悔了。 也许他应该听从天意。 曾经的他从未想过拥有一个孩子,直到不久前温池骗他说有孕了,他喊来花子藏拆穿温池的谎言。纵使他知道温池说了谎话,但不可否认,他心里还是产生了一丝希冀。 他希望温池没说谎。 他希望花子藏说温池的确怀有身孕。 不过他把这些小心思隐藏得很好,完全不给它们生根发芽的机会。 因为他明白——他本来就是最不该出生在这世上的人,他不该长大,不该回宫,更不该有自己的后代,也许他的孩子注定会步上他的后尘…… 要不是温池的出现,他甚至该孤家寡人地过完这些年,然后死在那个人手里。 也是因为温池的出现,他才有了活下去的欲往,他才有了和那个人斗争的想法。 倘若老天一定要让他有个孩子,纵使那个孩子生下来有缺陷,他也会欣然接受。 时烨的思绪百转千回,有两种力量在左右博弈。 最终,还是感性占据了理性。 时烨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温池一巴掌拍掉他阻拦的手,紧接着仰头将整碗避子汤灌了个一干二净。 温池把小碗朝下,动了动手腕:“喝完了。” 时烨没说话,怔愣的目光停留在温池嘴角沾着的褐色汤汁上,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起温池抹去那些汤汁。 哪知道温池瞬间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赶紧又往后面退了退,温池动作粗鲁地用手背在嘴角抹了抹,把白瓷小碗啪嗒一下放在桌上。 “我想休息了。”温池撇过头,避开时烨的视线,排斥的意思很明显了,“你快走吧。” 时烨道:“我……” 温池打断他:“你走吧。” 时烨端起被喝得干干净净的小碗,他看着小碗出神,用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我对不住你。” 说完,转头走了。 温池就站在原地,麻木地看着时烨走出房间,并顺手带上房门。 咔嚓一声轻响。 就像是把温池思绪拉回来的绳子,一直在他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再也包不住了,前仆后继地滚出来。 他以为时烨想要孩子,以为时烨喜欢孩子,以为时烨那么急切地喊来花子藏以及时烨写下的“天道酬勤”都代表着他对孩子到来的期盼。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才发觉——也许时烨并不是在期盼孩子的降临,而是在恐惧孩子的降临。 所谓的“天道酬勤”也只是心有余悸的玩笑而已。 温池慢慢地坐到椅子上,仿佛连屁股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他看了眼刚才放过小碗的地方,有几滴汤汁溅在上面,变成了深色的水痕。 他看着那些水痕。 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 “算了。”温池自言自语地说着,“没必要。” 以他现在的情况,指不定孩子生出来也是跟着他一起受罪。 - 温池安慰了自己一宿,也一宿辗转难眠。 两天后,他出现在刘德面前。 向来成熟稳重的刘德在瞧清楚他的模样后,冷静的表情逐渐裂开了。 “温公子。”刘德表情复杂,欲言又止,“若是你还没休息好的话,我允许你再告假几日。” 温池顶着一双熊猫眼,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我们开始吧。” 刘德还想说什么,却见温池似乎不想再说起这个话题,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劝慰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许是温池颓靡不振的模样让刘德动了恻隐之心,之前恨不得拎着条鞭子督促温池训练的刘德竟然在一天之内让他休息好几次。 可是温池不想休息,只要停下来,他的大脑就会开始胡思乱想,他宁愿自己累一点,累了就不会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于是最后的局面变成了刘德强制温池休息,温池却不愿休息。 两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左枝抽了空下来看看,就看见温池和刘德面对面而立,犹如两只好斗的公鸡似的,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刘德那人也就罢了,最令左枝感到惊讶的还是温池。 她记得温池一直无欲无求,只要给他话本和食物就能在一间房里待上好几日,对习武一事更是没有任何想法,之前的温池何时这么积极过了? 左枝压下心里的惊讶,走过去打了个圆场——她自然是替温池说话。 “温公子想练便让他练,你好歹是个半路师傅,哪有师傅阻拦徒弟学武的道理?” “嗐,我这不是担心他吗?”刘德看向又心不在焉不知神游到何处的温池,长叹一声,“我认为他需要休息。” 刚才温池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这会儿倒是听清楚了,赶紧摇头,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刘德哥,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需要休息。” 刘德:“……” 左枝对着刘德笑了笑:“看吧。” “也罢。”刘德妥协了,“温公子难得有这样的上进心,也许我不该阻拦他。” - 温池又在这里住了快十日。 不过自从那夜他喝下避子汤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时烨,伺候他生活起居的左枝和婢女们也不会主动说起有关于时烨的任何事。 时烨仿佛只是短暂的出现过一次似的,来得快,走得也快——比风还潇洒。 温池为了不让自己想起那个狗太子,只得拼了命地学武,终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的进步有那么一点点明显了。 “刘德哥,你看见了吗?”温池跑到石桌前,上上下下又左左右右地把熄灭的白色蜡烛打量了一遍,兴奋地转头看向刘德,“不是风吹熄的!是我弄熄的!” 刘德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双手抱臂,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欣慰之情,他点了点头:“很好。” 温池第一次受到刘德的夸奖,简直高兴得找不着北,一张白皙的小脸都快笑开花了,他又兴致冲冲地跑向刘德,像条开心的小狗一样围着刘德转来转去。 刘德猜到了温池在打什么主意,不为所动地抱着双臂。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温池就转到了他跟前,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浅褐色的眸子里宛若有星光闪烁。 尽管温池的年纪在这里不算小了,却也还不到二十岁,饱满光洁的脸上洋溢着属于少年的青春气息,他笑起来时唇红齿白,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十分可爱。 刘德看了会儿温池的脸,别扭地转过头。 “刘德哥。”温池期盼地说,“我可以学轻功了吗?” 刘德说:“可以是可以……” 温池眼前一亮。 “但是——”刘德话锋一转,“你明日就要离开了,轻功一事等以后再说吧。” 温池闻言一愣:“我要哪儿?” 刘德说:“回瑄王身边,他们需要你。” 若不是刘德突然说起时锦,温池还真的忘了他来晋州的目的,但是说起来时锦的办事效率也太慢了,等到现在才把绑匪的事儿解决完。 由于温池要走了,刘德特意让他休息半天,好养精蓄锐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夜里,温池再次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他想起了时烨,又不可避免的想起那碗避子汤,要说他心里不气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可是他气上一阵也没什么用,时烨甚至连面都没再露一下。 温池用被褥把自己裹成粽子,他在一片黑暗里想了半天,不仅没有把思路理顺,反而越想越堵,而且堵得他更加睡不着觉。 他睁眼度过了一宿。 翌日。 左枝和几个婢女收拾东西的时候,温池就呆呆地坐在床边。 直到左枝取下挂在墙壁上那幅写有“天道酬勤”的字画,温池才有了些反应。 “把那幅字画收起来,你们一并带着。”温池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柜前,打开柜门,拿出放在第一层的木匣子。 他想把这个木匣子一起交给左枝,可是转念想到木匣子里装着的东西,他又感到难以启齿。 左枝放好字画,抬头发现温池捧着一个木匣子站在柜前愣神,便走过来询问:“温公子,这个木匣子也要奴婢替你收着吗?” 温池如梦初醒一般,连忙收了下手,用宽大的袖摆挡住木匣子:“这个就不用了,我自己带着。” “是。” 左枝应了一声,便走开了。 收拾完后,左枝把温池的东西打包好,让温池自个儿背着,她和刘德刘善一起把温池送到停在外头的马车上。 马车里坐了一对看着和蔼的老夫妇,应该也是时烨的人,左枝替他们安排好了剧本,他们会谎称自己来晋州做生意,无意间救了从绑匪窝里逃出来的温池。 昨日,他们的小厮注意到了官府贴出来的寻人启事后,才知道该把温池送到周知府的府上。 随后,左枝又叮嘱温池,一定要记得他是在绑匪死光后懵懵懂懂地逃了出去,接着被老夫妇所救。 温池点完头,又迟疑地开口:“要是瑄王问我为何这么久都不回去找他们呢?” 左枝道:“你就说你被吓着了,暂时不敢回去。” 温池顿了顿:“要是他们不相信呢?” 左枝倏然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有的是法子让他们相信。” 温池:“……” 第83章 生辰 这些日子, 温池一直在刻意避免自己想起时烨,可是这会儿冷不丁听左枝说起时烨, 他表情一滞,呆愣良久,才轻轻地哦了一声。 左枝把温池的异样看在眼里,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开口:“温公子,太子殿下在前些日子便已经回京了。” 听到这话,温池倒是诧异了一瞬, 他还以为时烨不露脸是在躲着他, 没想到时烨直接回去了, 而且回去前也没有告知他一声。 不过转念一想—— 时烨身为太子,行事作风自有想法,就连当今皇上也不敢对他进行过多的干涉, 他又怎么会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而他温池,只是一个小小的男妾罢了,还不值得时烨跑上这么一趟…… 哪怕这么一趟也就几步脚的功夫。 温池抿着唇, 垂放在宽大袖摆里的双手攥紧又放开、放开又攥紧,来回几次,手心渗出了一层汗水,有些黏腻,不太好受。 他抬眸了眼左枝, 又轻轻地哦了一声。 左枝看着他, 欲言又止, 最终没再说什么,只道:“温公子保重。” 温池点了点头:“你们也保重。” 上了马车,温池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那对被左枝安排来的老夫妇就坐在他的斜对面,老夫妇热情地向他打了招呼,还问了很多有的没的,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可惜温池本就心情不佳,又想起这对老夫妇是时烨的人,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敷衍地嗯嗯啊啊了几声,趁着老夫妇歇气的功夫,赶紧闭上眼睛装作开始小憩的样子。 老夫妇见状,也就识趣地没再打扰他了。 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摇摇晃晃。 就这么走了快一个时辰,马车才停下来。 “醒醒,公子。”老夫妇中的女人轻声开口,“我们到地儿了。” 温池抱着左枝替他收拾好的包袱,像只小鸡仔似的蜷缩在坐垫上。 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头脑有点昏沉,没精打采,精神状态十分不好。 他睁开眼,抱着包袱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才跟着老夫妇下了马车。 离开周府太久,再次踏入大门时,他能感觉到的只有陌生。 他一声不吭地跟在老夫妇身后。 而老夫妇埋着脑袋跟在周府的仆人身后,把初次来到知府家里的惶恐和无措通通写在脸上,不得不说他们装得很像,是个当演员的苗子。 一行人在庭院里弯弯绕绕地走了一段路,才来到正厅。 温池刚迈开脚步走进去,就听见一阵低微的啜泣声。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一个桃红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迎了过来,入目便是一张淌满泪水的小脸,“若是公子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奴婢也只好跟着公子去了。” 温池定了定神,就看见憔悴了一大圈的若芳在他跟前哭得不能自己,泪水就像是不要钱的珠子似的,大滴大滴地往外涌。 若芳似乎想碰他,又不敢碰他,一双手僵硬在半空中,无措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见此情况,温池也跟着无措起来,他愧疚难当,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若芳。 最后还是若芳拿过了温池怀里的包袱,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公子回来了便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在公子面前说这些丧气话。” 温池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包袱上,半天才艰涩地挤出一句话来:“对不起,若芳,我该早些回来。” “公子不要这么说,错不在公子身上。”若芳摇了摇头,明明她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睛和鼻尖却是红通通的,像极了兔子,她打了个哭嗝,还反过来安慰温池,“公子能平安回来,真是福大命大,今后一定会有大造化。” 温池见若芳一脸笃定的表情,忽然没忍住,扑哧一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主仆俩在门口说了会儿话,温池才带着若芳往里走。 正厅里坐满了人,除了时锦和林将军外,连花子藏和那群之前看不惯温池的青年才俊也在。 只是那群意气风发、拿鼻孔看人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安静如鸡地坐在各自位置上,脸上或多或少带了些伤,头顶皆是一片愁云惨雾。 瞧见温池和若芳从门口走进来,他们木然的脸上没有一点起伏。 一群人中,只有知道温池真实身份的时锦和林将军稍显激动,他们早已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温池。 时锦和林将军似乎都相信了老夫妇的说辞,上上下下地把温池打量了一遍,末了还说要请个大夫来给温池检查一下身体。 听到“大夫”二字,不远处花子藏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花子藏看向温池的眼神里夹杂着些许一言难尽,随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在正厅逗留了一阵子后,便有周府的仆人跑来说已经备好晚膳了,还麻烦厅内的大家移至偏厅。 温池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跟着众人一起用了晚膳,幸好他现在的对外身份是林将军的四弟,只需要跟在林将军身后便是,倒不用他说太多话。 用完晚膳,温池又跟着林将军一起把那对留下来用膳的老夫妇送走。 分别前,林将军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袋银子,作势当做谢礼送给老夫妇。 老夫妇受宠若惊,连忙推拒。 两方人推搡了半天,老夫妇不负盛情,看似勉强地收下了那袋银子。 温池安安静静地站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看着老夫妇的表演,安安静静地想——真不愧是时烨找来的人,简直把小孩子想要压岁钱又装模作样推拒的精髓拿捏得死死的。 送走老夫妇后,林将军便把温池带回他们居住的院落。 温池之前居住的院落已经闲置下来了,时锦和林将军为了保险起见,干脆把温池的所有东西连带着若芳一起挪到了林将军居住的院落里,正好那里房间多,能容纳下温池和若芳。 至于皇上派来伺候温池的那些婢女和侍卫,也被林将军安排在了他居住的院落里。 原本只住了林将军一个人的院落一下子人多起来。 只是经历了之前的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难免有种沉闷的气氛在院落里蔓延开来,就连喜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话痨若芳也突然变得沉默了不少。 好在大家的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三日后。 时锦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是从京城送来的物资到了。 蝗灾的事还未解决,大家必须打起精神来。 开工之后,温池无疑是最积极的那个人,恨不得全天候跟着时锦往外跑。 他把他后来产生的想法仔细地向时锦说了一遍,他想也许能建立一个椋鸟保护区,借助椋鸟的力量消灭部分蝗虫,虽然这个想法听起来有些荒诞,但是这么做的成本比其他方法低太多。 时锦听完温池的分析,思考了很久,认为可以一试,不过他们眼下的任务是安抚百姓,搭棚施粥,先救助那些够不上温饱的人。 于是这些日子,温池便跟着时锦一起忙碌分配物资的事儿。 若芳还是像之前那样在周府里等着,等到后面,小姑娘终于按捺不住了,这天晚膳过后,她表情严肃地向温池提出请求:“公子,赶明儿奴婢同你一块儿出去好不好?” 温池好笑道:“你出去做什么?” 若芳眼巴巴地望着温池:“尽管奴婢不会武功,也不像林将军那样强壮,可是奴婢心细,多个人多双眼睛,奴婢也好替公子多盯着点。” 温池倒不介意若芳跟着他,只是想到包括四皇子在内的其他人都没带婢女出门,倘若他带上若芳,难免会引人注意,还有可能给别人添麻烦。 这么想完,温池只好拒绝了若芳,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顾虑对若芳说了个清楚,最后安抚道:“你就在府里待着好吗?我尽量早去早回。” 若芳还在犹豫:“可是……” 温池问:“可是什么?” 若芳顿了顿,才说:“毕竟有人遭遇不测,奴婢还是很担心公子的安危,公子你可知,和公子一同被绑去的张家兄弟都没了,听说张家就他们两个儿子,这下也不知道瑄王他们要如何跟张家交代。” “张家兄弟?”温池很快想起两个人,“你说的是张衡和张欢?” 若芳点了点头,眉宇间全是哀愁:“正是他们。” 说到这里,温池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他记得张欢虽然被打了一顿,但是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难怪这几日他一直没有瞧见张欢的身影,原来是死在了那里。 不过被绑走的人不少,受伤的人也不少,却只有张衡和张欢丢了性命。 温池猜测了一会儿,总觉得张欢的死可能有时烨的意思,时烨对他和张衡张欢之间的矛盾可谓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对…… 他怎么又想到时烨去了? 温池赶紧甩了甩脑袋,把这些想法甩掉后,他又一本正经地拒绝了若芳:“你跟着我出去不合适,还是在府里待着吧。” 若芳失落地埋下脑袋。 - 温池跟着时锦忙碌的同时,也不忘按照刘德的吩咐进行训练。 他暂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在习武的事,也包括若芳,可是白天有四皇子和林将军以及一些侍卫围绕在他左右,夜里有若芳和几个婢女伺候着,他只能牺牲掉一些睡眠时间来进行训练。 可惜进度非常缓慢。 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时锦将划出来的部分物资分发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先从民间召集一些劳动力来建立温池之前提过的椋鸟保护区。 至于其他方法,也在缓慢进行中,但那已经不在温池的工作范围内了。 温池打听过,椋鸟的繁殖期在每年的四月至六月,它们集群营巢,将巢营在尾檐下,峭壁裂隙以及树洞中,倒是比较容易寻找。 可惜如今已过九月,要等到明年才能等来椋鸟的繁殖期。 温池有种预感,他们或许要在晋州待上几年。 这样也好…… 反正他不想那么快回去面对时烨,尽管晋州的安全问题相对堪忧,可是他在晋州倒比在东宫轻松自在了许多。 唯一不太好的是——花子藏看向他的眼神永远那么一言难尽。 每次想到这里,温池就格外头疼。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郑重其事地向花子藏道个歉,然而自从那次绑匪的事件平息之后,花子藏就躲他躲得更加厉害了,像一条滑腻腻的泥鳅似的,温池怎么都抓不住他。 无奈之下,温池只好借着他生辰的由头把暂住在周府里的所有人都请了一遍。 当然,不是他的生辰,而是林将军四弟的生辰。 毕竟这天是别人的生日,温池不想大肆宣扬,便打算在一家普通酒楼里订个包厢,一群人吃完饭后,他再单独找上花子藏聊一聊就是了。 哪知道有两个人听见酒楼的名字后,皱起眉头直摇脑袋。 “不行不行,温公子,今儿可是你二十岁生辰,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过呢?” “就是,那家酒楼真的不太行,这晋州的酒楼那么多,你再好生选选?” 温池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个人,沉默片刻,顺着他们的话说道:“不如你们替我选?” 于是,这天夜里。 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全晋州最豪华也是女人最多的酒楼——俗称青楼。 第84章 别忘了 然而温池并不知道这是青楼。 下了马车, 他就瞧见眼前的酒楼装修得比他想象中的酒楼阔气很多。 尽管酒楼还未营业,可大门外挂满了红灯笼以及一些花花绿绿的装饰,抬头还能瞧见二楼露台的风景。 温池还以为那两个人只是被周府那些口味清淡的饭菜折磨久了,故才挑了这家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酒楼点些大鱼大肉放纵一下, 也就没有多想。 好在他出发时带了很多银两, 皇上和时烨都吩咐太监给了他不少好东西, 他来到晋州后也没怎么用钱, 请大家吃一顿大餐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往里走时,温池发现时锦的脸色有些别扭, 脚步也有些迟疑。 温池道:“瑄王?” 时锦听见温池的声音,转头看了眼温池,发现温池脸色并无异样, 于是摆手道:“没什么,走吧。” 温池挠了挠头, 很是茫然。 不过当他迈入酒楼后, 就嗅到了一股很重的脂粉气, 那气味浓烈得有些呛人。 温池吸了下鼻子,好歹忍住了想打喷嚏的欲望。 可是走在他前面的林将军就忍不住了,猝不及防地阿嚏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扭过头来看向林将军。 林将军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完了又撇下嘴角:“这里都是什么味儿啊?怪难闻的。\" 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也很尴尬, 他们对视了一眼, 其中那个高瘦的男子走过来, 笑着打圆场:“能有什么味儿?林将军闻岔了吧。” 林将军不高兴了:“真有味儿。” 这时,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扭着细腰从二楼迎了下来,她端着妩媚讨好的笑容,掐着嗓子用略微撒娇的语调说道:“哎哟,自然是姑娘们身上的香味了,瞧这位爷说的,头一回来吧?” 不得不说,林将军在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无论春夏秋冬都住在军营里,面对的全是长得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吃的也是随随便便应付的粗茶淡饭,还真是有生以来头一回踏进这种地方。 尽管林将军的心思没那么细腻,可是这会儿瞧着女人的打扮,听着女人的语调,还是慢慢地品出味儿来了。 “不对啊。”林将军向来皮糙肉厚,此时却是脸上一红,他抬手指向那个高瘦的男人,“岳志成,你这是……” 岳志成生怕林将军说出什么丢人脸面的话来,连忙走到林将军和女人之间,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碎银子递给女人,同时轻车驾熟地对女人使了个眼色:“给我们找个包房,把你们这里的好酒好菜都上一遍,其他的,你再安排一下。” 女人心领神会地捏了捏碎银子,再一瞧这些人的衣着打扮,顿时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她赶紧喊来两个小姑娘:“快来,把这些爷领进春日园去。” 那两个小姑娘提着裙摆跑来,小心翼翼地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往二楼走。 这下,和林将军一样迟钝的温池也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了,他故意落后几步,随后走到了最后面的林将军身旁。 “林将军,你可知这里是?” “青楼。”林将军眼神幽怨地看向温池,轻飘飘地开口,”温公子,你好歹是……成了家的人,竟然会来这种地方。” 闻言,温池也尴尬得紧。 他真没想到岳志成和柳文会光明正大地挑出一家青楼来,如果他早知道他们会说来青楼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拿着皇上和太子赏的钱来青楼潇洒,那也太不像话了。 温池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好不容易消化完这股尴尬的情绪,轻声问道:“不如我们这就走?” 林将军道:“走得了吗?” 温池:“……是哦,岳志成都把碎银子给出去了。” “……”林将军的嘴角明显抽动两下,气笑了,“温公子,那是碎银子的问题吗?他们都把瑄王和花公子带上去了,就算我们不给他们面子,也该给瑄王和花公子面子吧。” 温池无言以对。 “罢了。”林将军看了眼温池眉心,只见那颗红痣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即便凑近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便放下心,“早些吃完早些回去,你也注意一点。” 温池表情严肃地点头。 林将军也点了点头,对温池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个人一起往楼上走。 走了几步,林将军忽然想起什么,又顿住脚步:“对了……” 温池见林将军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重起来,以为林将军要说很重要的事,便赶紧定下神来,竖起耳朵,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林将军斟酌了一会儿,才刻意把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地步,一本正经地说:“倘若太子殿下问起罪来,这可是岳志成和柳文的责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温池:“……” 关时烨什么事? 说不定等他几年后回到京城,时烨早就不记得他这号人了。 仔细想来,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若是可以的话,他想在回京后趁机请求皇上放他离开,反正他有手有脚,出宫后随便做点什么都不至于让自己饿死。 最重要的是,到时候他再也不必再看时烨的脸色行事了。 他想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在时烨心中的地位。 他本来就不是个多么勇敢的人,就像一只躲在壳里的蜗牛,他鼓起勇气往外探出一根触角,却狠狠的碰了壁。 他再也不想出壳了。 - 包房在二楼,不仅有一个很大的露台,还分为内室和外室,由一层粉色的轻纱隔开。 走进包房,温池嗅到包房里的脂粉气似乎比外面更加浓郁。 他刚这么想完,走在前面的林将军就打了个喷嚏。 虽然岳志成和柳文从未来过这家青楼,但是看得出来他们是烟花之地的常客,招呼起人来那叫一个熟练,反客为主地把大家的位置安排得妥妥当当。 温池也不说话,就看着他们表演。 很快,所有人都落了座。 在这里地位最高的时锦自然是被岳志成和柳文拥簇着安排在了上位。 时锦右边坐着林将军和假寿星温池,左边坐着花子藏,剩下的人皆是凭着家世和身份的高低程度坐开 简而言之,越没有话语权的人距离时锦越远。 温池扫了眼岳志成和柳文安排下来的位置,情不自禁地为这个现实的社会叹了口气,又扫了眼和他隔着时锦和林将军两个人的花子藏,这口气叹得更重了。 坐在旁边的林将军似乎感受到了温池的低落,转头小声说道:“没事,他远在京城,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晓这件事。” 温池懵了一瞬:“你说谁?” 林将军挤了挤眼睛:“你说呢。” 温池:“……” 哦,林将军又在说那个狗太子。 他要怎么说才能让林将军相信他真的是一点心思都没放在那个狗太子身上。 温池张着嘴,想了想还是算了,又把解释的话咽了回去。 同样心不在焉的人还有时锦,那颗石头对他的影响貌似还在,只要和林将军靠得稍微近了些,他就会坐立难安。 好在日子一长,时锦可能习惯了,倒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失态。 等了没多久,包房门被推开,之前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领着几个姑娘送了些小菜进来。 “厨子那边开始忙活了,怕是客官们还要再等上一会儿。”女人说完,忽的话锋一转,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为了不让客官们闲着,我特意为客官们安排了两个姑娘,那两个姑娘可谓是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客官们边吃些小食边听曲儿,可好?” 岳志成和柳文等人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女人妩媚一笑:“客官们稍等。” 说罢,女人便领着身后的几个姑娘出去了。 不一会儿,包房门又被推开,一股香气扑面而来,晃得众人头晕眼花。 只见身着一红一青的两个女子缓缓走进包房。 她们手里抱着不一样的琵琶,身着异域风情的服装,双臂和腹部都露在外面,肌肤胜雪,看着极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们头上和面上都笼着轻纱,看不清真实面貌,尽管如此,可还是能看出来这两个女子都是国色天香之姿。 包房里的众人嗅到香气后,纷纷探头探脑,眼睛都瞪直了。 只有坐在一块儿的温池、林将军、时锦以及花子藏四个人很淡定,连眼皮子都没怎么抬。 两个女子款款走近,向众人微微福了福身。 “小女月心见过各位公子。” “小女月雅见过各位公子。” 美人连声音都是动听的,说话就像是黄鹂鸟在鸣叫似的,说得人心都酥了。 不过心酥的人里不包括温池。 温池眉头轻皱,似是装着心事,听完两个女子的话后,他下意识多看了两眼那个身着红衣的女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那个红衣女子给他的感觉着实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可惜温池想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对号入座,他眼睁睁看着红衣女子跟在青衣女子身后走进内室,隔着一层若隐若现的轻纱,她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随后抱着琵琶弹奏起来。 突然间,一只手伸到温池眼前晃了晃。 温池猛地回神,定睛发现林将军表情怪异地盯着他,他顿感尴尬,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这样看着我?” 林将军慢慢收回手,小声又委婉地叮嘱道:“温公子,你可是已经成家的人了,可千万别被外面的野花诱惑了。” 温池:“……我没有。” “你还敢说没有?”林将军用眼神示意了下轻纱对面的红衣女子,“方才你的眼睛都快黏到人家身上去了,我还当你要跟着她进去呢。” 温池想辩驳,又无从辩驳,刚才他确实是盯着红衣女子看得久了些。 虽然他有自知之明,但是他绝不承认。 “你也说得太夸张了,我不过是瞧着她好看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温池扭头看向眼睛已经黏到两个女子身上的岳志成和柳文等人,“你看他们。” 林将军顺着温池的目光看去,连忙嫌弃地撇了撇嘴:“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温池没忍住,扑哧一声。 林将军收回目光,也没忘警告他:“你有家室,别跟着他们学坏了。” 温池敛去笑容,没再吭声,而是端起茶杯默默啜了一口。 狗太子那种家室,不要也罢。 入夜后,青楼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露台下面的街道也张灯结彩、车水马龙。 包房里。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醉意。 这人一喝醉,某些平时压抑久了的心思就开始活跃起来了。岳志成和柳文表面看是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郎,实际上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是在座众人中最多的两个人。 本来他们就有那方面的想法,可是碍于时锦在场,他们不好表现出来,于是只能一直端着用膳听曲儿的架子。 等到快用完膳时,时锦的随从忽然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瑄王,有急事……” 随从附在时锦耳边,迅速地耳语了几句。 随后便见时锦整张脸骤然一白,噌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他顾不上其他,连客套话都没说,匆忙喊上林将军一起离开了。 时锦和林将军一走,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定格在请客吃饭的温池身上。 温池可不想当饭局里的焦点人物,飞快的把话头抛给了岳志成和柳文:“你们还想吃些什么,随意点,今晚我请客。” 岳志成和柳文闻言,霎时眼前一亮,没了瑄王和林将军在场的顾忌,他们大手一挥,直接把那个女人喊了过来。 那个女人见多了这种场面,立即明白了岳志成和柳文话里的意思,笑盈盈地走出包房。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个女人又回来了,身后领了一串漂漂亮亮的姑娘,鱼贯而入,笑容嫣然地挤进了众人之中。 岳志成和柳文等人的脸都快笑没了,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由着主动热情的姑娘们往他们身上靠。 所有人中只有温池和花子藏僵着一张脸,见两个姑娘分别向他们靠近,一时间犹如见了鬼一般,赶紧摆手拒绝。 花子藏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他毕竟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抖:“我就不必了,你去伺候其他人吧。” 温池跟着道:“我也不必了。” 然而两个姑娘哪儿能听进去他们的话?见他们的脸那么红,只当他们是头一回来这烟花之地才如此害羞,便更为热情起来。 第85章 两受相遇 温池眼见那个姑娘巧笑着要往他身上扑, 吓得面若土色,条件反射性地左躲右闪,就是不让那个姑娘碰着他。 没想到那个姑娘反倒是来了趣, 居然和他玩起了你追我躲的游戏。 最后, 温池被逼无奈, 干脆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刚站直,就瞧见和他隔了两个位置的花子藏也坐不下去了, 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嘴里不忘说着:“我有些不舒服,你们慢慢玩,我先告辞了。” 其他人闻言一愣, 连忙喊道:“等一下, 花公子。” 花子藏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喊声一样, 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房。 温池见状, 赶紧向坐在他另一边的岳志成打了声招呼后, 三步并作两步地追出了包房。 花子藏忍无可忍, 也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因此他走得特别快,明明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却快得温池差点追不上。 好在温池多喊了几声。 花子藏听见声音,才放缓脚步,接着慢慢停了下来。 他并没有回头, 甚至也没有偏过脑袋看上温池一眼, 而是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楼下的大厅, 客气又生疏地说道:“温公子有何贵干?” “花、花公子,我的确有些话想跟你说。”温池追得气喘吁吁,他扶着墙壁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让自己缓过来,“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不知道那个木匣子里面装着什么……花公子,如今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有个赎罪的机会,倘若你以后有哪里需要我的帮助的话,我一定义不容辞。” 温池生怕花子藏不高兴了打断他的话,几乎是一口气把这番话说完。 说到最后,他因为缺氧而憋得脸都红了。 花子藏听着耳边的喘气声,顿时明白了为何一直不想出风头的温池突然借着生辰的事大张旗鼓地请他们吃饭,原来是想对他说这些话。 沉默片刻,花子藏终于转头看向温池。 只见温池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脸颊也红得厉害,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小小的汗珠,胸口还在一起一伏,看上去略显狼狈。 但是他的眼睛尤为明亮,如同夜空中亮晶晶的星星一般,炯炯有神地盯着花子藏。 温池脸上的愧疚和期盼等情绪不像是在作假,反而真挚得让花子藏无法直视。 花子藏闭了闭眼,稍微往后靠了些,才叹息道:“不知者无罪,我不怪你。” 温池高兴极了,不过他还是强忍着雀跃的心理,郑重其事地向花子藏说了声对不起。 “我早已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了,你也忘记那些不愉快吧。”花子藏违心地说完,他似乎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件事,便很快换了个话题,“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做,想回周府一趟。” 哪怕温池再迟钝,也猜出来了这只是花子藏的借口而已,但他想起包房里乌烟瘴气的氛围,顿时也没了回去的心思。 于是他说:“我和你一道回去好了。” 哪知道花子藏听完这话,俊俏的脸突然变了变,犹豫了一会儿,十分委婉地提醒道:“他们都以为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作为寿星,提前离场恐怕不太合适。” 温池捕捉到花子藏眼里的为难,这猛地意识到花子藏毕竟是时烨的表弟,哪怕他换了个身份和花子藏单独相处,终归是有些不合适。 “你说得也对。”温池扯着嘴角笑了笑,忙道,“那你先走吧,我回去和他们说一声。” 花子藏看似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温池也不准备再待下去,反正岳志成和柳文他们是这种地方的常客,有他在边上看着,兴许他们还会感觉不自在,还不如把地儿留给他们自由发挥。 做好打算后,温池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包房。 他以为那些人在他和花子藏走后早就热闹开了,没想到迎接他的除了满屋子的脂粉气外,还有满屋子安静如鸡盯着他的人。 温池被这寂静的氛围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走错包房了。 他赶紧退出去,仰头一看——春日园,没错。 包房里面也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温池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你们都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脏东西,温兄长得如此俊俏,脸上怎么会有脏东西?”说话的人是岳志成,他突然笑起来,随即走到温池身边,十分自来熟地想要揽过温池的肩膀。 温池看出了岳志成的动作,下意识偏身,不动声色地躲过了岳志成伸过来的手臂,他笑着问道:“那你们为何如此看着我?” 岳志成落了空的手臂僵硬在半空中,他有些尴尬也有些恼羞,只是转眼瞧见温池脸上那灿烂又明媚的笑容,一时间也生不出气来。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一张笑得这么好看的脸。 虽然岳志成有些生气,但也不愿意扫了大家的兴致,便很快消了气,他把手臂放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温池道:“今儿是温兄的生辰,可惜大家知道得匆忙,都没来得及准备什么……” 温池一见岳志成这油腻到不行的表情,仿佛闷了一口油似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 “没事没事,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也没想要什么,只要大家吃得开心,我便心满意足了。”温池客气地说道。 “嗐,那怎么行?这顿饭可不便宜,我们说什么都不能让温兄白请。”岳志成道。 “一顿饭钱我还是负担得起,你们不要有负担。”温池说着,就想开溜了,“这样吧,你们继续吃,我先去楼下把账结一下,等你们吃完了再垫一垫,垫的钱等回去后我补给你们。” 岳志成是个聪明人,立即听出了温池话里的言外之意,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你要走?” “……” 温池见岳志成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本来酝酿好的说辞陡然间全部卡住了,他面露尴尬之色,正要挤出一些话来,却被从另一边走来的柳文抢了先。 “那可不行,温兄还没收到我们送的生辰贺礼,怎么能先行离开?”柳文径直走到门前,把温池的退路堵得死死的,他略带不满地说,“这可是我们精心准备的生辰贺礼。” 一听这话,温池心中那股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他也没掩饰自己表情中的排斥,委婉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结果柳文眉头一挑,出言调侃:“方才是花兄不舒服,这会儿轮到温兄不舒服了?” 温池:“……” 岳志成也劝道:“是啊,温兄,就算你要走,好歹也把我们的心意看完再走吧。” 温池想了想,想出一个解决办法:“不如你们把那个贺礼带回去再给我?” 柳文扑哧一笑。 岳志成憋了半天,也没忍住笑出声。 其他人见岳志成和柳文都笑了,顿时一齐笑做了一团。 只有温池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他们,全然不明白他们究竟在笑什么。 柳文很快笑完,便不想再和温池卖关子了,他对着温池眨了眨眼,嬉笑道:“想不到温兄如此贪心,竟然还想把这里的头牌带回去,也不晓得人家乐不乐意……家朋,你快把人喊进来啊。” 柳文身旁的男子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赶紧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那人又欢欢喜喜地跑了回来,只是这次他身后领着个长得唇红齿白的少年。 那少年的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看着格外漂亮,宛若一朵绚烂绽放的桃花,光是走进来的瞬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不过更引人注意的还是少年眉心那颗明艳的红痣,仿佛在一幅秀丽的山水画上抹上了浓重的一笔,清纯又不失妩媚。 “嗐,温兄,这可是我们根据你的口味为你准备的大礼。”名为家朋的男子艳羡地叹道,“人家都在隔壁包房里等你好半天了,你可别再扫了大家的兴致。” 温池:“……” 不不不,这不是他的口味,这是林将军四弟的口味。 但是话说回来,林将军四弟居然喜欢男人?! 温池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诧异中缓过神来,就见柳文对少年招了招手:“你过来。” 少年很听话,也清楚他要伺候的人是谁,很是乖巧地走到了温池跟前,他比温池矮上一些,抬起头,扑闪扑闪地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温池:“奴家云知见过温公子。” 温池做梦都没想到这些人为他准备的生辰贺礼是一个青楼的小倌…… 关键是他不要小倌啊! 温池低眸看见小倌眉心的红痣,心中的郁闷更甚,不知怎的,他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串大字——姐妹磨逼,天打雷劈。 想到这里,温池一个激灵,二话不说就摇头拒绝。 原本岳志成和柳文等人都抱着邀功的心态,希望从温池脸上看到惊喜交加的表情,却不料温池拒绝得这么快。 顷刻间,所有人都愣住了,眼里充满了不解和惊讶。 沉默过后,还是柳文率先反应过来:“温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满意?” “不是,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个……”温池看了眼名为云知的少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大可不必这样……” 云知和温池靠得近,即便温池已经把动作幅度放到最小,可还是被云知眼见地发现了。 少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霎时红了大半,他屈辱地咬了咬唇,再开口时已有了颤音:“公子不喜欢云知吗?” 温池都快把双手摆成雨刷了:“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 云知娇声娇气地打断温池:“既然公子没有不满意云知,那公子为何不接受云知?” 温池愁眉苦脸道:“不是我不接受你,是我压根没这方面的需求,让你来的人是他们不是我,这就是一场误会,你还是请回吧。” 说罢,温池再转头看向岳志成和柳文时,眉宇间已经多了似明显的烦躁。 他本不想在今天和这些人闹得不愉快,才一忍再忍,哪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以为他的客气都是在假客气——既然如此,还是把话说开了比较好。 “岳兄,柳兄,我请大家吃饭不过是念着前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才想自己掏钱让大家出来放松一下,顺便彼此之间联络联络感情。”温池扫了眼坐在桌前的姑娘们,眼神沉了沉,“你们喊姑娘是你们的自由,我不会干涉你们,可是我暂时没那些想法,你们寻欢作乐的同时不必想着把我捎上。” 温池这话说得较为直白,也说得那些人脸色青白交替,脸色十分难看。 尤其是岳志成和柳文。 毕竟他们带头撺掇了这件事,方才温池的拒绝本就让他们有些尴尬,这会儿温池毫不留情面的一番话无异于往他们脸上狠狠甩了好几个巴掌,那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间爬满他们整张脸。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不好发脾气,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怒火。 岳志成沉着脸不言不语。 柳文勉强扯了下嘴角:“林源小公子,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这里谁不知道你好这口啊?大家绞尽脑汁地想出这么个主意还不是为了在你生辰这日让你乐呵乐呵,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其他人纷纷附和。 “是啊,温公子,你这也太扫兴了。” “我们还不是为了让你开心?” “而且那云知也是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嘴皮子都快说干了才请来的。” 其实这也不怪那些人太自作主张,主要是林将军的四弟林源在这方面的风评着实不太好…… 虽然林源常年生活在塞外,嫌少在京城里露面,但一旦涉及到这些私密事,那就是一夜之间传千里了。 那些人稍微一打听,便知道林源好男色,还特喜欢那种长得水嫩的少年。因此之前温池的拒绝,他们只当他在假惺惺的客套罢了。 温池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尽管心里烦闷,却没打算再说什么,简单说了句他下楼结账,便推开跟前的云知准备走出包房。 云知也是懵的。 他身为这里的头牌,早就过了是个客官就得接的时候,哪怕客官给得钱再多,他也有挑三拣四的权利,要不是瞅着那个温公子是他最心仪的类型,他才不会干巴巴地在隔壁包房里坐等那么久。 可是眼下好不容易等到了,那个温公子却拒绝了他,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了他…… 云知怔愣的眼神扫过坐在桌前的姑娘们,她们掩饰得很好,可惜幸灾乐祸还是从她们眼里透了出来。 见状,云知羞得脸都红了,扭头瞧见那个温公子快要走到门口,心下一横,直接扑了上去。 温池正要打开房门,就感觉一个人从后面扑了过来。 他来不及闪躲,被那个人抱个满怀。 温池:“……” “温公子,你别走。”云知凄凉又无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把脸埋在温池背上,“你们已经付了钱,怎么能撇下我不管呢?” 云知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全部渗进温池的衣服里,热乎乎的一团,温池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温池扯开云知环在他腰间的手,迅速转身,趁着云知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将云知推出了半米远。 云知愣了下,还想上前,被温池伸出手硬生生地挡住了。 温池说:“不是我付的钱。” 云知反驳道:“他们就是让我来伺候你的。” 温池顿了一下,以商量的口吻试探性地说了句:“不然你把钱还给我们?” 云知:“……” 云知又诧异又生气,他像是被温池这句无情的话伤到了,眼里飞快地包满泪水,低头就要在温池的手背上咬一口。 温池赶紧收回手。 哪知道他这个动作正好让云知有机可乘,云知二话不说扑进温池怀里。 如今的温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温池,虽然他只学会了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但躲避云知还是相当容易的。 本来温池想要闪开,然而转念想到他背后就是墙壁,以云知扑上来的架势要是撞到墙壁上的话,指不定会见血。 这么一想,他又打住了闪开的动作,伸出手试图稳住云知。 结果他的手还没碰到云知,就见云知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衣服,随后猛地一扯,云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扯开了,甚至砰咚一声撞上旁边的柜子。 温池:“……” 他默默收回手,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第86章 突然到访 云知被撞得不轻, 倒在地上,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整个包房里一片寂静。 大家都被这个突发事件吓得不轻,愣了片刻, 齐刷刷地扭头看向方才扯开云知的人——竟然是坐在内室弹唱的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还是那么美丽, 头上和面上都笼着一层轻薄的红纱, 只露出一双满含怒气的美眸,她□□的双足分得很开, 单手拎着琵琶,站姿十分霸气。 温池见状,真想开口喊一声大姐。 红衣女子冷飕飕的视线扫过在场安静如鸡的众人,又扫过莫名有些心虚的温池, 最后落在疼得龇牙咧嘴的云知身上。 “客官都说了不必, 你还打算霸王硬上弓?”红衣女子嗤笑一声, “也不瞧瞧你自个儿这副德行。” 自打云知成为这里的头牌后, 哪个人不是把他捧在手心里?就连那些嫉妒他的人也不敢对他说出如此言重的话, 他震惊地睁了睁眼, 白净的脸上在瞬间爬满了恼羞的怒意。 “月心,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呵。”红衣女子不以为然,“大家都做皮肉生意,叫你一声头牌,你还真以为你高贵到哪儿去了?” “你……”云知气得五官都扭曲了, 他想从地上爬起来, 无奈方才撞得太狠, 那些人也没有上前扶起他的意思。 他挣扎了两下,最后还是狼狈不已地趴在地上,只得抬头忿忿不平地瞪着红衣女子,“我要让秀娘来,秀娘会替我主持公道!” 秀娘便是这里的老板娘了。 可惜云知这番自以为威慑力十足的话在红衣女子心里没有掀起一点波澜,她眼神平静,看似还有些想笑:“你随意。” 说罢,红衣女子抬起头,重新将目光定格在温池身上。 温池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逐渐猜到什么,一时间心虚感更甚,他连忙撇下目光,有意躲避红衣女子的目光。 哪知道红衣女子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由岳志成和柳文带头的众人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同时往后退了退。 本来温池和他们站在一块儿,结果他们这么往后一退,温池就像是主动往前走了一步似的,直接暴露在红衣女子面前。 温池左右看了看,也想往后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红衣女子径直走到他跟前。 “公子。”红衣女子轻声开口,“可否跟小女出来一下?” 温池面露愁色。 红衣女子也不催,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温池无奈,点了点头。 红衣女子把琵琶往岳志成身上一扔,猝不及防的岳志成被砸得哎哟一声,赶忙抬手接住往下落的琵琶,红衣女子看也没看岳志成一眼,转身走出包房。 温池抱拳向众人说了声告辞,赶紧跟了上去。 包房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红衣女子和温池走后,只剩下岳志成和柳文等人大眼瞪小眼。 众人呆愣许久,才想起还趴在地上直流眼泪的云知,于是上前七手八脚地把人扶起来。 云知气急了,浑身都在发抖,一张好看的脸蛋憋得铁青,他气温池气月心也气这些让他拿钱办事的人,发红的双眼愤怒地盯着他们。 岳志成和柳文都没想到失态会发展成这样,犹豫半晌,还是柳文被推了出来:“那个……云知……” “你们等着。”云知声音尖锐地打断他的话,“我要把秀娘喊来!” 云知说完,扭头就要往外走。 结果他刚走到门口,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老板娘浓妆艳抹的脸从外边探了进来,带着一脸急色:“那个人呢?” 云知一愣:“哪个人?” “假冒月心的那个人。”老板娘走进包房,身后还拽着一个同样身着红色纱衣的女子,那女子手里抱着琵琶,脸前的轻纱挡不住她面上的慌乱。 云知一看那人,顿时感觉方才被撞的地方隐隐作痛,他正要向老板娘告状,却冷不丁想起老板娘的话:“假冒?” 月心取下脸前的轻纱,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我不过是回去拿了下琵琶的功夫,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口鼻,再后来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直到方才,我才被人喊醒。” 云知还没说话,却听得身后的柳文发出一声惊叫:“什么?你说方才让温兄出去的女子是个冒牌货?” 岳志成也感觉双腿一软:“完了,温兄该不会要在他生辰这日遭人灭口吧……” 柳文伸手扶了岳志成一把,神色凝重道:“先回府告知林将军一声。” - 另一边。 温池跟着红衣女子来到一楼的包房。 这间包房的面积更大,却也光线更为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淡黄的光,以至于包房内的摆设都有些看不真切。 红衣女子走在前面,走到拱门处时,她倏地脚步一顿,抬手对温池做了个请的手势。 温池看了眼红衣女子,随后抬脚往里走去。 走了几步,便见里面的桌前站着一道略显供楼的身影,看着有几分熟悉。 温池眯起眼,略有几分迟疑:“朱公公?” 那个人闻声转头,果然是朱公公,只是朱公公身着便服,脑袋上还戴了一顶帽子,跟在宫里的模样比起来着实有些不一样。 温池也费了些功夫才把朱公公认出来。 朱公公道:“温公子坐。” 温池听话地坐到了桌前。 但朱公公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而是走上前,从袖口里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以及一个小巧的白色小瓷瓶,放在桌前,挪到温池眼前。 温池低头,目光诧异地盯着这两样东西:“这是?” 朱公公习惯性地揣着手,平心静气地说:“小瓷瓶里装的是解药,温公子可以就着温水吃下去。” 温池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时烨之前让他吃下了一颗绿色的毒药。 他一直以为时烨在哄他,那颗毒药不过是吓唬他的噱头罢了,没想到那颗绿色药丸竟然真是毒药…… 温池拿起白色小瓷瓶看了看,又把目光转向边上折叠整齐的纸张:“这又是?” 朱公公道:“这是太子殿下吩咐奴才交予温公子的东西,温公子回去后再打开即可。” 第87章 纸条 温池盯着纸张看了片刻, 随即敛了敛神,伸手拿起了纸张:“辛苦你跑一趟了,朱公公。” 朱公公笑了笑。 温池把白色小瓷瓶和纸张收好后, 便站起身:“太子殿下还有其他吩咐吗?” 朱公公像是轻轻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希望温公子保重。” 闻言, 温池的睫毛猛地抖了两下, 不过他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点头道:“我会的。” 朱公公也点头:“左枝会暂时留在晋州, 随时护于温公子左右,倘若温公子遇到什么麻烦事儿,可以随时知会左枝。” 温池嗯了一声,却没有把朱公公这番话放在心上。 见朱公公似乎没有其他话要说了, 温池道了声告辞,转身便要往外走。 然而刚走出两步,又听得朱公公犹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公子且慢……” 温池顿住脚步,转头看去:“朱公公还有何事?” “温公子, 当时太子殿下回来得急, 确实是京中局势紧张,如今有许多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无论如何, 温公子都最好是谨言慎行、小心为上。” 温池见朱公公微微低着头,表情中的担忧不像是在作假,不由得愣了一下:“局势紧张?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惜朱公公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而是把头埋得更低:“那些事应当不会牵扯到温公子这边来, 温公子在小心谨慎的同时专心做好手头上的事儿即可。” 本来温池还有点想打听一下时烨的消息, 既然朱公公不愿多说,那他也就懒得再问。 他想他应该没那么在乎时烨了,若不是朱公公忽然找来,他早把时烨这号人物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是好事。 温池收回思绪,向朱公公告完别后,继续往外走。 很快,他又瞧见了那个红衣女子,只见红衣女子悄无声息地站在一处花架前,她把头上和脸上的红纱扯了下来,露出一张陌生又漂亮的脸。 温池从红衣女子身旁经过时,顿了顿,试探性地喊了声:“左枝?” 红衣女子低头应道:“是。” 温池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果然是你。” 易了容的左枝扬起嘴角淡淡一笑:“方才奴婢吓着温公子了。” 温池不置可否:“那可不。” 左枝收敛了笑意,继而用略带歉意的口吻道:“恕奴婢这会儿身份不便,无法送温公子回去,等过些日子,奴婢会想法子联系上温公子。” 温池自然知道左枝此时此刻的样子不适合把他送回周府,当然他也不想让左枝送他回去,于是他赶紧说了声谢谢后,便疾步离开了包房。 虽然这间包房在一楼,但是位置偏僻,进去和出来的路上都没见着什么人。 温池走得快,没费多少功夫便来到了之前他在二楼请客的包房,哪知道里面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几个姑娘在收拾桌椅。 温池问:“这里的人呢?” 有个姑娘茫然道:“客官指的是方才在这儿用膳听曲儿的几个公子?他们早结账走了。” 温池听到“结账”二字,顿时有些尴尬,只得让小姑娘替他安排一辆马车,急急忙忙地往周府赶。 好在他的速度够快,刚下马车,就瞧见两辆外观熟悉的马车在周府大门外停下,紧接着从马车上下来了岳志成和柳文焦急的身影。 温池松了口气,疾步走过去:“岳兄!柳兄!”再把从马车上下来的其他人都喊了个遍。 那些人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周府外面撞见温池,一下子瞪直了眼睛,还是柳文率先反应过来,指着温池,惊讶地开口:“温兄,你不是被那个人掳走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温池一听柳文这话,就知道这些人肯定在回来的路上把所有不好的可能性都胡思乱想了一遍,他哭笑不得,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那个姑娘也是个可怜人,以为我出手阔绰是个有钱人,便想让我收了她。” 果不其然,这些人的重点立即被转移了。 柳文关切地问道:“你收了她吗?” 温池摇头:“没有。” 柳文等人同时露出惋惜的神情:“嗐,可惜了。” 温池:“……” 如今身在异地他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怕这些人觉得温池的说法有些奇怪,可是眼见温池都已经平平安安地站在他们眼前了,他们便没再深究下去。 不然到时候自个儿的好奇心是满足了,却惹来一身骚。 于是岳志成和柳文等人放弃了找四皇子和林将军的想法,一同进了府,随后各回各的院落。 - 温池回去时,若芳已经站在院落门口翘首张望好半天了,终于瞧见了温池的身影,若芳脸上的担忧瞬间化为欣喜。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温池对上若芳灿烂的笑容,一时间又心虚又愧疚,他把从青楼里打包回来的吃食递给若芳:“如今天凉了,你不必在外头等我。” 若芳欢欢喜喜地接过打包好的吃食,秀气的脸蛋几乎笑出一朵花来:“谢谢公子一直念着奴婢,外头不凉,奴婢穿得很暖和。” 温池失笑,摆了摆手:“进去吧。” 若芳诶了一声,迈着小碎步走在前面。 他们住在林将军之前住的院落里,右边便是林将军住的房间。 林将军的作息相当规律,鲜少晚归,也嫌少夜出,基本上只要入了夜,他房里的烛火便会亮着。 可是今夜,他房里一片漆黑。 走在前方的若芳感觉到温池停下了脚步,疑惑转身,捕捉到了温池迟疑的目光,她走过来,小声说道:“也不知道林将军是怎么回事,公子你回来之前,林将军就回来了,他行色匆忙,好像有什么急事,而且奴婢看林将军貌似在收拾包袱。” 听到这里,温池冷不丁想起朱公公的话。 朱公公说京城里出了大事,原先他以为朱公公所说的大事只和时烨有关,没想到波及到了四皇子和林将军。 他又简单回忆了一下原小说的剧情。 原小说始终以主角受温良的视角走剧情,温良没有进入东宫,和四皇子的感情线也发展得较为缓慢,小说初期基本上是温良靠着系统的帮助斗极品、找资源的过程,到中后期才慢慢牵涉到四皇子以及时烨等人。 若是一定要想出一个大剧情来,那应该是朝廷中的四皇子党发起了一场讨伐太子的大规模抗议行动? 不对…… 这场抗议进行得虎头蛇尾,到后面不了了之。 温池想了很久,唯一能想到的是当今皇上突然一病不起,以至于朝廷动荡,文武百官们相互猜忌、各自站队。 而时烨和时锦之间的斗争也逐渐白热化。 “公子?” 若芳的声音拉回了温池的思绪。 温池摇了摇头,道了声没事,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回房沐浴完,温池在准备上床时才想起朱公公交给他的东西,他拿来换下的衣服,坐在床边,从袖口里摸出小瓷瓶和纸张。 他扯开小瓷瓶上面用红布包成的塞子,眯起一只眼往里看了看,里面果然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颗药丸,他掌心一翻,拿着小瓷瓶把药丸倒进手心里。 是一颗绿色的药丸,和之前时烨让他吃下的毒药一模一样。 温池暗戳戳地怀疑——是不是时烨那次让他吃下的毒药过了期限,才让朱公公重新补了一颗毒药给他。 不过转念一想,时烨好像不是会在这方面撒谎的人,如果时烨要他死,应该会大大方方地将这个想法告诉他,然后让他明明白白地死掉……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他怎么还在帮着那个狗太子说话? 那个狗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关他什么事,反正隔得这么远,今后各走各的。 尽管温池心里想得非常有骨气,可事实上他还是很怂地倒来了一杯热水,并就着热水把药丸吃了下去——他已经吃了毒药,不会再有比这个更糟糕的结果了。 等温池吃完药、放下杯子,最后才打开那张折叠整齐的纸。 回来的路上,他多次猜想纸张上的内容,他甚至猜想这是不是一封休书。 哪知道打开后—— 上面竟然只有一句话。 “一年之内,去陈家庄找陈五。” 温池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纸上的字迹。 这是时烨的字迹,他的字很漂亮,龙飞凤舞、恣意潇洒,却又每一笔都写得那么苍劲有力。 只是温池看不懂这纸上的内容。 温池拿着纸张琢磨了将近半个时辰,还是琢磨不透,也就不再琢磨下去了,他看了眼上面的时间期限,又将纸张折叠好。 他在房里转悠了一会儿,随即从柜子里拿出那个一直以来没再被动过的木匣子,把纸张藏在木匣子最底下。 - 翌日。 温池用过早膳后,正要去找时锦商量一下建立保护区的事,结果他还没走出门,就听见房门被敲响了。 若芳小跑过去,开门一瞧。 只见门外站着林将军。 林将军没像之前那样穿着便装,他披上了铠甲,神情颇为严肃。 碍于身份,林将军不便进入温池房内,便把温池喊去了外面的庭院里。 “京中有急事,四皇子和我打算先回去一阵,”林将军道,“温公子,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也多有不便,你要同我们一道回京吗?” 第88章 他可好? 听到这话,温池怔愣许久, 才道:“林将军, 可否告诉我一下,是什么急事吗?” 林将军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形,沉默良久,才回答了温池的话:“皇上重病,四皇子和我都得回去看看。” 温池一惊。 果然走到这个剧情了…… 林将军见温池露出诧异的表情, 眼中的狐疑一闪即逝, 随即像是放下心来,便把话题扯了回去:“温公子要同我们一起回去吗?” 林将军在外征战多年, 舞刀弄枪, 许多事情都靠拳头说话,他不像其他人那样会隐藏自己的心思, 因此刚才从他眼中闪过的情绪毫无遗漏地被温池瞧见了。 温池也不是傻子, 他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林将军在怀疑他是被太子殿下安排过来的人。 也难怪之前就算他们在外以兄弟的名义相称,可林将军还是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也许林将军一直在防着他,毕竟林将军是半个四皇子党。 只是四皇子对林将军…… 温池突然有些可怜四皇子,也不知道四皇子能否抵住石头对他的吸引。 万一四皇子一下子没能坚守住, 因为那颗石头而对林将军日久生情……尽管四皇子和林将军这个组合有些奇怪,可是倘若他们真好上了, 今后也就没温良什么事了吧。 这对温池来说可是件好事! 不过这会儿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温池赶紧把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正色道:“我回京也没什么事做, 正好这里也需要我,不如我就留在这里吧。” 闻言,林将军很明显地愣了下:“你不回去吗?” 温池摇了摇头:“我留在这里。” 既然温池主意已定,作为外人的林将军也不好再干涉什么,点了下头,叮嘱温池多多注意安全,又说京城那边会安排一个接替四皇子手上事务的官员过来,到时温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那个官员。 温池都一一应了下来。 时间紧急,四皇子的人跑来催促林将军,林将军向温池告完别,便跟着那个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 四皇子和林将军临时离开晋州的行为并没有给温池造成多大影响,只是四皇子安排下来的事务颇有变动,温池处理起来要比之前麻烦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温池没想到的是,就在四皇子和林将军启程的这天夜里,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他走去开门。 外面站着一个有些面熟的婢女。 温池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婢女是皇上派给他的那群婢女侍卫中的一个,平常不在他身边伺候,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要说这个婢女会在夜里敲响他的房门,那就更奇怪了。 温池心生警惕,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作势要关上房门。 下一刻,他忽然听得婢女喊道:“温公子。” 温池:“……” 这不是左枝的声音吗? 婢女道:“温公子,奴婢可以进去吗?” 就是左枝的声音。 温池下意识朝外看了一眼,只见外面的庭院被浓稠的夜色覆盖,只能看见大体的轮廓,好在没有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于是他往旁边让开了些,看着婢女走进房内。 左枝易容成了婢女的模样,也没打算恢复原样,她径直走到桌前,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表情一言难尽的温池。 “温公子。”左枝福身,“恕奴婢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公子。” 温池摆了摆手:“没事。” 以前他就觉得狗太子嚣张得很,一面装残疾一面又不怕别人发现他在装残疾,在皇宫里飞檐走壁时那叫一个熟练。 现在他才知道,不仅是狗太子嚣张,连狗太子身边的人也是一样的嚣张,四皇子和林将军前脚刚走,左枝就易容敲响了他的房门。 恐怕住在不远处几间房里的侍卫做梦都没想到,他们防范的不速之客非并没有偷偷摸摸地翻墙进来,而是光明正大地敲门进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左枝在夜里找来肯定不是为了和他聊天。 温池倒了杯茶水放在左枝跟前的桌上,又比了个手势:“有事坐下说。” 左枝说:“谢公子。” 尽管她嘴上这么说,却完全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温池见状,也没有勉强她,兀自坐了下去,顺手给自个儿倒了杯茶水。 左枝等温池慢条斯理地啜完一口茶水,才轻声细语地开口:“温公子可有看太子殿下写给公子的那封信件?” 温池立即明白过来左枝说的是那张只有一句话的纸条。 他言简意赅道:“看了。” 左枝以为温池会继续说下去,结果她等了半晌,却没等来温池的任何话,不得不再次开口:“奴婢会随时陪伴在温公子左右,倘若温公子需要帮助,便随时吩咐奴婢。” 温池道:“好的。” 说完,他用双手捧起茶杯,又啜了一口茶水。 左枝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温池,她眼睁睁看着温池将一杯茶水饮了大半,结果还是不言不语,仿佛并不在意那封信件里写了什么。 僵持半天。 左枝倒是按捺住了,可是温池越来越疑惑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放到桌上,抬眸看了眼表情逐渐凝重的左枝。 他小声问:“左枝姑娘,你还有事吗?” 左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末了还是说道:“奴婢此趟过来便是为了告知温公子一声,奴婢已经把话说完了,那不打扰温公子休息了。” 温池起身:“我送你出去。” 左枝拒绝了他:“奴婢自个儿出去便是,温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温池听她这么说,倒也不客气,直接坐了回去,还提起茶壶给自个儿斟了满满一杯茶,头也不抬地客气道:“左枝姑娘慢走。” 左枝:“……” 其实左枝并不知道太子殿下给温公子的信件里写了什么,只是朱公公临走前特意吩咐过她,若是温公子看了那封信件后要去某个地方,一定要跟随温公子。 所以她才找上门来。 哪知道温公子对那封信件毫不在意不说,也压根不关心太子殿下的近况,她以为温公子上次没问,至少这次会按捺不住问上两句。 只可惜…… 左枝看了眼事不关己地一边饮茶一边神游的温池,又想起朱公公说太子殿下回宫后时常坐在温公子常坐的那张座椅上,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突然间难受得紧。 太子殿下走了,温公子连装下样子都不肯吗? 左枝很想说点什么,可是她不敢说,若是太子殿下得知她在温公子面前多嘴的话,死亡都是较轻的惩罚了。 温池眼见一杯茶水又要见底了,抬眸一瞧,却见左枝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他的眼神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温池被左枝此时此刻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鸡皮疙瘩都起了大片,他赶紧放下茶杯,第二次问道:“左枝姑娘,你还有事吗?” 左枝骤然回神,福了福身:“奴婢告退。” 说完,她转身边往外走。 温池看着左枝的身影,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左枝姑娘。” 左枝猛地一顿,忙不迭回了过来,由于她的动作太快,她脸上的惊喜来不及掩饰:“温公子有话要说?” “……”温池不知道左枝在高兴什么,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过后才问,“你冒充的那个姑娘,她去哪儿了?她没事吧?” 左枝:“……” 于是温池看见左枝脸上的惊喜犹如潮水一般地消退了。 一时间,温池更加莫名了。 半晌,左枝才略显勉强地笑了笑:“原来温公子在担心她呀,奴婢还以为温公子在担心……” 温池挠头:“担心谁?” 太子殿下,左枝心道,却没敢把这四个字说出来。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完了又说,“温公子放心吧,那个姑娘暂时被我安置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温公子决定启程回京,我自然会放了那个姑娘,她不会受到任何委屈。” 有了左枝的保证,温池也就放下心来:“那就好。” - 第二天。 温池便让若芳把左枝安排到他身边伺候,并让左枝跟着他一起去外面跑。 为此,若芳很不满,虽然她不敢冲着温池发脾气,但是在温池用早膳时,若芳就在边上直勾勾地盯着他,身上的哀怨都快凝为实质了。 温池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把若芳和左枝都喊了过来,简单向若芳解释了一下——简而言之,就是左枝会武功,而且武功不低,保护起他来比那些侍卫更靠谱。 然而若芳不相信他的话,小姑娘扁着嘴,看起来委屈极了:“公子才认识她,怎么就知道她会武功了?” 话音刚落,只见左枝默不作声地走到桌前,拿起筷托,放于掌心,合上五指,随即稍作用力,待她敞开五指时,那个小小的筷托竟然硬生生碎成了七八块。 若芳看了看那几块筷托,又看了看左枝面无表情的脸,默默地咽了口唾沫。 等到下午,有个家仆跑来告知温池,说是接替四皇子事务的那位官员已经到了,让温池赶紧过去见一面。 温池走进大厅,就瞧见一个人背对着他正在和周知府交谈,那个人个子不矮,就是胖乎乎的,而且胖得有些眼熟。 温池一边往前走一边仔细瞧。 他还没走近,那个人却听见了脚步声,倏然转过身来,见来人是温池后,眯起眼微微一笑:“温公子,好久不见。” 温池惊了:“尹大人!” 接替四皇子事务的官员居然是曾经帮过他一次的尹尚书! 周知府惊讶的目光在尹尚书和温池之间徘徊了两三圈,迟疑开口:“尹大人和温公子是旧识?” 听了周知府的话,温池这才意识到尹尚书还不知道他换了个身份的事,顿时有了危机感。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尹尚书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道:“温公子乃林将军的四弟,我认识林将军,自然也认识他。” 温池一口气憋在喉管里,又慢慢地松了下去。 周知府尴尬地笑道:“原来是这样,是我冒昧了。” 一阵寒暄后,尹尚书又召集所有人在正厅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大致了解了一下目前治蝗的进度。 如今有了京城的支援,大家各司其职,虽然进度缓慢,但晋州的情况也在逐渐好转中,只是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要想把灾情稳定下来,还需要大把的时间和人力物力,这是场持久战。 眼看已经立秋了,等入了冬,很多事情就会变得难办起来,所有人都有了紧迫感。 直到夕阳西下,天空中蔓延起大片的火烧云。 尹尚书才让大家各自散去。 温池有话要跟尹尚书说,但是考虑到这会儿不方便,就打算回去再说,没想到尹尚书先喊住了他:“温公子,你暂且留下。” 于是温池在其他人艳羡的目光中留了下来。 等厅内只剩下温池和尹尚书两个人后,温池才疾步走过去,在尹尚书的示意下坐到了尹尚书对面的椅子上。 “尹大人,刚才多亏你替我打掩护,我真是感激不尽。” 尹大人不甚在意地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说到这里,温池又好奇了:“不过话说回来,尹大人又是如何得知我对外宣称是林将军四弟林源的。” “实不相瞒……”尹大人顿了顿,才道,“我是受太子殿下之托前来,这也是太子殿下让人告知我的。” 时烨? 温池愣了很久,到底没忍住,呐呐问道:“太子殿下可好?” 尹尚书叹息一声,犹豫了片刻,才微微摇了摇头:“不好。” 第89章 你想要 京城。 大明殿内。 厚重的明黄色帷幔层层叠叠, 几乎遮挡了躺在床上的身影, 只能隐约瞧见床上的人仰面躺着,胸口一起一伏, 粗重的气息在落针可闻的空寂环境中回荡。 床尾站了一排弓腰颔首的太监和宫女, 他们恍若木头,连呼吸声都放到了最轻。 太监们的右方, 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 他身形高大, 背脊笔挺,眼皮微微往下搭着, 淡薄的目光落在明黄色的龙床上。 少顷, 皇上喘了口粗气, 艰难开口:“朕快不行了。” 时烨眼波微动,仔细一看,却又发现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未有任何变化,就连说的话也没有任何起伏:“他们已经去找各地名医, 你坚持些时日,等他们回来。” 皇上哧笑一声, 后又急促地咳嗽起来。 “皇上!”边上的太监担忧地喊了一声,连忙弓着腰小跑上去,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往床边凑,“皇上你先歇口气, 来润润嗓子。” 皇上偏过头, 声音沙哑:“不必。” 太监端着茶水的动作一顿, 无奈, 又默默地退了下去。 皇上咳嗽了几下,终于缓过来,双眼浑浊地看向帷幔外的那道身影:“朕这条命是你母后捡回来的,苟活三十年,朕死而无憾。” 说罢,他的目光往下落去,落在时烨的腿上,“已经好了?” 时烨道:“嗯。” 皇上似是想笑,又觉得胸口扯得生疼,最后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如此一来,想必那些人再没话说,朕也能放心将江山交给你了。” 时烨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称得上困惑的神情,他有些不解,倏地往前走了几步,穿过层层叠叠的帷幔,他终于看清楚了皇上蜡黄的脸。 “为何?”时烨冷冷开口,“为何这么说?” 皇上费力地睁开眼,温和的目光定格在时烨脸上:“说甚?” “你很清楚我不该坐上那个位置。” 以前有皇上压着,即便朝廷上的那些人对时烨有诸多不满,也不敢说什么,如今皇上病重,那些人心知皇上大限将至,便蠢蠢欲动起来,每日声讨时烨的奏折只多不少。 就连时烨自己也以为,这皇帝给他一顶太子的帽子不过是为了稳住他,这皇帝不可能将皇位传给他。 没想到—— 这皇帝竟然真打算扶他坐上皇位。 “你该,”皇上眼神缥缈,许久才集中精神,“你是你母后的孩子,你是朕的嫡长子,皇位……一直在你手里,谁也抢不走。” 时烨轻轻一笑,暖色的烛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的脸色柔和了不少,可是他嘴角淡淡的笑容依然很冷:“你就不怕我把你的江山败光了?” 皇上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费了他不少力气,他休息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继续说:“朕相信,你会是明君,你比你弟弟们聪颖、有想法,唯一不足的是那件事带给你太多戾气,不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总有人压着你,不是吗?”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皇上又开始大喘气起来,吓得边上的太监忙不迭上前,小心翼翼地为他顺着气。 好不容易让皇上缓过来,太监战战兢兢地抬了抬头,却在余光中瞧见时烨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太监吓了一跳,猛地哆嗦了一下,正要起身,时烨就一个箭步走上前。 太监双腿发软地跪在地上:“太子殿下。” 时烨漆黑的眸中全是冷厉之色,他一脚踹开跪在面前的太监,竟然直接迈腿踩在皇上的床榻边上。 他俯下身,冰冷的目光近距离地直视皇上。 “告诉我,”时烨厉声道,“你知道什么?” 皇上面对时烨盛怒的模样,既不惧怕也不恼怒,他平静地看着时烨,哑声道:“朕知道所有。” “……” 这一刻,时烨感觉身体里的所有血气都在往头上涌,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攥着皇上胸前被褥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闭上眼,再睁眼时,好歹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你也知道我……” 皇上道:“朕知道。” 时烨猛地一震。 皇上看着他,浅色的眸子里水光流动:“你越长大,越像你亲爹了。” 时烨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他眼中的震惊持续了很久才慢慢散去,很快,他收敛了表情,放开紧攥着的被褥。 “既然你早知道我并非你的亲生儿子,为何还要将皇位传给我?”时烨垂着眸,鸦羽般的黑睫遮挡了他的视线,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绪。 皇上扯着嘴角,缓慢道:“当年花家助了先帝一臂之力,才帮先帝在那样险峻的局势中夺下皇位,皇家能发展到如今之势,花家的功劳必不可少,可是时日越长,花家的野心也越大,不是吗?” 说着,皇上咳嗽了几声,在太监小心翼翼的安抚下,又继续道,“外人都以为花家不干涉朝政,谁能想不管是宫内还是朝廷都遍布花家的眼线,就连朕的皇后也是花家人……皇后逝世已久,朕却摆脱不了她对朕的影响,甚至那么多个午夜回梦,都能清晰地想起她的容颜,朕真的……乏了。” 时烨直勾勾地盯着皇上的脸,像是这才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你早知道这一切。” 皇上的目光随着时烨的身影移动,他轻笑:“朕还知道那场火灾是你母后让人纵的,她想出宫,她想追随你亲爹,朕便由她去了……你母后她还好吗?” 时烨脸色苍白,精致的五官泛着一层淡薄的冷意,他跟着笑了起来,很轻松地说道:“早死了。” 皇上愣了下。 时烨笑得更加大声:“被我杀了,我用竹片把她的头割了下来,说起来,她还是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人。” 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着时烨放肆的笑声,皇上怔愣不语,身后的太监和宫女更是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是笑着笑着,他仿佛笑不出来了。 皇上呆呆看着时烨那张神韵和他母后极像的脸,突然心头一酸,他赶紧闭上了眼睛,可还是有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渗出。 不知为何,明明他内心毫无波动,他丝毫不在意那个背叛了他的女人是死是活,然而他的反应却是那么的悲伤。 皇上一直没有睁开眼,过了良久,他发出一声叹息:“朕从小便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当这个皇帝也是机缘巧合罢了,若是花家想要皇位,朕就给,朕只有一个要求……” 时烨不语。 皇上道:“朕的孩子们是你名义上的兄弟姐妹,喊你皇兄喊了这么多年,你就看在这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 时烨还是不语。 皇上也没期望时烨立即做出回答,偏过头:“你退下吧,朕乏了。” 半晌,时烨不带感情的声音打破沉寂的空气:“儿臣告退。” 语毕,他转身就走。 时烨走得很急,好像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赶他一般,这是有史以来头一回,他在皇上面前失了控。 走到殿外,便见一个人在外头候着。 那个人才从远方赶回来,没有回府歇息换衣就急匆匆地过来了,满身皆是风尘仆仆的疲惫,瞧见时烨走出来的身影,那个人写满倦意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皇兄,你也来看父皇了。”时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时烨跟前,“父皇病情如何?都怪我在路上耽搁太久,没能及时赶回来……” 话未说完,时锦的目光无意间往时烨腿下一扫,顷刻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时烨仿佛没注意到时烨的目光,面无表情道:“父皇病情加重了,你进去吧,他会很高兴你这个儿子回来看他。” 可惜时锦并未听出时烨最后一句话的言外之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时烨的双腿,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皇、皇兄,你的腿……” 时烨接下他的话:“好了。” 时锦震惊道:“如何好的?” 时烨言简意赅:“就这么好的。” 时锦:“……” 不能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没什么事比坐了几年轮椅的皇兄突然站起来更惊骇的了,不过转念想到他曾隐约听说过花家那些人的特殊能力,又释怀了些。 想不到花家连一双残疾的腿都能治好,这是何等的能耐……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时锦收回思绪,向时烨作了个揖后,便跟在太监后面急急忙忙地往内殿走了。 - 时烨回到东宫,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太监和宫女。 他没有直接回到书房,而是先去了竹笛居。 尽管朱公公已经为温池安排好新的院落,可是温池还没来得及住进去,就跟着时锦和林贤一起去了晋州,如今两个院落都空了下来。 不过这两个院落住着宫女太监,每日都有人维护打扫,居然比之前还干净,可惜少了那么一丝人气。 竹笛居里,若桃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打扫前庭,听见一阵脚步声后,若桃回头一看,看见了为首的时烨,慌忙低头喊道:“太子殿下。” 时烨看也没看她一眼,迈开步子,径直往屋内走去。 若桃犹豫了一瞬,见跟随时烨而来的太监和宫女都跟了上去,也准备跟上去。 时烨头也不回地说:“你们都在外头等着。” 那些太监和宫女立即顿住脚步,齐刷刷地道了一声是。 若桃只好继续打扫前庭。 屋内也被若桃等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但也有很多东西都没动,温池走时是什么样子,这时便是什么样子。 时烨轻车熟路地走过拱门,来到卧房,他躺在床上,把脸埋在折叠整齐的被褥里,深深地嗅了下。 也许是被褥被若桃换过几次的缘故,温池留在上面的气味已经很淡很淡了。 第90章 年底 时烨睡了很久。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桌上的两盏烛台里有火光跳跃,暗黄的烛光将这个小小的卧房填得满满当当,可惜时烨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如今立了秋, 气温也逐渐变得寒冷。 时烨有些头疼,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从床上坐起来。 守在边上的朱公公见状,急忙走到桌前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朱公公双手捧着茶杯,弓着腰, 埋着脑袋, 小心翼翼地将茶水递上去:“太子殿下要润润嗓子吗?” 时烨掀开身上的被褥,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朱公公递来的茶水:“你何时回来的?” 朱公公小声答道:“回太子殿下,奴才在今儿申时便回到了京城。” 时烨嗯了一声, 手里端着茶杯,却没有饮上一口的意思,他垂眸看着自个儿掌着杯身的五指, 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愣神。 直到朱公公轻声喊道:“太子殿下?” 时烨猛地回神, 抬眸看向朱公公。 饶是朱公公早已在时烨身边伺候惯了, 这会儿还是冷不丁被时烨狠厉的眼神吓得身体僵硬,像块儿木头似的杵在原地,额头上的冷汗直流。 好在很快, 时烨便有所意识, 迅速敛去了眼底的郁气, 低声问:“他如何了?” 朱公公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太子殿下, 有刘德和左枝在温公子左右护着,温公子很安全,只是……” 时烨问:“只是什么?” 朱公公抿了抿唇,才细声细气地说:“只是温公子出门在外,难免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如今局势紧张,那些人虎视眈眈,也许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将主意打在温公子头上……奴才以为,太子殿下还是早些让温公子回来吧。” 这话说完,却惹来时烨的一声哧笑:“你认为他愿意回来吗?” “……” 朱公公哑然,不得不说他一下子被难住了。 且不说温公子目前方不方便离开,就看温公子自个儿的意愿,应该也是不愿离开,甚至于温公子连太子殿下的消息都没打听一下,仿佛完全忘记了太子殿下这么号人似的。 想到这里,朱公公冷汗涔涔,不知怎的,他突然有些同情起太子殿下来。 时烨抬眸瞥了眼朱公公沉闷的模样,忽然心生烦躁,他把茶杯塞回朱公公手里,起身往外走:“罢了,既然他想留在那里,本宫就让他留。” 朱公公赶紧把茶杯放到桌上,弓着腰,迈着小碎步,匆匆忙忙跟在时烨身后:“太子殿下,奴才还有一事。” 时烨头也不回:“何事?” 朱公公有意压低了声音:“奴才方才得到消息,那人已被抓住了,果然是花家派来的人,只是不太确定究竟是何人派来的。” 时烨脚步一顿,回头,黑眸里有某些阴冷的情绪起伏,过了好一会儿,他倏然扬唇笑起来,没被面具遮挡的半张脸尽显狠厉:“在何处?” 朱公公小心翼翼地凑到时烨耳旁,轻声说出个地名。 - 左枝来到温池身边后不久,温池就疑神疑鬼地感觉到,他身边的一个侍卫貌似也被偷梁换柱了,原本的侍卫不知去了哪儿,现在的侍卫让他感觉越来越像刘德。 这天,温池和尹大人在外头忙碌了一天,回到院落时已是傍晚。 温池解散了其他侍卫,唯独留下了疑似刘德的那个侍卫。 他把侍卫喊进屋内,仔仔细细地瞅着侍卫的脸。 眼前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反正就是很大众,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原本温池也不会注意上这张脸,可是不知侍卫是有意还是无意,好几次被温池撞见他用武的时候。 于是温池发现——侍卫的招式和刘德有那么一点像。 温池看完后,轻声喊道:“刘德?” 侍卫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温池:“!!!” 温池震惊了,张着嘴怔愣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真是刘德哥?” 侍卫依然顶着一张麻木又陌生的脸,吐出来的却是刘德的声音:“是,温公子。” 温池的表情管理失控了,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惊喜还是该诧异,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刘德一圈,发现刘德真是把那个侍卫模仿了十成,实在太像了,要不是刘德故意露拙,只怕他永远都不会发现身边换了个人。 “你怎么来了?”温池挠了挠鼻,“我还以为你跟着太子殿下回京了呢。” 刘德道:“刘善回京了,我和左枝一起留了下来,待温公子回京时,我们自会跟随你一起回去。” 温池哦了一声。 然后,两人就没什么话说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温池慢慢感觉到了尴尬,虽然他和刘德有一段短暂的师徒情,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终究没有那么深厚,还达不到在这种情况下叙旧的地步。 温池悄悄攥了攥衣摆,正琢磨着找个理由让刘德退下去,结果冷不丁听见刘德说道:“既然温公子已经认出我来,那我们便把课程安排上吧。” 温池:“???” 刘德不动声色地挤出了一点微笑,看起来有些惊悚。 温池:“什么课程?” 刘德面对温池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认真解释道:“学武需要勤学苦练,若是半途而废的话,恐怕会连之前的努力一起浪费,更何况……” 温池见刘德停顿下来,下意识问道:“更何况什么?” 刘德意味深长地看了温池一眼:“更何况温公子在学武方面并不是有天赋之人,还是脚踏实地为好。” 温池:“……” 够了,后面这句话不说也罢。 转眼过去了数旬。 秋走冬来,天气愈发寒冷。 京城那边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也许左枝和刘德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们并没有告诉温池的打算,温池也没有主动询问,三个人在这方面保持着共有的默契。 后来为了方便学武,温池把皇上派来的侍卫和宫女都安排在了隔壁院落,有了刘德和左枝同时盯梢,温池的武功还真是……自认为的突飞猛进。 临近年关,晋州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迎接新年。 周府也不例外,周知府安排下人们将府内外认认真真地打扫了一遍,并把所有灯笼都换成了喜庆的大红色灯笼。 然而在周府焕然一新的第二天,府内发生了一件大事——尹大人替周方揪出了之前勾结绑匪的人。 原来那些绑匪并非一时兴起闯入周府,而是和周府内的人里应外合,趁着周知府和四皇子林将军等人外出,把周府洗劫了一遍。 而勾结绑匪的人正是周方的亲弟和弟妹。 周方出生在一个小小的山村里,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全凭一股子冲劲儿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上,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功成名就后,便赶忙将家里的父母和弟弟都接了过来。 哪知道他这个弟弟不争气,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还仗着他的名义在外面干些偷鸡摸狗之事,如今更是把主意打在了这些贵客头上…… 本来夫妻俩一口咬定他们纯粹是被尹大人诬陷,根本不认识那些绑匪,不料尹大人冷哼一声,甩手扔出了他们和绑匪来往的信件。 夫妻俩瞧清楚信件上的内容,顿时两眼一黑,双双瘫在地上。 周方见势不对,赶紧从地上捡起其中一封信件,定睛一看,上面果然是他弟妹才能写出来的狗刨字。 “你们……”周方感觉有股血气直往脑袋上涌,冲得他头晕目眩,他好不容易稳住脚步,指着跪趴在地上的弟弟和弟妹,颤声道,“你们简直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我平时怎么对你们的?你们又是怎么对我的?” “我错了,哥我错了!” “大哥,我们也是被那些人骗了,我们不是故意那样做的,要怪都怪那些杀千刀的人啊!” 夫妻俩眼见抵赖不了,哭着喊着爬到周方跟前,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抱住周方的大腿。 周方脸色煞白,愣在原地,整个人犹如被抽空了一般,连大脑都是空空荡荡的。 尹大人为求公正,特意把暂住在周府的人都喊了过来,其中包括几个和尹大人一同来晋州的官员,大家都没说话,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安静如鸡地等待着周方做出最后的决定。 温池站在人群边缘,他看了看表情沉重的尹大人,又看了看跪在周方脚下抱头痛哭的夫妻俩,心中突然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退到站在门口的左枝身旁,小声问道:“你说,尹大人为何忽然想起调查之前的事?” 左枝也小声回道:“奴婢不知。” 温池顿了顿,又小声问道:“你说尹大人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经过了太子殿下的授意?” 自从尹大人来到晋州后,就一直将温池带在身边,两个人可谓是在工作期间形影不离,除了工作上的事务外,自然会聊到一些私事,可温池从未听尹大人说起过这些事。 可惜左枝还是那个回答:“奴婢也不知。” 温池回头看向左枝。 左枝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上去还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不过温池和左枝相处了一段时间下来,早就摸透了左枝这个老油条的性格,反正左枝说的话不能全信。 温池本想找尹大人打听一下,无奈尹大人忙着监督周方处理家事,直到散会,温池都没有找到和尹大人单独说话的机会。 接下来便迎来了元旦节。 古代的元旦节不叫元旦节,这个时代的人都把新年第一天称作“岁旦”,但喊法也不完全统一,比如尹大人便说开年之日,给大家放三日的假。 温池在屋子里憋了两天,终究没憋住,他想起时烨写给他的纸条,于是从木匣子里把那张纸条翻了出来。 第91章 给你的 尽管过去数旬,可纸条上时烨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温池盯着纸条琢磨了一会儿, 才将纸条折叠起来贴身放好, 随即把木匣子放回柜子里。 他打开门走出去, 便瞧见左枝候在外面。 温池问:“左枝, 你知道陈家庄怎么走吗?” 左枝思考片刻,点头道:“奴婢知道一些。” 半个时辰后。 温池和左枝坐着马车来到陈家庄。 陈家庄位于晋州偏繁华的地段, 而陈家庄的家主正是时烨在信件上面提及过的陈五。 小厮将温池带到正厅, 稍等片刻, 便听见厅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温池偏头看去,只见一个留着小八字胡须的高瘦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中年男人径直走到温池面前,抱拳作了个揖:“在下陈五,这位便是温公子?” 温池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 客气道:“正是。” 说罢,他从衣襟里摸出时烨亲笔写的纸条,递给陈五。 陈五接过纸条,飞快地看了眼,随即将纸条捏作一团, 当他再摊开手时, 那封所谓的信件已成为一堆碎纸屑。 确定完温池的身份后, 陈五也不废话, 开门见山地说:“太子殿下为温公子留了些东西, 温公子随在下来吧。” 温池点了点头, 跟着陈五穿过一条幽深的羊肠小径, 最后来到一处看着颇为隐蔽的屋前。 左枝没有进屋的打算,识趣地在屋外守着。 温池进屋后,才发现这里貌似是一间书房,装修古朴,书架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 陈五脚步不停地往里屋走去,等他从里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东西,他将那叠东西放在温池面前的案台上,对温池做了个请的手势。 温池迟疑地拿起最上面的几张纸,摊开之后足有四个话本那么大。 温池定睛一瞧,便瞧见这纸张上横七竖八地写满了古代的字,虽然温池识字有限,但还是能认出写在左上方的他的名字以及一些关键字眼。 而右下方还盖了一个非常清晰的官印。 “这是……”温池惊讶地将纸张翻来翻去,随后抬眼看向陈五,“地契?” 陈五道:“若是在下没有看错的话,这应当是京城郊外望海山庄的地契。” 温池压下心头的诧异,将最上面的纸张折叠起来,又将下面的纸张摊开。 陈五不动声色地看了纸张一眼,恭敬地说道:“这应当是京城郊外灵秀山庄的地契。” “……” 顷刻间,温池拿着地契的手有些抖,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时烨送给他这些地契的原因。 他将所有地契都看了一遍,数下来,竟然有八张地契——五张山庄的地契以及三张宅院的地契,位置都在京城。 看完这些地契,温池才发现最下面还放着一本不薄不厚的册子。 他愣了下,把手里的地契放好,拿起册子翻动起来。 温池越翻下去,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翻到一半,他啪嗒一声合上册子。 陈五就站在案台的另一边,也不说话,像个透明人似的沉默地看着温池的一举一动。 温池勉强笑了笑,客气地开口:“之前辛苦你替我保管这些东西,现在我可以把它们带走吗?” 陈五忙道:“这都是太子殿下留给温公子之物,去留自然是由温公子来决定,倘若温公子不方便携带于身,在下也可以暂时替温公子保管。” 温池想了想,有左枝和刘德两个武功高强的人在他左右护着,带上这些地契和这本册子应该没有不方便的地方。 于是温池还是把地契和册子拿走了。 陈五特意取来一块看起来不起眼的灰布,把地契和册子包裹起来。 走出屋子,左枝就在台阶下站着,她背对温池,仰头看着天空。 听见脚步声,她回头看来,身后是一片不知何时飘起的雪幕。 细小的雪花飘落在铺满石板的路上,连成纯洁的白色,连不远处的草丛和枝丫也落上了一块块的白色,乍一看,仿佛整片天地都被一张银色的薄布包裹。 左枝喊道:“温公子。” 温池沿着台阶往下走了几步,像左枝方才那样仰头看着天空:“下雪了。” 左枝笑道:“冬天来了。” 这时,陈五也从屋内走了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温池前面,瞧见眼前银装素裹,不由得发出惊喜的笑声:“哈哈哈,晋州的冬天向来只下雨不下雪,今儿这雪花还真是二十年来的头一遭。” 把话说完,他转头对温池叮嘱道,“温公子,下了雪,天气凉,你和左枝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着了凉。” 下了雪,路上湿滑,不太好走。 因此三个人用了些时间才回到正厅。 告别陈五后,温池把手里装着地契和册子的灰布交给左枝,随后和左枝一起离开了陈家庄。 - 这天夜里,温池翻来覆去睡不着。 大概到半夜的时候,他翻出了藏在床底的册子,借着卧房里微弱的烛光倚靠在床头翻看。 这本册子里写了很多东西,看起来不像是时烨的字迹,也许是时烨让别人写的,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里面居然写了周方的弟弟和弟妹勾结绑匪之事。 果然…… 尹大人的所作所为还真是得了时烨的授意。 温池怔愣片刻,才继续翻看起来,翻了没多久,他翻到了写在册子后面的一串名单,这串名单里不仅有和温池一同来晋州的人,还有留在京城的人。 而且有些人的名字很是眼熟。 温池的指尖摸到了那些眼熟的名字的位置上,轻轻敲了敲。 他想起来了! 这几个人不是在原小说里出现过几次的配角吗? 虽然这几个配角在原小说里的戏份少到几乎没有,但是他们每次出场都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不仅将主角攻受从困境中救出,还帮助主角攻受重伤反派——那个反派便是时烨。 没想到时烨身在旋涡中心,却早已把身边对他不利的人摸得清清楚楚,甚至将这些人的详细资料以及近年来的事迹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温池再也无法压下心头涌起的震惊,他脑海里慢慢滋生出一个想法。 他想时烨是不是做好了和他分别的准备,才如此妥当地为他铺好了后面的路,就连以后要防着哪些人都在册子上写得一清二楚。 难怪他不向左枝和刘德提起时烨,左枝和刘德便也什么都不说,他们明明是时烨身边的人,却好像忘记了时烨是谁一般。 这个想法在温池的脑海里横冲直撞。 温池喘了口气,手忙脚乱地合上册子重新藏在床底。 他很慌乱,堆积在胸口的情绪仿佛在被一双无形的手拉扯,扯得他喘不上气,连往外走的步伐都在踉跄。 温池顾不上穿鞋,赤脚走出卧房,走到门口,伸手打开房门。 他想找左枝谈一谈,依照左枝往日欲言又止的表现,也许她愿意向他透露一些事情。 温池要往外走,又猛地察觉到什么,他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外面的景象被漆黑的夜色笼罩。 只有室内的烛光顺着打开的房门往下洒落,淡淡的暖黄色照不了多远,却照出了在空气中飘荡的雪花,那些细小的雪花飘荡得尤为缓慢,打着旋,最后落在已经积了一层白雪的地上。 雪下了一天,还是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温池行动得匆忙,不仅没有穿鞋,而且身上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和里裤,夹着雪的冷风吹来,吹得他打了个哆嗦。 但是他没有急着关门往回走,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接着迈开脚往外走。 他来到右边的窗外,只见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缝,透过那条缝,能清楚瞧见里面的情景。 下了一天的雪落在窗台上,把窗台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雪花。 温池弯下腰,借着从窗缝中透出来的淡淡烛光仔细查看了一番眼前的窗台。 不一会儿,他便在积了白雪的窗台上发现了两个指印,尽管这两个指印不太明显,可的的确确是两个人留下的指印,还没被新落下的雪覆盖,看来那个人应该是刚走不久。 有什么人能够避开左枝和刘德来到他窗外? 温池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相信那个猜测。 他站在寒风中,垂眸看着那两个不太明显的指印逐渐被新落下的雪花覆盖,他抿着唇,正要转身离开,结果眼尖地瞧见了地上的一抹深色。 他愣了下,蹲下身。 窗台下方的这片光线尤为昏暗,他只能隐约瞧见雪地上的深色,即便凑近了看,也无法看出那是什么。 然而温池似有所感,伸出手在那一抹深色上摸了一下。 黏稠的触感瞬间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蔓延开来,在这冬风凛冽的夜里,温池感受到指尖的液体还带着一丝热度。 他收回手,把指尖放在鼻前,轻轻嗅了下。 有血腥味。 是血。 鬼使神差间,温池伸出舌头在指尖上舔了一下,刹那间,有一股甜腻的香味伴随着淡淡的腥味涌入口腔。 温池喝了那个人多少次血,怎会不熟悉这股味道? 第92章 生病 温池回到屋内, 拿帕子擦干净指尖的血。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 他顿时也没了去找左枝的心情, 用帕子把手和脚擦了擦,便钻回了被窝里, 睁着眼睛熬到天亮。 雪下了一整夜, 下到第二天早上, 不仅没有停下来, 反而越下越大。 许是温池昨夜在外头吹了太久的寒风, 醒来时便感觉头昏脑涨,眼前一阵阵发晕,他本想起来用膳, 结果半天没能爬起来。 还是若芳见势不对,跑过来摸了摸温池的额头, 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顿时哎呀一声:“公子,你的脸好烫!” 温池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模糊不清的意识只能勉强辨别出若芳的只言片语, 他的声音极其沙哑,仿佛在粗粝的木板上摩擦过:“若芳, 我有些不舒服, 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这怎么行呢?”若芳急道, “公子你稍等一下, 奴婢这就去把花公子请来。” 说完, 若芳就噔噔噔地跑出去了。 若芳出去后不久,左枝和刘德便闻讯赶了过来。 左枝和刘德皆是一脸急色地站在温池床边,尽管他们武功高强,却在医术方面一窍不通,于是两人大眼瞪着小眼,都束手无策。 好在没等太久,若芳便领着花子藏急急忙忙地回来了。 花子藏提着药箱,仔细为温池做完检查,转头瞧见那三个人紧张兮兮的脸,宽慰地笑了笑:“温公子只是着了凉,感染了风寒,我这里开个单子,你们去药房抓些药来,每日早晚按照我在单子上所写的份量煎上一副药,不出几日便能好转。” 闻言,若芳忙不迭伸出双手接过单子,感激地说道:“有劳花公子了。” 花子藏摆了下手:“举手之劳罢了。” 说着,他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 若芳又道:“花公子,奴婢送你吧。” 花子藏没有拒绝。 若芳一直将花子藏送到院落的大门外,临走时,花子藏又叮嘱道:“你最好去找尹大人告个假,这几日就让他好好歇息,等他病好了再处理那些事务也行。” 若芳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送走花子藏后,若芳回去拿了些碎银子,便让刘德陪着一起外出抓药。 温池的意识越来越沉,他仿佛躺在冰与火交织的海洋里,两种极端的感受一左一右地狠狠拉扯着他的神经。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将沾了热水的帕子搭在他的额头上。 他很努力地想睁开眼,可惜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最终只是把眼眯成一条缝,他看不清床前的人是谁,只知道那个人一直在他床前忙碌着。 他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个人。 不一会儿,那个人察觉到他的目光,便停下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温公子,你还好吗?” 是左枝的声音。 不知为何,在得知床前之人是左枝后,温池的心湖里荡漾出一丝淡淡的失落,幸好这一丝失落的情绪很快就像是那荡漾出来的波纹一般消失不见了。 温池感觉喉间苦涩,遂动了动唇:“我想喝水。” “公子稍等,”左枝说完就跑开了,不多时又跑回来,她坐到床边,单手将温池扶起来,把茶杯的边沿递到温池唇边,“公子,小心烫。” 温池抿了几口,就有些喝不下去了,轻轻摇了摇头。 左枝又单手扶着温池躺下去。 温池偏头看着左枝守在床边的身影,突然间想起了昨夜他打算询问左枝的那些事,他本想趁着这会儿问一下,无奈他的嗓子太干,不仅声音沙哑难听,而且说话时格外吃力。 无奈之下,温池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 温池睡了一整天才醒来,不过他并不是自然醒,而是被若芳喊醒。 若芳手里端着药碗,里面是煎好的药,她很小只地蹲在温池床前,轻声细语地说道:“公子,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把药喝了,再吃点东西吧。” 温池很不舒服,光是被左枝扶起来靠坐在床头上,就感觉头重脚轻,眼前的烛光一圈圈地打着旋儿。 他没胃口,更不想吃东西,但药还是要喝的。 于是他接过若芳手里的药碗,一点一点地喝起来。 这药又苦又涩,比温池曾经喝过的中药还要难以入口,他喝喝停停,期间甚至差点干呕出来,用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勉强喝了一小半。 他看了眼碗里黑乎乎的药汁,晃动的水纹倒映出他惨白的面容,他费劲儿地咽下口中的苦涩,然后再也喝不下去了。 “我不想喝了,”温池把药碗递给若芳,“你端走吧。” 若芳探头看了眼碗里的药汁,发现还剩下大半,顿时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她说什么也不肯接过药碗,好声好气地劝道:“公子,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可是花子藏开的单子,你病得这么重,还是把这碗药喝完吧,喝完了才能快些好起来。” 扶着温池的左枝也道:“温公子,若芳说得对,你要想快些好起来,还是得把这碗药喝完,不然你这么病着,明儿谁跟着尹大人外出呢?” 温池也知道这个理,可是药汁太难喝,他连把药汁吞咽下去都觉得困难。 不过尽管温池内心十分抗拒,可听完若芳和左枝的话后,还是尝试着又喝了一口。 哪知道这一口没稳住,他猛地咳嗽了一下,直接把口中的药汁全部吐回碗里。 他偏过头,以拳抵唇,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管子都咳出来。 若芳和左枝见状,也不敢再劝温池喝药。 若芳赶紧从温池手里端过药碗,起身离开了卧房,左枝坐在床边,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温池的背部。 温池好不容易缓过来,被左枝扶着躺回床上,一时间感觉整个人的生命都被抽掉了一半,他难受极了,连呼吸都艰难,每一口气都要张着嘴巴才行。 左枝还是第一次看见温池病得这么严重,心里也不好受。 在她的印象中,温池就像一只容易受到惊吓的兔子,虽然胆子小、被人一吓就会昏厥过去,但是生命力也非常顽强,就连人人惧怕的太子殿下都拿他没辙。 之前刘德教温池习武,别看温池表面上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实际上他为了偷懒没少给刘德使绊子、找麻烦。 一想到刘德在温池那儿吃瘪后的黑脸,左枝忍不住想笑,可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她赶紧收敛了嘴角的笑意。 一直守到温池睡着,左枝才捻了捻温池的被角,起身往外走。 刚走过拱门,就撞上端着晚膳往里走的若芳。 左枝看了眼若芳准备的清粥小菜,又扭头看了眼床上睡得不□□分的人,叹口气道:“他睡着了,等他醒来后再让他吃吧。” 若芳依然拧着眉:“方才那一碗药,公子只喝了小半,也不知是否有效。” 说起这个,左枝也愁眉苦脸起来。 两个姑娘面对面地愁了一会儿,都没有想出好的法子,最后她们决定先看看效果,若是温池睡一觉起来还没好转的话,明天就要逼着他把整碗药喝完了。 哪知道一宿过去,温池似乎病得更加严重了。 昨日温池还断断续续地有些意识,也能说几句话,今日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脸上不停冒着冷汗,仔细听还能发现他嘴里在口齿不清地说着胡话。 若芳和左枝都被温池这副模样吓到了,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刘德也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 若芳不得不再次火急火燎地把花子藏领来。 花子藏为温池做了一番检查后,又向若芳询问了温池吃药和吃饭的情况,若芳不敢有所隐瞒,全部如实相告。 花子藏思虑片刻,决定换个法子。 他让刘德和几个侍卫打来一桶热水,往水里放了一些药物,随即又让若芳和左枝脱下温池的衣服,把温池扶进水里。 花子藏为了避嫌,在若芳和左枝一起脱温池衣服的时候,便打算溜了,走前他不忘叮嘱道:“药浴需要泡上一个时辰,泡完后重新煎药,一定要监督温公子把整碗药喝完,并且之后也要进食才行,若是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完了再来找我。” 若芳心存感激,正要道谢,结果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在余光中瞥见花子藏一溜烟地消失在了拱门外面。 若芳沉默了一瞬,表情茫然地看向还在哼哧哼哧脱着温池衣服的左枝:“左枝姐,花公子跑那么快做什么?” 左枝也一脸莫名:“不知道,那个花子藏真是奇奇怪怪,不过他好像挺怕温公子。” 若芳好奇地问:“为何?温公子长得这么好看,居然还有人害怕温公子。” 左枝说:“或许是害怕太子殿下?”毕竟温公子是太子殿下的人,花子藏自然不敢和温公子走得太近。 这么一说,便说得通了,两个姑娘恍然大悟,可是下一刻,她们脱温池衣服的动作就变得迟缓起来。 安静了有一会儿,若芳小心翼翼地开口:“左枝姐,我们要把温公子的衣服脱完吗?” 本来左枝是准备把温池的衣服脱完的,穿着衣服泡药浴,效果事倍功半,最好还是脱得一干二净,何况她们本就是伺候主子的婢女,看光主子身体是常有的事。 然而经过了方才对花子藏的猜测,左枝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了,以太子殿下的醋劲儿,指不定赶明儿就挖掉她们的眼睛。 若芳见左枝良久没有反应,轻喊一声:“左枝姐?” 左枝骤然回神,咬了咬牙:“脱完。”比起眼睛,还是温公子的病更重要。 第93章 惊吓 尽管话是这么说, 可是脱到最里层的时候, 左枝和若芳还是怂了,她们对视了个眼神, 十分有默契地一起停了手。 若芳咽口唾沫, 小声问道:“左枝姐,行了吗?” 左枝怂道:“行了。” 于是左枝把温池背到木桶边上, 若芳赶紧扶住温池, 两个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温池放进药汤里。 由于花子藏说这药浴要泡上一个时辰,因此左枝和若芳都没敢离开, 她们一左一右地守在木桶旁边。 时间转瞬即逝。 左枝和若芳瞧着差不多了, 便打算把温池从药汤里捞起来。 温池仍旧意识不清,像是半梦半醒地倚靠在木桶边沿, 他蜷缩着身体,双手抱着膝盖,垂着脑袋。 他眉宇十分难受地紧蹙着,蝶翼般的长睫颤动得厉害, 唯有白皙的脸颊被热气熏得发红。 凑近了看,便能看见他身上的衣服被药汤浸得湿透。 他身上的衣服本就轻薄, 湿透之后紧紧贴在他身上,白色的里衣一下子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甚至能隐约瞧见底下白皙的皮肤和身体的线条。 若是那些伺候习惯了的婢女, 看见这一幕后, 兴许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是左枝和若芳只近身伺候过太子和温池, 太子脾气古怪,不知为何他不喜除了朱公公以外的旁人近身,而温池以前连平安都不曾使唤,凡事亲力亲为。 如此一来,左枝和若芳的动作都有些迟疑。 就在左枝的手快要落到温池的肩膀上时,她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传来一丝声响,她伸出去的手一顿,猛地回过头。 只见原本守在外头的刘德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不过他在拱门处停下了脚步。 左枝心知刘德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顿时皱起眉:“有事?” 刘德表情凝重道:“你们先出来吧。” 闻言,尽管左枝没有挪动脚步,却还是收回了即将碰到温池的那只手,她看了眼莫名的若芳,站直身子:“怎么了?” 刘德没有解释,还是那句话:“你们先出来吧。” 左枝道:“可是温公子……” 刘德打断她:“他不会有事。” 左枝:“……” 既然刘德都这么说了,左枝和若芳也不好再问下去,转头见温池虽然迷迷糊糊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便简单收拾了一下,随后跟着刘德往外走。 走出卧房,走在前面的若芳一眼就瞧见了椅榻上的身影。 只见那个人身着藏青色的衣袍,黑发轻挽,垂眸蹙眉,没被面具遮挡的半张脸即便隐匿于光影之中,也好看得夺人眼目。 那个人不是…… 太子殿下?! 若芳震惊到无以复加,也吓得小脸惨白,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看见太子殿下,她还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象。 太子殿下不是在京城吗!怎会突然出现在晋州? 而且太子殿下的腿…… 不等若芳想明白,时烨忽然抬眸看来,幽冷的黑眸宛若刀片一般锋利,直勾勾地投向若芳。 若芳哪里禁得住这些?刹那间双腿发软,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左枝及时扶住了她。 等到若芳战战兢兢地站稳后,左枝才松开手,冷汗涔涔地走过去,低头颔首道:“太子殿下。” 时烨瞥了眼左枝,轮廓近乎完美的半张脸上看不出喜怒:“你们退下去。” 左枝福身:“是。” 说完,左枝赶紧拉着腿软的若芳,跟在刘德后面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 温池不知道自己在药汤里泡了多久,等他稍微清醒一些时,发现守在他身边的左枝和若芳不知何时离开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本就不习惯有人伺候他沐浴更衣,更何况左枝和若芳还是姑娘家,总归是有些尴尬。 温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不知道是被热腾腾的药汤熏着了还是本身就在烧着,他摸起来烫得厉害,比起昨夜,好像没有一点好转一般。 但温池确实能感受到他病得严重了些,至少昨夜他不像现在这样感到头昏脑涨,眼前的画面都分裂开了似的。 他又在药汤里泡了一会儿,才打算爬出木桶,哪怕最初泡着舒服,可泡久了还是不好受,况且这药汤的味道也不好闻。 然而温池刚站起身,眼前的景象就开始打转了。 他甩了甩脑袋,赶紧坐回去。 休息一阵后,温池又试了几次,却仍是头晕目眩,连迈出木桶都困难,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等待左枝和若芳回来帮忙。 哪知道这一等就是很久。 等到困意袭来,屁股也坐得有些疼了,温池干脆换了个趴在木桶边沿的姿势,他把两只手搭在木桶上,下巴搁在手背上,闭眼睡了过去。 时烨也在不远处等了很久,直至温池睡着,他才迈开步子往里走。 他的步伐很轻,哪怕他并没有放慢行走的速度。 他一直走到木桶前,才慢慢停下脚步,他垂眼便见温池摇摇晃晃地趴在木桶边沿,像只扒着什么东西不放的兔子似的,姿势有些说不出来的滑稽。 从他的角度,能够看见温池的长睫在不安分地颤动着,似乎梦见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时烨蹲下身,对上温池的脸。 前天夜里他透过窗户的一条细小缝隙,看得不太真切,这一刻,他终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这张脸,这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脸。 他想他始终是被动的一方,只有温池了无牵挂,在京城说走就走,在晋州说留就留,仿佛从来没有在意的人和物,可是他像是被温池牵着一条无形的绳子,温池在哪里,他的目光就落在哪里。 明明他早就做好了和温池划清界限的准备,可是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千里迢迢地赶过来。 从京城到晋州路途遥远,他独自前行,三番两次中了有心之人的埋伏,有一次伤得重,赶到晋州时,他衣服几乎被伤口浸出来的血液染透,然而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来到这里…… 时烨的思绪百转千回,最后停在了温池泛红的脸上。 温池醒了,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杏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时烨。 时烨不动如山,一声不吭地和温池对视。 半晌,温池闭上了眼睛,心有余悸地呼出口气:“吓死我了,幻觉幻觉,都是幻觉……” 时烨:“……” 那些思绪在瞬间全被打碎,他气得哧笑一声,抬起手欲像往常那样捏住温池的下巴,只是他的指尖还未碰到温池的脸颊,又堪堪停住了动作。 时烨犹豫片刻,叹口气,把手收了回来。 他站起身,复又弯腰将温池从药汤里抱出来,转身朝着床榻走去。 期间温池飞快地睁开眼,盯着时烨的下巴愣了片刻,又飞快地闭上眼,看样子显然是清醒了不少,但还在装模作样地睡着。 时烨在余光中把温池的反应收进眼底,心中的郁气更甚,不过他没有拆穿温池,而是脸色阴沉地把温池放到床上。 温池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衣服还浸着水,宛若一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他刚沾上床,就不管不顾地往里滚,不仅滚得满床都是深色的汤汁,还滚到了床的最角落,仿佛为了躲避时烨的目光一样。 时烨站在床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温池表演,直到温池表演完,才沉沉开口:“被本宫吓得病好了?” 话音落下,背对着时烨的温池很轻微地抖了下肩膀,尽管他伪装得极好,却还是被时烨发现了端倪。 时烨感到好笑,不仅为温池的反应,还为他傻兮兮赶来晋州的行为,或许他就是个喜欢被虐的人,喜欢被温池戳肺管子,温池这接二连三的举动还真是在他的肺管子上反复纵横跳。 时烨勉强压下心头的火气,从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走回到床榻前,居高临下看着依然用屁股和后脑勺对着他的温池。 “你自己换衣服,还是本宫替你换?” 温池吸取方才的教训,连肩膀都不抖了,宛若一具尸体躺在角落。 时烨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温池的回答,便猜到温池打算装傻到底,于是伸手要把温池从角落抱出来。 哪知道温池暗中使劲儿,时烨随手一抱,然后……抱不动。 之前时烨稍作用力,就让温池毫无反抗之力,想不到这才小半年过去,温池已经被刘德教得有些底子了。 难怪前天夜里温池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时烨心头的火气直接涌到脸上,他脸色沉得几乎能凝为实质,由于他还站在床榻外,不方便使力,犹豫片刻,他直接抬脚踩在了床面上。 这下,躲在角落的温池无处遁形、逃无可逃,很快就被笼罩在时烨投下的阴影中。 时烨身上的气场过于强大,即便温池背对着他,也能感受到时烨的逼近。 这时的温池再也无法假装下去,他手忙脚乱地转过身,在时烨的手碰触到他之前缩成了一团,声音沙哑地喊道:“我自己来!” 时烨怔住,垂眸看着温池,浓密的睫毛盖住了他幽深的眸子。 本来温池的脑袋还晕眩得厉害,可是不知怎的,当他看清楚时烨的脸后,那阵晕眩感竟然奇异地消失了,他喘了两口气,伸手指向外屋,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在抖:“我自己来,你出去。” 第94章 幻觉 这话一出, 时烨就不动了。 温池方才说出那番话就已经用尽了所有勇气, 这会儿打死他也不敢再说出同样的话来,于是他眼巴巴地望着时烨, 尽管他面上不显, 可是眼里浮起的丝丝警惕无法骗人。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半晌,时烨率先妥协了。 时烨把手里的衣服扔到温池身上, 随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下床, 他很快便走过拱门,消失在了温池的视线范围内。 确定时烨离开后, 温池没有再耽搁, 赶紧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一鼓作气地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 并换上时烨扔给他的干净衣服。 他换衣的速度很快,换完后,就发现那阵熟悉的晕眩感又卷土重来,他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 双腿有些站不稳,只能坐在床边休息。 可惜床面刚刚被他身上的药汤浸湿了大半, 坐着很不舒服。 好在他没坐多久,若芳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公子。” 温池抬头看去。 若芳紧张道:“奴婢替你将被褥换一换。” 温池没有拒绝, 配合地起身靠在旁边的床架子上, 不过很快, 他想起一点, 哑声问若芳:“时烨什么时候来的?” 若芳正在铺床单, 闻言吓得双手一抖,赶忙扭头看了眼拱门外面,而后扭回头,小脸煞白地对温池说:“公子,太子殿下就在外头,你怎么能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呢,这可是大忌啊! 温池:“……” 他也就是顺口一说。 而且不管是不是大忌,他当着时烨的面、背着时烨的面都连名带姓地喊过那么多回了,真是要感谢时烨的不杀之恩…… 不过这个不是重点,温池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不久前,”若芳继续铺被单,可她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说话时底气不足,宛若随时都能歇气,“公子还在药浴时,太子殿下便来了。” 也就是说他没有产生幻觉。 他还泡在木桶里的时候,时烨的确蹲在木桶前盯着他看了半天。 温池摸了摸鼻子,他实在琢磨不透时烨的想法,之前不告而别的人是时烨,现在突然出现的人也是时烨,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京城到晋州之间只有一炷香的路程。 也不知道时烨这么来回地跑嫌不嫌麻烦。 温池自知琢磨不透,便不再琢磨了,他的头太疼了,好像有个电钻在他的脑海里运作似的,那沉闷的疼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好不容易等若芳收拾完,温池扑通一下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就再也不想起来了。 安静片刻,若芳劝道:“公子,厨房那边已经在准备晚膳了,奴婢也在罐子里闷着药,待会儿奴婢将晚膳和药端来,你好歹吃上一点。” 温池专心对抗着生病带来的难受和疼痛,若芳说了那么多,只有“厨房”和“晚膳”等只言片语进了他的耳朵。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作答——他连发出一点声音的力气都没了。 若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没过多久,若芳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屋内响起若芳轻轻把托盘放在桌上的声音,不一会儿,若芳的声音在温池耳畔响起:“公子,晚膳和药都准备好了,你先把药喝了再用膳好吗?” 温池不想动,他本来就又累又困,加之方才抵抗时烨时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此时此刻他的大脑和身体双双罢工,连从床上爬起来都做不到。 可惜若芳还在他耳畔喊道:“公子?” 温池继续装尸体。 若芳安静了一会儿,倒是想出了一个法子:“公子,不如这样,奴婢把药端过来,你靠在床榻上喝药好吗?” 听到这里,温池终于有了动静,不过他的动静仅限于发出一串抗议的闷哼声:“你搁那儿吧,我自个儿会喝。” “这怎么行呢?”若芳道,“药得趁热喝,饭菜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 温池迷迷糊糊地心想,反正那药凉不凉都是一样的又苦又涩,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重要的是他现在真的不想动。 于是温池秉着装尸体装到底的想法,无论若芳如何呼唤,就是不肯起来,直到最后,若芳喊得口干舌燥,温池仍旧稳如磐石,连放在身侧的手指头都未动一下。 若芳无可奈何,失魂落魄地走了。 屋内再次回归寂静。 就在温池以为自己总算能够好生睡上一觉时,屋内忽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又有人进来了。 那个人不仅没有放缓步伐,还故意将每一步都踩得很重,像是在故意引起温池的注意一般。 那阵脚步声在桌前停顿片刻,随后来到温池床前。 须臾,时烨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依然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喝药,本宫喂你喝药。” 温池:“……” 该死的若芳! 她干什么把时烨喊进来啊啊啊! 温池绝望了,他原本放松地趴着,一下子变成紧绷地趴着,但他还是不为所动,并且尽量把自己的呼吸放得均匀,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 时烨在床前站了很久。 温池也紧张地趴了很久,他一直在等待时烨识趣地走开。 可惜时烨并不打算如他的愿。 就在下一刻,温池忽然感觉床榻边沿往下一沉,紧接着一只手伸来抓住了他的手臂,时烨没给他挣扎的机会,直接将他扯进怀里。 温池惊疑地瞪大眼睛,他看见时烨抬起下巴,将另只手里端着的药饮下一大口,随即低头贴上他的唇。 时烨的唇很凉,仿佛带着一层微弱的寒意,他启唇,苦涩的药汁立即从上而下地缓缓过渡到温池口中。 那股又苦又涩的味道瞬间在温池的口腔中弥漫开来,温池甚至顾不上时烨亲了他的事实,他眉头紧蹙,全身细胞都在发出抗拒的呐喊声,他下意识想偏头躲过剩下的药汁。 可是时烨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突然用食指和拇指钳住他两边脸颊,迫使他张开嘴接受剩下的药汁。 待药汁全部进入温池口中之后,他的脸色已经青得不能再青了。 那药汁苦涩得着实难以下咽,然而此时此刻的温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把药汁咽下去,要么把药汁吐回时烨口中。 犹豫片刻,温池几乎是含着泪把药汁全部咽进肚子里。 这个过程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 好不容易等到时烨拉开距离,温池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靠在时烨怀里,身体蜷缩成虾仁的形状,难受得好像整个人都快死过去了。 偏偏时烨在这个时候心如铁石,尽管在一下接着一下地抚着他的背,可是另只手始终没有把剩下的半碗药放下。 等温池缓过气来,新一轮的灌药又开始了…… - 温池感觉自己活过来又死过去,死过去又活过来,如此反反复复数次,他终于被迫喝完了那碗难喝至极的药汁。 他喝得甚至都有些不清醒了,眯眼看着神色淡淡的时烨,用沙哑得厉害的声音说:“你不是要走吗?你怎么又回来了?你有种别回来。” 时烨把空碗放在床头的矮架上,他听着温池嘀嘀咕咕的抱怨声,那只手在半空中顿了良久,还是落在了温池发烫的脸颊上,他不知道温池能否听见,但还是温声解释道:“那日本宫突然收到急件,不得不回京处理一些事,本宫亲自向你告别过。” 温池想了想,摇头:“你没有。” 时烨道:“你再想想。” 温池的脑袋又昏又涨,想了半天,别说想时烨有没有向他告别这件事了,他甚至差点忘记方才时烨对他说了什么,于是他继续摇头:“你就是没有。” 时烨补充道:“本宫也是像今夜这样,坐在你床前,对你说了那些话。” “不不不,你说谎,”温池挠了挠头发,表情肃穆地看着时烨,“若是你说了,我肯定记得,只有你没说,我才没有一点印象。” “你自然没印象,”时烨云淡风轻,“那日夜里,你睡得跟死猪似的,本宫喊你好几声都吵不醒你,你又岂能听见本宫说了什么?” 温池:“……” 时烨竟然骂他是猪! 他深刻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气得他直接扭头闭眼,不想再搭理时烨。 不过时烨也没有继续逗留下去的意思,他让温池好生休息,随即把温池放回床上,起身离开了卧房。 没多久,若芳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伺候温池吃了几口饭菜,又端着托盘走了。 温池这一觉睡了很久。 他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微亮,可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暗沉,以至于屋内需要点上烛台才能视物。 温池坐起身,掀开被褥,发现自己被闷出了一身汗水,可值得高兴的是他的风寒似乎好得差不多了,不仅身上和脸上退了热度,而且神清气爽,仿佛整个人被洗净了纤尘一般。 他让刘德替他备好热水,简单且快速地洗了个澡,随便吃了两口早点后,便穿戴整齐地跑去找尹大人了。 来到尹大人居住的院落外,正好撞见尹大人携了三个青年准备出门。 瞧见温池,尹大人颇为惊喜,但还是关切道:“听闻你生了重病,为何不多静养几日?我准了你的假,你只管把病养好便是了。” 如今入了冬,时间就是金钱。 温池耽搁了这么几日,尽管尹大人体恤,可他内心十分过意不去,拱了拱手道:“多谢大人体谅,托花公子的福,我已将病养好,还是早些过来帮大人的忙为好,免得耽误进度。” “那倒不会。”尹大人笑呵呵地说,虽然他的话是这么说,但是见温池如此坚持,他便也不再相劝。 马车上,尹大人和温池闲聊,说起温池的病,尹大人不忘叮嘱温池注意保暖,晋州的冬季要比京城的冬季冷上许多,一不注意就会冻出毛病。 闻言,温池忙不迭点头。 那可不是吗? 他都产生幻觉了,他看见时烨不仅来了晋城,还嘴对嘴地喂他喝药——可不是冻出毛病了吗? 第95章 生气 温池满心以为自己生病生出了幻觉, 然而当他忙碌完一天之后回到周府,他就愣住了。 光明正大坐在他卧房里的那个人不正是时烨吗? 温池眨了眨眼睛, 又揉了揉眼睛。 眼前的时烨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消失, 反而在注意到他的到来后放下手里的书, 并起身朝着他走过来, 最后在他跟前站定。 两人之间有着一定身高差, 温池需要抬头才能直视时烨的眼睛。 时烨依然戴着那张纯黑的半脸面具, 露出来的半张脸上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这么晚了才回来。” 温池:“……”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此时此刻的时烨真是像极了在等待晚归丈夫的妻子。 这么想完,他挠了挠头, 顺势回答:“尹大人找我说了些事, 就耽搁了一会儿。” 好吧。 他也像极了接受妻子盘问的丈夫。 许是这种氛围太过奇怪, 让温池本能地产生了一些排异反应,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和时烨拉开一定距离后,才停下来。 显然时烨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却没说什么, 顿了一会儿,才道:“该用膳了。” 温池点了点头:“好。” 晚膳应该是左枝准备的。 温池喜辣,平时若芳多会做辛辣的食物, 然而今夜的食物稍微将辛辣和清淡综合了一下, 明显是顾及到了时烨的口味。 只是温池没想到, 时烨竟然喜欢清淡,还喜欢甜——口味和他这个人格格不入。 当然,更令温池没有想到的是,时烨身为一个不速之客,居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坐在他对面,和他一起用膳。 温池一手端碗、一手拿筷,悄悄抬眸看向对面安安静静吃着饭的时烨,突然间有些恍惚。 不过当他转眼瞧见守在不远处且易了容的左枝后,又很快释然了。 罢了,也许这就是他们东宫人的特色——来去自如,不把其他人当人看。 用完膳,若芳和左枝赶紧上前,三两下便把桌面收拾干净了。 等若芳和左枝走后,屋内便只剩下温池和时烨两个人。 这会儿天色已晚,温池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若是往常,他早就洗漱完上床休息了,可是时烨这尊大佛就摆在他面前,他还不敢自作主张。 于是温池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绷着一张脸和时烨大眼瞪小眼。 半晌,时烨似是觉得有些无聊了,对他抬了抬下巴:“去吧。” 温池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时烨的意思,顿时心头一松,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迈开脚就大步流星地往卧房走。 可走到一半,他又硬生生地停住脚步。 他想他这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心情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而且时烨坐在这里,和他的卧房之间只隔着一个拱门和几步路的距离……他还是问问为好。 “太子殿下,正好我这院落里还有很多间空屋子,平时也有周府的丫鬟打扫着,”温池决定先发制人,“倘若太子殿下今夜没安排的话,我让若芳给太子殿下收拾一间空屋子出来,太子殿下也好将就住一宿。” 时烨侧面对着他,神情冷然,垂下的眼皮子也未曾动一下:“你去休息吧,不必在意本宫。” 温池讪笑:“这怎么行呢?” “放宽心,本宫的住宿自有安排,不会打扰到你。”时烨一句话把温池堵得结结实实,只是话音落下,他倏地转头看向温池,连带着话锋一转,“还是说,你在暗示本宫留下?” 温池:“……” 时烨起身,缓缓向温池踱步而来:“既然你如此盛情邀请本宫,那本宫恭敬不如从命……” 这话还未说完,温池慌忙摇头,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原来太子殿下自有安排,看来是我多虑了,既如此,那我便不叨扰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请便吧。” 说完,温池生怕时烨当真留下来似的,他转过身就一溜烟地钻进了卧房,明明是大病初愈之人,结果溜得比兔子还快。 温池回到卧房,特意挑了个时烨看不着的角落坐下,他喘了口气,捂着胸口,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砰咚直跳。 冷静下来后,他又忍不住心想,他方才是不是拒绝得干脆了?或者他应该假装出为难的样子,和时烨周旋几句再婉拒他? 可是以时烨那永远无法被人猜透的脑回路来看,指不定才周旋到一半,时烨就顺其自然地在这里住下了。 算了算了,不想这件事了。 温池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时烨不久前放在桌上的书拿来看,他看了眼书的壳子,发现这不是他之前赶集时随手买来的话本吗? 晋州不比京城,自然也不像京城那样繁华,除了几家较为出名的青楼和几处还不错的集市外,便再没其他玩乐之地。 上次去青楼的经历已经让温池尴尬出心理阴影了,因此后面无论那些人怎么喊,他就是不为所动,那些人去青楼吃酒快活,他就窝在屋里看话本打发时间。 温池看话本不在意题材,也不在意作者,只要瞅着壳子好看、文名吸引人,就直接买了回来——反正他也不缺那点钱。 原本温池把这个话本放在枕头旁边,打算今晚睡前看看,哪知道被时烨先看了。 他记得时烨貌似翻到了最后几页,有这么好看吗? 于是温池翻开了第一页…… 当他看到第七八页的时候,再也忍受不住,啪嗒一声合上话本。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一瞬不瞬地盯着话本的漂亮壳子,脸红得像是能够渗出血来。 难怪这个话本的壳子那么好看,比他以前见过的所有话本壳子都要好看…… 敢情这是本小黄书! 开头讲的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在路上突逢大雨,不得不躲进一所废弃的宅子躲雨,哪儿想那宅子里有个男鬼,且那男鬼长得十分美艳,很快这一人一鬼就开始了各种生命大和谐运动。 温池:“……” 当时是哪只手拿了这个话本来着?现在剁掉来得及吗? 最后,温池把话本塞进了柜子里放在那堆书的最下面,自欺欺人地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 时烨在晋州逗留了很久。 温池不知道时烨究竟回来做什么,但是他瞧着时烨貌似挺闲的,几乎每天傍晚他回到周府,都能看见等他一起用膳的时烨。 时烨似乎很无聊,把他卧房里摆在明面上的话本都拿来看了一遍,甚至其中还有几条漏网之鱼——颜色程度不亚于第一本的小黄书。 然而时烨看书时的表情一本正经,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他在阅读论语孟子之类极度富有哲学意义的书籍。 温池大步走过去,瞥了眼书上的内容,顿时感觉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一把夺过时烨手里的话本,把话本塞进柜子最下面。 塞完后,转过身,就看见时烨已经站起身,抱着双臂,眼神颇为无辜地看着他。 时烨先声夺人:“本宫闲来无事,正好看见你屋里有这些东西,便拿来看看。” 温池尴尬极了,脸也红透了:“你明知道那是些不正经的书,你还看!” 时烨轻笑,像是有些不解:“既然你知道那是不正经的书,那你为何还买?” 温池狡辩道:“我起先不知道,还不是你擅自拿来看了,我才知道。” 末了,他还郁闷地补充道,“若是我早知道书里是什么内容,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瞧见那些书。”他躲起来偷偷看! 时烨:“……” 温池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却听得时烨扑哧一笑,接着又听见时烨开口道:“本宫不过是看了你几本书,就让你这么不高兴,不如本宫加倍还给你?” 温池愣了愣。 时烨继续道:“还同样的书给你。” “……”温池气结,“太子殿下的好意,我消受不起,太子殿下还是留着那些书自个儿欣赏吧。” 说完,温池就跑出了卧房。 他喊来左枝和若芳,当着时烨的面让她们把柜子里的话本全部拿出去送人,至于那些阴差阳错买来的小黄书——全部在院子里烧掉。 温池当真气得不行,一方面想着时烨之前的不告而别,一方面想着时烨这一如既往的狗德行,新仇加旧恨,让他用膳时一声不吭,全程把时烨当做一个透明人。 半夜,温池想到这些事,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他甚至怀疑—— 时烨是不是后悔给他那些房契了,便千里迢迢地跑来问他讨回那些房契。 第二天。 温池起床后,时烨早已不在了。 而外头的雪也下得更大。 温池跟着尹大人出了周府,他们在马车上撩起帘子,放眼望去,只见晋州的街道上银装素裹,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连他们哈出的热气都在半空中形成了一片显眼的白雾。 尹大人看着这雪景,感叹道:“下了雪,山路难行,只怕今年我们都要留在晋州了。” 温池道:“是啊。” 尹大人偏头瞧见温池一脸淡然,看上去并不像他那样感受良多,便道:“你好歹离宫了那么长的时日,也许等你回去,已经物是人非了。” 温池似乎听出了什么,问道:“尹大人,如今京城如何了?” 尹大人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整个马车冷不丁剧烈地晃荡起来,伴随着外面嘶哑的马叫声以及马夫戛然而止的求饶声。 第96章 回京 尹大人赶忙拉住手边的帘子以此稳定身形, 他那双小眼睛被惊吓撑到了极致,慌乱无措地扭头看向温池:“怎么回事!” 尽管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们毕竟经历了不少, 哪怕闭着眼睛猜, 也能猜到可能是有人来了——还是不怀好意的人。 温池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伸手扶了下差点摔到地上的尹大人, 安抚道:“尹大人,你暂且在这儿等一下, 我出去看看。” 尹大人急道:“温池!” 温池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随即站起身,扶着车顶飞快地下了马车。 也不知道马车走到了什么地方, 只见周遭全是被厚雪覆盖的农田,白茫茫的一片,看着颇为刺眼, 由此之下, 伫立在马车前的黑衣人尤为显眼。 黑衣人的整个脑袋都被黑布包裹,只露出一双充满煞气的眼睛,他右手紧握一把匕首,正好扎进一个侍卫的胸口。 侍卫口吐鲜血,身体不停地痉挛,紧接着, 侍卫脑袋一歪, 没了声息。 黑衣人利落地抽出匕首, 推开倒在他身上的侍卫, 随即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正好对上温池的目光。 温池愣住,顷刻间被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脑海空白了一瞬。 他看了眼走在他们前面的马车,只见原本坐在那辆马车里的四个侍卫已经成了尸体并且横七竖八地躺在雪地上,就连两个车夫都未能幸免。 显然,黑衣人是冲着他和尹大人来的。 不过温池的直觉告诉他,黑衣人很有可能是只冲着他一人而来。 就在这时,黑衣人忽然运作轻功向温池飞来,同时右手猛地一扬,被他握在手里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袭向温池。 温池呼吸一滞,条件反射性地偏过身,眼睁睁看着沾满了鲜血的匕首与他擦肩而过。 劲风扫过,他的一缕黑发被匕首那锋利的刀面割裂,随风飘向雪地。 温池没来得及看一眼那缕落发,猛然抬手挡住了黑衣人的攻击。 黑衣人的速度很快,只是眨眼间便已逼近到温池跟前,他见第一次偷袭不成,于是迅速发起第二次攻击,左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新的匕首,二话不说朝着温池肩膀扎去——比起方才对侍卫下死手,他显然是想活捉温池。 温池见状,霎时心中了然。 这个人果然是冲着他一人而来。 温池再次偏身躲避。 由于这次他和黑衣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他只是堪堪避过黑衣人手里的匕首,若是黑衣人的方向再往前挪一点,只怕正好扎中他的肩膀。 “等一下!”温池心下焦急,张口便示弱地说道,“大哥,我投降!” 黑衣人似乎没想到温池求饶得这么快,动作上有瞬间的迟疑。 但就在这一瞬间,温池冷不丁抬起脚就朝着黑衣人□□踹去。 这一脚可谓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下一刻,黑衣人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起来。 即便黑衣人用黑布把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可那阵剧痛还是顺着他的眼睛流露出来,他眼神极为冷狞地瞪着温池,仿佛立马要把温池生吞活剥一样。 温池同为男人,光是想象一下被踢蛋的痛就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但他这会儿可没心情可怜黑衣人,他趁着黑衣人痛苦捂裆的功夫,转身就跑。 为了让黑衣人追得上他,他特意只运作了六七成的轻功。 飞出一段路后,他回头一看。 黑衣人果然追了上来,只是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恶毒的目光犹如淬了毒的尖针,看来方才温池那一脚彻底得罪了他。 好在黑衣人经过那一脚后,行动受阻,纵使温池刻意放慢了速度,也暂时没能追上温池。 温池就这样吊着黑衣人,直到飞出很远的距离,他才准备甩掉黑衣人——他轻功不错,可是也就轻功不错了,倘若和黑衣人动起手来,他十有八/九打不过黑衣人,若不是为了保住马车里的尹大人,他也不会冒着危险跑这么远。 温池刚要加速,忽然有一道淡黄的身影从天而降,轻盈地落在他前方。 定睛一看,正是左枝。 追赶在温池身后的黑衣人似乎认识左枝,瞧见左枝后,他眼色骤然一变,转身要跑。 左枝哪儿会给他逃跑的机会,在原地足尖一点,整个人宛若一只淡黄的蝴蝶,轻松地飞了起来,三两下追上黑衣人并运用内功一掌击中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闷哼一声,一下子没能承受住,硬生生从半空中摔落下来,重重落在雪地上。 左枝面无表情地落在黑衣人跟前。 温池赶忙迎过去:“左枝!” 左枝抬眸看向温池,冰冷的眸色划过一丝温意,她喊了声公子,再垂眸看向黑衣人时,陡然发现不对劲,她皱起眉头,厉声说了句不好,伸手捏住黑衣人的下巴想要阻止什么。 可惜为时已晚。 只见黑衣人的眼神很快变得涣散起来,瞳孔逐渐放大,没一会儿便失去了焦距。 左枝面色凝重,一把扯下黑衣人脸上的黑布,便看见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猩红的血液悄无声息地从他两边嘴角溢出来。 左枝伸手在黑衣人鼻下探了探:“他死了。” 温池记得左枝只是在黑衣人的胸膛上拍了一巴掌,那一巴掌应该不足以致死才对……结果黑衣人这么快就死掉了,他懵了一下:“他怎么死的?” 左枝捏住黑衣人的脸颊,两指一用力,迫使黑衣人张开嘴巴。 血液立即从黑衣人嘴里涌了出来,沾湿了左枝的指尖,左枝浑然不觉,从黑衣人口中拿出一个未吞咽下去的黑色丸药。 温池看着那丸药,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以前跟着剧组跑经验的时候,就在两三个古装剧组里看见过死士袭击目标人物失败后服毒自杀的情节,没想到这个剧情会真实地发生在他面前。 温池表情一言难尽,左枝却盯着那颗丸药陷入沉思。 半晌,左枝发出一声哧笑,也扯回了温池的思绪。 只听左枝冷笑道:“他们精打细算,连派来的杀手也是专门寻找的陌生面孔,可惜呀,最后暴露在如此的小细节上。” 温池闻言,又看向那颗丸药,然而他并没有看出那颗丸药和寻常丸药有何不同之处。 左枝似乎看出了温池的疑虑,她拿出一张手帕把丸药上的血擦干净,随即对温池摊开手掌,方便温池查看她手心里的药丸:“公子,你仔细瞧瞧,这上面写了什么。” 温池凑近细看,竟然看见小小的丸药上刻有一个更小的“花”字,加之丸药是黑色,若不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恐怕看不见上面刻了字。 “花?” “对。”左枝点头,眼神冰冷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他是花家派来的杀手。” 花家?! 温池难掩心头的诧异,目光怔怔地望着左枝。 花家不是时烨母后的娘家吗?且不说他和时烨是什么关系,就凭着他和花家素来无冤无仇,甚至没有一点来往,花家为何会突然盯上他? 难道是…… 难道是因为时烨? 温池下意识地认为这不可能,时烨多少算是半个花家人,并且时烨身为太子,和花家相辅相成,若是花家动了时烨的话,相当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为何花家要把主意打在时烨的头上? 很快,温池想起了在东宫发生的那些事,死去的月善、还有死去的那个年轻男子,时烨曾经说过他们都是花家派来的人。 当时的温池并未明白时烨的意思,准确来说他对花家一点概念都没有,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只感觉背后阵阵发凉,那股凉意顺着背脊爬上来,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温池有一肚子的疑惑,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在左枝的护送下回到不久前的事发之地,马车里的尹大人已经不在了,于是两人一起回了周府,赶忙将之前发生的事告诉周知府等人。 周知府大惊,赶忙安排人去寻找尹大人以及处理其他后事。 一阵兵荒马乱的寻找之后,周府的人终于把尹大人找了回来。 尹大人看似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幸好他这个人平安无事,心脏吊在了嗓子眼里的周知府见尹大人还活着,也松了口气。 经过这件事,原本打算在过年期间加班加点忙活的众人不得不提前休了年假。 温池回到住处,就看见时烨像往常那样坐在他卧房里的桌旁,手里拿了一本貌似正常的书在看。 听见温池走近的脚步声,时烨抬头看来。 许是在这里呆习惯了,时烨在前些天取下了脸上的面具,尽管半张脸上的烧痕仍旧狰狞,可是温池看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温池沉默地走到时烨身旁,拉开椅子,坐下。 时烨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今日回来得好早。” 温池支吾道:“路上出了点事儿。” 时烨哦了一声,放下书,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说来听听。” 然而温池没说话,而是颇显警惕地盯向时烨摊开放在桌上的书。 时烨捕捉到了温池的眼神,顿时失笑,摇了摇头,修长的指尖按住书页,移到温池跟前,无辜地说:“这是我自个儿买来的书,可不是你那些书。” 温池注意到,时烨在他面前一会儿自称本宫、一会儿自称我,当真是百变小樱都没他百变。 而这不是重点。 “我那些书怎么了?我看的都是正经书。”温池尴尬地合上书,随即收敛了脸色,从袖口摸出一张白色的帕子,打开帕子,里面包着那颗黑色丸药,“你看这个。” 时烨同左枝一样,只用一眼便认出了丸药的来历,但是他比左枝淡定很多,无论眼神还是神情都浅浅淡淡,犹如一面没有掀起任何波澜的湖水,也好像眼前的丸药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药丸罢了。 不过沉默片刻,时烨还是问道:“这东西,从何而来?” 温池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时烨。 时烨安安静静地听着,尽管他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可是温池能够感觉出来,弥漫在他周身的气息在逐渐变得冷冽,他的睫毛很长,却遮不住眼底漫起的寒气。 温池被时烨突如其来的变化吓着了,像只鹌鹑似的缩着肩膀,半天才用气音小声问道:“花家人为何会找上我?” 时烨不答反问:“你怕死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滑稽,可温池还是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他如实回答:“虽然我活着也没有遇到特别有趣之事,但是我还不想死。” 时烨抬起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落在了温池的脑袋上,他顺着温池柔软的头发摸了摸,低沉的嗓音里带有一点难得的柔和:“我不会让你死,你会好好活着的。” 温池抬眸,对上时烨漆黑的眸子,里面有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随后,他突然偏头,躲开了时烨落在他脑袋上的手。 时烨只是愣了下,倒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把手收走了。 温池问他:“我会死吗?” 时烨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之所以会盯上你,不过是想拿你来威胁我罢了。” 得到这个回答,温池有些无语,他不知道花家人如何得来这个结论,但是这结论未免太好笑了些,花家人太高估他在时烨心中的份量了。 想到这里,温池心里免不了有些酸酸涩涩,他别无他法,只能尽量把这些情绪压下去。 “你说他们的目标是你……”温池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母后不是花家人吗?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这话引来时烨不屑的哧笑:“谁说我和他们是一家人了?” 温池一顿。 时烨很轻松地说:“曾经他们把我送回宫里,有意将我培养成他们对付皇族的傀儡,可惜我不仅没如他们的意,反而处处打压他们,如今他们自知无法掌控我,便想把我拖下来。” 温池挠头:“可是倘若你出了意外,花家也会元气大伤。” 时烨轻轻摇了下头:“若我没了,花家最多消沉一些时日即可卷土重来,重新培养新的傀儡,若我还在,他们会一直被我压制。” 说着,时烨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嘲讽,“你忘了花家是如何将花嫣容推上后位的吗?只要花家这种能力还在,便总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而我不过是颗弊大于利的棋子罢了。” 温池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甚至于在这一刻,他心中慢慢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原小说里推翻时烨暴虐统治的人真是时锦吗?会不会后面还有花家在推波助澜? 原小说里展现出来的剧情不过是作者希望读者们看见的剧情,原小说里的角色不过是作者编造出来的纸片人——以前温池一直这样认为。 直至来到这个世界,他才知道原来他所知道的剧情只是冰山一角,他以为的纸片人其实是有思想、有情感、会哭会笑的大活人。 时烨不会无缘无故变得暴戾、时锦也不会突然从一个性格温吞也不争不抢的王爷变成推翻皇帝暴虐统治的勇者…… 这一切的背后都有着不同的原因,可惜温池这个看过原小说的人对此一概不知。 - 眼看年关越来越近,提前休假的温池是闲了下来,时烨却越来越忙。 到后面,朱公公简直是一天一封信件地催促时烨快点回京。 时烨走后,温池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变得有那么一点点无聊了。 不过温池没有想到的是,他和时烨这一别,竟然分别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不知不觉中他也在晋州生活了两年多。 京城那边倒是有不少小道消息流传过来,却不知道是不是左枝和刘德故意截堵的原因,那些小道消息一个也没传入温池耳中。 偶尔,温池会从尹大人口中听见皇上的病越来越重或者太子在皇上病重后便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之类的话。 每当这种时候,温池都会沉默,低着头默默做着手上的事。 他想,哪怕他作为一个知道剧情的穿书者,可他确实帮不上时烨的忙。 两年后。 晋州又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积雪把整个晋州裹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外套。 连周知府都在感叹,明明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晋州下雪,哪知道自从国家开始处理蝗灾以来,几乎年年都在下雪,真是为大家增加了不少事情。 好在如今,灾情已经减缓很多,他们组织百姓建立保护区、挖河道、造林时在民间征用了不少人力,虽然朝廷拨来的款项是大把大把的花出去,但是好歹暂时解决了百姓们的温饱问题。 当然,改善民生之路尤为漫长,还需要周知府和几位地方官员的齐心协力。 至于尹大人和温池等人,也可以将手上的事交给下面的人,一起回京了。 从晋州到京城的路已被厚雪覆盖,虽说还没封路,却也格外难走,原本三日的路程被硬生生拖到了五六日。 尹大人等人归乡心切,几乎每日都在翘首企盼,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这么多人里,只有温池安安稳稳地待在马车里,面对大家絮絮叨叨的讨论,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像个木头人似的闭目养神。 尹大人见状,觉得好笑的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未免太不稳重了,居然还和那几个毛头小子一起焦躁,着实不该。 这天,趁着那几个毛头小子下马车晃悠,尹大人看了眼坐在角落发呆的温池,咳嗽一声道:“你回去之后,有何打算?” 温池回神,茫然地望着尹大人。 尹大人对上温池白净的脸颊和睁得圆溜溜的杏仁眼,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家儿子,他二儿子也是温池这般年纪,却整日醉生梦死,不好好念书,就知道和那群狐朋狗友跑出去喝花酒。 这两年来,尹大人自然将温池的表现都看在眼里,连同那次他和温池在马车上遇袭,温池为了保护他而跑下去引开杀手的事儿,他也始终牢记在心。 尹大人斟酌片刻,终是将那些藏在心中已久的话说了出来:“这些话我本不知当讲不当讲,可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还是得跟你说一声,此次回京,虽然我们不是功德圆满,但好歹完成了皇上的吩咐,若你愿意,我替你向皇上做个请求,请求皇上看在你这两年来的功劳苦劳上,网开一面,不记你曾经的错过,还你自由身。” 此话一出,温池茫然的眼神骤然清明,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喜悦:“这能行吗?” 本来尹大人还有些犹豫,多管闲事反而惹来一身骚的事儿他见过不少,何况温池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可不是他从前见过的小打小闹,然而温池眼里迸发出来的惊喜犹如潮水一般涌向他,瞬间冲走了他那些不多的犹豫。 尹大人眯眼笑道:“只要你愿意,就能行。” 温池正襟危坐,满脸感激地向尹大人拱了拱手:“大人的再三相助,我都铭记在心,往后若有机会,我再回报大人。” 他确实想离开。 至少离东宫、离时烨远一点。 浩浩荡荡的人马在路上耗费了五天半的时间,终于在第六天的傍晚赶回了京城。 这次路途艰辛且遥远,就连经常出差跑远路的尹大人都吐了好几次,在现代坐惯了飞机高铁的温池更是受不了,走下马车时,脚步虚浮,摇摇晃晃。 幸好若芳及时跑来搀扶住他。 回京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各自回家整顿歇息,翌日一早再在宫门外集合,一起觐见。 温池太累了,回到朱公公为他新搬迁的竹笛居里,简单洗了个澡、吃了点东西,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 半梦半醒间,温池隐约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坐在他床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温池很想睁眼瞧瞧来人是谁,无奈他实在疲惫,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第97章 定睛一看 翌日。 温池是被若桃喊醒的。 两年多不见, 若桃还是老样子,就是貌似长高了一些。 等温池穿戴洗漱完,来到正厅时, 发现若桃果然长高了一些, 原本若桃刚刚够着温池的下巴, 如今已经窜到他的鼻尖处。 新的竹笛居变化很大, 不仅多了很多间房以及小桥流水的前庭景色,还有不少温池感觉面生的太监宫女来来去去。 只是一直没有瞧见平安的身影。 温池在回来的路上就打算回来后找个借口把平安打发出去, 因此待他用完早膳后,便让若桃把平安喊来。 结果若桃没动, 面不改色地说:“公子, 平安已经不在了。” 温池惊讶道:“不在?哪个不在?”是不在东宫还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温池的直觉偏向后者…… 果不其然,他刚这么想完,若桃便验证了他的猜想:“两三年前,公子启程去晋州后不久,平安就在偷盗公子那些金瓜子时被奴婢逮住了, 奴婢把这件事告知给朱公公, 两日后, 朱公公便派人将平安拉去乱棍打死了。” 若桃很淡定地说完,漂亮的脸蛋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 仿佛她方才是在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温池却是听得沉默下来。 他默默看了眼若桃, 又默默收回目光, 虽然他心中猜测若桃是得了别人的吩咐有意置平安于死地, 但横竖这个结局是好的, 他便不再多问了。 而后休息片刻,温池看天色不早了,于是动身离开了竹笛居。 由于温池身份特殊,本来他可以直接去见皇上,但是碍于他在晋州是跟在尹大人手下做事,于情于理都不该忽略中间的尹大人。 温池和尹大人在宫门外集合后,才一同往皇上所住的乾坤宫走去。 若是从前,皇上会在书房召见他们,哪怕君臣之间的关系再亲密,臣子踏入君主的乾坤宫也有一万个不妥。 然而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如今皇上重病在床,两年多来缠绵病榻,连早朝的事务都交予太子处理,朝廷上都在暗地里传皇上将不久于人世…… 走进乾坤宫,便换了个太监在前头领路。 温池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听,只管低着头跟在后面。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前头领路的太监终于慢下脚步,并很快停下来。 领路太监快走上前,和守在宫殿外面的太监交头接耳了数句,才快走回来道:“尹大人,温公子,你们怕是要等上一会儿了。” 温池闻言,立即明白过来应该是有人已经在里面见皇上了。 尹大人客气道:“有劳公公了。” 太监低了低腰,不多时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尽管京城也在下雪,可是这里的雪比晋州的雪要温和许多,加之温池穿得厚重,还披了一件暖和的裘衣,在外面等着倒不觉得难熬。 并且他们没等多久,就听见前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温池闻声抬头,只见两道身影不疾不徐地从宫殿里走出来。 等到那两道身影走近后,他才看清楚他们居然是四皇子和林将军。 显然,四皇子和林将军也看到了他们,顿了顿脚步,随后笔直地朝着他们走过来。 温池看着时锦和林哲,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么想着的时候,时锦和林哲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温池赶紧收回思绪,同尹大人一起向时锦拱手问好。 时锦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无须多礼:“父皇在里头等着二位,快去吧。” 尹大人客套了两句,便领着温池往里走。 走出一段路,温池忍不住回头,便瞧见时锦和林哲也在往外走,他们似乎在交谈,因此靠得很近,几乎是袖摆挨着袖摆。 温池盯着那两道身影看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他方才感觉到的不对劲出自于哪里——时锦居然不排斥林哲了! 他记得他们还在晋州时,林哲便将那颗从温良那儿捡来的石头随身携带,可惜时锦极其排斥那颗石头,每次瞧见林哲时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为何现在不一样了…… 还是说那颗石头在时锦身上产生的作用消失了? 温池想不明白,当然这会儿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想明白这个问题。 没多久,温池跟着尹大人来到了皇上的龙床前。 皇上的寝殿很大,那张明黄色的龙床也很大,龙床四周挂着层层叠叠的帷幔,看不清躺在龙床上的皇上的身影。 不过温池走进来就嗅到一股很浓郁的药味,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味道,融合成一片混杂在空气中,很不好闻。 温池面不改色,学着尹大人在龙床前跪下。 尹大人沉声开口:“微臣参见皇上。” 等待片刻,龙床上才传来一阵痛苦的咳嗽声,守在边上的太监见状,赶忙上前轻轻抚着皇上,可惜这么做没有一点作用,皇上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好不容易咳嗽完,皇上喘了口气,才用粗粝沙哑的声音说道:“免礼。” 尹大人轻手轻脚地爬起来。 温池也赶紧起来,一声不吭地站在尹大人身后。 尽管温池看不见皇上的模样,却也能察觉到皇上病得不轻,每吐出一个字都格外吃力……若是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只怕撑不了多久。 可是话说回来…… 他记得花家人的血不是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吗?为何皇上没有想到这一点? 虽然皇上说话艰难,但是一字一顿地说,倒也能让尹大人和温池听清楚,而且多是尹大人向皇上汇报晋州的情况,皇上要说的话不多。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 皇上感到疲惫,便让尹大人先退下了。 其实尹大人此趟入宫,向皇上汇报晋州的情况倒不是主要目的,他一则是想来看看皇上,二则是想为温池说几句话,因此结束了这次谈话后,他犹豫少顷,突然跪地:“皇上,微臣斗胆……向皇上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帷幔里传来皇上的声音:“说吧。” 尹大人往地上磕了个头,随即说出早已斟酌好的话:“温家庶子温池跟随微臣在晋州那样偏远的地区呆了两三年之久,如今再回京城,早已物是人非,虽说温池和太子殿下结了亲,可左右温池留在东宫的日子不长……微臣斗胆请求皇上,看在微臣的面上,看在温池这两三年来为国效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面上,还温池一个自由身!” 尹大人言辞恳切,语气抑扬顿挫,说完,他又往地上磕了个头。 皇上却骤然沉默下来。 尹大人趴在地上没有起来,温池也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呼吸,安静等待着皇上的回答,他甚至怀疑皇上是不是睡着了。 忽然,皇上道:“温池。” 温池连忙应了一声。 皇上问:“朕想听你的想法。” 温池也跪了下去,他深吸口气,启唇道:“回皇上,小人曾经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小人愿终身反省错误,不考官不为政,求皇上成全。” 皇上又沉默了很久,哑声道:“尹卿,你下去吧。” 言外之意便是让温池单独留下。 尹大人自然听出了皇上话里的意思,顿时表情有些犹豫,可他不敢抗旨,犹豫过后也只能应了声是,于是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温池后,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一时间,龙床前只剩下温池一人。 温池不知皇上是何意,他孤零零地跪在地上,一下子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皇上的声音再次响起:“温池,你过来。” 温池怔愣了下,下意识抬头看向在龙床边上伺候的太监,那太监瞧见温池茫然的表情,赶紧挤眉弄眼地对温池招了招手。 温池会意,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小心翼翼走到龙床边上。 皇上又道:“再过来些。” 温池又往前挪动了两厘米……相当于原地踏步。 皇上像是被温池的怂样气着了,扑哧一声,不仅喘得更厉害,连声音也陡然拔高了几分:“再过来些!朕还会吃了你吗!” 边上的太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温池也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他条件反射性地往前跨出一大步,直接贴到了龙床边。 这下,温池总算能看清楚皇上的模样——说是形容枯槁都算轻了,没想到这才两年多不见,皇上竟然消瘦到如此地步,眼窝深陷,脸颊下凹,嘴唇变成不正常的青紫色,光看脸的话,仿佛是一层皮搭在头骨上面,想必被褥下面的身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温池几乎快认不出眼前的人来,眼前的人还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个俊朗优雅的中年男子吗? 隔得这么近,温池像是嗅到了从皇上身上飘散出来的死气。 温池内心惊骇不已,好在他勉强将这些情绪压了下去,面上只是微微愣了一下。 皇上并不在意温池是何反应,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温池:“你可是真心想走?” 温池点了点头:“是。” 皇上很轻地摇了下头:“可惜了,你还不能走。” 温池早就料到皇上会有这个回答,也不觉得诧异,都说进宫难,离宫比进宫更难,若要避免遭人非议,皇上这个回答倒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没等温池想完,便听见皇上艰涩道:“等太子顺利继承了朕的位子,到时,倘若他放你走,你再走也不迟。” 温池垂眸避开皇上的视线,小声道:“小人不明白……” 皇上很淡地笑了笑:“虽然朕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是朕知道,你对太子而言是特殊的存在……这两年来,太子没少跑去晋州看你吧。” 温池惊道:“回皇上,这两年来,小人未曾见过太子殿下。” “看来他是躲起来不敢见你了,”皇上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太子就是那样,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朕也拿他没有办法。” 温池眸色闪动,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却挤不出来一个字。 他在晋州的后两年里,的确没有再见过时烨,他还以为时烨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京城,或者被什么事困住了脚步,没想到…… “所以,你还不能走。”皇上似乎来了些力气,连说话都连贯起来了,“就当是朕派给你的任务,若是今后太子放你走了,朕的人自会找到你,给予你一定补偿,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地过下去。” 温池呆呆愣愣,良久没能出声。 待温池走后,边上的太监一边轻抚着皇上一边皱眉担忧道:“皇上,依奴才看,那温公子不一定能稳住太子殿下。” 皇上咳嗽完,声音有气无力:“能不能稳住,就看他们自个儿了,朕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希望太子能看见朕的良苦用心,放过他的兄弟姐妹……” 说完,皇上再也没了力气,干脆闭上眼睛休息。 太监看着皇上干枯的脸,不知多少次在心里叹气了。 当年先祖用血汗夺来这片江山,恐怕至死也想不到自己的后人会在有朝一日将这片江山拱手相让。 是了,这几十年来花家的权利越来越大、手也越伸越长,倘若皇上执意废除太子并立其他皇子为太子,恐怕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到时也不知能否保住这片江山。 虽说皇上这决定看着懦弱胆小,但也是最为万全的做法了。 - 温池一路上魂不守舍地回到竹笛居,接着又开始了当死宅的日子。 要说京城哪里比晋州好,估计也就京城的天气比晋州的天气好了,哪怕落着大雪,只要穿得厚一些便不会冷到手脚打颤,而且温池多是坐在屋里的炭火旁,便更加感受不到冷了。 雪连着下了半个月,温池也在屋里待了半个月。 本来温池还想和尹大人见上一面,当面感谢尹大人那日在皇上跟前替他说话,可是如今他恢复了身份,连给尹大人写信都得避嫌,见面的话恐怕会惹来一身腥。 久而久之,温池只得打消了这个想法,安安分分地待在竹笛居里。 眼见临近年关,宫里本该热闹起来,然而如今朝廷上的纷争牵扯到了后宫,以至于后宫人人自危,都在绞尽脑汁地想法子自保,一时间宫里的氛围紧张到了极点。 当然,温池足不出户,这些事都与他无关。 这天下午,温池窝在炭火旁的躺椅上昏昏欲睡,冷不丁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伴随着若芳扯着嗓子的尖细声音:“不好啦!公子,大事不好啦!” 若桃正蹲在地上,拿着根棍子拨弄炭火,闻声转过头,皱了皱眉道:“若芳,你小声些,公子在歇息呢。” 若芳这才意识到自个儿嗓门太大,连忙惊慌失措地捂住嘴巴,圆溜溜的眼睛左右瞧了瞧,最后才落到温池身上:“公子……” 温池见若芳一副心虚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他对着若芳招了招手,等若芳哒哒哒地跑过来,才问:“发生何事了?” 若芳方才跑得急,这会儿还有些喘,她小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太、太子殿下在送休书啦。” “休书?”若桃噌的起身,“什么休书?” 若芳还是头一回瞧见若桃如此冷冽的眼神,顿时被吓着了,大脑空白了一瞬,连自己在说什么都忘了。 过了好一会儿,在若桃的催促下,若芳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还能有什么休书?自然是你知我知的那种休书。” 温池也从躺椅上站起身,肃容道:“他送谁休书?为何送休书?” 于是若芳将不久前从其他宫女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并不是太子殿下在送休书,而是朱公公在送休书,送的自然是解除结亲关系的休书,并让小太监们担着赏赐,把那些人清清白白地送出东宫——而朱公公的意思,自然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简而言之,便是太子殿下在清理后院了。 说到这里,若芳一脸茫然,烦躁地直挠头:“奴婢还听说,自打皇上重病以来,后宫里那些嫔妃的小动作就没消停过,人人都想为自个儿的将来铺路,可是这和太子殿下写休书又有何关系?难不成是太子殿下忽然觉得女人多是非多,才想在继位之前清理后院?” 若桃敲了下若芳的脑袋:“太子殿下这么做自有太子殿下的打算,还轮不到咱们这些宫女来妄议。” 若芳见若桃直到这个时候还维护着太子殿下,也觉得委屈,可怜巴巴地捂着被敲过的脑袋,愤懑道:“我这不是担心咱们公子嘛,万一朱公公将那封休书送来咱们竹笛居……” 话未说完,变成了一阵“唔唔”声。 若桃面无表情地用手堵住了若芳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巴,她板着脸瞪了若芳一眼:“你可别乱说,朱公公万万不可能将休书送来这里。” 一场闹剧很快结束。 原本若芳还心存担忧,可是听完若桃的话后,她突然觉得若桃所说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毕竟她们公子是这东宫后院里唯一一个近身伺候过太子殿下的人,哪怕太子殿下要把整个后院都解散了,那也应当是最后一个轮到她们。 这么一想,若芳也就放下心来。 两个小姑娘压根不把这件事当回事儿,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后,便各自散开忙活了。 只有温池在原地站了半天,才像是慢慢找回思绪似的,他转身坐回椅子上,重新躺了下去。 下午,若芳收拾屋子时,收拾出来一个东西,她拿着那个东西兴致冲冲地找到温池。 “公子,你看!”若芳扬了扬手里的面具,小脸上溢满了欢喜的笑容,“你猜奴婢是从哪儿找到这个面具的?” 温池稍微坐起身,盯着面具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个面具不正是他之前送给平安的面具吗? 平安被那些太监乱棍打死之后,他的衣裳和细软都被那些太监收拾走了,按理说不应该留下这个面具才对。 很快,若芳便给了他答案:“奴婢是在库房里找到这个面具的,那个平安真是没有心,公子待他那般好,结果他偷盗公子的金瓜子不说,还把公子送给他的东西随手扔在库房里,气死奴婢了!” 若芳越说越气,抡起小拳头,对着面具锤了好几下。 也就那个面具结实耐用,若芳的力气又小,这几下砸下去,面具没有丝毫损伤。 倒是被说成对平安很好的温池面色尴尬,发出了几下干巴巴的笑声。 那时他扔了一堆重活给平安,让平安每天累成狗,平安估计恨死他了,只有对他的滤镜厚如山的若芳才觉得他对平安很好。 温池看着那个面具,莫名有些心虚:“把它扔了吧,左右没什么用处了。” 若芳摸了摸面具:“扔掉多可惜呀,正好若桃说过她喜欢这个面具,不如奴婢把这个面具拿去送给若桃吧。” 温池没有异议。 若芳得了温池的同意,转身便欢欢喜喜地跑出去找若桃了。 结果她刚跑出门,忽然迎面撞上一个手忙脚乱从外面跑进来的小太监。 那个小太监被撞得头晕眼花,定了定神,发现自个儿撞的人是大宫女若芳后,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若芳姐,外头来人了!” 若芳及时扶住了门框,才免于摔倒,她还未回过神来,嘴上便问道:“何人来了?”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战战兢兢:“是朱公公,朱公公来了,” 若芳一愣,下意识回头去看温池。 温池反应迅速,当即喊上还在里屋忙活的若桃一起迎了出去。 如今的竹笛居比之前的竹笛居大上很多,光是从正厅到前庭就要走上一小段距离,温池走得快,不一会儿就瞧见以朱公公为首的一小支队伍正端站于竹笛居的大门前。 朱公公抱着拂尘,老神在在地看着温池疾步走近,他颔首说道:“温公子,奴才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为你送上这个——” 说着,朱公公对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个小太监会意,立即掏出一封信件,双手捧着,弓着腰,小心翼翼地递到温池眼前。 温池垂眸看去,只见信封上写了两个字——休书。 第98章 离开 朱公公简单地交代了一番过后, 便领着一群小太监们离开了竹笛居。 眼睁睁看着朱公公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面, 温池才逐渐回神,他低下头, 略微怔愣的目光落在手里的信封上。 随后, 他拆开信封, 粗略地扫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如今温池看了大量话本,此时看这封信件时倒不像以往那样吃力, 即便上面有着不少生僻字,但他还是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信件的内容和它的标题一样,就是一封再简单不过的休书罢了。 若芳噔噔噔地跑去关上大门,转身瞧见温池愣在原地没有动静, 便拉着若桃一起把那些满脸好奇往这边看的太监宫女们都驱赶开。 最后,两个小姑娘才一左一右地围到温池身边。 “公子,你怎么了?”若芳探着脑袋,“这是什么呀?” 闻言,温池不仅没有急着收起信件,反而将放在信件下面的信封拿出来,递到若芳眼前。 若芳睁圆眼睛,皱起细眉, 盯着信封上面的两个大字努力看了半天, 随即泄下气儿来, 忧愁又委屈地说:“公子, 奴婢不识字……” “休书。”若桃说, “这是休书。” 得到这个回答, 若芳一下子就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整个人都处于不可置信地状态,她惊慌失措地看了看信封上的两个大字,又看了看温池:“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能是休书呢?” “这就是休书。”尽管若桃不像若芳那样失态,可她那拧成一块儿的眉头还是暴露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沉声道,“这是太子殿下亲自书写的休书,没想到太子殿下……” 说到这里,她很明显地哽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呀!太子殿下那么喜欢公子,怎会给公子写休书呢?”若芳到底是个沉不住气的小姑娘,当即红了眼,泪水夺眶而出,她犹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地扒着若桃的手臂,“若桃,你赶紧再仔细瞧瞧,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若桃被若芳摇得左右晃动,她沉默地看了眼若芳:“我不会看错,这封休书上是太子殿下的笔记。” 若芳还是不相信,急道:“可是、可是咱们连太子殿下的面儿都没见过几次,你又如何得知这封休书上是太子殿下的笔记。” 经过若芳这么一说,若桃猛地一愣,这才意识到她方才不小心说漏嘴了,她向来冷静,这一刻却没能掩饰住眼神里的慌乱,连忙抬眸看向温池。 温池竟然也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表情平静,看似淡然的目光中带有显而易见的打量。 若桃脸色苍白:“公子,奴婢……” 温池见若桃酝酿半天,还是吐不出一个字来,便打住了这个话题:“朱公公说我随时可以出宫,只是后面还要麻烦你们去朱公公那里走个流程。” 若芳完全懵了,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整张脸,她喃喃道:“公子,不如奴婢去朱公公哪儿打听打听,指不定这当中有什么误会。” “不必。”温池摇了摇头,“你们先去替我们收拾东西。” 若芳还想劝,可是瞧着温池态度坚决,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她犹豫片刻,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若芳一走,这儿就只剩下若桃一人。 其实之前温池多多少少地猜测过若桃可能是时烨身边的人,只是若桃为人低调,不像平安那样喜欢四处折腾,也从未做出任何不好的事来,便由着若桃去了。 没想到若桃还真是时烨身边的人…… 不过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他要离开东宫,除了以前得到的赏赐和时烨送他的那些地契外,他拿不走这宫里的任何人和物。 温池对若桃说:“你也去吧,我想早点走。” 若桃脸色有些难看,欲言又止:“公子……” 温池不说话,专心等待若桃的下文。 半晌,若桃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无论如何,希望公子保重。” 温池笑了笑:“我会的,你们也保重。” - 温池的东西很少,三两下就收拾完了,唯一令人头疼的是赏赐太多,又全是些不易携带的物件,若是要运出宫的话恐怕要费上一番功夫。 不得已之下,温池只好托宫里的掌事太监替他联系一下能将这些赏赐运出宫的人。 赏赐就摆在那儿,是皇上和太子赏下来的,应该无人敢动,因此温池打算先搬去时烨送给他的一处宅子里,再慢慢等赏赐被人运出来。 一眨眼,三日过去。 到离别这天,若芳和竹笛居里的其他太监宫女都哭成了泪人,只有若桃沉默地站在最边上。 “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都怪奴婢乌鸦嘴,都怪奴婢说了那些话。”若芳用手帕抹着泪,还在为那日她说万一朱公公把休书送来竹笛居的话自责,“早知道奴婢的话这么灵,奴婢就说点其他的了。” 温池哭笑不得,安慰了若芳许久,却没有任何作用,于是他便由着若芳哭下去了,说不定哭过之后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温池把早就准备好的银子散给众人,又好生叮嘱了若芳和若桃一番,让她们在这宫里多保重,才背着包袱,转身跟着一个小太监往外走。 眼看竹笛居的大门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这一刻,温池突然生出一股不真切的感觉。 仿佛在做梦一样。 三年前他踏入东宫时,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活着从这里离开,也从未想过他和时烨能彻底分开,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想到这里,温池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要解放了! 他要离开了! 他终于、终于逃离了他和时烨之间的羁绊,今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时烨走时烨的独木桥,各不相干。 温池深吸口气,抬脚迈出门框—— 若芳和若桃站在前庭,和一众太监宫女们眼睁睁看着温池忽然定格在大门前,随后再也没有往前挪动一步。 走在前头的小太监很快察觉到异样,转过身,揣着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温公子,你可是还有什么事儿?” 温池仿佛没有听见小太监的声音,继续在原地杵着。 若芳慢慢停止哭泣,扭头和若桃对视一眼,她赶紧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疾步走上前:“公子,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便瞧见温池猛地转身,慌慌张张地往里走了几步,又慌慌张张地往大门走去,哪知道才走到一半,他又定格在门前。 反复尝试了几次,皆是如此。 温池越来越焦躁不安,若芳也越来越莫名其妙,大着胆子又问了句:“公子,你怎么了?” 温池空洞的目光落在若芳身上,他薄唇翕动,绝望道:“完了,若芳,我走不掉了。” - 书房里。 几个官员战战兢兢地站在案台前,他们宛若鹌鹑一般缩着身子,低着头,皆是一脸菜色,眼中的恐惧几乎流进空气里。 朱公公抱着佛尘,安安静静地守在太子右后方,他悄悄抬眼看向太子,只见太子像往常那样面无表情地撑着下巴,目光看似落在案台上摊开的信件上,可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朱公公跟在太子身边多年,自然了解太子是什么脾性,估计这会儿又在想竹笛居那位…… 也不知这两年前太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脾气一天比一天糟糕,甚至比三年前更阴晴不定,让东宫上下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着了太子的逆鳞。 显然,案台前的那几个官员近日来的行事作风就惹得太子不高兴了。 朱公公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在为那几个官员默哀。 没想不过片刻,太子便回了神,冰凉的声音如冷泉一般:“滚出去。” 几个官员听了这话,一齐松了口气,争先恐后地退了出去。 朱公公也垂下眼皮子,按捺不动。 这时,太子忽然喊道:“朱贤。” 朱公公赶忙弓着腰走过去:“奴才在。” 太子问:“他走了吗?” 朱公公谨慎地答道:“奴才在今儿早上便安排人马送温公子出宫了,那人还没回来,应该还在送温公子离宫的路上。” 太子沉默良久,才自言自语地说:“也罢。” 顿了顿,他对朱公公说,“你们都出去,没有本宫的允许,都别来烦本宫。” “是。” 朱公公心知太子心情不好,忙不迭领着在书房里伺候的其他人离开了。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时烨一个人,安静得仿佛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空旷得有些寂寥。 时烨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宛若磐石,纹丝不动。 他的事情着实多,信件和册子摆满了整个案台,自从皇帝病倒以来,几乎有大半的事务都压到了他身上。 可是这会儿,他没心思去处理那些事。 时烨在书房里一待就是整天,直至夕阳西下、天色渐暗,碎光般的繁星逐渐占据了墨黑的夜空,朱公公亲自从厨房端来晚膳,轻手轻脚走到书房里的拱门后面。 “太子殿下,外边的天儿都暗了,你也吃些膳食垫垫肚子吧。”朱公公轻声道。 可惜他的话就像那投进湖里的石子,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朱公公斗胆又道:“太子殿下,奴才将膳食端了过来,太子殿下在书房里用膳吗?” 时烨还是没有回应。 朱公公犹豫了一会儿,想到太子不反对便是默认的性子,于是端着晚膳走进去,结果瞧见案台前空无一人。 朱公公把晚膳放在案台上,疑惑地找了半天都没找着太子的身影,倒是发现书房的窗户大开着,估计太子又从这扇窗飞出去了。 这真是…… 朱公公站在窗前,摇了摇头,复又重重叹口气。 这位太子爷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宫里禁忌多,不该去不能去的地方也多,偏偏这位太子爷把皇宫当成集市一样来去自如。 也亏得他武功高,若是被其他人发现的话,哪怕太子爷是未来储君,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 温池经过无数次实验,终于确定下来——他不能离开竹笛居。 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只要他抱着离开东宫的想法,他的双脚就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似的,无论他如何使劲儿都无法挪动分毫,倘若他抱着只是出去散步的想法,他又能行动自如了。 这让温池想起了曾经两次控制他的那股力量。 他一直以为那股力量是温良使用系统的同时作用在他身上的效果,后来产生系统的那颗石头被林将军拿走,那股力量自然而然也该消失不见。 可是现在…… 那股力量居然还在! 温池茫然了,然后当场陷入自闭状态中。 他在床上躺了一天,终于在一片混乱中稍微理清了一些思绪,他能够感觉到,那股力量的唯一目的就是阻止他和时烨分开。 他原以为那股力量来自于原小说的剧情线,只要小说里的角色偏离了主线或者严重ooc,这个世界就会自发产生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一切掰正过来。 可是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如果这个世界真有那股力量,那么早在桃花宴的那场乌龙上,就该出手把那颗石头还给温良,而不是先被李浩拿到,后又落在林将军手里——从这里开始,原小说的剧情线就犹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拉不回来了。 排除掉这个可能,那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温良的系统在背后捣鬼。 温池记得原小说里温良的愿望是不想嫁给时烨,于是系统直接用原主代替了温良,若是想要温良的愿望一直实现下去,那他不能离开时烨这点倒是说得过去。 最后,温池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 他还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有能力战胜过系统的地步,要说办法,那肯定是有的,从林将军那里把石头抢过来,兴许能解开这个隐形的结。 然而,温池转念想到林将军满身腱子肉以及将近两米的身高……他怂了。 算了。 就留在这宫里吃吃喝喝喝,好像也挺好的…… 于是温池就这么说服了自己,可是用完晚膳后,他那双不听话的腿却驱使着他来到庭院里。 他抬头看着包围了庭院的高墙,内心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第99章 蒙面 既然走大门不行, 不知翻墙是否可行。 这么想着, 温池便运作轻功,朝着大门旁边的那面墙头飞去。 眼见快要飞到墙头上,就在这时,他的身形突然一顿, 紧接着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猛地扯住他的双脚, 竟让他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温池径直往下落去。 幸好他及时翻转身体, 单手撑地,才不至于狼狈地摔倒。 随后温池又试了十来次, 皆是同样的结果——哪怕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想离开东宫的事, 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他好像被一堵无形的墙困在了这个竹笛居里。 直到若芳闻声赶来, 好奇地看着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温池:“公子,你在做什么?” 温池失落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若芳想起今儿上午发生的事, 既有些欢喜又有些疑惑, 忍了半天, 还是没忍住问道:“公子,你真的不走了吗?” 温池叹口气,低低地嗯了一声。 主要是他想走也走不了, 只能死皮赖脸地待在东宫了。 得到这个回答的若芳却高兴起来:“太好了, 公子,明儿奴婢就去跟朱公公说一声, 以前太子殿下对公子那样好, 肯定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把误会解开了就好啦。” 温池想了想, 倒没有反对若芳的话,他对若芳笑道:“那便辛苦你了。” 不管早说晚说,反正他没有离开东宫的消息一定会传到时烨的耳朵里,还不如他主动一些,先去找时烨说个清楚。 只是他该用什么理由呢? 这一瞬间,温池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冲动,他想把那颗愿望石的事告知时烨——然而这股冲动刚生出,又被他压了下去。 只怕说得越多,也会露馅越多,这个时代最怕牛鬼蛇神那些东西,他身为异世灵魂,若是露馅的话,恐怕会被当成妖魔鬼怪。 温池把若芳打发走后,也准备回房休息了。 他刚走几步,忽然察觉到什么,猛然转头,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已运作轻功飞了过去。 穿过密密层层的树枝,他一眼瞧见了立于枝头的颀长身影。 温池二话不说,掌中生风,直接出招。 那个人似乎没想到温池上来就动手,愣了一瞬,才在温池的手即将碰到他的身体时,急忙闪身避开了温池的攻击。 温池继续出招。 那个人继续躲避,他没有和温池打斗起来的意思,转身便要飞走,哪知道温池猜到了他会这么做,抢在他之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温池的每一招都用了八/九分的力气,可惜攻击性不强,好在他出招迅速,若是对方未能及时反应,就会被他打得措手不及。 那个人一直躲避,从这边枝头躲到那边枝头,又从那边枝头躲到这边枝头,见温池始终纠缠不休,忽然反手打中温池的胸口。 他使出的力道不大,甚至没有动用内力,只是凭借普通力气推了温池一下。 然后温池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攻击上面,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下,从未有过实战经验的温池居然有了一丝无措。 就在温池怔愣的瞬间,他运作轻功的脚步明显顿了下,下一刻便直挺挺地落了下去。 站在枝头的那个人见状,立马飞身而下,他一手搂住温池的腰肢,在空中打了个转,最后稳稳落地。 温池吓得脸色发白,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赶紧从那个人怀里退出来。 温池抬眸看了那个人一眼:“多谢。” 这时,温池才看清楚那个人脸上还遮了一层黑布,散落下来的乌黑发丝几乎将额头和眼睛遮挡,他穿了一身纯黑的衣裳,整个人几乎与这片朦胧的夜色融为一体。 听见温池的话后,那个人沉默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温池轻轻耸动鼻尖,在空气中嗅了嗅,便嗅到了那熟悉的浅淡香气——只有时烨身上才有这种香气。 当然,这并不是温池猜到他身份的关键。 关键是—— 既然要隐藏身份,那就得好好打扮一下吧……仅是把脸遮住又穿了身黑衣算怎么回事?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认出你是太子啊! 一时间,温池突然想到以前看过的电视剧还珠格格,里面的两个男主角准备劫囚车救两个女主角时,也是用一块黑布把脸遮住就上场了。 但凡见过他们的人,都能一秒钟认出他们的身份吧…… 温池以为那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这会儿亲眼瞧见,他有些凌乱。 凌乱完,他脱口而出地说道:“想不到太子殿下还有如此雅兴,若是太子殿下有事找我,大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来,不必偷偷摸摸地躲在树后。” 时烨愣了下:“你认出本宫了?” 温池:“……” 这时,已经被温池打发走的若芳又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说着:“公子,奴婢方才去准备了一些茶点,既然公子睡不着,不如吃些茶点再睡吧……” 话没说完,若芳冷不丁瞧见站在温池身前的时烨,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很快,若芳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她无措地端着托盘,仿佛见了鬼一般害怕地低下头:“太子殿下恕罪!奴婢不知太子殿下到来……” 时烨:“……” 尽管时烨没有说话,可是他僵硬半天的反应足以表明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不等若芳说出下一句话,时烨就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地飞走了,眨眼间,他消失在了温池和若芳的视线中。 若芳一脸懵逼,转头看向温池:“公子,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温池从托盘里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吞咽过后才道:“被我们气跑了。” 若芳:“啊?” 温池摇了摇头,转身朝屋里走去。 - 接下来的日子里,温池依然老老实实地待在竹笛居。 尽管他没有踏出竹笛居的大门,却从伺候他的几个小太监那里听到了一些消息——东宫里被遣散了不少人,留下来的夫人和公子加起来不过五人,其中就包括温池这个钉子户。 温池身为钉子户自然有钉子户的自觉,他随时做好了被朱公公上门质问的准备。 哪知道一连数日过去,温池没等来朱公公,倒是等来了容妃要去山庄散心的消息。 本来这件事和温池没有一点关系,可是当他收到容妃安排小太监送来的邀请函后,这件事就和他有关系了。 自从花皇后去世后,后宫就一直处于六宫无主的状态,而地位最高也是最受皇上宠爱的容妃便担起了皇后的责任。 每年年底飘雪时,容妃就会组织宫里宫外的女眷一同去山庄赏雪散心。 只是这两年皇上重病,情况特殊,容妃已经很久没有组织这样的活动了,许是今年她见人心不稳,便想趁此机会稳定一下众人的情绪。 温池让小太监去打听了一下,才得知东宫里头剩下的五个幸存者都收到了容妃的邀请。 转眼间,到了出发这日。 温池不太想去山庄,准确来说应该是不太想和那群人去山庄,便打算装病糊弄过去,结果容妃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直接派了两个小太监过来。 在两个小太监的盛情邀请之下,还没来得及装病的温池找不着任何不去的理由,只得让若芳和若桃简单收拾了一下,随即跟着他一起出门了。 去往山庄的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在热闹的街道上形成一条壮观的长龙。 每个人的位置也被容妃安排得井井有条。 温池身为太子的人,理所应当和太子的人同坐一辆马车。 因此当温池爬上马车后,第一眼便瞧见了无精打采靠坐在角落的月桂。 月桂瘦了很大一圈,再没了以前的意气风发,整个人看上去心事重重。 由于太久没见,温池差点没把月桂认出来,他悄悄看了那张熟悉的脸好几眼,才想起月桂的名字。 不过令温池感到惊讶的是,月桂居然是留下来的五人之一,倒不是说他认为月桂应该离开,而是他之前听说月桂被罚得只吊了一口气,没想到坚持到了现在。 显然月桂也认出了温池,在见到温池之后,原本无精打采的他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和防备,甚至一路上都在紧张兮兮地盯着温池。 温池无奈,干脆闭上眼睛小憩,眼不见为净。 山庄位于半山腰上,越往山上走,路上的积雪就越厚,马车也颠簸得越厉害。 坐在对面的月桂已经被颠得脸色铁青,好几次伏在车窗前干呕,等他回头,就看见温池面不改色地闭着眼睛,像是睡得很熟。 月桂幽幽道:“你真厉害。” 温池没有睡着,听见月桂的说话声后,还以为月桂在说他说他不晕车的事,便道:“还好。” 月桂道:“你可真不谦虚。” 温池:“……”这有什么好谦虚的? 他刚这么想完,又听得月桂开口:“我曾经还天真地以为你离开了两三年,太子殿下就会慢慢忘记你的存在,没想到直至今日,东宫还留有你的一席之地。” “……”温池沉默片刻,表情复杂,“有件事你不知道。” “什么事?” “太子本让我走的。” “……” “可是我赖着不走。” “……” 温池嘿嘿一笑:“太子就拿我没法了。” “……”月桂气得脸都扭曲了,“你、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在耍无赖!” 温池笑道:“不这样又如何与你同坐一辆马车?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说完,他火上浇油地对月桂眨了眨眼。 月桂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待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山庄时,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下来。 宫里的小太监提着灯笼站在马车外,尖声尖气地请温池和月桂下车。 温池跟着若芳若桃走下马车,脚踩在松软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们出发时天还下着雪,这会儿雪早就停了下来。 不过地上的积雪很厚,放眼望去,只见大地都是银装素裹,暗白色的积雪一直往前延伸,直至被掩盖在朦胧的夜色里。 温池兴致缺缺,低眉垂眼地揣着手,等待容妃的安排,而同马车的月桂却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连提防温池都忘了,欢快得像只小鸟。 只是月桂才高兴了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温公子!” 月桂身形一顿,脸上的笑容即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 温池循着声音转过头,只见一个相貌清隽的年轻男子从一辆马车后面绕了过来,他走得很快,一边走一边笑道:“原来你在这里,可真是让我好找啊,我好不容易才向那管事太监问着了你的位置。” 温池愣了下,才想起这个人不是林俞吗? 第100章 山庄 温池和林俞的见面次数不多, 他从晋州回来后,林俞倒是来拜访过几次, 但每次都被若芳和若桃拒之门外, 没想到林俞也被留了下来。 温池略过心头的诧异,向林俞颔首道:“林公子,好久不见。” “是啊, 光阴似箭,算起来我们都有两三个年头没见了。”林俞全然没了之前的芥蒂,自来熟地说笑道, “温公子别来无恙?” “一切安好。”温池忙道,“多谢林公子关心。” 温池记得他刚认识林俞时, 林俞还是纨绔霸道的少爷样,眼睛长在头顶上,目中无人,想不到至今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但想来也是, 林俞以往全仗着他亲哥林浩以及林家的关系才如此嚣张, 后来林浩因冒犯太子而被处死,也在无形间大大挫了林俞的锐气。 但凡林俞聪明一些,也应当知道收敛一下。 结果温池刚这么想完,就看见林俞转身将目光投向站在最边上一声不吭的月桂, 张口便是熟悉的味道:“哟,月公子, 原来你也在这儿呀。” 月桂:“……” 温池:“……” 一听就知道这人是老阴阳人了, 估计平常没少做挖苦别人的事, 真是禁不住夸。 林俞走过去,瞧见月桂的脸色极为难看,顿时捂着嘴巴乐呵起来:“既然月公子身体欠佳,又何必委屈自个儿出来呢?这儿可不是东宫,大家也不会像太子殿下那样因心慈而可怜你,可别把你在太子殿下跟前卖惨装可怜的那一套搬出来。” “你!你胡说八道!”月桂气得身体都在发抖,他愤怒地反驳,“是太子殿下允许我留下来的!” 林俞轻飘飘地笑了一声:“装什么装呢?你做的那些事儿,我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若不是你跪在地上哭得快昏过去了,太子殿下能留你?” 林俞说话的腔调极为欠揍,又说得一针见血,轻而易举地击中了月桂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你!你!”月桂结巴了半天,居然被气哭了。 林俞见状,哈哈大笑。 这两个人一哭一笑,好在他们都非常自觉地将声音压得很低,倒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是让温池觉得有些吵。 温池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四个字——姐妹撕逼。 不得不说,这四个字真是太形象了。 等到小太监过来接人时,温池二话不说便领着若芳和若桃跟着小太监走了。 进入山庄后,还需要走一段路。 由于这会儿天色已晚,小太监说容妃并没有安排活动,只道大家奔波劳累了一天,先各自回房歇息,等明儿再安排其他事情。 温池走了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林俞的呼喊声:“温公子,等等我!” 温池无奈,尽管心里有一千个不愿意,却不得不碍于情面停下来。 林俞跑得气喘吁吁,身后跟着的两个宫女也跑得有些喘。 温池耐着性子问:“林公子还有何事?” “你也真是的,方才走了为何不叫我一声?”林俞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小声抱怨,“左右我们住在一块儿,正好顺路。” 温池惊了:“哈?” 林俞见温池这副反应,霎时明白过来:“温公子还不知道吗?我们俩和剩下那几人都住在一块儿,这都是容妃娘娘的安排。” 温池:“……” 林俞顿时由抚摸胸口的动作变成受伤地捂着胸口的动作,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温池:“我还满心欢喜地以为能借此机会和温公子拉近关系,想不到温公子竟对我如此嫌弃……可怜我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温池:“……” 算了,他惹不起躲得起。 于是温池扭头就走。 “诶?温公子你为何走得那么快?温公子等等我!”林俞又追了上来,他没脸没皮地缠了温池好一会儿,最后终于磨磨蹭蹭地道出了他的真实目的,“温公子,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温池心头立即警铃大作。 没等温池开口拒绝,林俞赶紧抢在温池前面说道:“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就是想向你打听一下,你可知太子殿下的住处?” 温池沉默了一瞬,道:“东宫。” “……”月色下,林俞漂亮的脸明显扭曲了一下,他道,“我自然知道太子殿下住在东宫,我想知道的是太子殿下住在这山庄的哪处院落。” 温池挠了挠腮帮子:“太子殿下来了?” 林俞没说话,他的表情却以极快的速度被诧异填满。 温池见林俞的反应如此夸张,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他赶忙补充:“我的意思是,这趟山庄之行不是容妃主持的吗?邀请的全是宫里宫外的家眷,太子殿下怎会来这里?” 林俞叹了口气,幽幽道:“再过几日便是容妃的生辰,不仅是太子殿下,往日就连日理万机的皇上也会亲自过来。” 温池露出恍然的表情。 可是转念想到时烨也要来这山庄里,他又有些烦躁——如今这情况,他也不知时烨会不会忽然心血来潮催促他离开东宫。 虽然林俞不知道温池心中所想,但是从温池变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应该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 林俞一时失语。 他为这趟难得的出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只要太子殿下能够看他一眼,只要太子殿下能在他那留一宿,那他必定能怀上龙种…… 对,就是龙种。 如今朝廷局势大变,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缠绵病榻,恐怕会不久于人世,而太子殿下登基之日也将提前。 到时不仅是朝廷上的文武百官,还有他们这些人的命运也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只要他能尽快怀上太子殿下的孩子,只要他能尽快生下太子殿下的长子,哪怕最后他没能爬上最高的那个位置,他也能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林俞还以为能从温池这儿打听到什么,结果是失望而归。 林俞咬了咬牙,突然间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个温池未免太不争气了! 倘若当初他有温池那个待遇,他和太子殿下的孩子早就满地跑了,还用得着如今绞尽脑汁地来算计这些? 而且温池对太子殿下是真的不上心,居然连太子殿下的行踪都不知道! 直到林俞被气跑了,温池仍是一脸懵逼。 愣了片刻,温池扭头看向若芳和若桃:“他怎么了?” 若芳疑惑地猜测:“也许林公子忽然有急事。” 温池想了想,觉得若芳猜测得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很快原谅了林俞不礼貌的行为。 - 温池居住的院落位置较偏,但胜在清静,他所住的屋子后面便是一片雪白色的竹林,美得宛若身在画中一般。 可惜这份清静只持续了一晚上。 翌日清晨,温池起来刚用完早膳,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争吵声。 若芳出去瞧了热闹,回来撇了撇嘴:“又是那个林俞和月桂,他们真是一天不吵就浑身发痒。” 若桃扑哧一笑:“别管他们,公子远在晋州时,他们就整天到晚吵个不停,你来我往,像两只好斗的公鸡似的。” 若芳好笑道:“我看呀,他们就是狗咬狗一嘴毛。” 待辰时,容妃身边的小太监过来请人时,林俞和月桂才吵完。 温池走出屋子,便见月桂双目通红,可怜兮兮地抹着眼泪,旁边的林俞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温池赶紧装作看不见林俞,低头朝着小太监走去。 别看他们来时浩浩荡荡,实际上仔细数起来,容妃邀请来山庄的人不过三十来人。但每个人都随身带了伺候的婢女,几乎把整个花园坐满。 容妃准备了上好的茶和点心,以及好些表演的歌姬舞姬,看似在开茶话会,实际上每一句话都在明里暗里地提点大家,让大家在这特殊时期里恪守本分,千万别动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大家自然也能听出来。 毕竟在这寒冬腊月里的早晨出来看雪吹风,警告的意味已经相当明显了。 容妃也十分懂得打一棒再给一颗甜枣的做法,敲打完大家后,便客气地让大家散去了,同时不忘吩咐小太监们将早已准备好的小礼物送给大家。 五日后才是容妃的生辰,生辰宴设在当日晚上,因此这空闲的五日里,大家都可以在山庄里自由活动。 温池回到屋子里,打开小太监拿给他的礼物匣子,发现这匣子里用漂亮的红色绸缎包裹着一个白色的瓷瓶,瓷瓶里装着粘稠的透明液体。 温池倒了些透明液体在手心里,空气中立刻有一股清淡的香味弥漫开来。 温池低头在手心前嗅了嗅,觉得这东西有点像现代的精油。 这时,若芳也凑过来:“好香啊!” 若桃跟在若芳后面,看了眼温池手心里的类似精油的液体,解释道:“容妃母族在做这些香物方面很有天赋,宫里的多数香物皆是出自容妃母族之手。” 若芳歪了歪脑袋:“那这个做何用?” 若桃道:“听闻是在泡汤时使用,将这香物用上两滴即可。” 听若桃这么一说,温池才知道这山庄里居然有温泉,他一颗心立即蠢蠢欲动起来。 第101章 阿孤 午膳过后,温池便去看了若桃所说的汤池, 才惊讶地发现居然每个屋子后面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汤池。 汤池由人工挖成, 也需要人工放水进去, 尽管麻烦了些, 却只需要温池找山庄的人说一声便是,倒也麻烦不到他身上来。 温池还是第一次瞧见露天的汤池, 顿时觉得新奇极了, 于是打算晚上再过来看看。 一天过去,天空逐渐被暗蓝的夜色覆盖。 温池再来到汤池前时,汤池里已经被山庄的人放满热水, 白色的雾气在水面上缭绕, 挂在附近的一排小灯笼照亮了这片别致的景色。 温池屏退了若芳和若桃, 才褪下衣物, 走进汤池里坐下。 热水立即从四面八方涌来, 迅速将温池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 汤池边缘堆砌着一圈光滑的鹅卵石, 把手臂搭在上面, 凉丝丝的触感, 却不觉得冷。 温池靠坐在汤池边缘,放松地舒出一口气。 他抬头仰望夜空,只见今晚的夜空里寻不见丝毫星光,就连昨晚那轮淡淡的弯月也不知躲到了何处, 只有小小的雪花密密麻麻地往下落, 落在汤池里, 被融化进热水中。 温池安静地看着,随后慢慢闭上眼睛。 他在汤池里泡了约莫半个时辰,不知为何,汤池里的水仍旧没有要凉下来的意思,倒是温池泡得感受到了困意。 他不想再泡了,便打算起来。 结果刚睁开眼睛,就冷不丁对上一张雪白的小脸,两颗乌黑的小眼睛像是黑色纽扣,滴溜溜地乱转,一眨不眨地盯着温池。 温池:“……” 这是……狗? 山庄里居然有狗! 可是仔细看又不太像狗。 下一刻,那张小脸倏地凑近,黑色的小鼻头轻微耸动,在温池脸上嗅来嗅去。 温池还保持着靠坐在汤池边缘的姿势,两条手臂分别往后搭在汤池边缘的鹅卵石上,他仰着头,正好将脑袋也轻轻枕在鹅卵石上。 哪知道这么一来,却方便了眼前这只像猫的动物在他脸上嗅来嗅去,还趁机在他脸颊上舔了一口。 口水留在脸颊上的湿润触感使得温池浑身一颤,他当即从懵逼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条件反射性地抬起头——正中红心地撞上那只动物的脸。 那只动物似乎被撞疼了,发出一道类似于狗的叫声,同时犹如弹簧一般往后蹦了超过半米的距离,一下子蹦出了温池的视线。 温池见状,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他正要去拿挂在旁边木架上的衣裳,却听得前方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他吓了一跳,想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又赶紧蹲进汤池里。 不过那阵脚步声来到屏风后面就停下了,紧接着传来若桃刻意放低的声音:“公子,你方才可瞧见了一只白色的狐狸?” 白色的狐狸? 温池这才想起来去看方才舔了他一口的那只动物。 那个小家伙早已安静下来,蹲坐在汤池的不远处,通体发白的毛发和暗色的地砖形成鲜明的对比,它瞧见温池看过来,歪了歪脑袋,像是在好奇地打量温池。 虽然温池以前没有亲眼见过狐狸,但是他在网上看过不少狐狸的照片,这会儿仔细看了看,还是能认出那个小家伙不是狗而是狐狸。 只是通体发白的狐狸很少见,饶是温池看过那么多狐狸的照片,貌似也没看过白色的狐狸。 没想到这山庄里还养着一只白狐,看样子似乎有专人伺候,也许是容妃养在这山庄里的宠物。 知道狐狸有主后,温池也就放下心来,他朗声道:“这儿的确有只白狐。” “太好了!”一道尖声尖气的声音响起,“温公子赎罪,都怪奴才不小心让它跑了进去,温公子可否让奴才进去把它抱出来?” 温池道:“你们在那儿等着。” 说完,他赶急赶忙地穿上衣裳,顾不上头发还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便疾步走到屏风前,他道:“你们过来吧。” 若芳应了声是,便领着来寻白狐的小太监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那个小太监唯唯诺诺地低着头,害怕得几乎把腰弓成了九十度,他小心翼翼地在汤池四周搜寻了一圈,很快便瞧见了那只白狐。 “阿孤,过来。”小太监弓着腰,对白狐招了招手。 白狐不为所动,用那双圆圆的黑眼睛盯着小太监。 小太监喊了好几声,都不见白狐有任何反应,他急得额头上的冷汗都渗出来了,无奈之下,他只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并向白狐伸出手:“阿孤,快些过来。” 说话间,小太监已经走到白狐跟前,他想要抱住白狐,可惜他的手刚碰到白狐的皮毛,就见白狐忽然对他龇了龇牙,随即灵巧地往边上一躲,托着那条漂亮蓬松的白尾巴一溜烟地窜到了温池脚下。 温池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在他脚边蹭了两下的白狐就直接原地起跳,顺着他的身体三两下地爬到他的胸口上。 白狐的爪子尖利,挂在衣裳上往上爬时,让温池感觉到了明显的刺痛。 温池生怕白狐继续往他脑袋上爬,他的脖子和脸可没有衣裳布料的遮挡,于是他忙不迭用双手捧住白狐,并微微用力把白狐按在自个儿怀里。 令温池出乎意料的是,白狐也没有再继续往上爬的意思,竟然将就着温池抱它的姿势舒舒服服地窝在了温池怀里,那条垂落下来的白色大尾巴时不时晃来晃去。 温池垂眸,便对上白狐仰头看他的黑眼珠子。 突然间,温池脑海里浮现出时烨的眼睛,时烨的眼睛和白狐的眼睛很像,黑得纯粹,犹如一片幽深的黑潭。 温池想起方才小太监对白狐的称呼,试探性地喊道:“阿孤?” 白狐像小狗似的张着嘴巴,又圆又黑的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亮形状,它的嘴角上扬,仿佛天生带着笑意,嘴里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哼唧声。 温池愣了下:“还真叫阿孤。” 好奇怪的名字…… 也好耳熟,可是他一时间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啊公子,这是太子殿下养在山庄里的白狐,名为阿孤。”小太监低头解释道,方才阿孤顺着温池的身体往上爬时,可真把他吓坏了,尽管阿孤是养在太子殿下名下的宠物,可若是真出了事儿,阿孤倒是没什么,然而他有十条命也担不起责任啊。 温池听完小太监的话,彻底愣住了。 他就说这个名字怎么如此耳熟…… 之前时烨不就在他耳边提起过阿孤的名字吗!但不知道此“阿孤”是否为彼“阿孤”,毕竟时烨口中的那个阿孤已经被溺死了。 温池有些凌乱,回过神来后,便把怀里的阿孤交给小太监。 小太监连忙伸手来接。 阿孤不想跟着小太监走,赖在温池怀里哼哼唧唧,还把屁股对着小太监,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珠子一瞬不瞬地望着温池,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 卧槽!好可爱! 温池一颗老父亲的心都快被萌化了,要不是顾虑到阿孤是时烨的宠物,他就大胆地把阿孤留下了。 可惜啊…… 纵使温池心头有一千个不舍,也不得不狠下心来把阿孤塞进小太监的怀里,放手前他狠狠捋了一把阿孤的白毛,也算是给自己的最后一点安慰了。 小太监害怕阿孤再次逃走,双手交叉地把阿孤紧紧抱在怀里,也抱得阿孤极其不舒服,一直在咬小太监的手臂。 小太监被咬得生疼,却隐忍地蹙着眉,态度卑微地再三向温池道歉:“以前阿孤不怎么亲近人的,不知为何它这么喜欢温公子。” “不碍事,”温池摆了摆手,“你快回去吧。” “谢温公子!”小太监抱着阿孤噔噔噔地跑掉了。 待温池整理完,回到屋内,便瞧见若芳和若桃凑在一块儿说话。 “那只小狐狸可真是奇怪,”若芳摸着下巴道,“它貌似很喜欢公子,可它是第一次见到公子吧?难不成狐狸也会以长相区别待人?” “它喜不喜欢公子且另说……”若桃瞥了眼若芳,“反正它不喜欢你就是了,方才它瞧见你,别提窜得有多快了。” “你!”若芳气结。 温池等两个小姑娘斗完嘴才走过去,原本还吵吵嚷嚷的两个小姑娘看见他,十分默契地同时安静下来。 “若桃,”温池问,“那真是太子殿下养的白狐?” 若桃愣了愣,才回道:“是。” 温池又问:“养了多久了?” 若桃以为她的身份暴露后,温池多多少少会对她心存芥蒂,哪知道温池不仅对她如同寻常那般,还光明正大地向她打听太子殿下的私事。 只怕这些事只有温公子才能做得出来了。 若桃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实话实说道:“大约有二十个年头了,当年太子殿下被花家人寻着并送入宫时,阿孤便陪伴于太子殿下左右,只是后来东宫发生大火,阿孤也险些丢了性命,太子殿下便命我将阿孤送来这山庄里。” 顿了顿,她皱眉道,“原本容妃从不来这山庄散心,也不知怎么的,今年她突然变了性子,改来这山庄里,结果扰了阿孤的清净。” 温池倒没想那么多,此时此刻,他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那只白狐就是时烨提过的阿孤吧?阿孤不是没死吗?时烨为何说阿孤死了。 还有…… 用整个山庄来养一只狐狸,真是壕无人性! 温池心里流下了羡慕嫉妒恨的泪水。 三日转瞬即逝。 除了那只名为阿孤的白狐时不时跑来温池面前晃悠外,温池剩余的记忆几乎被林俞和月桂永无止境的争吵和斗嘴占满了。 关键是这两个人在平时争来争去也就罢了,在容妃的生辰宴上居然还在明争暗斗,并且林俞那个黑心肝还试图把他这个无辜路人拉下水。 “别说我,就连温公子也是这么想的。”林俞拍了下温池的肩膀,“温公子,我说得对吧?” 温池扭过头,一脸茫然:“哈?” 林俞:“……” 前一刻还被气得眼睛通红的月桂见林俞吃了瘪,立即捂着嘴巴偷笑起来。 林俞尴尬得整个五官都快拧到一块儿了,他靠近温池,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温公子,再怎么说那个月桂曾经也摆了你几道,我不奢求你跟我同仇敌忾,好歹附和我一声吧。” 温池沉默片刻,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我方才真没听见你们说了什么……” 林俞差点呕出一口血来,看向温池的眼神像极了老母亲在看自个儿不争气的儿子,眼睛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温池无辜地看着林俞。 两人对视半晌,最后是林俞率先败下阵来,叹口气,扭头就把所有怒意统统发泄在幸灾乐祸偷笑着的月桂身上。 不一会儿,月桂又被怼哭了。 温池看了这两人半天,随后表情麻木地把头扭开了。 容妃的生辰宴会举办得十分简单,许是情况特殊,她没再像前几年那样邀请上许多宾客,并把现场设计得极为华丽,连端上来的膳食都是罕见的山珍海味。如今一切从简,宾客的数量也大幅度减少,甚至有些人连来都没来。 比如——太子殿下。 林俞和月桂等几人像望夫石一样翘首企盼了一整天,都没瞧见太子殿下的身影,宴会完时,几人绝望得仿佛天都塌了。 回院落的路上,林俞无精打采,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嘴里还在喃喃念叨着:“完了完了,难得的机会就这样与我失之交臂了。” 温池听得哭笑不得,于是安慰他:“事在人为,只要你有心,机会还会有的。” 林俞向温池投来哀怨的目光:“我怎么觉着,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貌似怪怪的。” 温池歪头看他:“哪里怪了?” 林俞心想哪里都怪! 话说这温家二公子也太不争不抢了吧,当初不是他顶着自家哥哥的名头嫁入东宫吗?为何如今跟变了个人似的。 林俞本想从旁敲击一下温池内心的想法,可是转眼对上温池那道无辜的目光,又好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算了算了。 反正不关他的事。 温池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林俞的回答,既然林俞不想回答,他便不再追问,回到院落,两人分道扬镳,各回各屋。 在宴会上当了一天的木头人,温池累得沐浴完就栽到床上睡着了。 温池睡得很沉,可半夜还是被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床头那盏烛火的照耀下,他看见一张雪白的小脸对着他哈气,还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来舔去。 黏腻的湿润触感让温池瞬间清醒,他吓得噌地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阿孤?你怎么来了!” 也不知阿孤能否听懂温池的话,只见它歪了歪脑袋,一脸无辜地蹲坐在温池床前。 于是一人一狐狸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最后,温池缴械投降,既然阿孤不愿意自己走,那他只能让若桃来把它抱走了。 温池撑起半个身子,从床前的木架上摸索到衣袍穿上,他下了床,穿上鞋子往外走。 阿孤看见温池的动作,连忙哼唧一声,随即迈着四只小腿追上来,它很快便超过温池,跑在他前面。 温池见状,还以为阿孤读懂了他的意思打算离开了,便停下脚步,准备目送阿孤离开。 结果阿孤扭头瞧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了下来,见他一直没动,又跑回来,在他脚边绕圈,还用嘴巴咬着他的裤腿,似乎在试图将他往某个方向拽。 起初温池狐疑不已,但没多久,他就明白了阿孤的意思,试探地往外迈出步伐。 果不其然,阿孤立马放开他的裤腿,转头往外跑。 温池跟在阿孤后面。 一人一狐狸来到屋子后面的汤池附近,汤池已经用过有些时间了,却还是冒着腾腾热气。 还没走近,温池就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加快步伐跟着阿孤来到那片竹林边缘。 在皎洁的月光下,他看见一个人躺在雪地上。 第102章 当爹 阿孤焦急地哼唧一声, 颠颠跑过去, 埋着脑袋在那个人身上嗅来嗅去, 还试图用脑袋去拱那个人的肩膀, 可惜它的力气太小了, 这么做并无多少用处。 阿孤急得不停发出低鸣, 随后它抬头看向温池,似乎在催促温池。 温池走过去, 蹲下身,将手里端着的烛台往前递了递,烛台上的火光被夜风吹得左右摇曳,好在夜风不大,尽管火光很弱, 却没有被吹得熄灭。 在昏暗的烛光下, 温池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温池心里一惊—— 果然是时烨…… 可是时烨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不是没来山庄吗?他也没在容妃的生辰宴会上露面,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时烨不来的行为是在明里暗里地和容妃以及四皇子划清界限。 温池的脑海里挤满一堆问号,可是眼下他顾不了太多, 他轻轻拍了下时烨的肩膀。 “太子殿下?” 时烨双眸紧闭,长睫颤得厉害, 他像是很想睁开眼睛, 无奈不管他如何努力, 他的眼皮子都宛若磐石一般沉重。 到后面, 他的呼吸倏然变得沉重起来, 眉头极为痛苦地拧在一起。 与此同时, 一股熟悉的香气争先恐后地钻进温池鼻中, 那香气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浓郁、也更为甜腻。 温池恍惚了一瞬,好不容易回神,他赶忙拍了拍自己的脸,勉强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温池借着烛光观察了一下时烨的伤势,才发现时烨浑身上下都是血。 时烨穿着雪衣,大片猩红的血液染透了他的衣裳,像极了灿漫绽放的曼陀沙华,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显得尤为刺眼。 虽然温池不知道时烨从何而来,但是他能看出时烨伤得很重,他犹豫片刻,果断起身往回走,决定去找若桃来帮忙。 围着时烨打转的阿孤瞧见温池的动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急了,连忙哼哼唧唧地跑过来,用嘴巴咬着温池的裤腿,想把温池往回拽。 “阿孤,你放开。”温池无奈开口,也不管阿孤能否听懂他的话,解释道,“我又不走,我是去找人来救他。” 阿孤还是哼哼唧唧地咬着温池的裤腿。 温池叹口气,干脆单手抱起阿孤,决定和这只白狐一起去找若桃。 然而他才走出几步,双腿就不听使唤地停住了,接着他的身体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召唤一般,飞快地转身回到了时烨身旁。 温池:“……” 他深吸口气,拼命压下已经涌到嗓子眼的烦躁。 自打他从晋州回来后,也不知是温良那边出了问题还是现实严重偏离原本的剧情线,他受那股力量控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起初温池还会挣扎和反抗,如今他清楚他再如何挣扎和反抗都是放在案板上的鱼肉,还不如安安静静地接受现实。 这么想着,温池便把烛台搁在阿孤的脑袋上,并打横将时烨抱起来——抱不动。 温池顿了顿,憋着气,再次使劲儿。 还是抱不动。 他就这样反复尝试多次,可惜皆是无果。 温池想起以前时烨轻而易举地抱着他飞檐走壁,忽然间长久地沉默下来。 直到边上的阿孤哼哼唧唧地催促,温池才重新拾起自己碎成渣的自尊心,他换了个姿势,总算将时烨背了起来。 虽然背着很吃力,但也在温池能承受的范围内。 他对阿孤说了声走吧,随后踩着松软的雪花,一步一步朝着屋子后院走去。 阿孤很快跑到了温池前面,他的脑袋上稳稳当当地顶着那盏烛台,在夜风中跳跃的火光成为夜里的唯一光亮。 从竹林边缘到温池所住的屋子不过百来米的距离,却被温池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走完,把时烨放到床上时,温池才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由于他出去得急,只在里衣外面穿了件不薄不厚的外袍,方才在雪地里走了一圈,感觉双腿都快被冻得废掉了。 他跺了跺脚,把烛台从阿孤的脑袋上拿下来,任由阿孤在他床上踩来踩去,放好烛台后,便要去找若桃。 哪知道他刚把门打开,就见若桃满脸担忧地站在门外。 若桃许是起来得急,头发和衣裳都有些凌乱,她手里拿着一些东西,没等温池反应过来,便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地塞给温池。 温池定睛一看,居然是纱布和膏药。 若桃的秀眉皱得很紧,说道:“虽说太子殿下有自愈的能力,但是太子殿下伤得越重,自愈的速度就越慢,并且伤口能愈合,疼痛却始终存在,还望公子照顾好太子殿下。” 温池愣了下:“你知道是他?” 若桃点了点头:“奴婢闻到了血腥味,不过公子放心,奴婢已经点了若芳和其他人的睡穴,他们暂时不会醒来。” 温池想到时烨的惨状,犹犹豫豫地想把怀里的东西递出去:“太子殿下貌似伤得很重,还是你去看看吧。” “公子,这不可。”若桃像是被温池的话吓得后退两步,她摆着手,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若是太子殿下身受重伤,更应当由公子来照顾,奴婢怎可替代公子呢?” 而且太子殿下极其讨厌被人看见他生病受伤时的虚弱模样,饶是一直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左枝,也在有一次不小心触碰到太子殿下逆鳞后被杖罚得数旬下不了床。 由此一来,若桃更加不敢越矩,把话说完后,她就赶紧开溜了,她生怕被温池喊回去,甚至运作了轻功。 温池:“……” 他一头雾水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屋里走。 守在床前的阿孤已经安静下来,它歪着脑袋,黑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陷入昏迷的时烨,可是它那条晃来晃去的蓬松白尾巴还是暴露了它不安的内心。 温池喊道:“阿孤。” 阿孤身体蹲坐着没动,脑袋却直接扭了过来,它动了动白色的小耳朵,一边哈着气一边跳下床,跑到温池脚下绕圈。 温池手里还抱着纱布和膏药,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抱起阿孤,他低下头用下巴在阿孤脑袋上蹭了蹭:“时烨真是奇怪,给你起这么一个怪名字,为什么叫阿孤?” 阿孤眯起眼睛,也用脑袋蹭了蹭温池的下巴,张着的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小奶狗叫的声音。 温池走上前,把阿孤放在床前的地上。 阿孤立即跳上床,把脸埋在时烨的脖颈间,依赖地拱了拱。 温池把纱布和膏药放在床头,又出去喊若桃打了盆热水来,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只能听从若桃的建议先把时烨身上的血渍擦拭干净——反正时烨能自愈,横竖不会有性命危险。 温池擦干净了时烨的脸和手后,便尝试着褪下时烨身上满是血污的衣裳。 整个过程中,时烨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他那张擦干净了的脸尤为苍白,连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安静得犹如一个失去了提线的木偶。 温池看了眼时烨的脸,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解衣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小心翼翼地将食指伸到时烨鼻前。 静静感受了一会儿。 虽然时烨的呼吸极为微弱,但好在有那么一点气息。 温池松了口气,正要把手收回来,却见时烨猛地咳嗽一声,紧接着,一大口猩红的血液从时烨嘴里涌出来。 温池吓得猛地一抖,下意识伸手去接,接到了一手温热粘稠的液体,他的手兜不住那些液体,大多淌在了枕头上。 “时烨!时烨你怎么了?”温池双手无措地举在半空中,他想抱住时烨,又害怕碰着了时烨的伤口。 时烨像是被温池的声音吵醒,勉强睁开眼睛,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把焦点定格在温池脸上。 温池急道:“你等等,我去找若桃!” 说着,他便要往外走。 结果还没下床,就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时烨没用力,可能也是用不上力,他虚弱得连说话都很艰难:“别……” 温池听时烨这么说,便知道时烨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于是凑过去:“那我该怎么做?” 时烨的手从温池的手腕上拿开,无力地放在身侧,他闭了闭眼,沙哑的嗓音仿佛是胸腔里闷出来的:“就在这儿,什么也别做。” 温池闻言,犹豫了一会儿,索性坐在床边——方才他还打算替时烨擦拭身子,这会儿既然时烨醒了,他便只能将这个想法放置在一边。 想了想,温池说:“需要我帮你上药吗?” “不用……”时烨仍旧闭着眼,幅度很轻地摇了下头,“我休息一下便好。” 温池哦了一声,然后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床边。 两个人都很安静,只有阿孤停不下来,一边哼哼唧唧一边在时烨身上拱来拱去,直到温池看不下去,把阿孤压在怀里。 “安静点!”温池在阿孤的小脑袋瓜上轻轻拍打了一下,指着阿孤的脸,严肃地教育道,“你爹在休息呢,别吵到他了。” 阿孤歪着脑袋,无辜地叫了一声。 温池垂眸看着这张小白脸,心都快化成一滩水了,他的目光柔和下来,在阿孤脑袋上摸了摸:“真是个乖孩子。” 话音刚落,躺在床上休息的时烨却被嘴里的残血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温池和怀里的阿孤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了,同时扭头。 只见前一刻还虚弱不已的时烨不知何时把眼睛睁得老大,生气地瞪着温池道:“本宫还未给人当爹,你别胡说。” 温池:“……” 这个样子的时烨…… 怎么有种黄花大闺女被人玷污了名声的感觉…… 第103章 受伤 然而时烨并没支撑多久, 冷不丁的, 他又呕出一口血来。 “时烨!”这下温池是真的被吓到了, 他原以为时烨身上的伤会很快好起来,可是眼下看来还是很严重,他把阿孤放到一旁, 紧张地凑过去, “你这样下去不行, 我还是让若桃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好了。” 时烨痛苦地蹙着眉头, 闻言轻轻摇头:“不用。” 温池看着时烨惨白至极的脸,忽然间呼吸急促起来,一时间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拧着他的心脏,让他疼痛得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时烨不是拥有很强的自愈能力吗?为何都过了半个时辰却还是这副血淋淋的样子? “可是……”温池顿了下, 勉强让自己的声音抖得没那么厉害后, 才道,“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现在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时烨疲惫地闭着眼,放在身侧的手却摸索到了温池的手, 他似乎没什么力气, 只能轻轻捏了下温池的手。 “你什么都不用做, ”时烨道, “我还死不了。” 说完, 他放缓呼吸, 像是慢慢睡了过去。 温池见状, 不敢再打扰时烨, 于是抱着又开始在时烨身边乱拱的阿孤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发呆。 哪知道时烨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 期间温池趁着时烨熟睡,帮他把凝固了血污的衣服换下,并将身上的血渍擦拭干净。擦拭时,他发现时烨身上有很多刀伤剑伤,尽管已经愈合了不少,可是看起来仍旧狰狞刺目。 温池笨拙地包扎完那些伤口,收拾好残局后,那些被压在心底的疑惑再次浮上来——时烨怎么会带伤出现在那片竹林边缘? 而且还伤得这么严重。 为此,温池特意去问了若桃。 可惜若桃听完温池的话,摇了摇头:“奴婢不太清楚。” 温池疑惑道:“你不是太子殿下的人吗?连太子殿下的行踪都不清楚?” 若桃似乎有些无奈,还是摇了摇头:“回公子,奴婢只是替太子殿下办事,并不像左枝那样时常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关于太子殿下的很多事,奴婢都不太清楚。奴婢身为奴才,也不敢过问主子的事儿。” 温池见若桃的确是一问三不知,便也歇下了继续问的心思,他沉默片刻,转而问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依照前些年的例子,应该是五日后即可启程回宫。”若桃道,“容妃娘娘还在山庄里住着,大家都不好擅自离开。” 温池点了点头。 满打满算还有五天时间,足够时烨恢复过来,倘若到时候时烨还没醒来的话,他也可以向容妃请示在山庄里多留几天。 只是不知道时烨什么时候醒来。 想到这里,温池心里憋得慌,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按在水里一样,窒息感化作长长的藤蔓,一点一点地爬满他的神经,并且勒住他的神经。 在时烨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他也仿佛被抽掉了灵魂似的,无论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整日整夜地守在时烨床前发呆。 阿孤经常往这边跑,每次小太监苦兮兮地找来时,阿孤就扒着温池的裤腿不放,一旦温池要把它抱给小太监,它就开始可怜巴巴地哼哼唧唧起来。 温池对这种小动物最没有抵抗力,阿孤才哼哼唧唧一会儿,他就缴械投降了,于是和小太监商量,暂时把阿孤养在他身边,等他走后再把阿孤还给小太监。 小太监自然是不肯的。 虽然温池来自东宫,但是小太监不知道温池在东宫的地位如何,更不知道温池在太子殿下那儿是否受宠,若是温池在太子殿下心里还比不上这只白狐,那小太监同意的话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可是小太监也不敢得罪温池,他抱着不停挣扎的阿孤,整张脸皱成一团,表情里的为难几乎凝为实质。 温池见小太监如此纠结,也不想再为难他,摆了摆手道:“罢了,你把阿孤带回去吧。” 小太监如获大赦,忙不迭弯腰向温池鞠了一躬,感激不尽地说道:“多谢温公子体谅。” 眼睁睁看着小太监抱着阿孤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温池哧笑一声,转身进了屋子,看见时烨还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 时烨身下的床单和身上的被褥都被温池换过了,其过程的艰难程度就不再赘述,反正是累得温池半天没从椅子上爬起来。 温池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垂下眼皮,就这样看了时烨许久。 许是时烨躺了太久的缘故,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就像窗外的皑皑白雪,瞧不见一丝血色,他的嘴唇发干、唇色很白,看上去极为虚弱。 时烨这种状态从那夜一直持续到现在,没有丝毫好转。 温池坐到床边,慢慢抓住时烨的手。 他感觉到时烨的手很凉,从手心凉到指尖,明明他抓着的是时烨的手,却宛若在抓着一摊凉水。 在他记忆中,无论是时烨的脸还是时烨的手都很凉,好像时烨这个人本身就体温偏低,甚至低于正常人的范畴。 但不知是不是温池的错觉,貌似时烨的体温更低了。 温池犹豫半晌,决定去竹林那边看看——既然时烨从那边过来,那边也许会留下一些线索。 尽管温池心里这么打算着,却还是耐心地等到了晚上。 冬季入夜早,天刚暗,整个山庄便陷入一片沉寂中,就连闹腾了一天的林俞和月桂也早早地回屋歇下了。 温池在其他屋里的床上睡了一个多时辰,等他醒来时,夜已深,他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提着一个灯笼走出屋子。 推开门,便有一阵夹着雪的夜风吹来,吹在脸颊上有些生疼,好在温池早有准备,他紧了紧身上厚重的氅衣,将氅衣后面的连衣帽往头上一盖,低着头快步走进雪地里。 今夜的雪下得格外大,不仅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连屋子后面的汤池也被覆盖得瞧不清往日的形状。 幸好那片竹林就在汤池后面,离得不远,温池只需要埋头往前走便是。 然而这夜风吹得太狠了,温池才走出约莫一半的路程,夜风冷不丁吹破了他手里提着的灯笼,灯笼里的烛火也被吹熄,周遭的朦胧夜色瞬间侵占了温池的全部视线。 幸好温池出门前拿上了火折子,他摸了摸放在袖口的火折子,打算继续往前走,等风势小些后再把灯笼点亮。 银色月光洒下,温池只能勉强看清前方是否有障碍物,不过他多少会些武功,在夜里行走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可这次仍旧没走出多远,他又猛地顿住脚步——他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并且那个人正迎着风雪往他这边走来。 温池吓得一个激灵,大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体已经条件反射性地趴到了雪地里,他尽量让自己和白雪融为一体,右手紧抓灯笼杆子,警惕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道黑影。 不多时,那道黑影便走近了。 还真是一个人。 那个人穿得不比温池轻薄,身上也披着黑色大氅,帽子盖住了他的头,周遭光线昏暗,温池和那人之间还隔着一定距离,温池压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甚至不知道那人的高矮胖瘦。 但是那人怎么会三更半夜的出现这里? 温池的脑袋上简直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还没弄清楚时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又撞上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一时间,温池感觉自己仿佛掉入了一片迷雾里,他的前后左右都是白茫茫的雾,他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不明白,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极了傻子。 那人应该是会些武功,哪怕迎着风和雪也走得不慢,他没有注意到温池的存在,一直往前走,很快便从温池面前经过。 直到那人又往前走出一段路后,温池才猛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人并不是往他这边走来,而是沿着排成一字的院落向北走。 温池趴在雪地里,眼睁睁看着那人越走越远,他挣扎片刻,还是扔下手里的灯笼跟了上去。 跟着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忽然在一面墙前停下来。 温池继续趴在雪地里,偷偷摸摸地探着脑袋朝着那人的方向看。 只见那人驻足张望了一圈,见周围没有异样,才对着墙轻声说了什么,等待少顷,那面墙上的门就被打开了,那人快步走入门内。 温池没有急着跟上去,而是趴着等了一会儿,确定那人进去后,便赶紧运作轻功飞到墙前,只见墙上有一扇不太明显的老旧木门,这会儿已被关上。 温池想了想,干脆直接飞过墙头。 哪知道木门的另一侧竟然守着一个小太监,把准备落地的温池吓得魂儿都快从身体里飞出来了,他赶紧转了方向,足尖在墙头狠狠点了一下,最后落在离墙头不远的一处屋檐上。 温池顾不上喘气,赶紧蹲下身隐藏自己的身形。 这一刻,他真是无比庆幸之前被刘德鞭挞着练轻功,尽管当时练得极为艰辛,可是在这关键时刻却能救他一条性命,他简直不敢想象被那个小太监当场逮住的画面。 不过话说回来—— 那扇木门后面怎么会守着一个小太监?难道不久前就是小太监给那人开的门? 温池压下心头的疑惑,运作轻功在屋檐边转了半圈,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跟在另一个小太监身后的那人,那人的黑色大氅上落了不少雪花,他毫不在意,专心跟着领路的小太监走。 走过一条长廊后,小太监在一个屋子的门前停下。 随后,小太监抬手敲了敲门,刻意压低尖细的嗓音:“人来了。” 没等太久,一个打扮朴素的嬷嬷来开门。 小太监立即退至一边,对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人抬脚走进去。 站在门前的嬷嬷谨慎地往外看了两眼,才关上房门,也阻隔了温池往里看的视线。 温池保持着不变的跪趴姿势,他方才都快把脸贴在屋檐上了,还是没能瞧清楚那人的特征,但是就在那个嬷嬷关门的瞬间,他瞧见那人脱下了身上的大氅,里面穿着淡青色的长衣……有点眼熟。 直觉告诉温池,那人可能是熟人。 温池本想等那人从屋里出来,可是转念想到这个可能性,又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冒一下险。 他跳下屋檐,一路上东躲西藏,总算来到那个屋子的窗外。 这里有屋檐的遮挡,夜风稍微温和了一些,可是没有风声作掩护,温池不得不把动作放到最轻最缓,他在窗外吹了许久的风,才在指尖蘸取些许唾液,在窗户纸的最底下戳出一个小洞。 他凑近窗户纸,眯眼往里看。 只见屋里光线透亮,炉子里时不时响起木炭被烧得爆开的声音,两个丫鬟和一个嬷嬷并排站在一侧,低眉颔首,而她们旁边的人,赫然是温池再熟悉不过的——花子藏。 花子藏? 花子藏! 温池震惊得合不拢嘴,呆若木鸡地望着屋里的情形,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捂住嘴巴,避免自己由于太过震惊而发出声音。 可是他想不明白。 他记得花子藏根本没在容妃的受邀名单内,又怎么会来到这个山庄?明明这个山庄是皇家的私人地盘,若是没有皇室的准许,外人私自入内的话只会沦落到被砍头的下场。 所以花子藏大费周章地在这个时候来到山庄,究竟是为了见谁? 结果温池刚这么想完,就听见屋里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道温婉的女声:“劳烦花公子大老远地跑上一趟,如今以你我的身份,要见上一面实属不易,本宫只能把地点选在这荒山野岭里。” 随着话音的落下,一抹纤细的身影缓缓走进温池的视线范围内,是个身着华服的女人,发间的朱钗在她步伐的摇曳下叮铃作响。 女人踱步至花子藏跟前,客气地笑了笑。 方才只听见女人的声音时,温池就猜到了女人的身份,这会儿终于看清楚了女人的侧脸,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扶在窗下的手猛地紧握成拳。 是容妃…… 竟然是容妃…… 第104章 你无事 温池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才极为缓慢地开始转起来。 他赶紧定了定神, 随后把耳朵贴在窗户纸上,试图听清楚屋里容妃和花子藏的谈话内容。 可惜容妃把花子藏领到了距离窗户较远的椅榻上, 本来就听不太清楚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更为模糊起来,饶是温池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只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温池心里有些焦急, 挪开眼睛, 把眼睛凑到小洞前看了看,很快便看到容妃身后的那扇窗户,若是去那儿的话,也许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这么想着,温池打算直接跃上屋檐飞过去。 哪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冷不丁听见很远的地方响起一道怒斥声:“谁在那里?!” 猝不及防的温池吓得一个激灵,顺着声音扭头看去,就看见几个提着灯笼的人向他跑来。 该死! 温池暗骂一声。 方才看得太认真了,竟然忘记注意周遭的情况。 他顾不了太多,转身就跑。 身后响起那些人的吼声:“站住!给我站住!快来人抓住那个人!” 经过那些人的吆喝, 原本寂静的院落竟不知从哪里窜出十来个身手了得的侍卫,他们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很快将温池包裹在其中。 温池见前后左右的路都被那些人堵死了,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咬了咬牙, 伸手把帽檐拉得更低, 足尖一点, 直接飞上屋檐。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容妃所在的屋子飞出来,黑影落在屋檐的另一端,迅速朝温池逼近的同时,扬手向温池扔出了什么。 温池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急忙扭身避开那个东西,在那个东西和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温池看清楚那是一把很小的飞刀,锋利的刀面在盈盈月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光。 若不是他方才避得及时,只怕飞刀已经扎进他的胸口。 这一刻,温池在这下着雪的夜里惊得满脸冷汗。 他转头看向来人。 果然是花子藏。 没想到花子藏还是个远程射手! 温池突然发现他以前当真被花子藏温厚的外表骗得好惨,他一直以为花子藏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游医,结果对方隐藏得如此之深! 不过眨眼间,花子藏又扔出了四五个飞刀,全被温池避了过去。 温池不知道花子藏的武功高低,加之这里是容妃的地盘,下面围堵着容妃的侍卫,哪怕他分成十个人也不一定能在这里占到便宜。 思虑一瞬,温池不再恋战,转身就跑。 花子藏见状,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 温池运作轻功跑了一段路,随后慢慢察觉到花子藏的轻功并不如他,只是花子藏那些歪门邪道的小手段尤其多,在后面不停地向温池扔东西。 无奈温池后脑勺上没长眼睛,不得不一边往前跑一边转头避开花子藏扔来的东西,同时还要护着脸,避免被花子藏发现他的身份。 如此一来,被分了心的温池跑得越来越慢,眼见快要被花子藏追上。 花子藏似乎摸清楚了温池的状态,竟然没有急着追上来,而是脚步猛地一顿,动作极为迅速地拿出一排飞刀扔向温池。 飞刀在半空中形成一个菱形,破开风和雪,笔直地向温池飞去。 这时的温池已被花子藏的穷追猛打缠得筋疲力竭,他本能地想避开,却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飞刀距离他越来越近…… 然而在飞刀碰到他的前一刻,他眼前倏然有片黑影闪过,似有股力道在他腰间揽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居然被一个人打横抱在怀里。 那人的速度比花子藏扔出的飞刀更快,三两下便将花子藏远远甩在了后面。 温池紧紧抱住那人的脖子,他看不清那人沉浸在夜色中的脸,但是他能从那人身上嗅到一股熟悉的淡香。 “时烨!”风声在温池耳边呼呼地刮着,却挡不住他声音里几乎溢出来的惊喜,“你终于醒了!” “嗯。”时烨很淡地嗯了一声,他抱着温池跃过墙头,在雪地上跑了几步后,直接飞向那片茂密的竹林。 “不对,你走错了。”温池赶忙道,“我们住的地方在那边,这是反方向。” “没走错,”时烨一边说着一边加快速度,“这会儿回去容易被他们发现,我们需要找个地方暂且避一避。” 温池闻言,认为时烨说的有些道理,便沉默下来,专心搂着时烨的脖子。 等到他们穿过竹林时,时烨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山洞里,时烨走进去,将温池放下来。 山洞很大,遮挡了外头的风和雪,也让风声不再那么刺耳。 温池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往山洞里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走向时烨:“对了,你没事了吧?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温池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道背对着月光的身影微微晃了晃,紧接着直挺挺地往后栽去。 “时烨!”温池的心脏都漏了一拍,他赶紧冲上前抱住时烨,无奈时烨太重,他一时没抱稳,两个人一齐栽到地上。 温池穿得厚,摔在粗粝的石子上,倒不觉得有多疼,可是等他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时烨穿得极薄,身上还穿着他昨日给时烨换上的里衣和里裤。 “时烨!你没事吧?”温池摸了摸时烨的脸和手,凉得吓人,像是在摸冰块一样,他顿时吓出了哭腔,“时烨,你说句话啊。” 时烨的脸被月光照得极白,尽管温池看不清时烨此时此刻的表情,却能清楚感受到时烨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温池赶忙把身上的氅衣脱下来,紧紧裹在时烨身上,而后又嫌不够,他干脆把外袍和马甲一起脱下来,外袍裹在氅衣里面,马甲叠起来枕在时烨头下。 温池脱得只剩里面的薄衣,冰凉的寒气丝丝缕缕地包围了他,冻得他瑟瑟发抖。 饶是这个山洞再隔风雪,可还是时不时的会有几缕夹着雪的夜风从洞外吹进来,吹打在温池身上,温池抖得犹如秋天的落叶,只怕再吹几下,他就要原地升天了。 温池抱着双臂,在山洞里转悠了一圈,发现似乎曾经有人在这个山洞里停留过,山洞里面堆放着不少柴火,可能是有些路人在山上突逢大雪,不得不暂时在山洞里歇息取暖。 幸好他身上还带着火折子。 温池吃力地将被他用氅衣裹成蚕宝宝的时烨拖到山洞里面,随后就在边上用火折子点燃柴火——虽然柴火很多,但大部分都潮了,温池只能从中捡些干柴火来用。 柴火被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烧响,暖黄的火光瞬间驱散了山洞里的一半黑暗。 温池抱着双腿坐在火堆前,快被冻僵的四肢逐渐回暖,这一刻,他终于感觉自己又从死亡边缘绕了回来。 他转头看向时烨,只见时烨的大半张脸都被氅衣遮住,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他的长睫颤动得厉害,看来他睡得并不安分。 温池撑着下巴,目光怔怔地看着时烨唯一露出来的眼睛。 他脑海里塞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宛若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球,怎么也理不清,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花子藏和容妃竟然有牵扯。 可是仔细想来,哪怕这件事在意料之外,貌似也在情理之中,花子藏背后站着花家人,而容妃为的自然是她唯一的儿子时锦,表面上看他们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可实际上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时烨的敌人。 容妃想要废掉太子扶持自己亲儿子上位,花家想要废掉太子重新在皇室安插一个容易操控的傀儡,他们的目标一致,只有合作起来才会事半功倍。 莫名的,温池想起了原小说里的内容——时锦和温良夫夫齐心协力推翻时烨的□□。 也许真正推翻时烨的人不是时锦和温良,而是他们身后的容妃和花家。 温池越想越觉得细思恐极,想到最后,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和手,和时烨一样冰冷。 突然,躺在氅衣里的时烨动了下。 温池见状,连忙趴过去:“时烨!” 时烨仿佛梦到了一些非常糟糕的事情,他的呼吸尤为急促,苍白的嘴唇微张,似乎在说着什么。 温池正想凑上去听时烨在说什么,却瞧见时烨冷不丁睁开眼睛,那双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温池,他看上去十分清醒,完全没了之前病入膏肓的模样。 “时烨……”温池顿了下,伸手搭在时烨冰凉的脸颊上,“你还好吗?” 时烨没有回答,仍旧直勾勾地盯着温池。 像是确定了眼前之人就是温池本人,时烨眸中的清醒便很快散去,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沙哑的声音从胸膛里闷出来:“无碍。” 顿了顿,他又很低地说了句,“你无事便好。” 温池愣愣听完这句话,就那么突然的,泪水从他眼眶里滚了出来。 泪水一旦涌出,就像是决了堤一样,再也控制不住。 温池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落在时烨身上的氅衣上,很快消失不见。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脸上早已全是濡湿的泪痕。 “我没事。”温池瓮声瓮气地说完,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时烨,他把脸埋在被柴火靠得暖烘烘的氅衣上,“时烨,谢谢你救了我。” 温池把以前发生的事桩桩件件地仔细数来,才陡然意识到时烨救了他那么多次。 可惜他从未将那些事放在心里。 他鲜少深究时烨的想法,时烨让他走,他便走得头也不回,若不是那股力量阻止了他的离开,恐怕他这会儿已经不在京城里了。 不知为何,他和时烨仿佛在某方面有着十足的默契一般,倘若时烨什么都不说,他就什么都不问,长此以来,哪怕他们曾经走近过,也会在不久之后渐行渐远。 温池越想越觉得难受,好像有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有些呼吸不上来,他不得不把脸从氅衣里抬起来,张着嘴巴喘了几口气。 随即,他便对上一双微微睁开的黑眸。 时烨的精神状态很差,也不知是不是之前强撑太久的缘故,他时睡时醒,哪怕醒着的时候也是迷迷瞪瞪的。 温池不确定时烨是否清醒,见时烨动了动薄唇,还以为时烨要对他说什么,便弯腰凑到时烨跟前,轻轻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他们靠得很近,温池为了能听清楚时烨在说什么,几乎和时烨脸贴着脸,他睁圆眼睛,还能看见时烨那双晦暗黑眸下根根分明的浓密长睫。 忽然间,时烨往上抬了抬头。 温池避之不及——但事实上,他也没有想过躲避。 下一刻,温池便感觉到嘴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没等他有所反应,时烨就含着他的唇细细啃咬并舔舐起来。 第105章 我信你 温池心中一惊, 愣愣看着时烨放大的苍白面孔, 他像是雕塑一般纹丝不动,无措的双手还傻傻举在半空中, 整张脸却以极快的速度烧灼起来。 此时此刻,即便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他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得能滴出血来。 这个山洞里尤为安静, 只有燃烧的柴火时不时发出噼啪声。 可现在, 温池还能听见自己心如鼓噪的声音。 砰咚、砰咚! 他胸腔里揣着的那只兔子随时都能蹦出来。 温池想到时烨的伤情,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时烨,让时烨好生休息,然而当他的身体做出实际行动时, 却是顺从的张开嘴, 由着时烨往里探。 不知过了多久, 温池的双手慢慢落在时烨的肩膀上,他下意识地抵着时烨,直到呼吸越来越艰难时,才感觉时烨忽然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温池立马喘了两口气。 余光中,时烨不知何时坐起身来,身上的氅衣早已滑落, 只披着温池的外袍,他伸手在温池嘴唇上抹了一下,“不谢。” 温池愣了下, 随后反应过来——时烨是在抹掉留在他唇上的口水。 一下子, 他脸上的灼热感在瞬间蔓延到全身各处。 “你你你你怎么起来了!”温池结结巴巴地转移话题, 拿起氅衣就要往时烨身上套,“穿着,别着凉了。” 哪知道他刚靠近时烨,就被时烨轻而易举地搂了过去。 时烨二话不说便用氅衣盖住他们两个人。 好在氅衣很大,即使容纳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只是这么一来未免显得有些拥挤,温池不得不尽量贴着时烨,好让氅衣完全包裹住他们两个人。 时烨靠在洞壁上,双手搂着温池的腰,他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仍旧苍白得吓人,他低声道:“将就一宿,等天亮了,我们再回去。” 温池歪着脑袋去看时烨:“你好些了吗?” 时烨点了点头:“好多了。” 温池赶紧趁机问道:“你不是没来山庄吗?怎么会出现在那片竹林外,还有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之前说你可以自愈,为何还是昏迷了那么久?” 温池张口便是一连数个问题砸下去。 他着实被憋得慌了,以前他光想不问,害怕越矩,也担心被时烨认为他在多管闲事,可如今他顾不了那么多,就算时烨不喜欢、不愿说,他也一定要问出来。 哪怕时烨不会给他任何答案…… 虽然温池心里清楚时烨很大可能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但他还是抱着一丝期盼,他眼巴巴地望着时烨。 时烨垂眸就对上温池晶亮的眼神,不由得失笑,可他没什么力气,即便笑着,也看起来异常虚弱,他抬起手,将食指和中指搭在温池的眼皮上。 温池没有闭眼,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时烨叹口气:“你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个?” 本来已经做好被拒绝准备的温池猛地一愣,紧接着,一缕名为惊喜的情绪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心头,他大着胆子道:“你就按照我的提问顺序挨个回答吧。” 大胆地说完这番话后,他又心虚起来,小心翼翼地盯着时烨。 时烨缓缓把头靠在洞壁上,闭眼想了想,才道:“我的确没来山庄,我去的是另一个地方,至于我身上的伤……”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是在取一样东西时中了埋伏导致的。” “中埋伏?”温池懵道,“你一个人?” “是。” “为何不多带些人?或者你可以让左枝刘德他们去。” 时烨没睁眼,但还是准确地摸到了温池的脑袋,并在温池那一头柔软的发丝上揉了揉,这个动作像是让他来了些力气,连说话都没那么吃力了,“那是一样对我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不便被太多人知道。” 温池犹豫须臾,还是问道:“什么东西?” “百年前花家流传下来的一颗灵石,后被贼人抢走,不知所踪,直至前阵子,我才打听到那颗灵石的下落。” 闻言,温池愣了许久,他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些猜想:“你说的那颗灵石,可是彩色的?只有这么小?” 说着,温池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下温良捡到的那颗石头的大小。 时烨睁眼看向温池的手,顷刻间,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你见过灵石?” 温池不敢确定温良捡到的那颗石头就是时烨口中的灵石,他省略了温良捡到石头的步骤,只说他和林将军去晋州时,偶然看见林将军佩戴了一颗颜色绚烂的石头,林将军还说那颗石头是在桃花宴上捡到的。 时烨仔细问了一番,温池一一作答。 最后,时烨沉默下来。 温池见时烨又闭上了眼睛,便不想打扰他,于是安安静静靠在时烨怀里,盯着噼里啪啦燃烧着的柴火堆发呆。 半晌,温池才听得时烨的声音响起:“我必定拿到灵石。” 温池问:“那个很重要吗?” 时烨也有些不确定:“我从未亲眼见过灵石,却时常听花殷提起它,花殷说灵石很玄,在一些情况下能满足人的任何欲望。” 花殷? 温池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花殷貌似是时烨的亲舅舅,也是花皇后的双胞胎弟弟。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不管是花子藏还是长公主都口口声声地说花殷和时烨的关系很好,然而他在东宫里头生活了那么久,几乎每日都在时烨那边待着,见过许多人,却从未见过花殷。 不对,这不是重点。 温池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扭头直视时烨的眼睛,他的表情极为严肃,一本正经地开口:“若是那颗灵石真有你舅舅所说的效果,你要拿它来做什么?” 时烨垂眸看着温池,他的脸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哀乐,他十分平静地反问道:“倘若我说我想用它来救皇上,你信吗?” 温池没想到时烨会这么说,霎时就愣住了。 时烨没再说话,而是安静等待着温池的回答,尽管他隐藏得很好,可逐渐在他眼底泛滥开来的暗涌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抱着温池的双手开始微微发抖,他突然后悔说出方才那番话。 如今人人都以为他对皇帝下药、以为他害得皇帝重病不愈,为的就是那垂涎已久的皇位。 既然所有人都这么说,那么温池会这么想也不奇怪,都怪就怪他自己,他不该在这种时候询问温池,他应该保持沉默。 怪他自己。 全怪他。 虽然时烨不断这么催眠自己,但是那些负面情绪仿佛火山喷发一般,即便他拼了命地想要压住,却始终压不住。 直到最后,他的身体都在颤抖。 “不必说了。”时烨骤然松开抱着温池的双手,他神态狼狈得像是在逃避着什么,“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猛地僵住——因为温池反手抱住了他。 温池生怕时烨离开,便抱得很紧,恨不得化身八爪鱼来缠住时烨,他抬起头,一双杏眼睁得圆溜溜的,皱眉道:“你去哪儿?” 时烨看着温池的眼睛,忽然就冷静下来了,他喃喃道:“我想出去冷静一下。” 温池很是无语:“太子殿下,我们这是在山洞里,不是在你的东宫里,你去哪儿冷静?你去山洞外头吹风淋雪的冷静吗?” 时烨:“……” 看他尴尬的表情,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温池又将时烨抱紧了些,才想起来回答时烨方才的问题:“我信。” 时烨极为明显地怔愣了下。 温池见状,补充道:“我信你说的,你找灵石是为了皇上。” 时烨看了温池半晌,随即在火光下扯出一抹突兀的笑容,像是很高兴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目光定格在温池脸上,黑眸里映出火焰的影子,他道:“朝廷上的那些蠢货皆以为皇上被我下了药。” 温池挠了挠头:“你下药了吗?” 时烨讥笑:“我从不做此等龌龊事。” 温池拍了下时烨的肩膀:“我信你。”虽然他的相信和支持没什么卵用,但立场还是要表明一下的。 时烨紧盯温池:“你就如此信我?” 温池倒没什么顾忌,实话实说:“你好像从未骗过我。”哪怕之前给他喂毒药,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是毒药,不得不说,这个太子为人处世……还真是挺光明磊落的。 人家洪世贤是渣得明明白白,这里时烨是坏得明明白白。 得到满意回答后的时烨终于不作妖了,老老实实地重新抱住温池。 - 熬到后半夜,温池没撑住,靠在时烨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温池再睁开眼时,发现他已经躺在床上了,旁边守着若桃。 见温池醒来,若桃欣喜地凑上来:“公子!” 温池张了张嘴,吐出来的声音格外嘶哑:“时烨呢?” 若桃道:“太子殿下把公子送回来后便走了,公子身体有所不适,还是多歇息一下为好。” 温池的确感到很不舒服,头晕脑胀,嗓子干得发疼,他记得上次他生病时也是这样。 第106章 花殷 温池以为自己能很快好起来,哪知道他在外头受了凉, 病得十分严重, 不仅每日都要吃几道药, 而且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四日。 这边他的病还没彻底好转,那边容妃便打算启程回宫了。 若芳和若桃想找容妃说一声,请求她让温池在山庄里多待几日,等到病好之后再独自离开,但是温池阻止了她们。 来了那么多人, 若是只有他搞特殊的话,未免太夺人眼目。 最关键的是,他担心露馅。 想必这会儿容妃和花子藏都在满山庄地寻找在那个雪夜里偷听了他们谈话的人, 他这么病恹恹地找上门, 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这么想来,饶是温池再难受, 也不得不起床收拾,尽量跟上大部队的步伐。 他唯一舍不得的就是阿孤, 尽管阿孤这几日总是在他床上蹦跶、打扰他养病, 可是每当阿孤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他时, 他就感觉整个人都要化作一滩水了。 临别时,阿孤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直用嘴咬着温池的裤腿,死活不肯松开。 照顾阿孤的小太监已经对此麻木了, 弓着腰站在边上, 一声不吭。 温池无奈, 只得弯下腰来把阿孤抱在怀里,他揉了揉阿孤毛茸茸的脑袋:“乖,今后有机会再来看你。” 阿孤用脑袋在温池手心里蹭了蹭,可怜兮兮地哼哼唧唧。 温池一边摸着阿孤一边叹气,可惜他连今后能否有机会来看阿孤都不能保证,更别说把阿孤从这山庄里带出去了。 不过既然有时烨的吩咐,想必照顾阿孤的小太监也不会苛刻它,它在这里自由自在的生活总比在其他地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好。 温池抱着阿孤逗留了好久,直到外头的人跑来催促,他才念念不舍地放下阿孤。 回程时,温池仍旧和月桂同乘一辆马车,不知是不是这个队伍太庞大的缘故,他始终没能瞧见容妃,当然,他也没瞧见花子藏的身影。 队伍行走了一整天。 傍晚时分,深沉的蓝色逐渐染透整片天空,光线也慢慢暗了下来,他们终于抵达东宫。 温池回到竹笛居,满脑子都在想着容妃和花子藏的关系,然而那天夜里他真是被时烨的状况吓到了,竟然忘记把他偷看到的画面告诉给时烨。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挑个时候去找时烨。 尽管他心里是这么打算的,可实际情况不允许,他的病还没好完,在床上一躺又是好几日。 若芳和若桃都急坏了,接连不断地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又给温池灌了不少汤药,始终迷迷糊糊的温池才勉强有所清醒。 等到温池彻底醒来的时候,貌似还是半夜,卧房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烛火勉强照亮,守在床边的若芳和若桃不见了身影。 温池喉头极干,微微张了张嘴,吃力地挤出两个字:“若桃。” 话音刚落,一张雪白的脸倏地凑上来,瞬间把他整片视线占据得满满当当。 没等温池看清楚那张脸的模样,就听见一阵熟悉的哼哼唧唧声,紧接着,脸上传来温热的濡湿感——那小东西熟练地在他脸上舔舐。 温池赶紧闭上嘴巴,正要抬手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小东西,就听得一声呼唤。 “阿孤!” 那道声音尤为凌厉,不仅把温池吓得一跳,也吓得在温池身上蹦跶的小东西猛地哆嗦了一下,顿时怂得趴在他身上不动了,两只爪子搭在他脖子上,一双白耳朵往后抖成了飞机耳。 不一会儿,一只手伸来,将趴在温池身上的小东西抱走了。 压在温池胸口上的重量骤然消失,也得以让温池喘一口气,温池扭头看去,只见时烨不知何时走到他床边,怀里抱着一只耷拉着脑袋的白狐。 那只白狐抬头对上温池的视线,前一刻还被训得无精打采,这一刻又精神起来,摇晃着蓬松的大尾巴,一双黑豆子般明亮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温池,嘴里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 温池瞬间心软,将方才承受的压力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轻声道:“阿孤为何在这儿?” 阿孤听见自己的名字,还以为温池在呼唤它,连忙在时烨怀里挣扎起来,一副要往温池身上蹦的架势。 时烨面无表情,轻轻松松地抱着不停挣扎的阿孤,随后抬起另外一只手,不轻不重地落在阿孤脑袋上:“安静。” 阿孤似乎有些害怕时烨,被时烨这么一敲,顿时变得比前一次还安静,连晃动的尾巴都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温池见状,莫名想笑。 时烨看阿孤真正安静下来,才把阿孤放在温池的床边,同时说道:“听闻阿孤对你十分不舍,我便让人将它从山庄接了过来,若是你愿意的话,可以把阿孤养在身边。” 温池又惊又喜:“当真?” 时烨哧笑:“我何曾说过假话?” 温池开心极了,他的情绪仿佛传染到了阿孤那里,阿孤也哼唧哼唧地用脑袋顶着他的手臂,被时烨教训了一顿之后,它总算知道控制力度,不再像之前那样闹腾。 温池照着阿孤毛茸茸的脑袋撸了好一会儿,便见时烨端来水杯。 不知是不是有了之前几次经历,如今时烨照顾起人来还算熟练,他搀扶起温池靠坐在床头前,接着把手里端着的水杯递到温池唇边。 温池着实口干舌燥,就着时烨的手将杯中温热的水一饮而尽,他喝得急,喝到最后一口时,竟然被呛得止不住地咳嗽。 时烨见状,赶忙伸手抚了抚温池的背部,显然他很少如此对待他人,每一个动作间都透着显而易见的生疏和笨拙。 温池咳得满脸通红,摆了摆手,表示他没事,他抬起头来,眼角泛起了一丝丝的红润,连鼻尖也是红的,那双乌黑的眼眸不知何时弥漫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水雾。 时烨愣了下。 温池并未察觉时烨的失态,他揉了下眼睛,心里忍不住为自个儿方才的失态感到尴尬,他抿了抿唇,讪讪说了声抱歉。 话音刚落,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 冰凉的指尖落在温池的嘴唇上,冷飕飕的触感让温池顿了一下,随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时烨的手。 温池开口:“时烨……” “这里。”时烨没有表情的脸上竟透露出几分心虚,他极为迅速地用拇指抹去温池嘴角残留的水珠,反手把指尖上的水渍展示给温池看,“有水。” 温池:“……” 他看着时烨那一本正经的表情,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底好不容易生出的一丝绮丽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罢。 温池倒是很快想起另一件事,于是他把那晚的所闻所见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时烨。 时烨听完,居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非常平静地说道:“容妃野心不小,和花家狼狈为奸倒也不是令人出乎意料之事。” 温池还是有些担心:“你有何打算?” 虽然容妃和花子藏在原小说里都是打酱油的角色,但是他们支持的四皇子时锦可是原小说里实打实的主人公,哪怕如今剧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时烨也不一定就不会败在时锦的主角光环下。 可惜温池不懂权谋更在朝廷上无权无势,帮不了时烨分毫。 时烨看着温池,沉默了有一会儿,他的眸色逐渐变得深沉起来,不知是在对温池说还是在自言自语:“我必须拿到灵石。” - 这天之后,时烨又不见了。 如今正值寒冬,每日天空中都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几乎将整个世界覆盖,即便竹笛居里的宫女们时时刻刻都在打扫,也扫不干净庭院里的雪。 温池和阿孤一起待在屋里,足不出户,有若芳和若桃时不时地加些炭火,即便温池在屋里穿得格外轻薄,也不会感到太冷。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温池意外地收到了尹大人的邀请帖,说是晋州治蝗有功,消息传入京城,付相便筹划了一场庆功宴,并邀请了所有当年赶赴晋州之人,他将举办庆功宴的地点定在宫内,也当是为重病的皇上冲冲喜。 温池还以为能在庆功宴上见着时烨,哪知道时烨没见着,竟然见着了传说中的花殷。 花殷的长相和温池想象中的模样大不相同,更年轻、更消瘦、也更……像时烨,也不知是不是花殷和花皇后是双胞胎姐弟的缘故,乍看之下,花殷和时烨有七八分相像。 当温池远远地瞧见被一群人拥簇着的花殷时,有片刻的恍惚。 直到有人在他背后喊了一声。 “温公子?” 温池猛然回神,视线聚焦后,惊恐地发现不远处的花殷也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花殷和时烨最大的不同之处是他爱笑,即便表情冷淡,嘴角也会扯出微微往上提的弧度。 但是花殷和时常笑眯眯的尹大人也不一样,尹大人的笑容很招人喜欢,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想要亲近的心思,然而花殷的笑容很模板化,就像是摆放在橱窗里的道具似的,假大空,让人捉摸不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自然也不敢太过亲近于他。 此时此刻,花殷就端着这么一脸的笑容正对温池。 并且温池能够如此清楚地感觉到,无论花殷脸上的笑容再和善,也挡不住他眼里浸出的丝丝缕缕的凉意,犹如一张网将温池裹挟。 不知不觉间,温池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107章 不安 不过很快, 花殷便挪开了视线。 温池顿觉一松。 与此同时, 他身后那人也走到他身旁,居然是许久不见的林将军, 林将军见温池脸色难看得紧,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温公子?你可是有哪里不适?” 温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挤出一抹笑容, 摇了摇头道:“我无事,多谢林将军关心。” 林将军闻言, 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若是温公子有何不适, 还是早些说出来为好,免得把小病拖成大病。” 温池点头, 又感激地道了几声谢。 林将军不过是从旁路过瞧见了温池, 才想着过来寒暄几句,这会儿寒暄完, 他便打算回到自个儿位置上了。 就在林将军要走时,温池冷不丁想起一件事,他赶紧喊住了林将军,见林将军疑惑地回头,他笑了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说起这个, 我倒是想起来了, 不知瑄王的病是否好些了。” 林将军一头雾水:“病?” 温池道:“当初在晋州时, 瑄王看上去很是憔悴, 后来你们走得急, 这一过便是两年,我一直没机会去拜访瑄王……自然,我这身份也不好去拜访瑄王,就只能问问林将军你了。” 说完,温池面露愧疚,他不擅长演戏,好在他低下头后,林将军看不到他的脸,也就不需要他发挥太多的演技。 林将军听完这番话,顿时明白过来,于是他安慰温池道:“瑄王早已无碍,劳你挂念了。”顿了顿,他叹口气,“要说起来,这件事还要怪我。” 温池道:“瑄王的病和林将军有何关系?” 林将军想着温池是为数不多的目击者,便没有隐瞒:“温公子可还记得我给你看过的那颗石头?在桃花宴上捡到的那颗用红绳串起来的石头。” 温池心中有了个模糊的猜测,表面上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端着一副严肃的表情,点头道:“有点印象。” “哎,我还当那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头,哪知道邪门得很!”林将军像是回忆起了某些不好的事情,神情有些古怪,斟酌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整件事说来话长,但我猜那颗石头有迷人心智的作用,能将一个正常人变得奇奇怪怪。” 不用说,被变得奇奇怪怪的那个人肯定就是四皇子时锦了。 至于时锦对林将军做了哪些奇怪的事,从林将军别扭的眼神里就能猜中一二,一时间,温池竟不知道是该同情无辜的时锦还是该同情更无辜的林将军。 林将军觉得这件事太玄,倒也没有对温池多说什么,只道那颗石头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叮嘱温池今后不要随便捡东西戴在身上。 温池心想常人还真不会随便捡颗来历不明的石头挂在脖子上,不过也不排除林将军受了石头蛊惑的可能性。 最后,温池终于绕到了他最想问的话题上:“那颗石头呢?你扔了吗?” 林将军挠了挠头:“是扔了,但不是我扔的。” 温池:“?” 林将军解释:“后来我把那颗石头取下来放在柜子上,过几日再想起来去看时,那颗石头已经不见了,也许是被打扫的丫鬟拿去扔了,可是我问了那些个丫鬟,她们都说自己没看见那颗石头,我打听了几次,什么都没打听到,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看样子,林将军应该是在离开晋州之前摆脱了那颗石头。 难怪之前温池在皇上的寝殿外撞见时锦和林将军时,时锦不再像在晋州那样排斥林将军,也没想到时锦的异样真是那颗石头在背后捣鬼。 并且…… 在听林将军说石头不见了的那一刻,温池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花子藏的名字。 直觉告诉他,可能是花子藏拿走了那颗石头。 知道林将军拥有那颗石头的人除了他和时锦外,就只剩下花子藏了,而花子藏作为花家最为器重的晚辈之一,不可能不知道花家曾经拥有那样一块神奇的灵石。 所以说,花子藏从林将军那里偷走灵石,归还给花家,随后这个消息传入了时烨的耳朵里,时烨决定亲自去取灵石,却被花家伤得倒在山庄后面的竹林外…… 将这一切串联起来后,萦绕在温池眼前的云雾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他也做梦都没想到,温良不过是踏青时随手捡来一块石头,可这颗石头居然成为许多事件的□□,就像是电影无极中,大家都在调侃的引发一场血案的馒头。 - 林将军走后,温池也坐不住了,幸好这场庆功宴的焦点都在尹大人身上,即便他悄悄溜走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若桃在殿外候着,瞧见温池提前离场,还有些惊讶,她赶紧小跑上前:“公子。” 温池走得极快,他头也不回,言简意赅:“回东宫。” 若桃发现温池的脸色不对,顿时也不敢多问,安安静静地跟在温池身后。 他们头顶天空的颜色极为暗淡阴沉,密密麻麻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和路上沉重的积雪融为一体。最近这阵子几乎每天都在下雪,宫女太监们打扫不过来,为了节省人力,便每三四日才扫一次雪。 这条路上只有温池和若桃两个人,他们的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要在雪上行走一点也不轻松,尤其是鞋上沾了雪后,脚步就会越来越笨重。 温池走得颇为吃力,偏偏他又心急,恨不得直接插上一双翅膀飞回东宫,走到后面,他忍不住运作起了轻功。 身后立即传来若桃刻意压低的惊吓声:“公子,咱们可是在宫里!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可惜温池听不进去,运作起轻功后,他越走越快。 “公子!”若桃跟在后面,却不敢阻拦他,只得劝道,“公子,你慢一点!被别人瞧见就不好了!” 好在雪天寒冷,大家能不出屋就尽量不出屋,加之他们走的这条路较为偏僻,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人。 回到东宫,温池也不朝着竹笛居的方向走,而是直奔时烨的寝殿。 若桃没有办法,于是继续跟着温池走。 温池来到时烨的寝宫外,抬脚就要往里迈,却被守在门口的两个太监拦住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尽管温池曾经过来得勤快,却也需要侯在门外等待太监进去通报,除非是朱公公或者小栓子领着他来,他才能直接进去。 可是这会儿温池等不了了,遂开口道:“我来找太子殿下。” 已经有个太监进去通报了,剩下的太监拦在温池跟前,为难地说道:“温公子,奴才自然知晓你为太子殿下而来,可这规矩就是规矩,若是没了太子殿下的应许,给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随便放人进去,公子就体谅一下奴才吧。” 温池沉默片刻,转头看向若桃,他想若桃是时烨身边的人,也许能说上几句话。 然而若桃一脸无奈,表示她爱莫能助。 虽然温池心里十分急切,但也不好坏了规矩直接闯入,便只能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门外焦急等待,等了好久,他终于等到通报的太监急急忙忙地走出来。 温池赶忙迎上去。 却见太监露出歉意的表情:“温公子,朱公公说太子殿下身子不适,这会儿已经歇下了,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温池道:“我可以见上朱公公一面吗?\" “这……”太监看了眼旁边的太监,随即摇头,“这怕是有些不便,朱公公忙着伺候太子殿下呢。” 这时,若桃也在后面劝道:“公子,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到时候你又冻坏了身子。” 太监也道:“是啊温公子,左右你今儿是见不着太子殿下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在若桃和太监的一唱一和下,温池终究改变了主意,转身跟着若桃回竹笛居了。 - 夜里,下了一天的雪总算停了下来。 竹笛居里,所有人都睡下了,只有挂在屋檐下的几个灯笼随着夜风轻轻摇摆,淡黄的烛光在黑夜中摇曳。 温池披了件黑色的外袍,轻而易举地跃过墙头,他的轻功还算不错,在太监和普通侍卫之上,只要没有倒霉地遇上一些高手,基本上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他迎着风跑了很多,才来到时烨的寝殿。 朱公公果然寸步不离地守在殿外,像一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眯着眼打瞌睡,朱公公身边还站着七八个小太监。 不仅如此,还有一队队的侍卫在殿外来回巡视。 哪怕温池再粗枝大叶,此时也感受到了时烨寝殿的守卫森严,他记得以前时烨的寝殿外没有这么多太监和侍卫。 若是温池对这里不熟悉,只怕这时已经愁得抓耳挠腮了。 好在他来的次数多,轻车熟路地绕到了位置较偏的一处窗户下,他把双手撑在上面,稍作用力,便越过窗户跳了进去。 寝殿内并不是完全黑暗,有无数烛火照着,尽管不像小说里经常描述的那样亮如白昼,却也没有暗到看不清路的地步。 温池凭着记忆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很快便瞧见被层层叠叠的帷幔遮挡着的大床。 第108章 找人 温池正要走上前, 却冷不丁被一道人影拦住去路。 他定睛一看,眼前之人正是左枝。 左枝的脸色很不好看, 倒不是说她对温池怀有敌意, 而是她的脸上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 脖颈上还有隐约可见的些许伤痕 这么久不见, 她憔悴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在替时烨寻找灵石的原因。 左枝似乎早就料到温池会来, 表情中并没有太多惊讶, 而是温声劝道:“温公子,太子殿下着实不适,你来得不巧, 请回吧。” 既然温池敢鼓起勇气擅闯太子殿下的寝殿, 那他必不会轻易往回走,他道:“我想见太子殿下一面。” 左枝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不见任何人。” 温池顿了顿,突然换了个说法:“不然我悄悄看他一眼,不让他发现我便是了。” 左枝:“……” 她见多了那些想接近太子殿下的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温池这样思维灵活的人。 但无论如何, 她都没有答应温池的请求, 只道太子殿下重病在身,需要安静调养,绝对不能被任何人打扰。 温池纠缠良久,左枝都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无奈之下,温池只好放弃。 左枝也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连表情都变得轻松起来:“奴婢送公子出去。” 温池道:“有劳。” 就在左枝要往外走时, 温池猛地往里窜去。 温池的速度极快,快得左枝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残影,可左枝的功力到底在温池之上,她仅有瞬间的怔愣,反应过来后,立即伸手去拦温池。 温池早有防备,从容接招。 哪知道几招下来,二人便打成了平手,此时此刻的温池已经用了全力,但他清楚左枝只用了约摸五六成的功力。 若继续这样下去,他定讨不着好。 “你骗我!”温池倍感焦躁,也没了和左枝纠缠的心情,他再也维持不住表面上的淡定,直接喊出内心话,“时烨根本不在这里!” 左枝一愣,却没理会温池的话,她专心把温池往外逼去。 温池越来越不敌左枝,也喘得越来越厉害。 屋内烧着炭火,可距离温池还有些距离,温池并未感觉到热,可他脸上和背上都渗出了一层汗水,他胸腔里好似有一只兔子,跳得厉害,要冲破他的皮囊蹦出来。 这一刻,左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手上的力道一松,反手抓住温池手臂,随即厉声道:“温公子,你冷静点!” 温池狠狠盯着左枝,像一只即将出笼的猛兽,眼底泛起淡淡的红:“时烨呢?” “太子殿下……”左枝竟然被温池的模样吓到了,卡了一下,才艰涩道,“太子殿下病重……” 温池直接甩开左枝的手,转身又要往里走:“我要见他。” 左枝还沉浸在方才温池那道骇人的眼神中,不过片刻的功夫,等她上前阻拦时,温池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床前。 温池撩开层层叠叠的帷幔,掀起被褥,只见床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时烨。 空空荡荡。 温池身形略有些摇晃,他缓缓转过身,对着左枝轻轻一笑:“他果然没在。” 左枝神情凝重,眼神复杂,既如此,她也不好再欺骗下去,于是沉声开口:“温公子都看见了,太子殿下不在这里,公子你也该回了。” 温池将手里拽着的被褥往地上一扔,径直走向左枝。 左枝还以为他会像方才那样情绪失控,赶忙往后退了两步。 结果温池的动作更快,在左枝闪躲之前,他便眼疾手快地抓住左枝的一条手臂。 当温池垂眸看向左枝时,眼底的红已经蔓延出来,并将整双眼睛包裹:“左枝姑娘,你如实告诉我,时烨是不是去花家了?” 闻言,左枝竟有些慌乱:“奴婢听不懂温公子在说什么。” 温池直勾勾地盯着左枝,他的眼睛生得很圆,且黑白分明,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左枝时,仿佛要看进左枝的心底里。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来说清楚一点。”温池逐渐冷静下来,他收敛了失控的表情,冷声道,“那场所谓的庆功宴根本不是由尹大人等几位大人组织举办,而是时烨吩咐几位大人这样做,便是为了调虎离山,引来那些花家的顶梁柱,正好方便他潜入花家拿走那颗灵石。” 尽管温池不知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的感觉如此强烈。 在看清楚左枝的微表情时,他也知道——他猜对了。 温池心里有了底,当即放开左枝,转身便要走。 左枝见状,赶忙上前拦住温池的去路:“你去哪儿!” 温池冷眼看着前方:“我去花家。” “你去花家做什么?”左枝被温池这番话惊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她完全没了平日的从容淡定,眼神中露出一丝狠厉,“你就在这儿,哪儿也不能去!” 左枝好歹是温池曾经的师父之一,倘若他们动起手来,温池压根不是左枝的对手。 温池自知打不过左枝,便也没有打算和左枝发生冲突。 他淡淡看了眼脸上隐藏不住怒气的左枝,忽然说道:“左枝姑娘,不如我们一块儿去吧。” 左枝愣了下。 温池很浅地对她笑了笑:“你也很担心时烨吧?若是你对他很放心的话,你也不会这般急躁,被我三两句话就点起了火气。” 左枝:“……”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温池看了出来。 - 温池原以为花家在京城内,想不到左枝领着他直接朝着京城外头奔去。 连续下了几日的大雪早已停下来,却有皑皑白雪堆积在各条路上和各个房檐上,放眼望去,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白色包裹。 这个冬天格外冷,一路跑来,他们几乎没看见几个行人的身影。 出了京城,左枝便找了个落脚的地方,一边整理被风雪吹乱的衣裳一边对温池解释:“花氏一族家大业大,其下面的住宅不止一处,京城那几处不过是拿来掩人耳目罢了,雪京山上那一处才是他们真正的据点。” “雪京山?”温池挠了挠头,“好耳熟。” “想不到公子这么快就忘了。”左枝挑眉,“你们前阵子随容妃去的山庄不就在那雪京山吗?” 这么说,温池就想起来了。 可是那雪京山上不是有好些皇室的山庄吗?貌似连时烨送他的其中一个山庄也在雪京山上,花家竟然敢把主宅定在雪京山上! 温池心里装着疑惑,这么想着的同时便也把话说了出来。 左枝听完他的话,只是冷哼一声:“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帮人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歇息了一盏茶的功夫后,他们便继续上路。 左枝说那地儿离得远,他们又不能大张旗鼓地乘坐马车上山,便只能靠自个儿的双腿。 由于路上铺着厚实的积雪,行走实在艰难,他们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走到后面的时候,温池感觉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冻得快要没了知觉,他只能机械地迈着双腿,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不知何时,鹅毛般的雪花又开始从空中飘落下来,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整片暗沉的天空。 他们走的是花家人才知道的小道,相当于是在抄近道,唯一不足的是路面陡峭了些,若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来走的话,只怕早就摔落下去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左枝忽然加快速度。 温池咬牙跟上去。 左枝像只小狗似的四处嗅了嗅,回头看一下温池时,她的眉头拧得很紧,神情也格外沉重:“有血腥味。” “血腥味?”温池学着左枝那样四处嗅了嗅,可惜他除了冰冷的寒风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但左枝的功力毕竟比温池强太多,既然她察觉到了什么,那他们也不敢再耽搁,于是加快速度朝着目的地赶去。 不多时,花家的主宅映入温池眼帘——是一片沉浸在白雪中的黑色建筑群。 远远看过去,那片建筑群犹如一幅浅淡的墨水画,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在暗沉的天空衬托下显得极为庄重与肃穆…… 又仿佛蔓延着一股看不见的死气。 温池用衣袍遮住头和脸,走近后,他终于嗅到了那些隐隐约约传来的血腥气味。 他们走得越近,那些气味就越浓郁。 当他们走到紧闭的大门外时,那铺天盖地迎来的血腥气味几乎将温池淹没。 温池闻不得这种味道,他立即捂住嘴巴,隔着一层衣袍的布料,不停地干呕。 左枝眼中的担忧浓得快要溢出来,她等不及要去找时烨,可是转眼瞧见温池如此难受,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公子,不如你在外头等着,奴婢去去就来。” 温池勉强压下那股涌到了喉管里的恶心感,他摆了摆手:“我们分头找人。” 左枝想了想,同意了温池的提议:“小心。” 飞进去后,那些血腥味顿时浓得像是要化作水浸进他们的鼻子里。 温池用手将鼻子按得更紧,他眼睁睁看着左枝往左跑去,才转身往了右。 温池对这里不熟悉,他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看能否凭运气遇到时烨。 他原以为会遇到很多花家的人,哪知道这一路走来,遇到的居然是数不清的花家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路上,鲜血流得一地都是,甚至将路边的积雪浸得血红。 温池心惊肉跳,萦绕在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起初他还在躲躲藏藏,后来干脆光明正大地搜寻起来,走在一条长廊上时,突然有一支飞镖直冲他的面门飞来。 那支飞镖看似和那天夜里花子藏使用的飞镖一模一样,就连向他飞来的路径也大致相同,只不过这次使用飞镖的人逊色太多。 温池不仅轻而易举地偏身躲过,还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那支飞镖。 他动作一顿,猛地回头。 长廊下面的草丛里一下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温池也不客气,反手将飞镖扔了回去,没想到草丛里竟然传来孩童的惨叫声。 温池万万没想到躲在草丛里暗算他的人竟然是一个孩童,当即吓得大惊失色,连忙撑着长廊边上的护栏翻身跳了过去。 拨开草丛,只见一个捂着满手臂鲜血的男孩坐在草地里。 那男孩衣着华丽,腰带上还挂着几个昂贵的配饰,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只是瞪向温池的眼神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光是看着就令人心凉。 这一点也不像是来自于一个孩童的眼神。 温池方才扔过来的飞镖正好扎在他的手臂上,鲜血流出,他却好似感觉不到一般,只是用另一只手捂着手臂上的伤口。 温池并非一个铁石心肠之人,加上这孩子手臂上的飞镖还是他扔过来的,他犹豫片刻,便想上前看看这孩子的伤口。 结果他刚蹲下身,男孩的表情骤然一变,原本捂着伤口的那只手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把匕首,直挺挺的扎向温池的眉心。 好在温池并不是完全掉以轻心,他一直在余光中注意着男孩的动静,见男孩的手要落下来,便火速往边上闪躲。 男孩的第一招落了空,紧接着开始了第二招——反手扎向温池的胸口。 温池躲闪的同时,眼尖地看见那把匕首的刀面上似乎沾着一些泛黄的液体和粉末,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池心中大惊。 他想不到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居然有如此歹毒的心思,那孩子的几个招式压根不是防御或者自卫,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 想到此,温池的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开了男孩手里的匕首。 男孩身上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攻击的东西了,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扑向温池。 温池又一脚踹在男孩胸口上。 男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往后倒在了地上。 温池那一脚不轻不重,尽管只用了两三分的力气,却也估摸着踹到了男孩的痛处,男孩短时间内应该是爬不起来了。 温池走上前,像是拎小猫似的从旁拎起了男孩的衣领,他有意压低声音,瓮声瓮气地说:“你是花家的孩子?” 男孩放弃了挣扎,吊着一双眼睛看向温池,无论何时,他那眼神都令人感到很不舒服。 温池仍旧没有得到男孩的回答,便在男孩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说话。” 男孩长得倒是可爱,然而他那表情格外森冷,温池从未见过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小孩子的脸上。 就在温池犹豫着要不要把男孩放走时,男孩忽然说道:“你是那个药引的人吧?” 温池问:“什么药引?” 男孩古里古怪地说:“自然是那个姓时的药引。” 温池一时间没弄明白男孩话里的意思,暗自琢磨着时晔怎么就和药引扯上关系了?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男孩的意思貌似是,时烨便是那个药引,确切来说,应该是他把时烨称作药引。 顷刻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像火蛇一样从温池的胸腔内爬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8 00:15:32~2020-05-20 21:2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烟堂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亚亚 24瓶;污空 18瓶;花花子、Beloved. 10瓶;ZY000519 8瓶;寂夜姬、一把大刀抡起来 5瓶;41983639 3瓶;闪耀雩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拼命 哪怕他曾经知道时烨的血液能够治愈一切伤口时, 他也从未想过把时烨的伤口当做药来用,那是血、是时烨的血, 并非生长在土里的药物。 可是、可是这小孩竟然堂而皇之地把时烨喊做药引! 若是没有花家的长辈教他, 他一个孩子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温池气得拎着男孩的手都在发抖, 他感觉自己快要呕出血来, 恨不得就地把这男孩揍上一顿, 可理智告诉他不行。 他还没说话, 男孩却以为他的沉默是在否认, 便道:“你骗不了我,我能闻见你身上的味道,和那个药引身上的味道一样。” 温池瞥了男孩一眼:“什么味道?” 男孩舔了舔嘴唇:“香香的味道。” 温池拉下脸来, 拎着男孩便往外走, 既然男孩已经识破了他和时烨的身份,那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他在哪儿?”温池问,“告诉我,我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温池以为男孩会死鸭子嘴硬,哪料男孩果断抬起手, 指向北方:“他要的东西在那边, 他必定也会去那边。” 温池一边拎着男孩一边往男孩所指的方向走,走着走着,他有些使不上力气了,便把男孩放在地上。 虽然温池感觉这个男孩十分奇怪,但他还是对一个孩子下不了手,便打算让男孩自个儿走, 没想到男孩跟在了他身后。 途中温池迷失了方向,居然还是男孩再次向他指了路。 “沿着左边的道往前走,走到莲花池边即可停下,他要的东西就在莲花池右边的房子里。” 温池怀疑过男孩说的话,却也别无他法,除了听从男孩的建议外,他就只剩下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这一个选择了。 横竖都是碰运气…… 随着他们距离莲花池越来越近,路上碰到的花家人也越来越多,却无一例外不是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 温池赶紧躲了起来,那些花家人见着男孩,原本匆忙的脚步也慢慢停了下来。 “容肆!你为何在这儿?这儿危险,还不赶紧回房待着!” 名为容肆的男孩瞬间恢复到了孩童才有的天真烂漫的模样,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嘴里连声应着是。 招呼容肆的那些人来去匆匆,连容肆手臂受了伤都没注意到,只叮嘱容肆快些回去。 温池便趁着那些人和容肆说话的功夫,一口气朝着莲花池飞去。 聚集在莲花池附近的人极多,温池躲在树枝的阴影处,目光跃过底下的人群,最后落在立于莲花池另一边的高大人影上。 那个人一身都是黑色,头戴帷帽,垂落下来的黑沙遮挡了他的面容。他犹如一个木偶,纹丝不动,也丝毫不受周围那么多人的影响。 温池看着那个人,便再也挪不开目光了,他的瞳孔逐渐放大,里面既是诧异又是惊喜。 虽然那个人从头到尾都包裹得严实,但是他能认出来那个人就是时烨。 是时烨。 哪怕改头换面了,他也能在片刻间认出来。 只是时烨为何站着不动? 没等温池想明白这一点,就听见树底下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我看那人已经不行了,不如我们直接上吧,是赢是输好歹有个定数!” “不行,二叔和长公主他们去了宫里还未回来,那疯子又伤了我们花家多少人,倘若让他逃了该怎么办?我们应当尽量拖延时间,拖到二叔和长公主他们回来。” “可那人早已是强弩之末,若我们这会儿趁热打铁,些许还能抓他个正着,若我们继续拖延下去,才会让他逮着机会逃走。” 这两个人各执观点、争论不休。 温池听得眉头紧锁,不由得抬头看向远处的时烨,发现时烨从头到尾都没换过动作,倒真像树底下其中一人所说的那样——已是强弩之末。 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慢慢向莲花池逼近,温池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有了如此无助的感觉,明明时烨就站在他触手可及之地,可是他又觉得时烨离他那么遥远,远得他们之间隔了那么多人。 他该怎么办?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温池很想直接冲出去,可他害怕不仅帮不上时烨,反倒会害了时烨。 况且眼下那么多人,他着实没有信心能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就走时烨。 正在温池挣扎不已时,那些包围着时烨的人又往里缩紧了一个圈,他们似乎看出了时烨的虚弱,便愈发肆意起来。 温池见状,咬了咬牙,便要冲出去。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一道火红的身影从天而降,正好降落在时烨面前。 带有凌厉杀意的软剑像柔软的蛇一般在半空中狠狠扫了一圈,产生的剑气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距离较近的几个花家人纷纷发出一阵惨叫,他们来不及闪躲,脸上和身上都浸出了鲜红的血液。 左枝的突然出现无疑于将一块重石投入原本平静的湖面当中,花家人骤然沸腾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提着剑便冲上前。 左枝手持软剑,头和脸都同温池一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唯有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充斥着冷厉的光泽,她手下毫不留情,软剑扫过之地,皆是鲜血四溅。 刀光剑影,连成一片。 这时,立于左枝身后的时烨腾空而起,径直往温池这边飞来。 所有人都意料不及,他们被左枝缠着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时烨飞到一棵树上,居然抱起另一个藏匿在树影间的人一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 夹杂着雪的风吹在脸上有些生疼。 温池不得不眯缝起眼睛,把脸转向时烨怀里。 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到了时烨的体力不支,不多时,两人双双栽入雪地中。 温池早有心理准备,急忙从雪地中爬起来:“时烨!” 时烨头上戴着的帷帽掉在雪里,露出那张苍白病态的脸,他痛苦地抿着嘴角,一双漂亮的黑毛逐渐失去焦距,他颇为吃力才看清温池的脸。 “我毒发了。” “毒?什么毒?”温池摸了摸时烨的脸,格外冰凉,也不知是他的手冰凉还是时烨的脸冰凉。 “我幼年中的毒。”时烨勉强开口,他紧皱着眉头,似乎十分疼痛,却还是固执地伸手抓住了温池的手,“你都不记得了吗?” 温池任由时烨抓着他的手,他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记得什么?我该记得什么?” 时烨不再说话,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温池,又好像在透过温池看其他的东西。 温池越来越急:“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中什么毒了?有人给你下毒吗?” 时烨闭了闭眼:“是……” 听到这个字,温池的心脏都漏了一拍,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他感受到了深切的窒息感。 用了好些时间,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谁下的毒?” 可惜时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快不行了。”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用白色丝帕裹着的东西,他将那个东西塞到温池手里。 “你先带着它回去。”时烨道,“把它交给朱贤,朱贤自知该如何做。” 温池愣愣垂眸:“那你呢?” 时烨看似轻松实则很勉强地勾了勾唇角:“我休息片刻即可。” 温池怔怔看着时烨青白的脸,突然感觉眼睛发酸,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有一颗滚烫的泪水从他眼里涌出来。 啪叽一声。 那颗泪水滴落在时烨脸上。 难怪时烨最近越来越奇怪,好像有什么在身后追赶着他一样,逼着他不停地做很多事,况且曾经的时烨即便坐着轮椅,也不会像如今这样虚弱。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抽干他的精力。 现在他知晓原因了。 是毒。 “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温池再也压制不住满心的悲伤,泪水从他眼中夺眶而出,他控制不住,便任由那些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这不是你唯一的选择。” 若时烨真想救皇上,自然有其他法子,比如像花皇后曾经那样用血来救皇上。 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抢夺灵石真不是唯一的选择。 时烨很轻地叹了口气,只道:“我没时间了。”他抬手摸上温池的脸,“快走吧。” 温池就着时烨的手抹去脸上的泪痕,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回时烨怀里,随后背对时烨,咬牙把时烨背起来。 时烨浑身力气尽失,只能软绵绵的任由温池背起他。 温池身体里的力气也所剩无几,他用不了轻功,于是背着时烨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 尽管时烨的脸和手都很冰凉,可他呼吸时会吐出微弱的气息,洒在温池耳畔,仿佛给了温池巨大的动力。 山上的积雪非常厚,一脚踩下去,能踩出一个很深的脚印,同样,将脚拔出来时也极为吃力。 温池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辛苦,不一会儿,他好像又回到了不久前上山的时候,双腿被积雪和冷飕飕的雪风吹得没了知觉。 风雪越来越大,吹得温池行走越来越艰难。 他很冷,冷得整个身体都没了知觉,冷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他的双手像是在完成任务一般地背着时烨,他的双脚像是在完成任务一般地往前走。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随时都能像破碎的机器那样垮掉。 暗沉的天空犹如一块沉重的铅石,一点点的往下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温池背上的时烨似乎醒了过来,他在温池耳畔说道:“放我下去。” “不行。”温池果断拒绝了时烨的提议,他还下意识地把时烨抱得更紧了些,他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时烨,“再等等,我记得前方便是正道了,也许有马车能载我们一程。” 时烨虚弱的声音快被风雪吹散:“这座山都是官家的地盘,没有路人经过。” 温池心头唯一的希望落空,但他很快振作起来:“那我就走下山,既然我能上山,那我也能下山!” 时烨像是被温池的自信逗笑,他的笑声短促,很快又隐藏在了风雪声中:“你自己下山吧,不带我,更方便。” 话说到这里,温池也来了些火气,可他本身就筋疲力尽,不敢冲着时烨发火,于是他依然温温和和地说道:“你就这么想被我扔在雪地里吗?你可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我怕我前脚回宫,后脚就被朱公公以谋害太子殿下之名抓起来,到时我可真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不会。”时烨一本正经地开口,“本宫保证,朱贤和任何人都不会找你麻烦。” 温池:“……” 他被气笑了,随即意识到笑也会消耗体力,于是赶紧止住笑。 时烨:“你……” “闭嘴!”温池像头小马似的哼哧哼哧往前走,“听我的,别说话,安静呆着。” 经过他这么一吼,时烨还真像是被吓到了一般,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温池从未觉得一条路如此漫长过,仿佛无论他怎么卖力地往前走,都走不到尽头。放眼望去,只能看见皑皑白雪以及被风雪遮挡的前方。 好在这条道路没有分岔口,只要一直闷头往前走便行。 可是温池太累了,也太冷了,明明他穿着那么厚的衣服,却感觉自己被人剥光了扔在雪地里,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身体填满。 后面,他已然没了知觉,只有一丝残念在支撑着他往前走。 往前走。 一直往前走。 他要找人来救时烨。 可惜这个愿望还是落了空,不知走到哪里,温池双腿发软,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的重心全部往前倾去。 他连同着身后背着的时烨顺着积雪往下滚,滚了很久,最后栽在雪地上。 温池迷迷糊糊地看着呈现出暗灰色的天空,他很想站起来,然而他的手脚已经没了知觉,他无法站起来。 他的意识也在逐渐模糊。 他想,他可能救不了时烨了。不仅如此,连他自己也即将葬送在这里,没想到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圈,他还是要和时烨死在一起——就像原小说中描写的那样。 直到死亡降临前,他才发现他并没有那么排斥死亡。 也许是他和时烨一起死的原因,和喜欢的人一起,不管迎来什么结局都不会感觉那么孤独。 温池想在临死前扭头再看一眼时烨。 可惜他动不了,在黑暗完全覆盖下来时,他还是没能看上时烨一眼。 温池沉浸在黑暗中。 他的眼睛不能睁,他的嘴巴不能动,他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可是他还能听、能闻,也能感受到外界的碰触。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温池不知道自己躺在什么地方,不过他能感觉到身下柔软温暖,身上还覆了一层毛茸茸的被褥,他耳畔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大夫,当真不能治好吗?” “这外头天寒地冻,他在雪里背着人走了那么久,一双腿早就废了,能撑到被你们发现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这腿……怕是不能要了,哎。” “这位公子是那位公子的熟识,还是由那位公子来决定吧。” 这些人在床边说了很久才安静下来,不多时,安静中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床前停下,有人在床边坐下来。 温池闻到了那一缕令他心安的熟悉的淡香。 第110章 难受 须臾,一只手抚上了温池的脸。 那只手带着凉意,指尖轻轻搭在温池的眼皮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拿开。 一道平淡得听不见起伏的声音说道:“为何要来?” 尽管温池睁不开眼也挪不动身子,可他的脑子却是十分清明。 他不明白时烨为何会问出这种话,他自然是来找时烨的,若不是时烨在这儿,他也犯不着冒着性命危险跑过来。 他想回答时烨的问题,可惜他开不了口。 而时烨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停顿了片刻,又在自说自话:“我本以为是我多虑,可如今看来,也许真是我所想的那样。” 温池闻言,不由得疑惑起来,他很想问时烨之前想了什么。 很快,时烨仿佛听见了他内心的声音,道:“不论是曾经在夜市时你冲回来护我还是你不愿离宫,都不是为了我,而是因为……你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说到这里,时烨的声音弱了下来,他似乎不能确定自己这个想法是否正确。 然而他这番话却犹如一道惊雷,在温池心中炸开。 完了! 那些事竟然被时烨察觉到了! 接下来时烨该不会顺藤摸瓜地猜到系统和穿书的事吧? 不对不对,系统和穿书这两件事太玄了,放在这个古代算得上是闻所未闻,哪怕时烨的心思再敏感,应当也不会想到那方面上。 可话说回来,虽然温池不打算主动向时烨坦白穿书之事,但若是时烨当真猜到了一些边边角角,那么他也不会藏着掖着。 如此一想,温池便冷静下来了。 “我怎会感受不到,冥冥之中,我们之间好似牵着一条无形的线。”时烨缓慢开口,“那条线把我们捆绑在一起,那条线让你无法弃我而去,我不知那条线从何而来,想必你也不愿说与我听,但我知道,你这次仍是身不由己,可惜我没能护你周全。” 不是的!温池心想,不是那样的! 他承认前几次都是被迫,可这次他没有被任何神秘力量操控,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 他心甘情愿来找时烨,他心甘情愿地救时烨,他甚至心甘情愿用双腿换时烨的一条性命。 温池好想说话,好想向时烨解释,可是他仿佛被困在一个逼仄狭窄的盒子里,他那么努力地蹦跶,他那么努力地挣脱,全部无济于事。 “你本是不愿来的吧,谁不想舒舒服服地坐在炭火前歇息。”时烨捻了捻温池的被角,叹出的气息化作一缕微风,从温池耳畔拂过,“辛苦你了,小懒虫,让你千里迢迢地赶来受罪。” 说罢,时烨似乎起了身,像是准备离开。 不是的! 温池好想抓住时烨的手,想把心里话像吐豆子那样通通倒出来。 时烨! 你别走!你先别走! 温池急得想爬起来跑几圈,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难受、太沉重、太压抑,宛若毒/液一般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的身体,腐蚀他的灵魂。 可惜直到最后,他还是没能挣脱那层束缚,他听着时烨由近及远的脚步声,萦绕在心头的绝望感像座巨山一样压了下来。 时烨走后,侯在门外的两个丫鬟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这几日一直是她们在照顾着这位公子。 说起来,这位公子也是惨。 别人在雪天里冻着了,躺个数旬便能恢复如初,可这位公子不仅被冻坏了双腿,还险些丢了性命,如今还在昏睡着,也不知要睡上多久才能醒来。 两个丫鬟端来热水和帕子,替温池擦拭脸和手。 擦拭到一半时,有个丫鬟惊呼一声:“哎呀!” 另个丫鬟站在架子上的水盆前,闻声扭头看去:“你小声点,怎么了?” 那个丫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闭上嘴巴,过了会儿才小声道:“这公子是不是哭啦?他眼角好多泪水。” 另个丫鬟道:“是不是你没把公子脸上的水渍擦干净?大夫说公子还昏睡着,又没意识,怎么会哭呢?” 那个丫鬟道:“你可别乱说,你过来瞧瞧好了,真不是我没擦干净,要是夫人知道我这么笨手笨脚的话,肯定会责罚我的。” 另个丫鬟不信,走过去一瞧,果然看见温池紧闭的眼角不断溢出湿润的液体,在白皙的皮肤上蜿蜒而下,落在枕头上,绽放出一朵朵深色的小花。 温池的泪水留得无声无息,若不是太过肆意汹涌,瞧着还真像是没把他脸上的水渍擦干净。 两个丫鬟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相互看了看,随后同时叹口气。 - 随着温池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多,时烨来看望 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他就这样不知躺了多少个日夜,终于在某一天,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屋里的光线像是经过了刻意遮挡,不昏暗,也没那么明显,可还是刺激得温池下意识闭上眼。 生理泪水夺眶而出。 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眼前的光亮,隔着一层水雾的模糊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才看清楚床前那几颗探过来的脑袋。 那几颗脑袋眨了眨眼睛,懵逼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又惊又喜。 若桃:“公子你醒了。” 若芳:“公子你醒啦!” 小栓子:“温公子你可算醒了。” 一时间,温池还以为自己穿越了,怎么连小栓子都来了? 不过他们左一口公子右一口公子,真是喊得温池头疼。 温池想揉一揉太阳穴,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没什么力气,他只得作罢,张了张嘴,艰难地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调。 距离他最近的若芳赶紧凑过来,紧张兮兮地说:“公子想喝水吗?” 温池很轻地摇了下头,总算挤出两个不成调的字眼:“时烨。” 若芳愣了下,一时语塞。 倒是小栓子机灵,赶紧回道:“温公子,太子殿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地久留,等温公子养好身子了,奴才再把公子送回宫里。” 尽管温池早就猜到他会得到这个回答,可是在听清楚小栓子的声音这一刻,他还是被无尽的失落潮水淹没了。 若桃似乎感受到了温池的情绪,轻声安慰:“公子好生歇息,养好身子要紧,奴婢这就去给公子拿些水来。” 温池又在床上躺了两日才能下地。 这次的重伤给他留下了后遗症,他的四肢时常酸痛无力,起初连走路都十分勉强。 不过话说回来—— 温池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双腿,有感觉,也没被截肢。 可是他之前在半昏半醒时明明听见有个大夫说他的双腿被冻坏了,需要截掉才行。 难道是他听错了? 他想了想,让若芳把之前照顾他的两个丫鬟喊了过来。 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两个丫鬟闻言,皆是一头雾水。 其实她们也没弄明白温池的双腿为何会突然好起来,不久前那大夫都带人过来打算把这公子坏掉的双腿取下了,哪知道这公子的双腿又突然有了知觉,当时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懵掉了,连大夫都不知是何缘由,她们也只能当做是这公子福大命大,有神仙保佑。 温池问了半天,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便放这两个懵逼的丫鬟走了。 但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这天底下能莫名其妙治好他一双坏腿的人,除了被花家人称作药引的时烨外,还能有谁? 只是不知时烨要做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 温池在这里住了几日,才从若芳和若桃口中得知他们住在位于雪京山脚下的一处寻常人家里,但要说寻常,也不是很寻常——这户人家的家主是尹大人的一个远方亲戚。 但这些人貌似不知道他和时烨的身份。 因为在某天下午,温池偶然撞见两个年轻小厮坐在长廊边上闲聊,聊的就是那雪京山上的事儿。 直至温池走到他们身后,他们才冷不丁注意到温池的存在,两个人都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于是赶紧闭上嘴巴。 温池坐到他们其中一人的身旁,直接问道:“花家怎么了?” 两个小厮听他这么一说,都很诧异:“公子,你知道花家?” 温池道:“花家名扬天下,我怎会不知花家?” 小厮反应过来,忙道:“不不不,奴才的意思是那山上的花家……” 说到这儿,小厮又意识到自个儿说漏了嘴,赶紧再次闭上嘴巴,那后悔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把嘴巴逢起来。 温池无奈,只好换个说法:“雪京山上出事了?” 两个小厮顿时明白过来温池也许是知道些什么,不过多说多错,他们不想惹火烧身,不便告诉温池太多,两人对视两眼,最后只是含含糊糊地叮嘱道:“公子,那山上出了大事儿,死了很多人,若非必要,公子还是别往那山上走。” “是啊,听说那上面都成炼狱了,这事儿闹得挺大,估计京城里也得到消息了吧。” 两个小厮说了几句,便赶急赶忙地走掉了。 温池也有些待不住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暂住的院落里,找到闲着没事儿干的小栓子。 “小栓子!”温池急道,“我想回宫。” 第111章 拒绝 自打皇上病倒以来, 何玉便一直在皇上床前伺候着,尽管他终日闭户不出,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管着许多事务, 可朝廷和宫里那些人的态度,他都明明白白地看在眼里。 起初大家以为皇上只是染了些小病,歇息几日便能痊愈,表现得那叫一个殷勤, 从早到晚在殿外守着的人都排不过来。 可如今日子长了,大家也都知道皇上时日不多, 不再理会皇上不说, 甚至光明正大地站队四皇子或太子,敢情把皇上当成了活死人来看待。 尤其是皇上曾经最为宠爱的容妃,有时间操办即将举办的家宴, 却没时间来看皇上一眼。 倒是容妃所出的四皇子瑄王,有空便来陪伴皇上。 何玉毕竟在宫里当差了几十年, 心里亮得跟明镜似的,可他也知道, 这些话他还不能跟皇上说, 因为皇上一直惦记着容妃。 这天下午,皇上难得清醒, 何玉赶忙上前,端着茶水杯让皇上润了润嗓子。 皇上面色发黄, 身上散发出不太好闻的药味, 当他张口说话时, 那股药味愈发浓郁起来:“何玉……容妃可有来过?” 何玉的指尖紧扣茶水杯,他垂着脑袋,低眉顺眼道:“回皇上,容妃娘娘过来时,皇上还在昏睡着,容妃娘娘不忍心打扰皇上歇息,便回去了。” 其实这阵子容妃一直没有在乾坤宫露过面,只是何玉不忍心让皇上失落,于是撒了这个谎。 果然,皇上听说容妃过来之后,浑浊的眼神里似是有一缕光亮拂过,他道:“去,把容妃喊来。” 何玉内心有所犹豫,面上却不敢说什么,忙道:“是。” 也不知容妃娘娘可否愿意过来。 但皇上就是皇上,哪怕皇上病着,也依然是当今天子,想来容妃娘娘应该没有那个胆子违抗皇上的要求。 何玉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向伺候皇上的太监和宫女叮嘱了一句后,便迈着小碎步,急急匆匆地走出寝殿。 走到外头,天空依然阴沉,如同一个沉重的笼子,将所有宫殿都罩在里头。 雪倒是停了,却下着小雨,细密的雨幕像是一层朦胧的轻纱,隐隐约约地遮挡了何玉的视线。 何玉走了几步,便瞧见一个小太监疾步走来。 “总管。”小太监压低了尖声尖气的嗓音,“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殿下同那容妃娘娘一样,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踏足过乾坤宫了,何玉心想,好在还有瑄王时常过来,让皇上有个安慰。 只是今日的天气这般糟糕,也不知太子殿下为何过来。 何玉心里惦记着去请容妃娘娘之事,又转念想到这阵子皇上几次清醒都没有提及过太子殿下,便打算三两句把太子殿下打发了。 他收敛了思绪,正色问道:“人呢?” 小太监往后看了眼:“在那儿。” 何玉随着小太监走过去,还没走近便瞧见一道极为消瘦的身影伫立在密密层层的灰黑色雨幕前。 太子殿下身着暗色的衣袍,乌黑的长发随意用发簪挽着。 太子殿下原本转头看着雨幕,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来。 太子殿下的脸色尤为苍白,犹如一块白得寻不见任何瑕疵的璞玉,连唇色也是白的。 这才一段时间不见,他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仿佛风一吹便会倒进雨幕里。 何玉见状,忽然想起方才小太监表情里的怪异之色,顿时有所明了——难怪小太监的反应那般奇怪,连他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消瘦成这番模样,简直和皇上有得一拼,宛若也大病了一场。 怀着这些想法,何玉走了过去。 然而当何玉瞧清楚太子殿下的脸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太子殿下的脸…… 太子殿下脸上的烧痕竟然全没了! 何玉还以为是自个人眼花看错了,他连忙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那张苍白的脸仍旧如同纯白无瑕的璞玉一般。 何玉既震惊又惊吓,同时还想努力挤出一抹惊喜的笑容,一时间,他脸上的表情变换了好几个模样,相当精彩,也略显扭曲。 “太、太子殿下!”何玉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诚惶诚恐地低下头,“你的脸……” 时烨似乎并不想提及这件事,他冷声打断何玉的话:“皇帝呢?” “回太子殿下,皇上他还在歇息。”何玉从复杂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这才想起他还要去请容妃娘娘的事儿,皇上每次清醒的时间不长,他可耽搁不起,便拿出方才准备好的说辞,“今儿皇上身体欠恙,不便见人,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等改日皇上好些了,奴才再去请太子殿下过来。” 说罢,何玉紧张地垂着脑袋。 尽管如此,何玉还是能感受到太子殿下冰凉的目光落在他的脖颈上,他顿时感觉脖颈发凉,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仿佛有一把刀悬在他脖子上,让 他在这冷冰冰的雨天里起了一身的冷汗。 而太子殿下的语气比这雨水还冷,凉飕飕地从何玉脑袋上方落下来:“皇帝醒了吗?” “皇上他……”何玉声音一顿,那些谎话卡在他的嗓子眼,被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死死压制着,怎么也挤不出来,他小心地咽了口唾沫,突然间不敢说谎了,“他刚醒。” “甚好。”时烨道,“领本宫见他。” “可、可是……”何玉战战兢兢地开口,“皇上说想见容……” 后面的“妃”字还没说出口,何玉便在余光中瞧见太子殿下扬了下手,紧接着有一道力量袭向他胸口,他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感觉胸膛上猛地涌起一阵钻心的疼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同时啃咬他的心脏。 何玉在宫里呆了几十年,从最底层一步步地爬到皇上身边,什么样的刑罚没受过? 可此时此刻,他居然瞬间就抵抗不住地跪到底上,他用颤抖的手背擦了下额头。 垂眼一看,手背上全是冷汗。 脑袋上方再次响起太子殿下的声音:“同样的话,本宫不想再说第二遍。” “是。”何玉已吓破胆,连“容妃”这两个字都不敢再提了,更别说撇下太子殿下去请容妃娘娘,他在地上跪行两步,狼狈又畏缩地爬起来,“太子殿下请。” 寝殿内只点了几盏烛火,加之外头天空阴沉,瞧不见日光,以至于寝殿内光线昏暗,只能大概看清周遭的摆设。 不过这已足够,病倒后的皇上不喜亮堂。 何玉远远瞧见那些个太监和宫女在床前站着,便知皇上还没有昏睡过去,他加快步伐,埋着脑袋走到床前。 皇上果然醒着,听见动静,浑浊的视线好一会儿才聚焦,慢慢看向他的身后,发干的嘴唇吃力地张合:“容妃……” “皇上。”何玉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来看你了。” 也不知皇上是没清楚他的话还是压根不想听见这个回答,只道:“让容妃来。” 何玉为难了,攥紧的手心里都是冷汗:“皇上,外头还下着小雨,太子殿下又在外头等候已久,想见皇上一面,奴才只得先把太子殿下请进来了。” 说罢,何玉忽然感觉一个人走到他身后,很快,太子在他身后说道:“你们都下去。” 何玉有片刻的挣扎,看了眼床上不说话的皇上,到底是对太子的恐惧占据了上风,他忙不迭领着一群太监和宫女,逃也似的走开了。 时烨面无表情,垂眼看着有气进没气出的皇上,他道:“你快死了。” 皇上闭了闭眼,终于放弃了想见容妃的执念,吃力地挤出一句话来:“朕……已经做好准备。” 时烨道:“你舍得放弃这一切?” 皇上目光怔怔望着床顶明黄色的帷幔,须臾,他自嘲地咧了咧嘴角:“这当傀儡的日子,朕也过腻了,放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时烨苍白的面颊被烛火渲染成昏暗的黄色,他的表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只有垂下的长睫在轻微颤动,到底暴露了他的心思。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皇上的脸,却始终没有得到皇上的正视。 半晌,他终究没按捺住,出了声:“只要你开口,我可以救你。” 皇上道:“用你的血吗?” 时烨不语。 皇上轻轻摇头:“你的好意,朕心领了,花家的恩惠,朕也受得太多了。” 当初花嫣然用血救了他,他几乎将自己的半辈子都赔了进去,若是他有一个可以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的人生烙上“花嫣然”的印记。 那样的事发生一次便够了,他不想再在花嫣然的儿子身上发生第二次。 时烨看着皇上蜡黄的脸,转而说道:“我还有个法子。” 话音落下,他摊开手掌,把从红绳上取下来的一颗小小石头展现在皇上眼前:“它或许可以救你一命。” 皇上看清眼前的石头后,神情呆滞的脸上竟然露出些许诧异:“这、这是……”顿了顿,他又道,“这东西已经失踪多年,怎会落到你手上?” 时烨没有回答皇上的问题,而是说道:“我把它给你。” 皇上从诧异中回神,思虑片刻,再次轻轻摇头:“朕不需要。” 时烨猛地收紧掌心。 他用力握着灵石,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他的手抖得厉害。 他死死盯着皇上,狠厉的眼神仿佛要将皇上看穿:“你当真不要?” 皇上还是那句话:“你的好意,朕心领了,可朕受不起。” 时烨收回手,身形有些微的摇晃,他倏地笑了笑:“好一个受不起,倘若拿来这灵石之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好儿子时锦,你便会欢欢喜喜地收下吧?” 皇上无声地张了张唇,最后默默闭上眼,算是默认了时烨的话。 第112章 看开 时烨的笑容逐渐僵在嘴角, 他几乎是恨恨地盯着皇上,可是即便他的眼神如此直白,皇上仍旧像是感受不到一般, 甚至连余光都吝啬分给他一些。 如今,这皇帝已是迫不及待地想同他划清界限。 “好,真是好。”时烨后退一步, 连说了几个“好”字, 他嘴角动了动, 倏然恶狠狠地开口,“你可知是谁给你下了药?” 不等皇帝有所反应, 他便自问自答地道, “是你那个好儿子的亲娘, 是她给你下了毒, 是她想要你这条命!” 闻言, 皇上紧闭的眼角有瞬间的抽动, 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朕知道。” “你就爱她到如此地步?你明知道她的狼子野心,却依然留她在左右,放任她觊觎你的位置,放纵她踩在你头上一步步往上爬……”说到一半,时烨猛然意识到什么, 他倏地放缓了语调, “还是说, 她的想法正好如了你的意,你早就有了……” 早就有了死心。 剩下的话,时烨没能说出来。 骤然间,一切明了,曾经仿佛隔着一层朦胧面纱的视线迅速变得清晰起来。 他一直知道皇帝还在介怀着花嫣然救了他的事,然而他从未想到那件事早已成了一根针,深深扎进皇帝的血肉里。 花嫣然还活着时,皇帝便深受她的影响,被迫爱着她、被迫关注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被迫接受她还爱着其他男人的事实。 原以为花嫣然死了,他便能从枷锁中解放出来,却不想他脱下了原有的枷锁,又套上了后来的枷锁——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花嫣然,多少次午夜梦回,眼前浮现出来的总是花嫣然那张美丽绝伦却冷淡疏离的面容。 哪怕他后来那般宠爱宠妃,却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从容妃身上寻找花嫣然的影子。 这个枷锁太过沉重,无时无刻不像一座巨山似的压着他,压得他呼吸的每一口气都是那么的艰难,也许容妃的所作所为,能将他从枷锁中救出。 至于时烨—— 他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皇帝可以为了种种原因由着他胡作非为,却始终无法把他当做亲生儿子来看待。 从前,皇帝捧着时烨,如今,皇帝快死了,倒也不必再装模作样的让自己那么劳累。 慢慢意识到这些事情之后,时烨竟然逐渐恢复了冷静。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仍旧如同死潭一般,寻不见丝毫生气,他扯了下嘴角,倏地哧笑一声:“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不阻止你踏上黄泉路了,一路走好,我们来生也不必再见。” 说罢,他呵道:“何玉!” 侯在拱门外头的何玉连滚带爬地进来了:“太、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时烨眼神冰冷地看着皇上:“照顾好皇帝,今后若非重大变故,那些打打闹闹的小事也不必来烦我了。” 何玉哪里听不出来时烨的言外之意?方才他就站在拱门外头,将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也不知太子殿下当真狠下心来不管皇上还是只在说些气话,不过这些事并不是他一个奴才能过问的。 “是。”何玉战战兢兢,忙不迭应下,“奴才遵命。” 时烨瞥了眼何玉,冷哼一声,转身便要拂袖而去。 就在这时,皇上虚弱地出声:“太子。” 尽管时烨气得额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却还是身形一晃,顿住了脚步,可他没有转身,他背对着龙床和皇上,暗自攥紧袖间的拳头。 旁边的何玉弓着腰,大气不敢喘一下。 等待片刻,皇上才断断续续地开口:“朕时日不多了,想必你也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到时,你让容妃来陪着朕吧,酒泉路上,若有容妃作伴,朕也不会太过孤独。” 时烨良久没有动静。 他的脸沉浸在光的阴影之中,几乎与昏暗的色泽融为一体。 只有凑近了,才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 “太子?” 皇上的声音宛若唤回了时烨,他张了张薄唇:“我知道了。” 随即,他大步离开了殿内。 听着太子殿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卡在何玉嗓子眼里的那口气才缓慢咽了下去,他慢慢抬起头,才发现方才贴在地上的额头已经浸出了一层汗水,汗水打湿了地面。 何玉抹了抹额头,赶紧上前去瞧皇上:“皇上,你怎么能那样说呢?你可是天子、是九五之尊,你一定会好起来……” “何玉。” 何玉的声音戛然而止,顿了顿,才轻喊:“皇上?” 皇上闭着眼,疲惫之态溢于言表,自打生病以来,他从未看上去如此虚弱过,仿佛方才说话不过也是强撑着一口气,他歇息了一会儿,才道:“去把林哲喊来。” 何玉低头:“是。” - 朱公公在皇上的寝殿外探头探脑,忧心忡忡等待了许久,才瞧见一道消瘦的身影走出来。 他愣了下,才认出那人是太子殿下。 即便过去这么多个时日,他依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太子殿下。 没几个人知道,那日太子殿下从雪京山上拿了灵石回来时,几乎快丢了性命。 直至现在,朱公公还是不太愿意回想那几日的情景——他记得他无时无刻不在太子殿下床前伺候着,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好几次差点没了呼吸。 太子殿下的手臂上割了许多条极深的伤口。 若是从前,以太子殿下的体质来说,那些伤口早就痊愈如初,可是这次,那些伤口不仅没有痊愈,而且看起来如此血淋淋,仿佛要流尽太子殿下全身的血液。 起初朱公公还以为那些伤口是太子殿下在拿取灵石时被花家人所伤,后来问了左枝,才知晓是为了救温公子的一双腿。 为了温公子的一双腿,却险些要了太子殿下的性命。 想到这些,朱公公的脸色免不得有些凝重,他一直知道温公子在太子殿下心里是有些特殊的,但他从未想到会特殊到如此地步,竟然让太子殿下心甘情愿牺牲如此之多…… 起初,他以为这些变化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现在,他突然不知这些变化是好是坏了。 朱公公敛了敛神,忙不撑着伞迎上前:“太子殿下。” 时烨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比这层朦胧雨雾更为冰冷,他薄唇动了动:“回宫。” 朱公公道:“是。” 雨下得不大,朱公公把伞都偏向了时烨那边,回到东宫寝殿时,时烨只有衣摆微湿,而朱公公全身上下都淋透了。 朱公公不敢多言,赶紧把湿漉漉的伞塞给侯在寝殿外的小太监,随即小心翼翼地跟在时烨后头。 时烨沐浴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沉默地坐在椅榻上,身上的雪衣衬托得他的皮肤愈发白皙,可惜他眉眼冷冽,眼底仿佛泛着一层淡淡的冷光,令人不由自主地不敢靠近。 朱公公也换了身衣裳,弓着腰站在边上,悄悄抬眼看向时烨。 不得不承认,尽管太子殿下如此消瘦,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原先毁了半张脸都能叫人看晃眼,如今恢复容貌,只怕十个瑄王都比不上了。 那些人都说瑄王是大封国第一美男,真该让他们看看如今的太子殿下。 朱公公正想得入神,倏地听见时烨唤了他一声。 朱公公赶紧上前:“太子殿下。” 时烨垂着眼,鸦羽般的长睫在他眼下落出小片淡淡的阴影,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他把攥在手里的灵石扔在面前的案台上。 “花家人把这玩意儿当成传家宝一样地看着,本宫千辛万苦地替他拿了来,他却弃之如履。” 朱公公秉着呼吸听完时烨这番话,轻声道:“太子殿下,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也有各人的选择,太子殿下选择尽孝,皇上却选择顺其自然,这是皇上的选择,不怪太子殿下,依奴才看,太子殿下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时烨轻笑一声:“你倒是会说话。” 顿了顿,他又道,“罢了,把这玩意儿收起来,本宫暂时用不上它。” 朱公公道了声是,迈着小碎步走上前,伸出双手捧起被时烨随意扔在案台上的灵石。 正要走开,却听得时烨道:“慢着。” 朱公公脚下一顿,转过身:“太子殿下还有吩咐?” 时烨的目光越过朱公公,落在案台的某一处,他抬手指了下:“给本宫拿来。” 朱公公应了声,放下手里的灵石,将放置在案台一角的泥人拿给时烨,他早就瞧见了这个泥人,也不知太子殿下为何把它放置在案台上,明明这个泥人看上去奇怪又丑陋,偏生还有些眼熟…… 但是这些想法在朱公公脑海里过一过便是了,他万万不敢说出来。 时烨接过泥人,这个泥人是他和温池去集市时亲眼看着温池捏出来的。 这个泥人丑是丑了点,可看久了,竟然还觉得有些可爱。 只是他记得泥人之前不是这个样子,貌似被谁动过,且泥人的脑袋上还被套了个黑色的小帽子——方才他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个小黑帽子。 时烨问:“有人动过它?” “是温公子。”朱公公害怕太子殿下怪罪下来,赶忙解释道,“温公子说天凉了,这泥人穿得太薄,想为它添些衣裳。” 于是温公子不仅做了件简陋的衣袍裹在泥人身上,还做了顶怪模怪样的帽子,但那件衣袍着实难看,连温公子自个儿都看不下去了,便将那件衣袍扒了下来,只留了这顶帽子和一些零碎小饰品。 说这里,朱公公也有些无奈,能在太子殿下跟前不把自个儿当外人的人,恐怕举国上下也就温公子一人了。 朱公公悄悄观察着时烨的脸色,发现时烨不仅没有生气,还扑哧一笑,冷冽的脸色在烛光中瞬间变得柔和下来。 “本宫便知道是他。”时烨轻轻捏了下手里的泥人,他看着那顶小小的帽子,刹那间,内心的空寂全被填满,“本宫也只有他了。” 说罢,他猛地起身。 朱公公吓了一跳,忙道:“太子殿下?” 时烨头也不回地说:“准备一下,随本宫出宫一趟。” 第113章 咬人 大雪连续下了好几日才停下来, 庭院里的地上似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地毯,连树木的枝丫上也挂着沉甸甸的白雪。 大早,这个家里的仆人们便忙活开了,在庭院里拿着扫帚扫雪。 若芳和若桃在这里吃住了有些时日, 自然不好意思在边上眼睁睁地看着,于是主动请求加入扫雪的队伍。 本来温池也想搭把手,可惜他的身体刚刚恢复,才走过去, 就被小栓子急急忙忙地阻止了。 小栓子以为温池待得无聊了,也不知他从哪里抱来一堆乱七八糟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搁在温池脚下,讨好地搓了搓手:“温公子,咱们来堆雪人吧。” 温池看了看脚下的工具, 笑道:“你会堆雪人吗?” 小栓子自信地拍着胸脯:“实不相瞒,奴才从前堆过的雪人, 连朱公公看了都说堆得惟妙惟肖。” 他这么一说, 温池倒来了兴趣:“是吗?那我瞧瞧。” 小栓子见温池歇了扫雪的心思,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前两日温池忽然说要回宫,他说什么也不敢同意,只能把温池的话当做耳旁风, 尽可能的一拖再拖。为此,他在其他事儿上面干得特别卖力, 就怕温池再提起回宫之事。 为了在温池面前露一手, 小栓子特意喊来若芳和若桃帮忙, 把附近的白雪都堆积起来。 若芳见小栓子一扫往日的沉闷低调,撸起袖口,哼哧哼哧地干得起劲儿,不由得捂着嘴巴,哧笑一声:“我还是头一回瞧见你这么努力呢,你打算堆个谁出来?” 小栓子拍了拍雪堆,闻言,扭头看向坐在廊檐下的温池:“公子,你想看奴才堆什么?” 温池穿得厚重,又被若芳劝着披了件白色的裘衣,他坐在长廊边上,双手抱着屈起的双膝,大半张脸都埋在裘衣那绒绒毛领里,只露出一双乌溜的杏眼。 “你能否堆个太子出来?”那双漂亮灵动的杏眼眨了眨眼,一道闷闷的声音从毛领里传出,“身量矮一点就行。” 他估计时烨的身高超过一米九,就算小栓子有再大的本事也很难将一个像时烨的雪人原原本本地堆出来。 然而小栓子听了他的话,却有些犯难:“这……” 温池问:“怎么了?” 小栓子抓了抓脑袋:“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气度非凡,奴才只怕这一双笨手毁了太子殿下的英姿……” 温池顿时明了。 想来也是,这个时代本来就有诸多顾忌,而太子毕竟是未来天子,哪怕给小栓子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堆一个像时烨的雪人出来,万一稍不注意,就会被扣上一顶大逆不道的帽子。 于是温池退一步道:“那你堆个我吧。” 小栓子忙道:“是。” 说罢,便转身开始拍打起雪堆来,看似要把雪堆拍打严实。 温池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无聊地盯着小栓子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跳下长廊。 此时若芳和若桃已经走开,这里只有温池和小栓子两个人,小栓子冷不丁见状,赶紧伸手扶了下温池:“哎哟,公子你悠着点。” 温池站直身子,摆了摆手,道了声无妨,他看小栓子堆起的雪人旁边还有一个小雪堆,便打算堆个小雪人出来,左右他闲着没什么事做。 小栓子的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用树枝把雪人的脸划了出来。 乍一看,雪人的脸和温池还真有几分相似。 小栓子拿着树枝,看了看雪人,又看了看温池,一番打量后,低头从衣裳上面扯下来一颗暗红色的小纽扣,轻轻按在雪人的眉心处。 “公子,你看。”小栓子高兴道,“这下更像公子了。” 温池:“……” 这颗“眉心痣”也太太太大了吧! 他盯着那颗纽扣看了许久,突然觉得雪人的脸更像温良才对,尤其是那颗“眉心痣”。 说起温良,温池这才想起来,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温良和温家其他人了。很早之前,温长清还会派人来喊他回去,如今不知是不是朝廷动荡的缘故,温家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过这点疑惑只在温池心中停留片刻,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让小栓子在旁边看着,随即学着小栓子方才那样用树枝在小雪人的脸上划出时烨的轮廓。 可惜温池不如小栓子那般心灵手巧,他拿着树枝笨手笨脚地比划了半天,最后别说把时烨的轮廓划出来了,他只划出一只眼睛就有些进行不下去了。 小栓子揣着手,眉心轻蹙,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开口:“公子,你这个……” 温池问:“怎么?” 小栓子斟酌道:“嘴巴太上去了,应当下面一些才对。” “……”温池顿了顿,才幽幽道,“这是太子的一只眼睛。” 闻言,小栓子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像是在努力憋着笑,最后他扑通一声跪到雪地上:“奴才该死,奴才有眼无珠,还望公子恕罪。” “好了,你起来吧。”温池说罢,歪过头打量了一下雪人的脸,也觉得这眼睛划得像嘴巴似的,难怪小栓子会那样说。 温池让小栓子替他把雪人的脸抚平,拿起树枝又磕磕绊绊地划起五官来。 不知过了多久,温池划得认真 AD4 ,便没注意到身旁的小栓子逐渐没了声音。 等他好不容易划出一双眼睛,他放下树枝,愣愣看着雪人的眼睛,冷不丁的,一股涩意袭上心头,连带着他的鼻尖也在发酸发疼。 “小栓子。”温池假装无事地吸了吸鼻子,却挡不住声音的颤抖,“你看这下如何?” 可惜小栓子并未回应他的话。 温池想回头去看,又害怕被小栓子还在原地,并且瞧见他此时脆弱的模样,他思虑片刻,还是没敢回头。 他扔掉手里的树枝,伸手给雪人捏了个鼻子,指尖碰到冰凉的雪,在这寒冬腊月里着实冷得让人有些受不住。 没多久,他的手指就被冻得通红,指尖也被冻得有些疼。 其实这些疼都在温池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可是不知为何,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一层薄薄的水雾覆盖,他还没来得及将那层水雾逼退回去,就感觉那层水雾化作滚烫的液体涌出眼眶。 他像是被自个儿突然流下来的泪水吓到了,赶忙伸手去接,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在他的手心里,碎成一瓣瓣的水花。 他垂眸看着那些水痕,愣了半晌,倏地收紧手心,随即他抬起手胡乱地抹去脸颊上的泪水。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是鞋底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那声音尤为近——就像是一个本就站在他身后的人忽然向他走近。 温池这才意识到,原来小栓子没有离开,而是一直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 “小栓子,你别过来。”温池慌乱出声,“你能先退下吗?我想一个人静静。” 但是脚步声没有停下。 温池既尴尬又有些微的恼怒,他实在不想被小栓子瞧见他满脸泪痕的模样,干脆用手挡着脸,嘴里继续催促道:“你没听见我说话吗?你先退下吧。” 伴随着他话音的落下,那阵脚步声也停在了他的身后。 下一刻,一只手从后面伸来,轻轻握住了温池挡在脸前的手。 温池还以为这是小栓子的手,心中的排斥感油然而生,他下意识想要甩开那只手,却被那只手握得更紧。 “小栓子!”温池恼羞成怒地扭头,“你……”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张冰凉的唇结结实实地堵了回去。 温池猛地一怔,惊得差点忘了自己是谁,他胸腔里噌的一下窜起了火气,正要袭向来人胸膛,结果冷不丁瞥见来人的相貌。 紧接着,他整个人都顿住了。 来人的亲吻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更像是心血来潮一般,点到即止。 直到来人慢慢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温池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来人捏了捏他泛红的鼻尖:“为何不说话?” 温池茫然地眨了眨眼:“时烨?” 时烨道:“是我。” 温池目光怔怔望着时烨完好无暇的脸,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了摸时烨的脸,张了张嘴,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呐呐道:“你瘦了好多,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此时此刻的时烨简直像极了大病一场过后从鬼门关绕回来的人,瘦得脱相了。可时烨还是那么好看,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他的骨相完美的支撑起了这层皮囊。 面对温池诧异的目光,时烨表现得很云淡风轻,他淡淡嗯了一声:“是瘦了些,但无妨。” 说罢,他的指尖摸上温池的眼睛。 温池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眼睛红得不像话,像只兔子似的,还时不时地吸溜鼻子,许是方才哭得厉害了,他的眼睛胀得发疼。 可奇异的是,时烨冰凉的指尖在他眼皮上贴了一会儿之后,貌似就没那么疼了。 不过时烨的声音还是沉了下来:“哭了?” 温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抬头看向时烨,其实他心里堆满了怨言,他想问时烨为何又撇下他,还想问时烨为何不让他回宫,更想问时烨怎么会一下子瘦了这么多。 但在这一瞬间,他什么话都懒得说了,那么多的情绪、那么多的言语都汇成了一句很是委屈的话:“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时烨顿了下,忽然扯着嘴角,轻轻一笑,他笑起来很好看,冷艳的凤眸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他摸着温池柔软的发丝,先是低声说了句抱歉,随即又道:“你已经见到我了。” 温池喃喃地说:“我感觉不真实。” 时烨想了想,他拿起温池的一只手,举在温池眼前,出了个损招:“你照着手咬上一口,若是疼,便是真实。” 温池用凉飕飕的眼神瞥了眼自个儿手背,突然将手一翻,让时烨的手背在上,张口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另一边,小栓子正在帮忙扫雪,冷不丁听见一阵熟悉又短促的惨叫声,他吓得手上的动作一顿。 旁边的若芳见状,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小栓子皱着眉:“我貌似听见了什么动静。” 若芳问道:“什么动静?” 小栓子刚想说话,就感觉到若芳另一边的若桃冷冷地瞥了过来,小栓子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什么没什么。” 第114章 孩子 小栓子本就是被太子殿下赶过来,若是没太子殿下的准许,他可不敢轻易靠过去,直至他跟着若芳和若桃快把这一块儿的雪扫完了,他才听见温公子唤他名字的声音。 小栓子赶紧应了一声,将手里的扫帚塞给若芳,急急忙忙地小跑过去。 还没靠近,就瞧见温公子和太子殿下在雪地上相对而立,小栓子不敢看太子殿下的脸,于是大着胆子悄悄瞥了眼温公子,只见温公子眉心轻蹙,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瞧见这一幕,小栓子当真是额头上的冷汗都吓出来了。 温公子也真是的…… 哪怕使性子也该适可而止。 难道温公子忘了站在他眼前的人是谁吗?站在他眼前的人可是太子殿下,是即将继位的储君。 宫里头哪个人面对太子殿下时不是战战兢兢、生怕不小心触碰到太子殿下的逆鳞,温公子倒好,仗着太子殿下的一点宠爱就胡作非为起来了。 小栓子毕竟伺候过温池一阵子,多少还是对这个好说话的主子有点感情,他意有所指地咳嗽两声,低头凑到温池跟前:“温公子。” 可惜温池好似没明白小栓子的暗示,转而问道:“有药酒和纱布吗?” 小栓子暗叹口气,低头道:“有是有,奴才这就去给公子找来……不过公子要药酒和纱布做什么?” 提起这个,温池的神情顿显别扭:“太子的手伤着了。” “太子殿下受伤了?”小栓子的脸唰地一白,转身就要查看时烨的手,“太子殿下你……”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时烨冷飕飕地打断:“去吧。” 小栓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敢再多问,憋着一张通红的脸匆匆走开了。 等小栓子找来药酒和纱布时,温池和时烨已经在屋里了,放在他们脚边的烤炉里堆满了黑炭,那些黑炭烧得发红,也烧得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 时烨坐在温池经常坐着的躺椅上,烤炉里暗红的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光洁无暇,没了那些可怖的烧痕,竟然好看得有些不太真实。 时烨的表情很淡,如同一面没有波澜的湖水,可当他垂落的目光落在半蹲在他腿前的温池身上时,他的表情又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随后,他抬起手放在温池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我无妨。” 温池仿佛没听见时烨的声音,他抓着时烨的另一只手,翻来覆去地看,看得格外仔细。 “怎么会呢?”温池抬起头,脸上写满了茫然,“都这么久了,这伤口一点都没好起来。” 时烨哧笑道:“我非神仙,岂是时刻都能自我治愈?” 温池道:“可是这么小的伤口……” 时烨放在温池脑袋上的手往下落,来到温池脸前,捏了捏温池的鼻尖,他顺着温池的话道:“这么小的伤口,不久便能好起来,无需挂心。” 尽管话是这么说,可温池难受又烦闷的心情并没有缓解多少,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感觉不到时烨的身体状况一落千丈? 他想问其缘由,却在突然间想起时烨治好他双腿的事,紧接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时烨。”温池这么喊着,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搂抱住时烨的腰。 温池把脸埋在时烨的腰腹间,嗅着时烨身上淡淡的气息,冷不丁的,一股深深的自责感犹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淹没了他,“对不起。” 说话间,他有些哽咽。 而见过大风大浪的时烨在这一刻居然无措起来了,他身体僵硬,甚至连双手怎么摆放都不知道了,他的双手在半空中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落下去,并回抱住了温池。 “无事。”时烨叹气道,“小伤罢了。” 温池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嗯?” 温池把泪水全部擦在时烨的衣服上,他以为自己爱哭的毛病多少有些好转,可是当他抬起头后,泪水就像是失了控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眼眶,在脸颊上留下蜿蜒向下的痕迹。 他看着时烨消瘦的面容,心里难受极了,仿佛被人挖了一大块似的。 “我不是说这个。”温池闭上眼,便感觉到滚烫的泪水又在争先恐后地往外涌,他下意识攥紧时烨的衣服,“我想做很多事,可是到头来,我一件事都没做好,我很想帮你,可是如今看来,我像是害了你。” 后来他想过很多次,若是他没去花家,时烨也不一定就会死在那片雪地里,左枝不可能放任他不管。 可哪怕重头再来,他也许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温池从未这么窒息过,那种身在其中并且无能为力的感觉化作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颈,他张大嘴巴呼吸,却还是觉得空气如此稀薄。 这时,时烨的手抚上他的脸颊。 尽管温池没有睁开眼睛,却能清楚感受到时烨的指尖在他脸颊上游走的温和力度,时烨用手心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 温池打了个哭嗝,想要睁眼,结果时烨的手忽然拿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一点点地在他脸上游弋。 温池愣了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时烨的唇——时烨一点点地吻去了他脸上残留的泪水。 刹那间,方才堵在胸口的那些悲伤情绪宛若轻烟一般消散干净了。 温池想到他和时烨此时此刻的姿势,竟然有些难为情起来,他条件反射性地想往后躲,但很快,他又停下了往后躲的动作。 自从他和时烨认识以来,他鲜少主动做点什么,他就像只青蛙似的,时烨往前走一步,他才往前跳一步。 可他不能一直这么被动下去。 这么想完,温池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勇气,整个人如同打了鸡血似的,顶着一脑袋的浆糊就不管不顾地站起身,随即一屁股坐到时烨的腿上——当然他不敢把全身重量都放上去,而是半站半坐着。 时烨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表情中难得出现了明显的错愕,他下巴微抬,一双漂亮的凤眸瞪得很圆,这模样真是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不知怎的,温池忽然想笑,嘴角的弧度都扬了起来,又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故作冷静地咳嗽两声,伸出双手捧住时烨的脸。 由于温池从未做过这么大胆的动作,一时间没能掌控好力道,以至于时烨原本消瘦的脸硬是被他挤出了圆嘟嘟的形状,连那双薄唇都跟着撅了起来。 神奇的是时烨也没挣扎,任由温池这么捧着他的脸,并且眼神颇为迷茫地望着温池。 温池强忍笑意,低头在时烨撅起的嘴唇亲了一口。 时烨的表情更加错愕了。 温池又低头亲了一口,不过这次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贴着时烨的嘴唇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时烨被温池连续两次亲得有些找不着北,他晕晕乎乎地说:“什么?” 温池很尴尬,也很难为情,但他不想退缩,他直勾勾地盯着时烨的眼睛,深吸口气,郑重其事道:“你觉得我们可以要一个孩子吗?” 这下时烨的表情中不只是错愕了,更多的是呆滞和震惊,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目光怔怔,张着唇,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温池耐心等待,却许久没有等来时烨的回答,他满腔热血逐渐冷却下来,连捧着时烨脸颊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但他没有放弃的意思,一双透亮的眸子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时烨。 不管时烨同意与否,他定要得到一个答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时烨慢慢收敛了多余的表情,他抬手覆上温池捧着他脸的手背,手指弯曲,将温池的手包裹起来。 随后,他启唇:“好。” “嗯?”已经做好被拒绝准备的温池怔愣了一瞬,“你说什么?” 时烨拿下他的手,放在唇前吻了吻:“我说好。” 温池没想到时烨这么轻易地就同意了,他还记得时烨曾经说过不想要孩子也不会有孩子。 他的心脏砰咚砰咚直跳,同时又尴尬得脸颊发烫,他心里揣着小火苗,滚烫的热度从胸口蔓延到全身,他还是第一次和人讨论这种事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直接上是不是有些太主动了? 可是就这么跳过这个话题的话,他又害怕这件事会不了了之。 温池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的大脑还没完全运转过来,他的双手就自发地扯掉了胸前裘衣的带子。 他严肃道:“来吧。” 时烨:“……” 温池动作麻溜地解开裘衣,继而又要扯掉腰带。 不过他的手刚碰到腰带,就被时烨一把握住手腕。 温池诧异地抬眸看去,只见时烨的表情在烤炉的火光映照下显得很是不自在,若是温池摸了一下时烨的脸,一定会发现时烨的脸烫得惊人。 时烨干咳两声,声音沙哑:“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完,他朝着温池背后瞥了一眼,“有外人在。” 温池愣了下,尴尬回头,便在下一刻对上小栓子更加尴尬的脸。 第115章 香的 小栓子脸色煞白,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连拿着纱布和膏药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见温池和时烨同时转头看来, 小栓子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太子殿下, 温公子, 奴才将东西拿来了。” 尽管小栓子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可温池还是尴尬得脸颊发疼, 他忙不迭从时烨身上站起来,向小栓子伸手道:“给我吧。” 闻言,小栓子赶紧跪行上前,小心翼翼地把纱布和膏药递给温池。 温池接过纱布和膏药,转身前,看了眼小栓子那副被吓破胆的模样, 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同时又有些同情小栓子, 以前他在时烨跟前可不就是这么战战兢兢吗? “这没你的事了。”温池道,“你退下吧。” 小栓子原以为自个儿不小心坏了太子殿下的好事,怎么说也得被太子殿下剥掉一层皮,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逃脱一劫。 他真是又惊又喜, 反应过来后急忙道了声是, 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随即弓着腰一溜烟地跑掉了。 温池转身, 半蹲在时烨跟前, 他拿起时烨被他咬了一口的那只手仔细瞧了瞧, 发现手上的咬伤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虽然那伤口不深,但不可能不痛。 温池笨手笨脚地替时烨包扎伤口,心里后悔极了。 早知如此,他就不会把那些怨恨都发泄在那一口上,这些日子以来,他等待得太久,也压抑得太多,当时情不自禁就那样做了。 费了好些功夫,温池才包扎完,可惜他包扎的手法不好,硬是用纱布把时烨的手裹成了一个白色的粽子。 温池放下纱布和剪子,正要抬头看向时烨,冷不丁感觉脖间有什么东西挂了上去。 他愣了下,旋即低头一看,居然看到一颗熟悉的石头,被一条黑色的绳子串起来,安安静静地垂落在他胸前。 这不是…… 温良戴过的那颗石头吗? 温池懵了一瞬,脑海也有瞬间的空白,好在很快,他便回了神,伸手就要把石头摘下来。 然而时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没等他把石头摘下来,就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别摘。”时烨害怕弄疼他,手上不敢使太大的力道,他说,“给你了。” 温池愣道:“这是花家的灵石,我拿着不合适。” 时烨说得理直气壮:“既然我将它从花家抢了来,那它便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自然是我想给谁就给谁。” 温池:“……” 这强盗逻辑。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温池仍旧不太想要这颗石头,且不说它是花家珍藏的宝贝,就温良曾经佩戴过这颗石头来说,他就不太想碰它了,鬼知道温良的系统还有没有躲在这颗石头里。 “可是我拿着它没多大用处……” “总有一天,它能派上用场。” 时烨颇为强硬地打断了温池的话,他的态度异常坚决,握住温池手腕的手慢慢松开,游弋到温池胸前,食指在石头上轻轻按了按,恍若自言自语地开口,“或许有天,它能保你一命。” 温池听了这话,便没再说什么,不过这颗石头是很多人争抢的宝贝,他总不能堂而皇之地把它挂在脖子上,得在回宫后找个地方将它暂时藏起来。 - 冬季的夜晚来得早,刚过酉时,天空便逐渐暗了下来。 早早用完晚膳后,温池便沐浴完上床了。 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山脚下,要走很远的路才能碰上一户人家,若想去到最近的村落,也要坐将近半个时辰的马车。 温池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无聊得都快长蘑菇了,也养成了天刚黑就上床睡觉的习惯。 之前只要他躺在床上,不多时便会睡着,今晚他的床上忽然多了个人,竟然有些不习惯,他双手搂着时烨的腰,把脸埋在时烨怀里,能听见时烨的心脏在规律且有力地跳动着。 这一刻,他如此明显的感受到时烨就在他身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只是时烨的确消瘦了很多,抱着他时的感觉尤为明显。 温池又难受又心疼,忍不住将时烨抱得紧了些,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放在他脖颈间的手臂倏地收紧了些,时烨喑哑的声音在温池头顶响起:“还不睡?” 温池没想到时烨也醒着,他从时烨的怀里抬起头,额头正好抵住了时烨的下巴。 屋里的光线很暗,温池看不清楚时烨的表情,却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时烨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似乎一直没有挪开过。 温池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你身体里的毒……” “不碍事。”时烨语气平静地说,“我自有办法解决,你不必挂在心上。” 听时烨这么说,温池也就稍微放下心来。 他们睡前,屋外的雪下得很大,夹杂着夜风吹打在雕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听着怪骇人,可这会儿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温池偏头朝着雕窗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惜视线里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外头的雪好像停了。”温池道,“这两日的天儿也没那么冷了,这个冬天快要过去了吧。” 时烨轻声笑道:“才刚开始。” 温池没听明白:“什么?” 然而时烨没再说话,而是低头将额头抵住温池的额头,两人面对面,气息缠绕。 不知是不是彼此吐出的气息太过灼热的缘故,温池感觉周遭的温度也上升了些许,热得他内心焦躁,仿佛有只小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温池稍显不自在,又舍不得往后靠,他悄悄咽了口唾沫,张着嘴准备深吸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却在下一刻发现时烨的唇狠狠地压了下来。 时烨吻得格外霸道,丝毫不给温池喘息的余地,灵活的舌长驱直入,撬开温池的牙齿,往更里面探去。 “唔唔……”温池被时烨疯狂的举动吓到了,条件反射性地伸出手想推搡时烨的肩膀,但是当他的双手碰到时烨肩头时,又情不自禁地搭了上去,随即缠绕住时烨的脖子。 时烨似乎没想到温池会如此配合他的举动,稍作一愣,反应过来后,更深地吻了下去,他的皮肤和气息都如此滚烫,像是要灼伤温池。 温池在这方面被动惯了,哪怕一开始稍微主动些,后头又会莫名其妙变成被动的那个,他糊里糊涂地搂着时烨的脖子,仰头承受着时烨宛若暴雨一般的亲吻。 此时此刻,温池犹如一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舟,随着风雨、随着水波飘飘荡荡,也被冲击得找不到靠岸的方向。 模糊间,他被时烨抱着翻了身。 时烨扬了扬手,原本挂在床架两边的帷幔一齐垂落下来,将床上的景象遮挡得严严实实…… …… 翌日。 温池睁开眼,唯一的感觉就是昨夜操劳过度的身体酸痛不已,尤其是被折腾得够呛的腰,好像要断了一样。 温池伸手摸了摸旁边,已经没人了,被窝是凉的,也不知道时烨走了多久。 温池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无奈身后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肿胀得厉害,他向来不是个会让自己为难的人,于是又小心翼翼地躺了回去,呈大字型地瘫在床上。 不多时,安静中传来咯吱一声——有人开门进来了。 温池呼吸均匀,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估计是小栓子送洗脸水来了,往常若是小栓子瞧见他没醒来的话,便会把洗脸水放在床旁的木架上,随后在门外等他醒来。 可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小栓子走到床前,便倏地停下了脚步。 不一会儿,小栓子坐到床边。 温池明显感觉到靠外的床边冷不丁陷了下去,他惊得赶忙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狭长的凤眸静静注视着他,鸦羽般垂下的长睫隐约遮住了黑眸里流动的波痕。 时烨见温池猛地睁开眼,愣了下,随即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用指尖抬起温池的下巴,低头在温池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该起了。” 温池怔怔望着眼前的面容,即便如此消瘦也漂亮到了极致,这么凑近了看,才发现时烨的肌肤当真像极了无暇的璞玉。 他张了张嘴,本想说话,又忽然间想起什么,赶紧闭上嘴,沉着脸摇了摇头。 时烨忍俊不禁,摸了摸温池的脸:“嗓子不舒服吗?我给你倒些水来。” 温池继续摇头。 时烨不解地嗯了一声:“那你为何不说话?” 温池终于凉飕飕地开口:“不好意思哦太子殿下,我早上有口臭。” 时烨猛地一愣,随即回想起来当年他们在晋州时,他就说过嫌弃温池有口臭的话,但当时温池嘴里哪有味道?就算有他也不会介意,他不过是难为情罢了,才说出那番不经大脑的话来。 想到此,时烨有些懊恼又有些后悔,同时,他也有些想笑。 在这样复杂的情绪中,时烨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赶紧收敛了笑声,定睛看向温池,发现温池看向他的眼神哀怨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温池道:“好笑吗?” 时烨以拳抵唇,颇为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不好笑。” 温池问:“那你方才在笑什么?” 时烨轻叹口气,忽然伸手搂住温池的腰,他让温池贴近自己,像方才那样低头在温池的唇上亲了两下,然后他盯着温池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我在笑我当初的口是心非。” 温池没听明白时烨的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时烨看着温池一脸茫然的模样,心头的某处真是一片柔软,他又忍不住在温池的唇上亲了一下:“分明是香的。” 温池:“……” 完了。 仿佛被电流击中心脏是怎么回事。 第116章 惊艳 磨蹭到下午, 一行人才坐上回宫的马车。 外头的雪果然停了,没了雪幕的遮挡,温池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明了不少,还有往日阴沉的天空也透出层层的光亮,一缕温暖的日光破开厚云,倾斜着洒在铺满厚重积雪的地上。 马车在雪地上行驶,车轮轧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温池还是有些难受, 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恹恹地蜷缩在被褥里, 马车有些摇晃,他跟着昏昏欲睡。 似是睡了很久, 温池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伸手揽过他的脑袋,他顺势靠过去, 便靠在了一个带着温度的胸膛上。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浅香。 不知是不是闻到了那几乎印在心底的香气的缘故,温池心里的难受居然缓解了许多,他在时烨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马车就这样缓慢向前行驶。 待他们一行人进入京城时, 天色已经渐暗, 一缕缕金黄的光线逐渐收入天边。 虽然入了夜,但京城的街道却刚刚有热闹起来的意思,张灯结彩, 街边的小贩们都开始卖力地吆喝起来。 他们前后共有三辆马车, 每辆马车外都坐着一个衣着朴素的车夫, 有了太子殿下的吩咐, 车夫们可不敢轻易暴露他们的身份,一路上能有多低调便有多低调。 尽管如此,可当三辆马车先后驶入一条近道巷子时,竟然有一道黑影忽然闪现出来,跌跌撞撞地从一旁的阴暗里闯入车夫的视线中。 眨眼间,那道黑影便已拦在第一辆马车前。 第一辆马车的车夫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脸色发白,赶忙攥紧缰绳。 “大胆!何人?”车夫想起后面马车里的太子殿下和温家公子,顿时冷汗爬满了整张脸,他冲着那道黑影呵斥道,“你不要命了吗?识相的话就赶紧给我让开!” 可惜那道黑影不仅没有被车夫严厉的口吻呵退,反而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 车夫见那人把自个儿的话当做了耳旁风,顿时气结,指着那人,怒道:“站住!” 那人像是才听明白车夫的话,惊吓得立即停下了脚步。 “大人见谅,我、我是来找人的。”来人声音清脆,带着独有的少年气,却由于害怕的缘故,他的声音也抖得格外厉害,“我找我弟弟。” 闻言,车夫皱起眉头。 他可不管这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此时此刻他只想赶紧甩掉这人,若是耽搁了,后面马车上的太子殿下怪罪下来的话,只怕他有一百条命都不够丢的。 “我们这儿没有你弟弟,要找去别地儿找!”车夫挥了挥手,不耐道,“好狗不挡道,赶紧让开!” “大人……” 车夫强硬地打断了那人恳求的话:“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见车夫这般不好说话,犹豫了片刻,忽然鼓足勇气往前迈出两步。 就着巷子两边的灯笼,车夫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的脸——敢情是个约莫十来岁的少年,长得清秀好看,一双含着泪的桃花眼楚楚可怜。 车夫愣了下,目光落在少年眉心处那颗十分显眼的红痣上,顿感郁闷。 来人还是个有红痣的少年。 本来车夫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见到那颗红痣后,一下子消了大半,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跟人家小年轻计较太多。 如此想来,车夫吸了口气,打算再和和气气地让人走开,哪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那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温池,我知道你就在马车上,我有些话要当面跟你讲,你下来见我一面好吗?”温良从母亲那儿得知了温池的行踪,却不知温池究竟在哪辆马车上,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喊,“温池,你下来啊,你为何一直躲着我们?哪怕我母亲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和父亲也接纳了你、养育了你,你就是如此对待他们的仰恩吗?” 温良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既羡慕温池得到了太子殿下的宠爱和庇护,又怨恨温池完全不顾温家对他的生恩和养恩,如今温良大难临头,温池却连一抹影子都见不着。 倘若他早知道温池是这么个无情无义之人…… 那他断不会让父亲将温池送入东宫,如此一来不仅没有给温良带来任何益处,反而助长了温池的气焰。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在温良脑海中浮现,朝廷动荡、温家被牵连、四皇子的党羽几乎把温良当成了靶子…… 想到这些,温良愈发地感到窒息,仿佛有一张从天而降地网把他笼罩起来。 都怪温池。 都怪温池那个白眼狼! “温池!”温良终于撕开了内心那层伪装的纸壳,他抬头看向最近那辆马车的窗户,眼神里宛若淬了毒,大声喊道,“温池你下来,要不是你,我们温家怎会受到牵连?爹为了那些事一病不起,你却躲在太子殿下的羽翼下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你还有良心吗?” 温良越来越激动,可吓坏了围观的三个车夫。 那三个车夫皆是满脸惶恐,正要下车堵住温良那聒噪的嘴巴,却见一道丽影从最后面的那辆马车里飞出,那人的速度极快,不过眨眼间,便宛若轻燕一般落在了温良身前。 温良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被一只小巧的手死死掐住了脖子。 “咳咳咳……”温良瞬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痛苦的咳嗽声。 温池表情惊恐地瞪着身前那个漂亮女子的脸,感受到女子掐着他脖子的手在缓缓往上抬,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挣扎起来。 好在女子似乎没有让他死去的打算,不一会儿,又缓缓将他放在地上,只是掐着他脖子的手并没有拿开。 女子眼神冷冽,如刀一般刮着温良的脸:“你是谁?” 温良清楚身前的女子武功莫测,杀死他就如同碾死蚂蚁那样简单,他不敢撒谎,痛苦又艰难地回答:“我父亲是……是前礼部侍郎温长清,我是温家长子温良,我……我来找我弟弟温池。” 女子听完温良的话,倏地嘴角一挑,发出一声不屑的哧笑:“前礼部侍郎?都是些老黄历了,你真有脸拿出来说。” “我……”温良猛地怔住,一股名为羞耻的情绪忽然从心底窜出来,犹如藤蔓一般死死缠住了他的身体,“我……” 温良我了许久,却没再挤出一个字,倒是脸上羞耻和恼怒等情绪交织成片,以至于他的表情相当精彩。 女子看向温池的眼神里满是冷然,她没再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中间那辆马车。 下一刻,一抹颀长却颇为消瘦的身影从马车里走出来。 时烨披着黑色的裘衣,乌黑的长发随意捆扎起来,他缓慢踱步至温良身前,一双美丽的凤眸淡淡地看着温良。 时烨道:“若桃。” 女子回:“是。” 时烨语气平静地下了吩咐:“你先回马车上。” 若桃又回了声是,随即松开掐着温良脖子的手,在原地足尖一点,飞回了最后那辆马车上。 像是毒蛇一般缠绕着温良的窒息感骤然消失,他立马痛苦地弓起腰,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脸色涨红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才意识到那个穿着黑色裘衣的男人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前,看不清情绪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刚退下去的恐惧感又悄无声息地爬上心头。 其实温良不知道时烨的长相,虽然他曾经和时烨有过口头上的婚约,但是他和时烨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并且每一次见面都是远远地瞧着——而那时的他也不在意时烨的长相,他几乎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四皇子时锦身上。 可在这一刻,温良在顷刻间便意识到了一点——站在他身前的男人是太子殿下时烨。 时烨极高,他们离得如此近,温良需要仰起脑袋才能看见时烨的脸。 紧接着,温良看见了时烨面无表情的脸。 尽管那张脸冷若冰霜,却极为好看,凤眸、高鼻、薄唇,每一处都长得恰当好处,整张脸完美地融合起来,叫人一眼看去,便难以移开目光…… 温良从小到大见过形形色色的俊美男子,他原以为四皇子时锦是整个大封国里最好看的男子,可如今见了时烨,他突然间连时锦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原来…… 原来太子殿下长这样…… 原来太子殿下竟是如此的好看…… 温良甚至忘记了太子殿下曾经毁容残疾的事,目光怔怔看了太子殿下好一会儿,才猛然回神,顿时惊惧道:“太、太子殿下!小人参见太子殿下。” 时烨冷然的表情没有任何起伏,他俯视着温良,仿佛在看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他启唇道:“你是温良?” “正是小人。”温良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想起自个儿方才那般无理取闹的行为,一时间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磕磕绊绊地解释,“太子殿下,小人来找小人的弟弟,小人方才找人心切,才不得已做出那些不合时宜的举止来,还望太子殿下看在小人无心、看在小人弟弟的份上,饶了小人一次。” 第117章 发簪 面对温良战战兢兢的求饶, 时烨冰冷的表情毫无波动,甚至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似乎没把温良的话放进心里。 温良害怕得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他低着头,畏缩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 半晌,温良才听见时烨冷飕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找他做什么?” 温良想抬头看时烨,又不敢抬头看时烨, 挣扎片刻, 他还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可他能清楚感觉到时烨那道定格在他身上的视线,宛若冰霜一般, 冻得他浑身冰凉。 “回太子殿下,近日小人家中突逢大事,家父日夜操劳,也在前些日子一病不起。” 温良顿了顿,舔了舔干涩的唇,才继续道, “家父身体每况愈下,家母请了许多大夫诊治,大夫看了, 都说家父患有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小人这才想起自从家弟去了宫里, 便鲜少回家探望, 近两年来更是联系不上,小人才斗胆找来……” 说到这儿,温良像是再也忍受不住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委屈和痛苦,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很快打湿了他的面颊。 “小人恳求太子殿下网开一面,原谅小人的过失。”温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伸手扯住时烨的衣摆,无助地仰着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小人也恳求太子殿下让小人见家弟一面,让家弟跟着小人回家,好了却家父的心愿。” 温良情绪激动,不仅扯着时烨的衣摆,而且他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时烨身上。 虽然时烨脸上仍旧没什么起伏,但是他的眼神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下来,周身的气压明显下降。 旁边的几个车夫见此情况,皆是被温良大胆的举动吓得魂儿都快从身体里飞出来了。 还不等时烨有所反应,车夫们便惊慌失措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并七手八脚地将温良从时烨身上扯开。 温良不肯,拼命挣扎,嘴里不停喊着太子殿下。 其中一个车夫见温良死性不改,竟然还试图朝太子殿下扑去,顿时来了火气,骂骂咧咧之下,抬脚踹向温良的腹部。 温良本就被养得身娇体弱,哪儿受得了这么卯足劲儿的一脚? 于是他瞬间被踹翻在地,捧着腹部,痛得龇牙咧嘴。 剩下两个车夫立即一左一右地把温良拖开。 拖出一段距离后,两个车夫才放开温良,改为将他压在地上。 温良几乎是跪趴在地上,胸口和脸贴着脏兮兮的地面。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和身上都是尘土,肮脏又狼狈,像个乞丐一样。 方才车夫踹在温良腹部的那一脚犹如一把剪子,狠狠搅动着他的肠胃,他的腹部剧痛难忍。 可让他更加痛苦的是仿佛巨山一般压下来的怨恨和嫉妒……这些情绪宛若毒蛇一般缠绕在他的心脏上。 温良的身体抖得厉害,他艰难地从地上抬起满是泪痕和尘土的脸,泪眼模糊地看向时烨。 时烨也在看着他,并语气淡淡地说道:“谁让你来找他的?” 温良怔住。 时烨又道:“谁给了你胆子来找他的?” 这下温良终于听明白了时烨的意思,他张着嘴,可怜地喘息道:“太子殿下,小人家父病重,小人救人心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小人真不是有意冒犯太子殿下。” 巷子里寂静无声,只有温良卑微的哀求声在空气中回荡,可惜时烨无动于衷,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温良狼狈不堪的模样,讥讽道:“你以为你配喊他的名字吗?” 温良:“……” 他懵了,脑海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盯着时烨冷若冰霜的脸。 时烨道:“你那不做人事的爹,死了就死了吧,能活到今日也是他走了运,至于你和你娘,你们如何蹦跶都与本宫无关,但若是你们蹦达到他跟前……” 说着,时烨倏地往前走了两步。 温良眼睁睁看着那双黑色的靴子走到他眼前。 紧接着,时烨蹲下身来,那张极为好看的脸被巷子里的火光笼上一层浅浅的暖色。 尽管时烨的眼神宛若一片冰湖,可是他那张好看的脸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一般,总是会让人不自觉的沉迷。 时烨伸出手,扯住了温良的衣领,他手上使劲,将温良往上提,顺便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本宫。”时烨冷声道,“有的是法子让你们去陪你那个短命爹。” 温良脸色煞白,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他的瞳孔在剧烈地收缩着。 他想说话,可是他的喉管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在这一刻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恐惧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整张脸。 他后悔了。 他不该来找温池。 可他之前做梦都没想到,在如今的节骨眼上,太子殿下竟然会亲自接温池回宫,他知道太子殿下宠爱温池,却没想到会宠到如此地步…… 就在温良惊吓之余,时烨蓦然松开了他的衣领。 随后,时烨起身,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温良,转身向中间那辆马车走去。 温良四肢都是僵硬的,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无助又狼狈地被两个车祸压在地上。 直至时烨上了马车,车夫才彻底松开了他。 方才踹过他的那个车夫似乎觉得晦气,恶狠狠地往地上唾了一口,抬手又想揍温良。 温良被这一幕吓得大惊失色,赶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庆幸的是,最后那个车夫还是被另外两个车夫拉开了。 然而临走前,那个车夫还是感到意难平,表情狰狞地指着温良怒骂道:“你想死别带上我们,呵,你爹一个前礼部侍郎也好意思拿出来说,我要是你,我早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哪儿来的混小子,真有脸拿自个儿当根葱,我呸!” 温良一动不动地抱着脑袋,他仿佛听不见那个车夫的怒骂声。 可是在一片黑暗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泪水又在源源不断地溢出眼眶。 等到三个车夫的脚步声走远,他才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间抬起头,正好看见三辆马车从他面前驶过。 马车走远,扬起一地的尘土。 那些尘土落在温良的脸上和身上,犹如前几日漫天的雪花,簌簌往下掉,传来的却是一股呛人又难闻的味道。 温良浑身疼痛难忍,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但很快,他猛然意识到什么,赶紧伸手摸了摸领口——并没有摸到他之前藏在领口里的发簪。 温良脸色骤变,这下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了几遍,却仍旧没有摸到那只发簪。 温良满地寻找,还是一无所获。 他又恐惧又焦急,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因为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越想下去,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那只发簪是温池亲生母亲留下来的遗物,也被许氏收为己用了。 直到昨日,许氏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温池即将回城的消息,才交给他了那只发簪,说是温池为了拿到他母亲留下来的发簪,必定会同意回温家一趟。 温良和许氏都知道温池一直对他母亲的死耿耿于怀,他们也有十足的把握将温池骗回去。 可这会儿那只发簪都没了。 他又拿什么骗温池回去? 温良分明记得他在拦马车之前还摸到过那只发簪,为何这才一会儿功夫,那只发簪就不翼而飞了? 且在这期间里,他从未碰过自己的领口…… 不对! 时烨碰过! 他想起来了——方才时烨收回手时,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只是这条巷子里的光线昏暗,他没看清楚,加之他当时着实太害怕了,也不敢去看清楚。 原来是时烨拿走了发簪! 这一刻,温良仿佛听见自己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啪嗒一声断掉了。 他心态崩了。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怎么会这样? 这一切和系统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仔细想来,自从他认识系统之后,他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身边所有的事物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不仅没有得到四皇子的青睐,反而失去了他原本应该拥有的东西。 倘若他当初没有在系统的安排下躲避了他和太子殿下的婚事,那么今晚坐在那辆马车上的人是否应该是他? 指不定进东宫的人是他,被太子殿下捧在手心里的人也是…… 原本这些都是他的东西,却被他亲手推给了温池。 温良生平头一次感到如此后悔,他悔得肠子都青了,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断不会让温池捡了这个便宜。 若是能重来就好了。 - 时烨回到马车上,温池还在沉睡。 温池蜷缩在暖烘烘的被褥里,像出生的婴儿似的,他并没有被马车外的声响吵醒,呼吸声十分均匀。 时烨的目光落在温池紧闭的眼上,原本冰凉的神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温和起来。 他走过去坐下,轻车驾熟地伸出手将温池连人带被褥地搂进怀里。 温池身上也是暖烘烘的,温度传递到时烨手上,时烨逐渐收紧力道,他将下巴轻轻搁在温池的头上,突然间再也不想放手了。 太暖和、太舒服,甚至让他有些后悔方才出去染了一身寒气。 想到这里,时烨眼前浮现出温良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尽管他很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温良的长相的确和温池有几分相似。 不过他们的性格倒是天差地别。 时烨没怎么接触过温良,也没怎么了解过温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讨厌温良,尤其讨厌那张和温池有几分相似的面孔。 时烨眼中有戾气浮起,又被他敛了下去,他收回思绪,垂眸看向靠在他怀里的温池,随后解开了温池身上的穴道。 温池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幽幽转醒,睁着朦胧的杏仁眼,呆呆地望向时烨。 时烨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动作轻缓地抚了抚温池的背:“还有段路要走,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温池摇了摇头,在时烨怀里拱了拱,他感觉到了时烨身上的凉意,动作一顿:“你出去了?” 时烨想也不想便矢口否认:“我一直在这里。” 温池有些不解:“可是你身上好凉。” “哦?”时烨笑了笑,摸着温池睡得凌乱的柔软发丝,“也许是我靠着窗户吧,有风透进来。” 温池听时烨这么一说,便拉着时烨往旁边坐了些,又起身将窗户关严实了,才重新靠进时烨怀里。 醒来后,他便睡不下去了,打了个哈欠,眼角浸出些许泪水,目光怔怔地望着前方发呆。 忽然间,时烨捋了一下他的头发,似是用什么东西将他的部分发丝束了起来。 温池愣了一会儿,才像只迟钝的树懒一般伸手摸去,摸到了一只类似发簪的东西。 “发簪?” “对,你的发簪。”时烨道。 发簪整体为金色,上面镶嵌了两对指甲盖大小的祖母绿宝石,整个发簪设计偏少,却看得出其精湛的工艺,应是出自名匠之手。 发簪穿过温池乌黑的发丝,露出一头一尾,这么看着,让时烨挪不开目光。 时烨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住温池束发后露出来的白皙耳垂。 哪知道温池猛地转了下头。 时烨以为温池又在害羞,轻笑一声,便打算放过他,结果温池准确地冲着他的唇啃了上来。 第118章 过来 等马车停下来时,外头也彻底暗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雪停了的缘故, 今晚的夜空一扫往日的阴沉和黯然, 仿佛被清水洗过一般透亮,有一轮弯弯的皎月挂在天边, 几颗星在远方若隐若现。 再回竹笛居, 温池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过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他着实困顿,草草沐浴完便睡下了。 虽然连续下了多日的雪是停了,但是眼看已经步入年关,宫里的忙碌生活才刚刚开始。 古代规矩多, 宫里更甚, 尤其是到年关时,大大小小的宴会和祭礼扎堆,不仅皇亲国戚们需要四处走动,连深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也忙得脚不沾地。 宫里的宴会有许多种, 总体来说分为国宴和家宴两大类。顾名思义, 国宴是宴请朝廷重臣及其家眷以及近两年冒出头的青年才俊等, 而家宴是皇亲国戚们及后宫的妃子公子们关起门来私下联络感情。 不过这家宴说得好听是家宴, 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一场鸿门宴罢了, 宴上有着各式各样的人,都怀着迥异的心思。 况且如今, 几乎所有人都清楚皇帝命不久矣, 甚至连床都下不了, 也不知皇帝走后,谁将独揽大权…… 当然,这些事都和温池没什么关系,他只要安安分分地待在竹笛居里即可。 哪知道他才回宫不过三日,竟然收到了容妃派人送来的帖子,帖子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要他随时烨一起出席不久后的家宴。 温池拿着帖子左看右看,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好去找时烨。 从外面回来后,朱公公便安排了更多的太监和侍卫在竹笛居外守着,这阵仗严得仿佛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哪怕温池去找时烨,身后也有五六个侍卫跟着,在前方引路的太监更不用说了,至少四个打底。 走在去太子书房的路上,温池被一群太监和侍卫包围得严严实实,像极了被押送上刑场的犯人,走在中间的温池浑身上下透出可怜又无助的气息。 经过花园时,温池意外地看到了两个熟人。 只见月桂和林俞穿着鲜亮颜色的衣裳,在四面通风的凉亭里相对而坐,月桂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林俞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糕点,两人中间的石桌上摆放着落满了白黑棋子的棋盘。 两个人正下着围棋,忽然在余光中瞥见温池所在大部队的身影,于是两个人齐齐回头,正好对上温池看向他们的目光。 林俞愣了下,赶紧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他又惊又喜地朝着温池挥了挥手:“温公子,好久不见。” 虽然最初温池和林俞有过摩擦,但是发展到如今,这诺大空旷的东宫里头除了他以外也就只剩下林俞等人了,加之林俞没再乱搞事情,温池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便打算过去叙叙旧。 结果他走两步,他身边的大部队也跟着走两步。 温池立即停下脚步,他身边的大部队也跟着停下脚步。 “......”温池无奈,喊来在前方领路的小栓子,“我过去同他们说会儿话,你们在这儿稍等我片刻便是,不用跟随我过去。” 闻言,小栓子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温公子,太子殿下吩咐过,奴才必须时刻守在公子左右,不然太子殿下就要拿奴才是问了。” 温池道:“就一会儿也不行吗?” 小栓子的脸都快皱成苦瓜了,恳求道:“哎哟,公子你就别为难奴才了,奴才也是听了太子殿下的话,太子殿下也是为了公子你着想。” 温池实在经不住小栓子的劝说,犹豫了一会儿,只好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凉亭里的林俞和月桂。 通向凉亭的小道并不宽敞,只能容纳下两人并排而行,太监和侍卫们挤在温池的前后,硬是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凉亭里的月桂和林俞见此情景,皆是一脸懵逼。 直到温池领着大部队走到他们面前,他们才如梦初醒一般,手忙脚乱地从石凳上站起来。 “温公子,要见你一面真是不易,我和月公子多次拜访你竹笛居,都被你的宫女拒之门外,我还以为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惹得你不开心了呢。”林俞颇有些抱怨地说完,转头看向月桂,“月公子,你说是吧?” 月桂声如蚊呐地嗯了一声,接着表情木讷地装死,只是他发红的脸颊已经出卖了他尴尬的内心。 温池也有些心虚。 仔细算起来,他和林俞月桂的确有好长时间未见,可他总不能对他们说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外面躲着,前几日才被时烨接回宫。 “我有些不舒服,这些日子一直在养病,还望林公子和月公子见谅。”温池把之前经常用的借口搬了出来。 尽管林俞没有多么聪明,却也不是没有脑子,他几乎一眼就看穿了温池在说谎,但他没有拆穿温池,而是摆了摆手。 “我们三人好不容易打了照面,还是留下来吃会儿茶点再走吧。”林俞做了个请的手势,“坐。” 温池也没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 林俞和月桂跟着在温池左右两边的石凳上落了座。 结果他们三个人刚坐稳,温池的大部队就一骨碌地围了上去,十分默契地将他们三个人围在了圆圈的中心。 原本四面通风的凉亭像是竖起了一面人墙。 温池:“......” 林俞:“......” 月桂:“......” 温池看了看林俞的脸色,又看了看月桂的脸色,心里尴尬极了,他感觉这画面简直像极了他带着一堆人来这里耀武扬威,即便他压根没有这个意思...... 温池郁闷地想完,又喊了声小栓子:“你们往外站好吗?挡着光了。” 小栓子立马转头道:“听见了吗?你们都挡着光了 !” 围成一圈的太监和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十分默契地半蹲下身子,一个个都直接在原地扎起马步来。 小栓子见状,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讨好地对温池笑了笑:“温公子,这下还挡光吗?” 温池:“......”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有了这圈人墙在身后虎视眈眈,不久前还很放松的林俞和月桂都绷直了身体、正襟危坐,紧张的情绪全部写在脸上。 温池感受到了这紧绷的氛围,他只喝了半杯茶,便称有事离开了。 林俞和月桂又眼睁睁看着温池领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消失在视线中,良久,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林俞说:“终于走了。” 月桂说:“总算走了。” 林俞看了眼月桂:“我们也在这儿坐了一个多时辰了,回去吗?” 月桂凉飕飕地说:“你院里有那么多伺候你的下人吗?” 林俞:“没有……” 月桂:“你院里有热腾腾的饭菜吗?” 林俞:“……” 月桂:“你院里有等待你的太子殿下吗?” 林俞哭着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所以我们回去做什么?”月桂无情地说道,“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吗?” 林俞伤心地哽咽了一声,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吃吧。”月桂自知方才说得太过了,又有些后悔起来,他安慰地伸手将棋盘边上的碟子推到林俞眼前,“这儿还有白捡的点心吃,你回去了连点心都没多少。” “......” 被安慰了一番的林俞反而嚎得更伤心了,他终于知道为何一段时间下来,原本水火不容的他和月桂忽然变得亲近起来。 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 温池来到时烨的书房外时,时烨正在接见其他人。 朱公公就守在书房外面,听温池说明了来意之后,便直接领着温池进了书房。 温池远远瞧见时烨的案台前站着几个人。 除了站在最边上的刘德和刘善兄弟俩外,其余几个都是温池不认识也没见过的人,不过根据刘德和刘善的身份,不难猜出那几人应当都是时烨的心腹。 听见朱公公和温池走进的脚步声后,包括刘德和刘善在内的几个人皆警惕地停止了说话,齐刷刷转头看向他们。 朱公公早已习惯这种场面,面不改色地摆了摆手中的拂尘,低下头对案台后面的时烨说道:“太子殿下,温公子来了。” 倒是没见过世面的温池被那些人的目光吓了一跳。 他的大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体就已做贼心虚地僵在了原地。 冷不丁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温池紧张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立起来了,他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用商量的口吻说:“朱公公,不然……我还是去外面等着?” 朱公公背对着他,没敢回头。 很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安静:“过来。” 是时烨的声音。 温池抬眸看去,只见案台后面的时烨穿了一身白衣,身上披着一件青灰色的袄子,他的黑发随意绾起,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却被精致的眉眼衬托得别有一番风味。 时烨看着温池呆呆的表情,忍俊不禁,勾了勾嘴角,他像以往那样宛若唤小狗似的冲着温池招了招手:“过来,温池。” 温池鲜少听见时烨念他的名字,印象中,时烨很少称呼他,通常是直接把主语去掉,说后面的谓语和宾语。 但不得不说,时烨的声音是真的好听,有些沙哑,又有些低沉,尤其是在念他名字的时候,竟然有着说不出来的性感。 温池感觉自个儿心脏砰咚砰咚直跳,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这会儿却像是揣了只兔子在胸腔里一样。 他揣着那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捏紧手里的帖子,快步走向时烨。 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敢和时烨靠得太近,在距离时烨还有两三步之遥时便停了下来。 温池乖乖喊道:“参见太子殿下。” 时烨倏地扑哧一笑,以拳抵唇,低哑的笑声从胸腔里闷出来,他垂头低声笑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温池:“之前都在直呼我的名讳,为何这会儿不敢了?” 温池:“……” 还能有什么原因? 这不是当着那么多太子心腹的面,怂了。 内心很怂的温池表面看着更怂,他忙道:“小人不敢。” “你还有何不敢的?”时烨道,“过来些。” 温池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些。 时烨皱眉:“再过来些。” 温池又往前迈了一些。 时烨沉默了一瞬,忽然倾身拉住温池的手腕,随即一把将人拉进自己怀里。 温池猝不及防,甚至来没得及站稳,趔趄了两三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时烨的大腿上。 温池抬头对上刘德刘善等人复杂又惊讶的目光,刹那间整张脸都红成了猴子屁股,他犹如被火烫着了一般要站起来,却被时烨紧紧按在了自个儿腿上,还从后面抱住了他,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并搂在他的腰前。 温池涨红着脸,一动也不敢动。 时烨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轻车驾熟地把下巴搁在温池右边肩膀上,拿过温池手里的帖子,打开看了看:“你为这个而来?” 温池无处安放的眼神左右飘忽,最后落在案台上那些摊开着的晦涩难懂的牛皮地图极一堆堆写着蝇头小字的帖子上。 他愣了愣,一时间连时烨的话都不好意思回答了。 他感觉此时此刻的情景像极了正在开国际视频会议的国家领导人家长被自家小孩突袭,询问一加一等于几的幼儿园家庭作业。 毫无疑问,时烨是那个家长,而他是那个幼儿园小孩。 第119章 同住 不过来都来了…… 温池尴尬了一会儿,也就厚着脸皮点了点头:“是。” 时烨似乎看出了温池在想什么, 随后将那个帖子扔在案台上, 轻轻搂了下温池的腰, 不甚在意地淡道:“若是你不想去, 便不去。” 温池自然是不想去的, 只是他考虑到送贴之人是容妃,而容妃毕竟是之前在后宫里头最得宠的女人,倘若他拂了容妃的面子, 容妃会不会以此为难时烨。 温池想了想, 蹙起眉头,小声问:“这样可行吗?” 时烨道:“如今这宫里的势力早已四分五裂, 容妃那个女人也没那么大的面子让每个人都买她的账, 谁不知道那所谓的家宴不过是一场幌子罢了,只怕到时不去的人也不会少,你且放心。” 说罢,时烨突然握住温池的手, 从他的手背上和他十指相扣。 彼此的温度透过相贴的肌肤交融。 温池感受着时烨那略微冰凉的指尖, 渐渐的, 一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他转头看向时烨,扯着嘴角笑了笑:“好,我听你的。” 时烨垂眸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有一潭望不见底的春水,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随后, 他低头在温池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乖。” “……” 温池的脸砰地一下全红了,红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燃烧起来。 案台另一头的朱公公对这些画面早就习以为常,依然十分淡定地抱着拂尘,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倒是苦了站在朱公公身旁的刘德和刘善等人,他们跟随太子殿下多年,何时见过太子殿下抱着人腻歪的画面?他们甚至有些怀疑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太子殿下…… 这哪儿是以前的太子殿下能做出来的事儿? 一群大男人在原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低着头相互看了看,都从其他人眼中看到了诧异和无奈。 最后,他们默契地低下头,连看也不敢往太子殿下的方向看一眼,只恨不得将自个儿化作空气中的尘埃。 即便温池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除了朱公公以外的那些人的无措,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还像只小狗似的被时烨抱在怀里。 一时间,好不容易散去的尴尬再次涌上心头,温池在时烨怀里如坐针毡,赶紧伸手拿起被时烨扔在案台上的帖子,便要从时烨身上站起来。 哪知道他刚起身,就感觉到时烨搂在他腰间的手上传来一股阻力,他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时烨按着坐了回去。 温池身体僵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既然你忙,那我等会儿再来找你。” “不忙。”时烨又像方才那样把下巴搁在温池的肩膀上,他的前胸紧贴温池的后背,呼吸的热气宛若一层轻纱似的在温池耳畔萦绕,“别走,就在这儿陪我好了。” 温池被时烨从身后牢牢禁锢着,想走也走不了,他犹豫道:“你们不是在说事吗?我一个外人在这里也许会打扰到你们。” 结果时烨声音一沉:“你何时成我的外人了?” “……”温池噎了下,立马有了危机感,他想也不想便求生欲极强地说道,“太子殿下,我的意思是你同他们几个外人说话,我在这里怕是有所不便。” 刘德刘善等外人:“……” 时烨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温池的话似乎正好戳中了他的笑点,他笑得胸腔都在振动,搂着温池的力道也在逐渐收紧。 笑了好久,他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最后,忍无可忍的温池在他怀里扭过身,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时烨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池又好笑又好气:“别笑了。” 时烨笑着道了声好,从他嘴里喷出的热气洒在温池的手心里,像是羽毛尖儿从他手心的痒痒肉上拂过,痒痒的,痒到了心窝里。 忽然间,温池的呼吸变得凌乱起来,他抬眸,见时烨凤眸微弯,犹如天边荧光浅浅的弯月,黑眸是一滩幽深的池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只是这池水太深,他随时都能沉溺进去。 温池敛了神,颇为不自在地收回捂住时烨嘴巴的手。 他们两个人小打小闹时,刘德和刘善等人只能像几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既不敢抬头又不敢说话,平时在外头耍尽威风的几个大男人在这一刻就像学堂里被先生罚站的学子,连眼珠子也不敢转一下。 尤其是那几个没怎么见过温池的人,他们做梦都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能见到太子殿下如此与众不同的一面……真是令人震惊。 他们都是有妻有妾的人,成家多年,连孩子都满地跑了,可是他们何曾像太子殿下这样抱着自己的妻妾处理公事? 要说厉害还是太子殿下厉害,如此一来,办公谈情两不误。 时烨压根不知道那些人在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里想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待他安抚好温池后,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道:“接着说。” 刘德和刘善等人闻言,赶忙说起了温池找来前的话题。 温池不是第一次听时烨和别人商讨事情,但他有很多地方都听不懂,太多人和事物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认真听了半天,只听得云里雾里。 听到最后,时烨和那些人的声音反倒成了温池的催眠曲,他慢慢眯缝起眼睛,小鸡啄米一般地点着脑袋。 不一会儿,一只温度偏低的手扶在了温池的额头前,引导着温池往后靠去。 温池仰头靠在了一个坚实的胸腔上,有了着力点,他放松地呼出口气,从而陷入更深沉的睡眠中。 等温池醒来时,时烨和那些人的说话声已经消失了,偌大的书房里瞧不见一个人的身影,连朱公公也不知去了哪里,周遭寂静得落针可闻。 “时烨?”温池没想到连时烨也走了,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一股没来由的焦躁和慌乱如同凶猛的兽类在顷刻间袭向了他,他手忙脚乱地从卧榻上爬起来,“时烨,你在吗?” 他情急之下失了分寸,没把控好声量,以至于他那沙哑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了整整一圈,又从四面八方扑向他。 温池真是怕极了这种情况,他害怕时烨一声不吭地离开,害怕时烨无声无息地消失,害怕时烨在他不知道的地点做着他不知道的事…… 这种感觉太糟糕,一股脑地涌来,淹没了温池。 温池拼命压下快要漫上喉头的恐惧,打算出去寻找时烨。 可他的双脚刚踩到柔软的地毯上,便突然有一只有劲的手从后伸来,一把揽住他的腰,并将他往后带去。 温池猝不及防,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我在。”时烨有些喑哑的嗓音在温池耳畔响起,似乎也刚刚睡醒一样,他一边扯过身旁的毯子盖在温池身上一边轻哄,“我在这里呢。” 温池猛地愣住。 刹那间,他的双脚着了地,他仿佛溺水人抓住救命稻草地转身抱住时烨,狠狠地抱着,恨不得把自己揉进时烨的身体里。 原本时烨睡得迷迷糊糊,经过温池的折腾,他很快清醒过来,随即把温池连人带毯子的搂进怀里:“怎么了?” 不知怎的,温池想哭,可他眼睛是干的。 也幸好他哭不出来,他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哭哭啼啼,他把脸埋在时烨的颈窝里蹭来蹭去,良久,才吸口气道:“我以为你走了。” 时烨的手搭在温池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他感受到了温池身体的颤抖,叹息一声,郑重其事地说:“温池,有你在这儿,我哪儿也不会去。” 温池不知道时烨是不是为了哄他才这么说,但他心里仍旧没有安全感,即便双脚着了地,可他站在空地上,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得他东摇西摆。 不过他还是愿意相信时烨说的话。 时烨等了很久,等着温池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他便说出了心里的话:“不如你过来和我同住。” 温池一愣:“宫里貌似没这个规矩。” 时烨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宫里的规矩多得能压死人,条条框框,把每个人束缚得结结实实。 并且这后宫里也从未有过皇帝或太子同后院之人同寝同居的先例,只怕温池搬进太子的寝殿后,要坏了宫里的多少规矩。 温池犹豫了一会儿,为难地摸了摸脸:“可规矩不就是拿来约束人的吗?” 时烨问:“你不愿意吗?” 温池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不,我只是矜持一下罢了。” 时烨:“……” 于是这天下午,温池连人带行李地搬进了时烨的寝殿。 太子寝殿可不是后院男女住的那些小院子,光是前庭后院就足以抵上两三个竹笛居,正房偏房的数量也成倍增长,伺候的太监宫女更是一堆接着一堆。 时烨还要忙碌公事,温池不想再过去被催眠,便跟在朱公公后面熟悉寝殿的地形。 直到夜里,温池独自用完膳,还是没有瞧见时烨的身影。 他喊来门外的小栓子:“太子殿下还没回来吗?” 小栓子弓腰道:“回温公子,太子殿下已经在书房里呆了一天了。” 温池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原本他搬进来时激动不已,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激动也慢慢被磨平了。 小栓子见时烨唉声叹气,便出声安慰道:“温公子,容妃操持的家宴在即,你也知道容妃向来和太子殿下不对付,这会儿也变着法子给太子殿下折腾出幺蛾子呢,太子殿下□□乏术,忙碌了些也属正常。” 说起那场家宴,温池就想起容妃给他的帖子,顿时又开始头疼起来了。 小栓子连忙打住了话头,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说:“温公子,奴才陪你去看看太子殿下?” “不用了。”温池没想打扰时烨,摆了摆手说,“你替我备些热水吧,我想沐浴。” 第120章 不要脸 温池记得他曾经用过时烨寝殿里的浴池, 不过那时的时烨为了他在桃花宴上被花子藏抱了一下的事儿大发脾气, 他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时烨身上,也就没有精力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时静下心来看, 他不得不感叹——太子的浴房就是豪华啊! 不仅在浴房正中间挖了一个目测足以容纳十人的浴池, 而且其他配置一应俱全, 架子上还一排排地放着用瓷碗装着的香料。 温池端起其中一碗香料,放在鼻前嗅了嗅, 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花香味, 具体说不上来是哪种花的香味,但挺好闻的。 小栓子见温池对那碗香料感兴趣,忙不迭走过来, 细心地介绍道:“温公子,此香料乃西洲进贡而来, 听闻是摘自高山上的雪梅打磨而来, 制作过程属实不易,因此整个大封国只有皇上和太子殿下各有这么一小碗。” 温池听小栓子这么说,不由得又端起瓷碗嗅了一下。 好闻是好闻, 却还没有好闻到值得西洲人如此艰辛地将它制作出来的程度。 而且…… 温池摸了摸鼻子, 怪尴尬地想着, 这碗香料还不及时烨身上的十分之一好闻呢。 想起这个, 温池倒是有些好奇了, 他把装着香料的瓷碗放回原处, 转头问小栓子:“太子殿下平时用的哪碗香料?” 小栓子低头道:“回公子, 太子殿下平时沐浴都不用香料。” “是吗?”温池不可置信, “可他身上好香。” “这个……”小栓子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心想他们这些下人除了必要时候谁都不敢近太子殿下的身,他们又从哪儿闻到太子殿下身上的气味?再退一步讲,若是这番话从他们或者其他公子的嘴里说出来,怕是脑袋都要被太子殿下拧下来。 就只有这特殊的温公子,能在大家都惧怕不已的太子殿下跟前百无禁忌了。 温池见小栓子接不上他的话,便也没有再继续为难小栓子,而是挑了方才嗅过的那碗香料,准备下池沐浴。 太子寝殿的浴房里有几个专门伺候的小太监,之前一直悄无声息地守在角落,这会儿瞧见温池解开了腰带,便小心翼翼地凑上来,要各司其职地为温池宽衣。 温池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连忙谢绝了小太监们,并让小栓子领着他们出去。 不一会儿,偌大的浴房里只剩温池一个人。 温池这才褪下身上的衣物,把衣物搭在旁边的屏风上,随即走进浴池。 温热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了温池。 温池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趴在浴池边缘,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满足地叹了口气。 在这寒冬腊月里,泡热水澡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只是泡着叫人容易犯困,温池才泡了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 温池眯着眼睛小憩,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隐约间察觉到有人走进来时,睁开眼就看见一双干净的黑色鞋面。 他愣了下,正要抬头看去,却见那人倏然蹲下身来,紧接着,一张明媚好看的脸映入眼帘,熟悉的凤眸含着笑意地看着他。 温池瞬间清醒了不少:“时烨,你忙完了?” “忙完了。”时烨点了点头,伸手摸了下温池盘在脑后的长发,没被打湿,才放下心来,“为何在这儿睡着了?当心着凉。” “不会的……”哪知道温池刚这么说完,就冷不丁阿嚏一声。 打完喷嚏,他尴尬得整个人都静止了,手指在另一只手背上抠来抠去,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时烨。 时烨哭笑不得,本想教训温池一番,无奈被温池这么星星眼地盯着,一时间连一个字的重话都不舍得说了。 “你啊。”时烨摸了摸温池的脸,忽然站起身,脱下身上的外衣和鞋袜,随后大步流星往前一迈,迈进池水中。 温池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时烨弯腰打横抱了起来。 温池身上的水哗啦啦地往下落,他意料不及,条件反射性地伸手搂住时烨的脖子,等他意识到时烨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时,便挣扎着要下去。 “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然而时烨对温池的话置若罔闻,抬脚跨上浴池边缘,并径直往前走去。 温池身上全是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这会儿未着寸缕,光溜溜地被时烨抱着。 尽管他和时烨都是大男人,也什么亲密的事儿都做过了,可这一刻,他还是感到害臊,害臊得脸和身上都仿佛要烧起来一样。 好在没多久,时烨便把他放下来。 紧接着,一条干净的毯子披在了温池身上。 温池懵逼地站在原地,任由时烨就着毯子把他身上的水渍擦拭干净。 擦完后,时烨从架子上取来小栓子一早备好的干净衣物,作势要替温池穿衣。 温池的脸都红透了,他一把从时烨手里夺过衣物,勉强在身前遮了遮,瓮声瓮气地说:“我自己穿。” 时烨似乎看出了温池的不好意思,倒没有勉强他,于是沉默地往后退了两步,像是陷入了沉思状态,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温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池被时烨的目光看得颇为不自在,低下头飞快地穿起衣服来,只是他笨手笨脚的,不仅没有把衣服穿好,还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最后,还是时烨看不下去了,上前替温池整理衣服。 温池低头看着时烨拿起他腰带的手,那双手生得和它主人的脸一样好看,手指修长、指骨分明,且每根手指头都长得圆润好看。 此时此刻,那双手正在熟练地替他系好腰带。 温池郁闷地咬了咬唇,心想自己也太不淡定了,老是在时烨面前乱了阵脚。 “好了。” 时烨的声音拉回了温池的思绪,温池抬头就看见时烨不知何时抬起了眼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温池蹙起眉:“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我在想……”时烨拖长声调,斟酌片刻,才道,“你变了不少。” 温池舒展眉眼,哧笑一声:“变得好看了?” 温池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哪知道他这么说完,时烨居然定了定神,郑重其事地打量了他一番,随即道:“已经好看到极限了,不能再好看了。” “……” 靠,这个男人的嘴巴也太会说了吧! 温池还没说话,时烨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我是说。”时烨道,“你脸皮变薄了。” 温池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时烨话中的意思,顿时恼羞成怒道:“你的意思是我从前的脸皮很厚吗?!” 时烨似笑非笑:“从前是谁一言不合就在我面前脱衣服?” 温池:“……” 好吧,敢情时烨还记得他表错情的那一次,那件事都成他的黑历史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次他之所以会主动在时烨面前脱衣服,也是因为时烨要检查他的腹部和大腿——时烨以为他是另一个人。 那个人究竟是谁? 第一次,温池心里浮出这个疑问。 从前温池没有想过他和时烨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只要能保住性命,他不关心时烨的任何私事,也不在意时烨和其他人有情感上的纠葛。 可现在不一样了。 温池想到那个人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想到那个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认识了他并不了解的时烨,想到时烨至今还想着那个人…… 不知为何,宛若有根细细的尖刺扎在他的皮肤里,不是很疼,可那根刺的存在一直提醒着他——那个人在时烨心中占据着不少的位置。 等温池回神,才发现他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丝丝缕缕的疼痛像藤蔓一样爬满了他的身体。 幸好温池经常走神,时烨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重新拿来一条新毯子搭在他身上后,便一边脱衣一边朝着浴池走去。 浴池里的水早已不如之前那样滚烫,也被温池用过了。 “等下,时烨。”温池忙道,“那池子水被我用过了,让他们来把水换了吧。” “无妨。” 说话间,时烨已经迈入池水中。 温池见状,沉默了一瞬,突然感觉脸颊更烧得慌了,他不便继续阻止,只得拉紧身上的毯子,接着发呆想方才的事儿。 时烨洗澡还真的只是清洗身体而已,不一会儿就洗完了。 温池想起小栓子并没备好时烨的干净衣服,便打算去提醒一下小栓子,结果他还没走,就看见时烨哗啦一下从浴池里走出来了。 温池:“……” 温池顿在原地,目光不可控地往下挪。 时烨什么都没穿。 还真是……一览无余…… 等温池把目光挪回时烨脸上时,吐出来的声音已经有些飘了:“我让小栓子给你拿衣裳来。” 时烨道了声好,很自然地走到架子前,拿起温池擦过身子的那条毯子擦拭身上的水渍。 温池要走,想了想,还是转身看向时烨:“其实我也觉得你变了。” 闻言,时烨擦拭身子的动作一顿,他挑起眉梢:“说来听听。” 温池以牙还牙道:“变得不要脸了。” 时烨没说话,骤然沉默了下来。 温池没想到时烨的反应这么大,还以为时烨当真为他的话生气了,顿时有些慌,想着要不要挽尊地说两句。 哪知道下一刻,时烨忽然伸手揽住温池的腰,轻轻把温池搂了过去,他丝毫不给温池反应的机会,低头在温池唇上啃了一口。 温池诧异地瞪圆眼睛,还没说些什么,时烨便在他耳边低声笑道:“其实我还有更不要脸的时候。” 于是这天夜里,温池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更不要脸。 如此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第二天醒来,温池腰酸得下不了床。 第121章 画卷 那个人的存在宛若在温池心里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不过几日的功夫,那颗种子便已生根发芽。 温池很好奇那个人的身份,他想起小栓子曾经无意间向他透露过, 时烨的书房里放有那个人的画像,并且画中的那个人和温池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这世上怎么会有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原文中也没有长得和原主一模一样的人出现过还是说小栓子看错了? 温池想来想去, 想了两三日,最后还是决定直接询问时烨。 这天下午, 他来到书房找时烨, 却被守在书房外的小太监告知时烨方才外出了。 温池很少过问时烨的公事, 也不太清楚时烨的行程,听小太监这么说,便问道:“你可知道太子殿下何时回来?” 小太监为难道:“这个奴才也不太清楚。” 温池顿了顿, 转而又问:“那我可以进去等太子殿下回来吗?” 若是其他人站在太子殿下的书房外说出这种话, 小太监早就勃然大怒并将人抓起来了。 没有太子殿下和朱公公的允许,谁敢擅自进入太子殿下的书房就是在找死! 可这会儿, 说出这种话的人是温公子,这里谁不知道温公子于太子殿下而言的重要性? 小太监犹豫了一会儿,想起这段时间以来朱公公对待温公子的态度, 到底不敢拒绝温池的请求——若是回头温公子在太子殿下那儿吹了枕边风,只怕到时他连性命都保不住。 于是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将温池领进了书房。 温池刚走进去,便瞧见一团雪白的东西窝在他平常坐的卧榻上, 那团东西的白毛蓬松柔软, 乍一看, 像一团圆圆的似的。 小太监也瞧见了那一团白色的东西, 下一刻,小太监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一般,他下意识放缓脚步,回头对温池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温池歪头,疑惑地看着小太监。 小太监将手放在嘴前,忐忑不安地悄声说道:“温公子,你就在这儿等吧,前面睡在塌上的是太子殿下养在附近的白狐,总喜欢来太子殿下的书房玩,那白狐的脾气不好,还有咬人的习惯,可太子殿下极喜欢它,咱们还是不要招惹它为好,不然在它那儿吃了苦头不说,回头还得受太子殿下的责罚。” 小太监眼里的害怕做不了假,看来真是在白狐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那是白狐? 温池倏地意识到什么,顿时脸色一喜,试探性地喊了声:“阿孤?” “温、温公子!”小太监被温池这一声吓得大惊失色,连声音都抖了起来,“嗐!温公子,你怎么喊起来了呢?那白狐可是会咬人的!” 结果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话音刚落,就见那只蜷缩着睡在卧榻上的白狐猛地扭过头来。 温池转头对小太监说了声放心,随后蹲下身来,对着白狐招手:“阿孤过来。” 白狐立即跳下卧榻,径直朝着他们跑来。 可是小太监哪儿能放心?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祖宗离他们越来越近,一时间脸上血色全无,四肢也开始打颤。 温公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太子殿下的东西哪是他们能随便碰的?更何况这还是太子殿下养的活物! 还记得不久前,有个宫女因为害怕那只白狐而不敢给它喂食,结果被太子殿下发现白狐饿了整整两天,如今也不知道那个宫女去哪儿了,有人说是被打残了还在休养,也有人说是直接被打死扔出宫了 不管哪种说法为真,自那以后,大家都怕极了那只白狐。 眼见白狐扑过来,小太监一时没稳住,居然吓得扑通一声栽到了地上。 小太监也顾不上自个儿有多狼狈,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哪知道那只白狐压根不是冲他而来,而是直接扑到了温池怀里。 温池将白狐抱个满怀,又惊又喜地摸着白狐身上软蓬蓬的毛:“阿孤!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在竹笛居吗?” 以前阿孤和温池一起住在竹笛居,温池还特意让若芳腾出一间屋子来给阿孤用,平日里也一直是竹笛居里的几个宫女在照顾阿孤。 前阵子温池搬来太子寝殿,本想这两日便将阿孤接过来,却没想到阿孤自个儿来了。 温池有好长时间没见着阿孤,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阿孤似乎瘦了很多,连身上的毛也没往日顺滑了。 不过阿孤很是兴奋,两只爪子始终扒拉着温池的肩膀不放,嘴里吐着粉粉的舌头,在温池脸上舔来舔去。 也舔得温池的脸颊和下巴都是口水。 温池被阿孤舔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只好把阿孤凑上来的脑袋推开,努力仰起头不让阿孤舔着自己。 阿孤挣扎了几次,无果,顿时两只小小的狐狸耳朵脑袋都耷耸下来。 温池见阿孤一副被自己伤透心的模样,哭笑不得地揉了揉阿孤毛茸茸的脑袋:“阿孤,你都瘦了,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阿孤哼哼唧唧,用脑袋蹭了蹭温池的手心,看起来十分依赖温池。 温池看得心都快融化了,抱起阿孤就是一顿猛搓,他把脸埋在阿孤蓬松的毛里,吸了两口气。 阿孤身上有着若隐似无的香味,不知是阿孤本身的味道还是染了其他香味,和时烨身上的香味有些相似。 这边温池吸狐狸吸得不亦乐乎,另一边的小太监都看呆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揉了又揉。 直到温池抱着阿孤站起身来,小太监才跟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小太监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面色如常的温池,又看了看十分乖巧地被温池抱在怀里的白狐,一下子整个人都懵了:“温公子,你和这只白狐” 温池笑了笑:“我们认识。” “原来是这样”小太监恍然大悟,也同时也深深地松了口气,他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冷汗,他勉强向温池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容,“看来阿孤是真的很喜欢温公子,这下有温公子在,阿孤应当也不会闹小脾气了。” 温池一边摸着怀里的阿孤一边问:“阿孤经常往这里跑吗?” “回温公子,阿孤就住在这儿。”小太监道,“太子殿下很早之前便将阿孤接过来了,就养在这儿附近,只是前阵子太子殿下不在宫中,阿孤又黏太子殿下,找不到太子殿下,阿孤貌似心情不好,就一直躲在窝里,今儿才瞧见它出来溜达。” 听完小太监的话,温池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不在宫中的这些时日,阿孤被时烨从竹笛居接了过来。 本来温池就心中有愧,低头看见阿孤一直往他身上蹭,仿佛害怕又被他丢弃一般,顿时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扯着似的。 温池叹口气,垂下头在阿孤的脑袋上亲了一下:“对不起,阿孤。” 阿孤感受到温池的亲近,仰起脑袋在温池脸上舔了几下。 温池也没拒绝,反而用下巴蹭了蹭阿孤。 之前小太监还打算留在这里亲眼看着温池,以免温池在书房里做着什么,可此时他亲眼瞧见温池和阿孤之间的互动,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便趁着温池不注意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小太监走后,温池抱着阿孤来到坐榻前,他把阿孤放在塌上。 阿孤很没安全感,刚被温池放下去,就哼唧哼唧地扒拉温池的衣服,想要温池再抱起他。 温池无奈,只得抱起阿孤,在书房里走了两圈,他又把阿孤放在塌上。 阿孤还是不想被放下去,继续里起身子扒拉温池的衣服。 这时的温池还惦记着其他事儿,不能把全部时间都耗费在阿孤身上,他揉了揉阿孤的脑袋,犹如哄小孩子一般地哄道:“阿孤乖,我等会儿再来陪你玩好不好?你先在这里呆着。” 也不知阿孤有没有明白温池的意思,它歪着脑袋,两只小耳朵飞快地动来动去,一双黝黑的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温池。 温池又亲了下阿孤的脑袋:“乖。” 阿孤哼唧一声,虽然看向温池的眼神里仍旧充满了可怜兮兮的味道,但好在没有像方才那样用力扒拉着温池了。 温池见阿孤安静下来,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这个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他和阿孤一人一狐狸之后,便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到案台前。 案台上堆满了竹简和奏折以及其他东西,没有收拾,看上去颇为凌乱,可见自从皇帝病倒以来,有多少担子压在了时烨肩上。 温池不敢乱翻那些东西,只能用目光扫了一遍,见案台上没有他要找的画卷,便转身走到柜前继续寻找。 可能是有人经常收拾这里,除了时烨经常办公的案台外,其他地方的东西都摆放得整齐有条理,柜子里的书籍也是按照类别放置,并且每一层的右下角都贴有写着备注的小纸条。 温池用目光扫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有瞧见他想找的东西——连疑似画卷的东西都没有。 找到最后,温池一无所获,他一屁股坐在时烨常坐的座椅上,仰头呼出口气,免不得有些气馁。 也许他应该直接找时烨问清楚,然而他不敢确定时烨对他实话实说。 尽管曾经时烨口口声声称那个人是他的仇人,可是温池能感觉出来,那个人的身份绝对不光是仇人那样简单…… 温池闭了闭眼,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 就这样坐了很久,温池才收敛了思绪,他从座椅上起身,准备抱起阿孤离开这里,结果他回神才注意到阿孤早就从卧榻上跳到了案台上。 阿孤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台上,外头好奇地看着温池。 温池想对阿孤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他只好伸手揉了揉阿孤的脑袋:“看来是找不到了,我们走吧。” 说罢,温池便要去抱起阿孤。 哪知道阿孤突然往左边一跃,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温池要抱它的双手。 温池愣了下,伸出手的双手也僵在半空中,他转头看向阿孤:“怎么了?” 阿孤扭过身子,把毛茸茸的大尾巴对着温池,也不知它想做什么,只见它一边哼哼唧唧一边用脑袋去拱堆放在案台最左边的竹简。 温池被阿孤的行为吓了一跳,赶忙拽住阿孤的尾巴:“阿孤!你在干什么呢?那些都是你爹的工作资料,要是你把它们弄乱了,看你爹回来怎么收拾你!” 阿孤把温池的声音当做耳旁风,甩了甩尾巴,发现甩不掉温池拽着它尾巴的手,也就不甩了,继续用脑袋拱竹简。 “阿孤!”温池见拽尾巴不管用,又上前抱住阿孤,恶狠狠地威胁道,“若你再不听话,我要打你了哦。” 话音刚落,阿孤倏地停下了拱竹简的动作。 温池还以为阿孤终于消停下来了,轻轻拍了下阿孤的脑袋,便要将阿孤从案台上抱下来,没想到阿孤突然在他怀里扭过头来——嘴里叼着像是画卷的东西。 等温池看清楚阿孤嘴里叼着的东西后,猛地怔住了。 阿孤在那堆竹简里拱了半天,居然叼出了这个东西。 温池眼中满是诧异,顿了好一会儿,他慢慢松开阿孤,随后从阿孤嘴里取下那个像是画卷的东西。 拿在手里看了看,还真是画卷。 温池仿佛在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什么,他把画卷放在案台上,徐徐往下拉开。 随着画卷的逐渐展开,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温池的视线中。 第122章 驾崩 画卷上有着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 他侧身而立,目光微垂, 不知在看向何方, 可他那张脸——分明就是温池的脸。 温池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长相。 这画上的人果真像小栓子所说那样,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不仅是脸, 这个年轻男子的身材和穿衣风格都和他大致相同, 甚至连年龄也相差不了多少。 怎么会这样? 温池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的大脑被空白填满, 眼中只有画中年轻男子那张熟悉的脸。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和原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若真的有, 那个人又怎么会从来没有在原文中出现过? 除非时烨画的这个人就是温池。 然而这个猜想更加离谱,时烨从未在他们成亲之前见过他, 怎么会知道他的长相?更何况,看画中这个人的相貌和穿着, 更像是如今的温池。 温池凌乱了,无数猜想在他脑海中浮起,又被他全部否定。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巨大的迷雾当中, 看不见出口, 也找不到方向。 直到耳边响起阿孤哼哼唧唧的声音, 温池骤然回神,这才听见从不远处传来的轻微脚步声——有人来了! 温池赶紧把画卷恢复成原样, 又手忙脚乱地将画卷放到那堆竹简下面, 竹简早被阿孤拱得凌乱不堪,但温池顾不了那么多,他连忙抱着阿孤回到卧榻前。 转过头, 便见小栓子小心翼翼地走近。 小栓子始终低着头,也就没有注意到温池奇怪的表情,他毕恭毕敬地说道:“温公子,奴才方才得知消息,太子殿下会出宫两三日,公子还是别等了,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温池还在想着画卷的事,也没认真听小栓子的话,等小栓子说完,他便愣愣地抱起阿孤跟在小栓子走出了书房。 夜里,温池一个人躺在床上。 寝殿里彻底点着烛火,华丽的寝殿里有许多金色点缀,在暖黄色的光线隐约闪着金光,看上去足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 只是没了时烨在,再华丽的寝殿也显得空空荡荡,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温池有些后悔没让阿孤和他一起睡了,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会来来回回地想画卷的事,他想不出一个结果来,仿佛陷入了死胡同,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 这时,小栓子的声音从拱门外传来:“温公子?若是你饿了的话,奴才让厨房做些糕点来。” 温池道:“我不饿。” 小栓子沉默片刻,又问:“温公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温池这才意识到可能是他在床上翻滚的声音传到了小栓子那里,便不再动弹,安安静静地仰躺在床上发呆。 - 三日后,时烨才回宫。 时烨回宫的这日,正好是容妃举办家宴的日子。 温池憋了整整三日,做梦都想着向时烨那个人的身份。 可是当他去书房找到时烨的时候,发现书房里不只有时烨一个人,还有另一张温池熟悉的面孔?——林将军。 林将军见温池闯进来,连忙打住了话题,起身对温池拱手行礼:“温公子。” “林将军?”温池压下心头的诧异,扯了扯嘴角,“原来林将军也在这里。” 可林哲不是时锦的人吗?为何他会出现在时烨的书房里? 温池懵了一瞬,便听得时烨问道:“你找我有事?” 温池回神,点了点头,他下意识看了眼藏着画卷的那堆竹简,只见竹简已经被收拾整齐了,呈正三角形地堆放在案台左边,不知是宫女太监收拾的还是时烨自个儿收拾的。 只要想到那副画,温池的脑子就开始混乱起来,他对时烨道:“我有些话想问你。” 时烨仿佛没有察觉到温池的异样,他温和地笑着说:“可是我这会儿和林将军有些要事要谈,不如你先回去歇着,我忙完便去找你。” 此时此刻的温池已经静不下心来了,他想也不想就朝着经常坐的卧榻走去,随后一屁股坐在上面,他平静地看向时烨:“我可以坐在这里等你吗?” 时烨没说什么,只让朱公公去准备些点心。 坐在时烨对面的林将军都看愣了。 林将军和太子从小一起长大,尽管他和太子不如他和四皇子那般亲密,可他也算是十分了解太子的为人。 太子向来脾气暴躁,何时变得如此能容忍一个人了?而且他看温池方才的行为着实有些无理取闹。 林将军看向时烨的眼神里透着古怪和陌生,仿佛第一次看清楚时烨的为人一般。 时烨并没把林将军的反应放在眼里,直接将手边的一张牛皮纸扔了过去:“你想知道的都在这上面了,到时你知道该怎么做。” 林将军赶紧抛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接过牛皮纸,粗略地扫了一眼,随即表情严肃地点头:“我心中有数,还请太子殿下放心。” 坐在后面卧榻上的温池闲来无事,听时烨和林将军之间的对话神秘兮兮的,顿时心生好奇,探着脑袋去看林将军手里那张牛皮纸上的内容。 他隐约看见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图案,似乎是一张地图。 就在温池打算站起身仔细看时,察觉到他目光的林将军倏然眉头一拧,像是生怕被温池再多看一眼,飞快地把牛皮纸裹了起来。 温池:“……” 时隔这么久,林将军还是把他当成贼来防。 该被防的人应该是他林哲才对啊! 一会儿亲近时锦,一会儿亲近时烨,鬼知道他是不是奸细! 温池无语,又不好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于是郁闷地挪开了目光。 好不容易等到林将军离开,温池正想仔细盘问时烨一番,哪知道林将军前脚刚走,刘德和刘善兄弟俩后脚就进来了,跟在后面进来的还有时烨的其他几个心腹。 温池见状,只得坐回卧榻上。 温池不是第一次听时烨和这些心腹谈话,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些心腹貌似在藏着话,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这些心腹都有很多话不能被他听见。 他们的谈话持续了很久,温池等得犯了困意,本想靠着小憩一会儿,哪知道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过了很久,温池被小栓子喊醒。 温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小栓子的脸后,他猛然清醒,立即从卧榻上弹坐起来,覆在他身上的毯子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落。 小栓子道:“温公子,天色不早了,这儿凉,你睡久了会着凉的。” 温池仿佛没听见小栓子在说什么,开口便问:“时烨呢?” 小栓子早已习惯温池这么肆无忌惮地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他细声细气地说道:“温公子忘了吗?容妃娘娘操持的家宴就在今晚,太子殿下见你一直没醒,只好先过去了。” 哦对了! 还有家宴…… 温池差点把这事忘了。 可是一想到又想等到时烨回来之后才能得到答案,温池就感觉一口气堵在喉管里,下不去也上不来,让他胸口闷得慌。 而且他有些难受,那股不好的感觉犹如一条冰凉的响尾蛇一般盘旋占据在他心头,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尽管他也不知道那股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温池在小栓子的劝说下回了寝殿,面对一桌子的饭菜,他没有一点胃口。 不仅是那幅画,还有今天下午刘德和刘善等人异常的态度,都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 为何林将军会突然来找时烨? 还有刘德和刘善等人,他们很明显有什么事瞒着温池…… 温池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开始重新回想原小说的剧情,自从现实偏离原小说的剧情设定后,他便很少去回想那些。 如今他已经不太记得后面那些剧情的细节,可他依然清楚记得一些即将发生的大事件——比如皇帝会在家宴后的半个月内驾崩。 皇帝驾崩当天,宫内兵荒马乱,各路势力为了争抢帝位杀得头破血流。 其实时烨的继位之路并不顺畅,他的残疾和残暴为他埋下了太多隐患,那么多人对他虎视眈眈,只为夺走属于他的帝位。 不过时烨并非原小说男主,因此作者没有仔细描写时烨继位的过程,只用三言两语告诉读者——时烨被多方人马围攻,差点丢了性命,还是时锦在危难之时拉了时烨一把并坚定地站在时烨这边。 正是由于时锦曾在时烨继位时助他一臂之力,后来时烨恩将仇报意图斩杀时锦和温良夫夫时,才招来无数读者的痛骂,最后时烨被推翻□□、惨死他乡,评论区的读者们也直呼过瘾,还有不少人抱怨作者让时烨死得太容易了。 家宴就在今晚,也就是说……皇帝会在半个月内驾崩,到时候时烨也许会有性命之忧。 虽然时锦能救时烨,但是温池不确定如今的时锦还是原小说里的时锦,并且有容妃这个不定时炸/弹在,温池着实不敢把希望寄托在时锦身上。 温池心乱如麻,早已将那幅画的事抛到了脑后,他一定要保住时烨的性命,哪怕不要帝位,至少先活下去。 好在他还有时间,大约半个月,他需要更加仔细地回想一下原小说的剧情。 温池安慰完自己,逐渐松开紧握成拳的双手,才发现他两只手的手心里都是汗水。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水,准备让外面的小太监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他刚起身,就瞧见小栓子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 “温公子!”小栓子脸色煞白,扯着尖细的嗓音喊道,“大事不好了温公子!” 温池被小栓子慌慌张张的模样吓了一跳,赶忙迎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皇、皇上……”小栓子声音颤抖道,“皇上驾崩了……” 温池闻言。 他脑海里砰的一声炸开了。 - 不久前,御花园里。 成群的宫女太监们瑟瑟发抖地跪趴在地上,桌椅被踢翻,为家宴准备的菜肴洒得遍地都是。 容妃端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前后左右都是全副武装的侍卫,她神情冰冷,平静的目光笔直看向前方。 她正前方正是被朱公公等人护在身后的时烨。 “好你个时烨,你身体里也流着花家的血,你却做出如此残忍的事,你对得起花家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容妃身前的长公主崩溃地吼道,她美丽的脸上尽是崩溃及狰狞,指向时烨的长剑恨不得捅向时烨,“倘若我早知道你是如此狼子野心之人,我就不会在十多年前留你一条命!” 时烨被长公主用长剑指着,也不气恼,反而冲着她轻轻一笑,只是他嘴角的笑意丝毫没有浸进眼里:“长公主,既然你成花家人,又有何资格来今晚的家宴?” “你……”长公主被时烨的话一噎,脸色又青又白,最后全被悲愤掩盖,“我哪怕嫁出去了,我也是皇家的人,我可不是你这种心狠手辣的人,身体里流着同族的血,却做出残杀同族的事来!” 时烨道:“长公主,说话要讲究证据。” “我们花家人的眼睛就是证据,我们死去同族的尸体就是证据,他们全部死于你之手,我们那么多花家人亲眼看着,难不成还有假?!”说着这里,长公主忍不住红了眼。 她不敢回想第二天回去时看到的画面,那么多尸体并排放在空地上,满地的鲜血也早被冷风吹干、被白雪覆盖。 那画面像针一样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不敢想象,时烨为何有那么狠的心杀了那些人,那些人都是他们花家的人啊! 第123章 真相 长公主甚至不记得这段时间她是如何度过来的, 她多么后悔当年的决定,倘若当年她没有执意送时烨入宫, 是不是便不会发生如今这些事? 她后悔了。 她肠子都悔青了。 她恨不得回到数年前阻止那个要将时烨送入宫的自己。 她早该想到时烨在外流落多年, 不可能像她这样把花家当做自己的家、把花家人当做自己的家人, 时烨是花嫣然的儿子, 花嫣然那个背叛家族的白眼狼能生出什么样的好儿子来? 长公主越是这么想下去, 就越觉得胸腔里的那团火烧得厉害。 她听见自己的脑海里有一道尖利的声音在疯狂的叫喊, 那道声音喊她杀掉时烨为那些死去的花家人报仇。 长公主拼命把那股冲动压下去, 她好不容易等到今天, 也不急于一时,这会儿还不是时候, 再等一下就好了…… “时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长公主身形发颤, 握紧手中的长剑,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被朱公公等人护在身后的时烨,咬牙道, “承认你所犯下的罪过, 我和你舅舅也许会看在你娘的面上, 饶你一条命。” 时烨苍白的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他眼神凉凉地看着长公主, 缓缓吐出三个字:“就凭你?” 长公主气得两眼血红:“你……” “大胆!”朱公公的脸色并未比长公主好看到哪儿去, 他指着长公主的手抖来抖去,气急败坏道,“时姝彤, 你算个什么东西?何时轮得到你来质问太子殿下了?你不想要你颈项上的脑袋了?” 长公主冷笑:“他从前是太子,现在也是太子,但很快就未必是太子了。” 朱公公呵道:“你说什么?!” 长公主仇恨的目光在朱公公既诧异又愤怒的脸上游走了一圈,随后落到了时烨脸上,她死死盯着那张完好无暇的脸,仿佛要将那张脸看穿。 这么多年来,她绞尽脑汁地为时烨寻找治疗疾病的法子,却做梦都没想到时烨自始至终都在装病,时烨的治愈能力仍在,只不过骗了他们所有人而已。 当年她妄想把时烨当做傀儡扶上位,好通过时烨掌握到更多的权利,就连她这些年来在花家的地位也是靠着和时烨的表面亲近换取而来,但她没料到时烨不仅没做成她的愧疚,还反过来对付她。 原本她可以站得更高,可岔子就出在时烨身上…… 都是时烨坏了她的计划! “来人啊!”长公主再也掩饰不住表情中的狰狞,厉声喊道,“把这个人给我围起来!” “是!” 从头到脚都武装整齐的侍卫们齐声应道,立即将时烨等人包围起来,并纷纷抽出长剑指向他们,不远处的弓箭手们也绷紧了弓弦。 一时间,气氛紧绷到了极致。 那些真正来参加家宴的皇亲国戚们躲在宫女太监们的身后,面色发白、紧张兮兮地望着这一切,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当他们瞧见侍卫们毫不犹豫地听命于长公主时,心底免不了生出些许疑惑。 皇上病倒之后,没被封后却身为后宫之主的容妃便打着替皇上分忧的名字拿走了部分兵权,可那些兵权都掌握在容妃手里,又怎么会被嫁出去的长公主随意调动? 还是说容妃她…… 想到这里,他们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时锦就坐在容妃身后,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事情的发生,他并不知道家宴上会发生这些事,当他看见长公主出现时,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可他想不到失态竟然会朝着这种方向发展。 长公主和太子不是关系不错的姑侄吗?为何长公主突然对太子倒戈相向? 还有花家被血洗之事…… 真是太子所为? 时锦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团巨大的迷雾里,分不清东南西北。 直到他看见那些原本只听命于他母亲的侍卫们对长公主言听计从时,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转眼看向左前方端坐着的母亲。 只见他母亲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似乎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然而她嘴角扬起的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出卖了她的内心。 时锦了解他母亲,他甚至在瞬间看穿了他母亲的想法。 冷不丁的,他的脑海里嗡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当时锦反应过时,他已经拽着他母亲的手来到御花园里偏僻的一角,这里没有人,冬日的夜晚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时锦松开容妃,将有些颤抖的双手搭上容妃的肩膀,他深吸口气,用只有他们母子俩能听见的声音说:“娘,皇姑她……是你放进来的?” 家宴有家宴的规矩,但凡是嫁出去的公主都不再是皇家人,除了回宫探亲外,基本上不会出现在任何皇家的宴会上,按理来讲,即便长公主姓时,也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可事实却是长公主不仅来了,还把一场好好的家宴闹得鸡飞狗跳。 面对儿子不可置信的眼神,容妃冷漠了许久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她抬手抚摸上时锦的脸,温声细语地说:“是她自己要来,娘没有逼她。” 时锦脑海一片空白,他有些懵:“但你知道她来的目的。” 容妃道:“娘知道。”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放她进来?为何还要帮她?你疯了吗!”时锦的眼底几乎被震惊填满,他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想,他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娘你……” 容妃温暖的手贴着时锦的脸颊,她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时锦。 时锦愣了半晌,喃喃吐出一句话:“你想利用皇姑对付太子……” “好儿子,那不叫利用,娘和你皇姑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容妃放下手,偏头看向一旁幽深黑暗的丛林,又仿佛在透过那片丛林看着什么,她不急不躁地说道,“你父皇快不行了,此时正是咱们娘俩夺权的好时机,若是错过此时,你可知今后我们要面临的可是什么日子?” “你想多了,太子不是那样的人……”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清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容妃打断时锦的话。 时锦的声音戛然而止。 容妃猛地回头,眼神里全然没了方才的温柔,只能看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从小到大,你都被他压了一头,他想要什么你父皇便给他什么,可当你也想要那个东西呢?你父皇只会叫你让着他,因为他是太子他是你哥哥,你就必须让着他,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这个角落偏僻而又寂静,更没有照路的灯笼,只有一缕清幽的月光从头上洒落,正好落在容妃的脸上和身上。 时锦怔怔望着自己母亲,他看见他母亲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和方才他看见的皇姑如出一辙……不,他母亲的模样更为可怕。 长公主更多的是愤怒和悲痛,而他母亲更多的是贪婪和欲望。 时锦第一次感觉他母亲如此陌生,陌生到他几乎不认识眼前的女人。 “儿子从小便知他是太子,他的身份高贵于儿子,他所拥有的东西也远超于儿子,所以儿子不想争也不会争,儿子从未拿自己和太子做比较。”时锦往后趔趄一步,他看着表情惊讶的容妃缓缓摇头,“儿子一直清楚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儿子忽然发现,儿子并不清楚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妃眼睁睁看着时锦离她越来越远,脸上的惊讶逐渐化为愤怒:“你想做什么?” “儿子要去阻止皇姑。”时锦语气坚决,“儿子不想和太子比较也不想和太子争夺,帝位是太子的所属之物,儿子从未有过篡位的念头,也希望娘能断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在事发之前悬崖勒马,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悲剧。” 说罢,时锦转身便要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站住!”身后忽然传来容妃满是怒意又带着哭腔的声音,“你给我站住!” 时锦下意识地顿了下脚步,但他没有回头的打算,低声说了声抱歉,便要继续往前走。 哪知道容妃的动作比他更为迅速,在他迈出脚步之前,便一个箭步地冲了过来。 容妃一把抓住时锦的手臂,强迫时锦转身面向她,不等时锦有所反应,她扬起手便是一巴掌甩在时锦脸上。 啪地一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时锦再次愣住,好半天才转头看向容妃,他嘴角渗出一丝鲜血——方才他不小心咬破了嘴角。 容妃对他怒目而视,一双美眸红得吓人,她气得身体都在发抖,甩手又是一巴掌落在时锦脸上。 时锦又被打得偏过头去,这次他没再转头,而是沉默地看着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色的路上雪。 然而容妃再也控制不住崩溃的情绪,打完这一巴掌后,她忽然双手捂着脸,压低了声音极为痛苦地哭出声来。 “娘只有你一个儿子,娘只有你一个盼头,你却如此不争气……”容妃向来表现得温和有礼、大方得体,也从来不在儿子跟前哭诉什么,这次是有史以来头一次,她哭得如此伤心又落寞,“你是不争不抢了,可你考虑过娘的感受吗?你想过娘的下场吗?若是时烨坐上的那帝位,你觉得他会放过为娘吗?” 时锦被容妃步步相逼,顿时呼吸略显急促,他看着哭泣不止的容妃,艰涩地开口:“娘,我们和他无冤无仇,他自然不会对我们做些什么。” “无冤无仇?怎么会是无冤无仇!”容妃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她那双美眸被泪水打湿,目光森然地盯着时锦看了好一会儿,倏地发出一声冷笑,“儿子,是你太天真了。” 时锦愣道:“儿子不懂母亲的意思……” “你真以为他对我们没有一点想法吗?你错了,你简直是大错特错!”容妃用袖摆抹去脸上的泪痕,她不再掩饰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恨意,声音微颤道,“倘若他真是你说的那样,又怎么会对你父皇下毒!” “什、什么……”时锦当场懵逼,一时间,恍若有一鼎钟从天而降,将他结结实实地盖住了,他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紧紧抓住容妃的手臂,“娘,你方才说什么?” 容妃冷眼看着时锦逐渐崩溃的表情,她冷静下来道:“你父皇中的毒,便是时烨下的。” 时锦懵道:“证据呢?” 容妃面露失望之色:“儿子,你连为娘说的话都不信了吗?为娘不会骗你。” 时锦仿佛听不进去容妃的话,他只道:“儿子只看证据。” “行。”容妃冷道,“既然你要证据,那为娘便给你证据。” 说完,容妃便喊了声小顺子。 话音刚落,只听得旁边的草丛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弓着腰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那个小太监正是在容妃身边伺候着的小顺子,也不知他提着灯笼何时找了过来。 容妃连看也没看小顺子一眼,目光始终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小顺子,把那封信给瑄王看看。” 小顺子忙道了声是,随即从胸口摸出随身携带的信件,双手奉上地递给时锦。 时锦将信将疑地接过信件,在小顺子提着的灯笼光照中拆开信件,抽出信件里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写有两排熟悉的墨笔字。 虽然时锦和皇上的关系不是特别亲近,但他小时候也时常去皇上书房里玩闹,次数多了,便对皇上身边的许多东西熟悉起来——其中包括皇上身边大太监的字迹。 这信纸上的字迹…… 分明就是大太监何玉的字迹! 再看清信纸上的内容后,时锦手上忽然没了力气,信纸从他手上脱落,轻飘飘地落到了雪地上。 时锦闭了闭眼,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等他定下神来,小顺子已经赶忙将信纸捡起并装在信件内,时锦目光焦灼地盯着小顺子揣着信件的胸口,连声音都是飘的:“太子他……真不是父皇所出?” 容妃上前,安慰地摸了摸儿子的肩膀:“信纸上白纸黑字不是写得一清二楚吗?” 此时此刻,时锦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下去。 他比谁都熟悉何玉的字迹,何玉在那信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时烨非皇上所出,许是皇上早对时烨的身份有所怀疑,便吩咐何玉在私底下悄悄调查此事,却没想到何玉会将此事告知给容妃。 时锦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容妃的眼神里充斥着震惊:“你早就买通了何玉?” 容妃脸上泪痕已被冷风吹干,她看似平静地说:“为娘也是迫于无奈,不过是想寻求一个真相罢了。” 如今,这个真相就血淋淋地摆在时锦面前。 时锦眼前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该往何处走,他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可他耳边还是能听见容妃的说话声。 “时烨压根不是你父皇的亲生儿子,你才是你父皇的长子啊!那些被他夺去的东西原本全部属于你,难道你就不想要回来吗?” 时锦喘着气:“我……” “他不仅杀了你父皇,他还杀了花家那么多人,就算你我能容下他,花家和天下百姓也容不下他!”说着,容妃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她紧紧扒着时锦的衣服,几近哀求地说,“儿子,你忍让了那么多年也够了,如今他害死了你父皇,你还想再忍耐下去吗?还是说直到为娘也被他害死,你才忍无可忍?” 容妃扑进时锦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伤心得几乎昏厥过去。 时锦连喘气都异常艰难,他好像在梦里,无意识地抱着容妃,一切的转折都来得太快,快得他猝不及防,没有做好一丝一毫的准备。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他想起父皇对待时烨的态度,又想起时烨对待父皇的态度,以及时烨从前说过的那些张扬又冷漠的话。 他曾经一直觉得困惑,有哪个儿子会不喜欢自己的父亲?更何况父亲对儿子那般好。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也许是因为时烨早就知道父皇并非他的亲生父亲。 因此,无论父皇对他多好,他都不会将父皇的那些好放在心上,甚至拿出对待下人的态度对待父皇,让父皇一个一国之君对他唯唯诺诺,叫那么多人看笑话…… 这一刻,时锦甚至没有去想父皇身体里的毒是否为时烨所下,他慢慢收紧了抱着容妃的手,僵硬的表情里似乎有什么沉淀下来。 原来是这样…… 母亲说得对,时烨夺走了那些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夺走了他最渴求的父爱,还夺走了父皇身为一国之君的尊严。 时烨! 好一个时烨! 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种,竟然在宫里掀出了千层风浪。 “娘,儿子答应你。”时锦痛苦地闭上眼,声音低沉而又决绝,“儿子一定会将那些原本属于儿子的东西通通夺回来!” * 另一边,温池也是懵的。 剧情提前了,提前了半个月之久,那时烨呢?时烨还会遇到同样的事吗? 温池推开前来报信的小栓子,便急匆匆地要往外跑,可是刚跑几步,他才意识到他根本不知道时烨身在何处。 温池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直接插上一双翅膀飞到时烨身边,他又急匆匆地跑回小栓子跟前。 “时烨呢?时烨在哪儿?” “奴才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行踪呀。”小栓子急得在这大冬天里冒出了一脸的汗水,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结结巴巴地劝到,“不过太子殿下走时吩咐过了,若非必要,公子千万不要踏出这东宫一步,安安心心在东宫等待太子殿下回来便是。” 第124章 呕吐 剧情提前了半个月,温池哪儿来的心情安安心心地待在东宫? 他完全听不进去小栓子的劝说,只想赶紧去到时烨身边,不管危险还是安全,他只想和时烨待在一起。 可是当温池推开小栓子往外走时,却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若桃一扫往日的活泼,面色沉重地伸手挡住了温池的去路,她沉声道:“公子,外头不安全,你暂时不能出去。” 温池急道:“我要去找时烨。” 若桃果断拒绝:“不行。” 温池生气了:“若桃!” 面对气急败坏的温池,若桃不为所动,她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公子,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公子还是听话为好。” 温池和若桃相识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个样子的若桃。 这一刻,他忽然深刻的感受到若桃果真是时烨的人,以前在他身边隐藏了太久,让他没看清她原本的性格。 时间紧迫,多说无益。 温池不打算再和若桃僵持下去,他绕开若桃便要继续往外走,哪知道四面八方不知从哪儿窜出十来个黑衣人,唰唰唰地落在温池面前,也把温池的去路堵得结结实实。 这十来个黑衣人显然个个武功高强,方才躲在四周时,丝毫没有被温池发觉他们的存在。 温池自知打不过这些黑衣人,他也不想把力气浪费在和自己人纠缠上面,他转头开始恳求若桃:“若桃,你告诉我时烨在哪儿好吗?我要去找他,我感觉他也许有危险。” 若桃对上温池通红的眼眶,叹口气:“公子,太子殿下是有危险,可我们又何尝不是身在漩涡之中呢?你担心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时刻挂记着你的安危,就当是为了太子殿下好,你就在安全的地方待着,让太子殿下不要时刻挂记着你。” 温池道:“可是我想……” “小栓子!”若桃语气强硬地打断了温池的话,她撇过头,“把公子带回去,太子殿下一天没有回来,公子便一天不能踏出这里一步。” 温池又急又气:“若桃!你不能这样做!” 可惜若桃不仅这样做了,还趁着温池不注意时伸手点了他的穴道。 温池顿时感觉自己身体一僵,手和脚完全不受控制地停下了,他焦急地张大嘴巴,却只能从喉间发出一些嘶哑的声音。 小栓子见状,赶忙喊来几个小太监一起把温池背回了寝殿里。 就这样,温池被困在了时烨的寝殿里。 皇帝驾崩事关重大,可东宫却是风平浪静,至少温池这里没有见到一朵浪花,除了照顾他的几个小太监越来越愁眉苦脸外,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变化。 直到某天夜里,失眠的温池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赶忙从床上爬起来。 还以为是小栓子有事找他,没想到来人居然起穿了一身黑衣的若桃和若芳。 两个姑娘的身后都背着包袱,见温池醒着,便赶紧走到床边。 阿孤原本蜷缩成一团睡在温池身旁,听见若芳和若桃的脚步声后,也伸长了脖子,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她们瞧来瞧去。 若桃摸了摸阿孤的脑袋,随后用极快的语速说道:“公子,你快起来收拾一下,我们要离开这里。” 温池压根没睡着,可是听完若桃的话,他却觉得他的脑子跟刚睡醒差不多了——他完全听不懂若桃在说什么。 温池一把抱住活蹦乱跳的阿孤,怔怔地问:“怎么了?” 若芳一边拿来温池挂在架子上的衣服一边解释:“这宫里不安全,我们先去宫外避一避。” 温池闻言,顿时也顾不上男女有别,赶紧把阿孤放到边上,穿上若芳递给他的衣服,但很快,他又问道:“时烨呢?” 若桃愣了愣,她没想到温池对太子殿下有如此深的执念,她不是不想向温池解释,而是此时事态紧急,她来不及向温池解释,只能说道:“公子,我们先出去,路上我再向你解释。” 温池没说话,却也停下了穿衣服的动作,眼巴巴地望着若桃。 阿孤哼唧一声,也眼巴巴地望着若桃。 “……”若桃无奈,只得言简意赅道,“那晚的家宴不过是场鸿门宴,是容妃和长公主甩给太子殿下的钩子,她们设计太子殿下,甚至在当晚设计了皇上的死亡,全是为了把脏水泼到太子殿下身上。” 温池听得心头一紧,情不自禁地攥紧手心:“那时烨呢?他还好吗?” “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如她们的愿,既然太子殿下敢去家宴,就表明太子殿下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瑄王临时倒戈。”提起时锦,若桃眼中有一闪即逝的恨意,“原以为瑄王是个明事理之人,断不会像他母亲那样有着狼子野心,哪知道人心隔肚皮,他可真是隐藏得够深。” 温池沉默下来。 尽管他早就猜到时锦不会按照原剧情的路线走,可此刻听若桃这么说,他还是感觉大脑空白了一瞬。 若桃把话说完,不敢再耽搁下去,也顾不上主仆间的忌讳,伸手替温池拉好衣服:“好了公子,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温池满心忐忑,可在若桃和若芳的催促下也没再说什么,于是抱起阿孤跟着她们一同往外走。 寝殿内灯火通明,寝殿外却是黑灯瞎火的一片,只有一层浅淡的月光落下,笼罩在这片寂静的宫殿上。 时不时有夜风吹过,吹得树枝哗啦啦地作响。 阿孤被夜风吹得发抖,轻轻地哼唧了一声,毛茸茸的脑袋直往温池怀里拱。 “乖。”温池安抚地摸了摸阿孤的毛,“乖阿孤。” 阿孤在温池的抚摸下逐渐平静下来。 温池抬头看去,便在朦胧的月色下瞧见前方站着五六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他们沉默地等待若桃和若芳领着温池走近,随后其中一个人了站出来,同若桃耳语几句后,便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走吧,公子。”若桃对温池说,“我们走密道出宫。” 温池还有些犹豫:“可是时烨他……” 若桃摇了摇头,语气凝重:“公子,你应当知道这时该怎么做,太子殿下那边的事儿不是我们想插手便能插手的,只有你保住了自个儿的安危,太子殿下才不会行事诸多顾忌。” 温池愣了下,垂眸看向若桃的眼睛。 若桃轻轻抿着唇,没有回避温池的视线。 温池挣扎片刻,到底还是放弃了那一点执念,他点了点头,被若芳和若桃以及那些黑衣男子拥簇着往前走。 - 也不知走了多久,温池发现周遭的光线越发昏暗,周遭的环境也越发偏僻,途中还穿过了几条没有人迹的狭窄小道。 若桃走在温池前方,她仿佛揣着心事,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回头看上温池一眼。 温池下意识抱紧怀里的阿孤。 阿孤把脑袋埋在温池怀里,哼哼唧唧地叫着,偶尔抬起脑袋舔一舔温池的下巴。 阿孤的舌头很软、也很暖和,尽管让温池有种湿哒哒的黏腻触感,却也让他勉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低下头,用下巴在阿孤的脑袋上小幅度地蹭了蹭。 约莫半个时辰后,温池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居然走出了皇宫。 没了高大宫墙的遮挡,只见广阔空旷的土地被沉沉夜色笼罩,三辆马车停靠在不远处,几个太监提着灯笼在马车前翘首以盼。 为首的太监正是许久不见的小栓子。 小栓子瞧见温池顺利出宫,原本紧绷又忐忑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他忙不迭迈着小碎步走过来:“公子,事不宜迟,快些上车吧。” 温池抱着阿孤坐上第一辆马车。 虽然这马车比不上温池之前坐过的其他马车,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毯子和吃食等一应俱全。 温池坐稳后,便放下阿孤。 阿孤冷不丁被放在地上,呆愣了一瞬,它似乎有些不适应,转身用两只爪子刨温池的裤腿,见温池没反应,又用脑袋在温池脚边拱来拱去。 温池低头就看见一双黑豆似的眼珠子可怜巴巴地盯着他,顿时忍俊不禁,倒不是他不想抱着阿孤,而是他突然感觉到了难受。 那种难受感说不清道不明,恍若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有点闷闷胀胀的感觉,这段日子以来,温池一直有这种感觉,不过都被他压下去罢了。 他心想也许是他这段时间没睡好的缘故。 但阿孤不知缘故,仍旧哼哼唧唧地在温池脚边磨蹭。 温池轻轻拍了下阿孤的脑袋:“乖,自己坐着。” 阿孤歪着脑袋看了温池一会儿,突然像是明白了温池的意思,它扭过身在马车里东闻闻西嗅嗅,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不安地摇来晃去。 温池见阿孤没再缠着他,便开始闭目养神,他本以为那种闷闷胀胀的感觉会像前几次那样很快散去,哪知道歇息了半晌,那感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加剧了些。 温池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紧紧攥着若芳搭在他身上的毯子。 很快,若桃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担忧地靠过来:“公子?” 温池睁开眼,嗯了一声。 若桃伸手探了探温池的额头,温度正常,她又打量起温池的脸色:“公子,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我难受。”温池叹口气道,“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哪里难受,许是这些日子没休息好,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可惜若桃不会医术,见温池难受成这样,除了担忧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她本想喊后面那辆马车里的小栓子来看看,但转念想到他们这会儿还在赶路,也只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公子,你再忍忍。”若桃替温池撵了撵毯子,安慰道,“待我们到地儿后,奴婢就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温池没力气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同样在干着急的若芳也靠了过来,她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茶水,腾腾热气在杯面上环绕,若芳小心翼翼地递给温池:“公子,喝点茶水润润嗓子吧。” 温池没有拒绝,就着若芳端着茶杯的手抿了一口茶水。 若芳眼巴巴地等了一会儿,见温池没有还要喝水的意思,便收回手,她把茶杯搁在身后的小小案几上,旋即端来一盘点心。 “公子,这些点心都是现做的,也是你喜欢的,你尝尝?” 若芳的话音还未落下,温池就闻到了一股由远及近的油腻味道,那股味道仿佛有生命一般,争先恐后地往他鼻子里钻,他拼命压下想要干呕的冲动,转头看去—— 只见若芳用双手捧着一个洁□□致的圆形碟子,碟子里是炸得黄橙橙的鸡肉块。 宫中的厨子几乎从来不用油炸的方式处理食材,但温池作为穿过来的现代人,从小吃油炸食品长大,有时犯了馋还是忍不住吩咐那些厨子按照他所说的方法做。 油炸的食物无论怎么做都很好吃,往常温池光是闻到那股油炸的味道,就会忍不住咽口水,可这时不知怎的,他闻到的分明是同样的味道,却感觉那股压不住的恶心感顺着喉管直往上涌。 当若芳将碟子递到他跟前时,他垂眸看见那些还泛着油光的食物,一时间,仿佛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 “呕——” 温池猛地对着碟子干呕起来。 他着实难受,前所未有的难受,好像连神经都被麻痹了,整个感官世界里只充斥着那股恶心至极并且挥之不去的油腻味道。 温池用双手狠狠捂着嘴巴,他飞快地将头转向一边,下一刻又开始干呕起来,似乎要吐干净胃里的所有东西。 好在这些日子他没什么胃口,也没吃多少东西,干呕了半天,只吐出一些水。 旁边的若芳和若桃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脸色惨白。 最后还是若桃先反应过来,连忙拿起毯子擦了擦温池的手,作势要接住温池的呕吐物。 “若芳!”若桃急道,“把那些东西扔了!” 若芳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几个装着点心的碟子从窗户递给了马车外的侍卫,她深吸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上前抚了抚温池的背。 温池干呕了好一阵才慢慢停下来,然而那股恶心感并没有消失,像一缕缕丝线似的缠绕在他的神经上。 若芳轻声道:“公子,你感觉好些了吗?” 温池正在胡乱摸着阿孤凑过来的脑袋,转眼看见若桃和若芳皆是一副受到极大惊吓的模样,连眼底的恐惧都没来得及消散干净,顿时愧疚不已:“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他挠了挠头,眼神中有着茫然,“我可能真的生病了,可是我以前都没有过这种情况。” 若桃和若芳似有所感,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什么。 若芳抿唇不语,依然是若桃开口道:“公子,你不是病了,你也许是……” 说到这里,若桃顿了顿。 温池疑惑地看着她:“是什么?” 若桃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她知道自己过于激动,她几乎快要压不住从胸腔里溢出来的惊喜,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勉强保持镇定,她道:“待我们到地儿后,还是找个大夫来给公子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119:05:47~2020-07-1116:4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巷深深夜微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烧鱼不要葱50瓶;闻琑琑20瓶;忧忧15瓶;夜色渐褪14瓶;小忆、ARowe、画未10瓶;镜珮吟8瓶;stranger6瓶;让大哥吃早餐、淘天使、氿泉5瓶;西w桑、糖葱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贵重 马车摇摇晃晃,温池难受久了居然也习惯了,他闭上眼想休息一会儿,哪知道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温池醒来时,马车似乎停了下来,也没有之前那样摇晃,若芳和若桃安安静静地守在他身旁,见他睁开眼,若桃立即道:“公子,我们到了。” 若芳问:“你能走吗?” 闻言,温池有些哭笑不得:“自然是能的。”尽管他难受得要命,却也不至于到无法行走的地步。 温池在若桃的搀扶下站起身,稳住脚步后,便要弯腰去抱一直在他脚边蹭来蹭去撒娇的阿孤,结果他还没弯下腰,若芳便一把将阿孤抱了起来。 若芳对着温池眯眼笑了笑:“公子当心身子,这些小事还是让奴婢来吧。” 显然阿孤并不想呆在若芳怀里,不停扭动着身子,拼命挣扎,嘴里还发出可怜兮兮的哼唧声。 温池看得心软,伸手要去抱阿孤:“它老是乱动,不如我来抱它好了。” 没等温池的指尖碰触到阿孤,若芳就抱着阿孤后退一步,这小姑娘的性子向来温软,这会儿却难得强硬起来:“还是让奴婢来吧。” 温池愣了下,见若芳不肯妥协,只得摸了摸阿孤的脑袋,随即转身跟着若桃下了马车。 小栓子等人早已在马车外候着了。 温池抬眼看去,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座宅邸前,周围的环境颇显荒凉,一眼便能看出这座宅邸不在闹市区,像是在荒郊野岭。 小栓子上前敲了敲门。 不久后,那扇厚重的门被推开一些,一个中年妇人从里探出脑袋,瞧见来人是小栓子,那妇人赶忙让旁边的仆人们把门打开:“哎哟,栓公公来啦。” 夜色浓重,夜风吹得温池略显头疼,温池裹紧身上的大衣,和众人一起跟随那妇人来到一处别院前。 这里的别院应该是经过了打理,干净宽敞,一排排灯笼驱散了萦绕在周遭的夜色,室内也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被褥等都是新换过的,上面还有着阳光的味道。 温池简单的洗漱完,便换了身衣服躺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 翌日。 温池还没醒来,就听得耳边响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虽然他听得出来那些人有意轻手轻脚,但无奈人多,总会发出那么一点声响。 不一会儿,有个人小心翼翼地在被褥中摸索到温池的手,并把他的手拿了出去。 温池皱了皱眉,下意识想收回手,却感觉到另一个人将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于是稍微用劲,固定住了他的手。 这下温池想继续睡下去也不行。 他倏地睁开眼,从模糊到清晰的视线里逐渐映现出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这些人围在他床前俯视着他。 温池:“……” 他突然生出一种自己是动物园里的猴子的感觉。 最后,一如既往是若桃打破沉默,她攥紧手指,表情由于亢奋而显得有些好笑:“公子,你醒了?奴婢找了大夫来给你看看。” 话音落下,她颇显紧张地看向正在替温池把脉的大夫,“大夫,如何?” 大夫凝神片刻,长松口气道:“恭喜恭喜,这是有喜了。” 若桃闻言,整张小脸瞬间被喜悦占据得满满当当:“此话当真?” 大夫嗐了一声,收回手,抚了抚发白的胡须:“老夫从不说假话。”顿了顿,他又道,“只是这位公子劳心过度,多少会影响腹中的胎儿,今后还需放宽心,好生养胎,待会儿老夫给你们写张单子,你们自个儿去药房抓药便是。” 站在后头的小栓子也激动得不能自控,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温池磕了好几个响头又道了好几声恭喜,才被若芳扶起来。 若芳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大夫:“你可知公子腹中的孩子有多大了?” 大夫道:“不过数旬。” 若芳失笑:“好小。” “等今后生出来就不小了。”若桃扒拉着若芳,也笑得格外灿烂,她扭头看向还处于懵逼状态的温池,“是吧?公子。” 温池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若桃在跟他说话,他缓缓将视线挪到若桃脸上,又过了许久才像是明白了大夫那番话的意思。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虽然他之前的确想过要一个孩子,但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还是被不可思议的浪潮淹没了。 他有孩子了? 他有孩子了! 一时间,温池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表现得惊讶还是表现得惊喜,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 若桃和若芳以及小栓子等人见状,皆被吓了一跳,连忙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 大夫和跟随大夫而来的两个小童被他们这副紧张的样子逗笑了,大夫更是毫不客气地扑哧一声笑出来:“瞧你们紧张的,这会儿胎儿才二三十天,只要别让他干重活或是受了凉,便没什么好顾忌的。” 听了大夫的话,若桃三人都有些脸红,但还是扶着温池不放。 等温池靠坐在床头后,他们才纷纷松开手。 温池把手伸进被褥里摸了摸自己还一马平川的腹部,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竟然当真感觉腹中有股力量在隐隐吸引着他。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腹中有个小生命正在孕育。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像是在做梦一样。 直到若桃和若芳把大夫等人送走,温池还保持着捂着小腹的动作,半晌,他才瞥见小栓子还笑意盈盈地守在床前。 “对了。”温池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时烨何时过来?我想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小栓子道:“快了,公子就安心养胎吧。” 温池有些失落。 他不知道时烨那边的情况如何,如今他这样更是不方便出去打听,小栓子等人不说,他就只能被动的干等着。 小栓子看出了温池的担忧,又轻声安抚了温池几句。 温池还以为小栓子说完就会走开,哪知道小栓子说完后只是沉默地守在床边,看上去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等到若桃和若芳拿着药回来,小栓子才从她们手中接过药,说道:“我先让人去煎药,公子就交给你们照顾了。” 若桃和若芳一起应了声好。 这下,温池终于看明白了,原来他们害怕他又会像以前那样不声不响地跑去找时烨,于是决定寸步不离地看着他。 想到这里,温池好气又好笑,他再怎么冲动也不可能拿肚子里的孩子去冒险。 - 晚膳后,小栓子便端着熬好的安胎药过来了。 温池本就没什么胃口,方才也没吃几筷子饭菜,此时冷不丁瞧见碗里那一片黑糊糊的药汤,又闻见从碗里飘来的那一股子刺鼻的药味,差点当场呕出来。 这碗安胎药看着比中药还可怕。 温池小时候生过一段时间的病,经常被父母逼着喝中药,以至于他后来看见中药或是闻见中药的味道就隐隐想吐。 “不不不,我不喝。”温池满脸惊恐,摆着双手,几乎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不想喝这东西。” 小栓子见温池如此排斥,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把药碗递给若桃。 相比较和温池不太熟的小栓子,若桃的态度可就强硬许多了,她二话不说便把药碗搁在温池跟前的桌上,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子,大夫说了你需要调养几日,你可以不听奴婢们的话,可你总不能不听大夫的话吧?” 温池捏住鼻子,尽量不把目光落在跟前的药碗上,他除了摇头还是摇头:“我不想喝。” 若桃道:“这一碗也不多,公子一口闷下去就行了,奴婢还给公子准备了硬糖呢。” 说罢,若桃从衣袖中摸出两颗用薄纸包着的硬币大小的硬糖,她向温池摊开手掌,”公子你看。” 温池犹豫了一瞬,还是闷闷不乐地转过头,看了眼安安静静躺在若桃掌心里的两颗硬糖。 “是啊,公子。”若芳见状,赶紧附和道,“你也要为腹中的孩子着想呀,喝了安胎药,孩子才能快快长大。” 温池叹口气,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腹部。 他像是被若芳的话说服了,些微的挣扎后,还是端起了那碗黑糊糊的药汤,试探性地喝了一小口。 太苦了! 还夹杂着一些难以形容的味道。 反正很不好喝,在温池看来,这碗安胎药甚至比他小时候喝过的中药还难以下咽,浓烈的苦涩感如同藤蔓一般,瞬间爬满了他的味蕾。 温池顿了下,还是闭眼将嘴里的药汤咽了下去,并仰头一口喝完剩下的药汤。 那股苦涩感像是要在嘴里炸开似的。 温池缩了缩脖子,苦得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发白的指尖紧紧按着装药的碗。 他穿得很厚,但由于他本身较为消瘦,即便穿得再多也不会显得臃肿,他的眼睛有些泛红,连鼻尖也是红的,抬头看向若桃手里的硬糖时,浑身上下蔓延出可怜兮兮的味道。 若桃毕竟在温池身边伺候了那么久,见温池这样也感觉心疼,她赶紧拿走温池手里的药碗,转身把药碗递给若芳,随后剥开硬糖上包裹着的薄纸,又把硬糖送到温池唇边。 温池张口吃下糖,很快就品尝到了甜味。 可惜那一点点的甜味根本盖不过他嘴里的苦味。 温池无精打采,左右闲来无事,便让若桃和若芳替他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以前温池沐浴都会屏退下人,他作为一个现代人还不适应被人伺候着洗澡,若桃和若芳拗不过他,也就依着他。 可如今他腹中孕育着太子殿下的长子,若芳和若桃说什么都不敢再由着温池的性子了,虽然温池仍旧要求独自沐浴,但若芳和若桃皆是装聋作哑,不仅不应温池的话,还转身把小栓子等几个小太监塞进了浴房里。 温池格外郁闷,被小栓子等人眼巴巴地盯着,突然间连衣服都不敢脱了。 他不喜欢被人伺候着洗澡,无奈又架不住小栓子等人的哀求,最后还是妥协了。 小栓子等人对待此事尤为郑重,甚至还在角落里围成圈地开了个紧急会议。 温池看他们一个个表情严肃得像极了在商讨国家大事,哪知道他们转身却从外头搬来更大的浴桶和用牛皮包裹着的椅子。 他们忙里忙外地把一桶桶热水倒入浴桶中,又把椅子放进去。 最后,温池在他们殷切的目光中不得不硬着头皮踏入浴桶中,并坐在椅子上。 小太监们立即欢天喜地地忙活开来。 小栓子了解温池的性子,清楚温池不是个会端着架子的人,因此在替温池沐浴擦身的过程中,也放松地说起话来。 讨论的内容自然是温池腹中的孩子。 “虽然大夫说皇太孙不过数旬大,但这时间过得飞快,指不定一眨眼皇太孙就出生了,那时刚过盛夏,奴才也得早些为皇太孙备些衣物才行。” “夏天好啊。”有个小太监细声细气地说,“冬天太冷了,冻着咱们皇太孙可不好。” 其他人纷纷附和。 温池低下头,透过清水看见自己的腹部和往常无异,若不是他昨夜在马车里干呕得厉害,怕是若桃和若芳都不会想到这方面来。 第126章 喝药 许是他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的缘故,这会儿他再抬手抚摸上自己的腹部时,那种奇妙的感觉已经不如之前那样浓烈。 不过一想起这里有个小生命的存在,他还是感到很不可思议。 小栓子和那几个小太监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皇长孙的事,几个人的言语间充满了向往,似乎盼望着皇长孙下一刻就从温池的肚子里生出来。 温池安静听了一会儿他们说的话,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们怎么就确定这孩子是个男孩?指不定是个女孩呢。” 这话一出,小栓子和那几个小太监的脸色都变了一变,连手上替温池擦洗的动作也慢了下来,那几个小太监纷纷看向小栓子。 小栓子脸上挂起讨好的笑容,轻声道:“公子,若是你能诞下男娃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但若你诞下的是个女娃……”小栓子停顿片刻,倏地话题一转,“倒也没事,先女后男,公子后面再诞下男娃就行了。” 温池:“……” 小栓子似乎看出了温池表情里的郁闷,一边替他擦洗身子一边劝道:“如今太子殿下后院清冷,能近太子殿下身的人数来数去也就只有公子你了,公子还不得趁此机会诞下长子?” 温池怔愣许久,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他倒是忘了他如今身在古代,古代重男轻女的思想极为严重,哪怕他腹中的孩子是个同他一样长着眉心痣的男孩,也不会被承认是时烨的第一个儿子。 更何况时烨是当朝太子,极有可能继承帝位,又怎么可能不想要个儿子? 本来温池不在意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甚至隐隐希望是个女孩,他以前进组时帮很多人带过孩子,他带过的男孩大多调皮捣蛋很难伺候,只有女孩文静听话。 可方才听了小栓子的那番言论,他又免不得有些担忧起来,他担心他腹中的孩子真的是个女孩,也担心时烨不喜欢女孩只喜欢男孩。 早知道他应该先问问时烨的想法…… 温池能感觉到自己在钻死胡同,他想来想去,越想下去他的心情就越沉重,想到后面,他干脆不想了,闭眼养神。 小栓子和那几个小太监一直在观察着温池的反应,见温池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便默契地闭上了嘴巴,专心替温池擦洗。 - 这个夜里,温池满脑子都是小栓子说过的那些话,以至于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直到窗外的天色微微泛起鱼肚白时,他才感觉到困意。 等温池醒来时,已经下午了。 尽管立了春,可外头还是冷得厉害,好在若桃和若芳早就备好了烤炉放在温池床前,炭火在烤炉里滋滋地燃着,把整个卧房都烤得暖烘烘的。 温池昨夜里没睡好,这会儿显得无精打采,他用被褥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靠坐在床头,盯着烤炉里艳红的火光发神。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些声响,像是有人在走动时不小心踩到了地上零碎的树枝。 那声响不过发出了一瞬便没了——但还是被温池捕捉到了。 温池愣了下,条件反射性地扭头朝窗户看去。 由于卧房里放着烤炉,若桃和若芳不敢把窗户关得太死,便用木棍将窗户支棱起一半,从温池的角度看去,可以看见窗外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混杂着碎雪及碎枝的地面。 他想了想,确定自己方才没有听错,便下床穿好鞋子,缓缓走到窗前。 探头往外一瞧,正好瞧见一个身着灰衣的仆人手拿扫帚在打扫地上的碎雪和碎枝,仆人踩在碎雪和碎枝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那个仆人感受到温池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发现是温池靠在窗前打量着他后,仆人吓得连忙低下头。 “公子,管家吩咐奴才将这地上的脏东西扫干净,惊扰到公子了。” “无碍。”温池松口气的同时也摆了摆手。 他闲来无事本想站在窗前看着仆人打扫,无奈那个仆人像是怕他得很,被他这么盯着便一动不敢动,宛若一尊雕塑似的伫立在原地。 温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准备走开,临走前他忽然想起方才听到声响,又转头问道,“对了,你何时来这儿的?” “啊?”仆人愣了愣,他不清楚温池为何会忽然这么问,顿时紧张得缩起了肩膀,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公子,奴才刚来不久,还没来得及打扫便被公子瞧见了。” 温池皱起眉头:“那你方才可有看见什么人?” 仆人一头雾水:“公子指的是什么人?” 温池见仆人茫然的表情,便知这人应该是什么都没看见,他摇头说了声没什么,转身回到了床上。 不一会儿,听见动静声的若桃端着水盆和洗漱的工具进来了。 “公子,今儿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许是没再闻见那些油腻味道的缘故,他也没再干呕过,就是昨夜里的失眠让他这会儿有些头晕脑胀。 若桃看温池的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赶紧伺候着温池洗漱完,又让若芳和两个婢女端来一直温着的清粥和小菜。 若桃不知从哪儿搬来一个小桌子,把小桌子往温池床上一放,便让若芳和两个婢女直接将清粥和小菜搁在小桌子上。 若桃揭开粥碗上的盖子,用手扇了扇热气,这才拿了银勺递给温池:“公子小心烫。” 若芳和另外两个婢女则一字排开地站在床前,眼巴巴地盯着温池。 温池:“……”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像是巨婴。 虽然他之前挺喜欢吃了睡睡了吃的死宅生活,但是这会儿被几个小姑娘伺候着还是感觉奇奇怪怪。 温池压下心头别扭的感觉,在几个小姑娘目光灼灼的注视中硬着头皮吃了两口粥——然后他就吃不下了。 那股熟悉的恶心感犹如猛然漫上来的潮水,在顷刻间席卷了他。 温池把银勺往小桌子上一扔,捂着嘴又干呕起来。 若桃被温池这如此突然的举动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让若芳和两个婢女把小桌子端走,她坐在床边,替温池抚了抚背,直到温池干呕得没那么厉害后,才对若芳说:“若芳,你在这会儿照顾公子,我去把张大夫请来。” 张大夫便是昨儿替温池把过脉的那个大夫。 温池一听若桃说要去请张大夫,顿时就急了,他赶忙伸手拉住若桃的衣摆,脸上和眼神里写满了抗拒:“我只是闻到那些味道有些不舒服罢了,过会儿就好了,别麻烦人家张大夫跑一趟了。” 若是张大夫来后又给他开个安胎药的方子,那他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那安胎药真不是人喝的。 若桃还有些犹豫,无奈温池态度坚决,说什么也不肯放开若桃的衣摆。 僵持了一会儿,若桃只好答应不去找张大夫,条件是温池要多吃几口饭菜。 温池点着头答应了。 然而到用晚膳的时候,温池又是吃了几筷子饭菜就吃不下了。 若桃和若芳见状,只得轮流上阵劝温池吃饭。 温池并不是体会不到饥饿,而是他着实闻不惯那些饭菜的味道,哪怕厨子尽量少油少盐,他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阵的恶心。 眼见若桃和若芳大有一直劝下去的架势,温池干脆起身跑回卧房,随后连衣服也不脱就一骨碌地钻进了被窝里。 若桃和若芳跟着温池跑进卧房,一眼就瞧见原本平坦的床面鼓起了一个包,温池似乎是保持跪趴着的姿势,用被褥把自个儿的脑袋和手脚都裹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不会被人看见了似的。 若桃和若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许无奈。 若芳站着没动,还是若桃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轻轻拍了下床上鼓起的包。 “公子。” “我不吃了。”若桃手下的包动了动,藏在里面的温池闷声闷气地说,“我真的吃不下了。” 若桃发出一声叹息:“好好好,吃不下就不吃了,奴婢给公子拿些糖来?” 虽然温池闻不惯那些饭菜的味道,但是他对甜品倒不排斥,听若桃这么说,紧绷的神经便逐渐放松下来,他闷闷地说了声好。 说完,若桃和若芳就出去了。 过了很久,安静的卧房里才响起她们走过来的脚步声。 “公子,奴婢把糖拿来了,这些糖是小栓子在今儿早上去集市上现卖的,有好多种味道,公子你来尝尝?” 温池没想到小栓子还买了些新的糖回来,连忙惊喜地把裹在身上的被褥掀开,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若桃摊开的手,掌心里放着四五颗颜色各异的糖。 若桃见温池从被褥里钻出来,便把手往前递了递:“喏,公子。” “谢谢你!”温池正要伸手去拿那颗玫红色的糖,却冷不丁闻到一股浓烈得刺鼻的味道。 他还没来得及意识到那是什么味道,转眼就看到躲在若桃身后的若芳双手捧着一个青花瓷的小碗,那味道正是从碗里飘散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121:47:53~2020-07-1220:0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矜泽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tranger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Y00051920瓶;捣米施奇10瓶;Purrs8瓶;宇宙世界无敌最可爱、未来可期、糖葱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耍性子 温池昨晚才碰过那个碗,怎会不知碗里装着什么?就算不知,这会儿闻着碗里飘散出来的味道也该明白了。 刹那间,温池那张被炭火烤得绯红的脸变得一阵青一阵白,他想起昨晚入口的苦涩味道,顿时恶心得差点又干呕起来。 若芳躲在若桃身后,本来她和若桃商量好等到温池吃下一颗糖过后再把安胎药端过去,哪知道这碗药的味道太重了,只要长着鼻子的人都能嗅到这碗药的味道。 见温池探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药碗,若芳略显无措,也不知是该把药碗端走还是直接把药碗递给温池。 若芳犹豫了一会儿,转头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更有主见的若桃。 若桃伸手道:“给我吧。” 若芳应了一声,赶紧拿过若桃手里的糖,随即把药碗递给若桃。 若桃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碗,转过身,刚要开口劝温池喝药,就见温池二话不说地钻回了被褥里,床上又拱了一个包。 若桃无奈地摇头,却也没放弃,走上前坐到床边,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劝道:“公子,你先把这碗药喝了,奴婢再给你糖吃好吗?” 温池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反应。 若桃道:“公子。” 若芳也劝道:“公子,奴婢只盛了一小碗,两三口就喝完了,公子还是快些把药喝了,免得后面药都凉了。” 等待了有些功夫,被褥里才响起温池闷闷的声音:“你们端走吧,我不想喝那个。” 若芳急道:“可是张大夫说公子你胎气不稳,需要喝了安胎药好生调养才行,也算是为了肚里的孩子,公子就别任性了。” “可我真的不想喝。”就连温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一向不是个不能吃苦的人,哪怕他小时候不习惯中药的味道,也一次次地喝下去了,可这时他心中的抵触情绪极为强烈。 他不想喝那碗安胎药,太苦了,苦得他昨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时都能回忆起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孩子,他发现自己突然变得矫情起来了。 若芳和若桃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温池却不为所动,依然用被褥把自己裹成了粽子,连脑袋都不愿意露出来。 若芳抿了抿唇,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了,她伸出手便要接过若桃手里的药碗:“若桃,我还是先把这碗药端回厨房里温着吧,等公子愿意喝药时再端过来。” 然而若芳的指尖还没碰到药碗,只见若桃端着药碗的手倏然一偏,灵活地避开了若芳伸过去接碗的手。 若芳愣住:“若桃?” 若桃仿佛没听见若芳的声音,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用被褥把自个儿裹得结结实实的温池,她的目光带了些凉意,神情也越来越沉重。 “若桃?”若芳心里骤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收手按住若桃的肩膀,“你怎么了……” 若芳的话音还没落下,便诧异地看见若桃一把扯过温池身上的被褥。 温池没想到若桃会胆子大到来拉扯他的被褥,因此也就没把被褥裹得多紧,当室内明亮的烛光透过被扯开的被褥洒在温池脸上时,温池整个人都呆住了。 若桃不顾若芳还按着她的肩膀,豁然从床边站起来。 她手里还稳稳当当地端着那碗药汤,垂着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的温池。 “公子,倘若此刻面对这碗药的人不是你而是太子殿下,想必太子殿下会毫不犹豫地喝下这碗药。”若桃的表情没什么起伏,说话的语气也很平静,可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平白无故地生出一阵令人心骇的冷意,“奴婢知道这碗药不好喝,可奴婢不认为这碗药难喝到让公子如此使性子的地步。” 后面的若芳也惊呆了,她万万不敢相信若桃竟然敢当着温池的面说出这么严重的话来。 “若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若芳用颤抖的手拉了下若桃,她感觉有一股凉意在顺着她的背脊往上窜,“你还不赶紧向公子道歉!” 若桃神情不变,没有丝毫恐慌及惧怕,但她也没有表现出对温池的不耐或者其他不好的情绪,她仿佛只是不赞同温池不喝药的行为罢了。 温池被若桃这川剧变脸一般的变化震到说不出话来,他仰头愣愣望着若桃的脸,好久,他才妥协似的呐呐道:“不然你把药搁桌上吧,我等会儿再喝。” 若桃想也不想便果断拒绝:“不行。” 温池:“……” “若桃!”若芳脸白得像纸一样,又慌慌张张地去拉若桃,“你疯了吗?” “若芳,你别劝我。”若桃冷声说完,再扭头看向温池时,似乎下定了决心,“既然公子不想自己喝药,那奴婢来喂公子喝药吧。” 说罢,若桃猛地逼近了一步。 若桃是习武之人,平时她压着身上的气势,又装得唯唯诺诺,很难让人看清她的真实面目,此时她不再隐藏,身上的气势如同巨峰一般沉甸甸地压向温池。 温池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感觉到危险,本能地要往床下跑。 但若桃的武功在温池之上,她察觉到了温池想跑的意图,眼神一凛,随即动作极为迅速地伸手在温池胸口点了两下。 温池当即僵住了,他心知自己被若桃点了穴道,焦急之下张口便要求助若芳。 哪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若桃又在他喉间点了两下。 他张口发出来的全是口齿不清地呜咽声。 温池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眼睁睁看着若桃神色淡然地端着药碗靠近,心里真是又气又急,气的是若桃强迫他的行为,急的是他真的不想喝那碗药。 可此时此刻,纵使他再不愿意也由不得他了。 若桃推开若芳又来劝阻她的手,用另只手捏住温池的下巴并迫使温池抬起头,在温池极不情愿的目光中,若桃低声说了句抱歉,随即端起药碗贴近温池的嘴唇。 温池还没做好准备,就品尝到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若桃那只端着药碗的手逐渐倾斜,颜色偏黑的药汤悉数涌入温池口中。 温池本来就抗拒这极苦的味道,昨晚一口气喝完后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这会儿若桃许是担心药汤洒落,喂药的动作较为缓慢,让那又苦涩又难咽的药汤在温池口中过了一遍才滑向喉咙。 一时间,温池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是泡在那乌黑的药汤里,他在药汤里沉沉浮浮,苦涩至极的药汁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 他痛苦得快要窒息。 偏偏他被若桃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只能仰头张嘴地承受着还有些温热的药汤。 喝到后面,他已经咽不下去了,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药汁从嘴里溢出,顺着嘴角往下滑落,浸湿了雪白的衣衫。 温池鲜少外出,即便之前去晋州待了两三年后晒黑了不少,但很快又白了回来,由于方才咳嗽得厉害的缘故,他的脸色惨白成一片,一双漂亮的杏仁眼却浸着红,他嘴角、脖间以及衣衫上都是黑色的药汁,看上去可怜极了。 到这个时候,若芳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抢过还剩一点的药碗。 “行了。”若芳气愤地瞪向若桃,“若桃,你真的很过分。” 若桃垂眸看了眼若芳手里的药碗,随后一声不吭地解开了温池身上的穴道。 温池立刻栽倒在床上,他趴在床沿边上又咳嗽又干呕,瘦弱的肩膀抖得厉害。 若芳手足无措,踌躇着上前:“公子……” “你们先出去吧。”温池急忙打断若芳的话,说完,他又干呕起来。 “可是公子……” “你们出去。” 若芳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瞧见温池这副惨样又想起她方才震惊之余的袖手旁观,也着实厚不了脸皮继续待下去,她叮嘱了温池几句,端着药碗便走了——看也没看若桃一眼。 温池干呕了好久也没让那股子恶心感消散半分,幸好咳嗽是缓了下来。 他翻过身,虚脱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睁开眼就看见若桃依然站在原地,悄无声息得如同鬼魅一般。 见温池看过来,若桃脸上终于浮现出羞愧的情绪,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公子,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请公子责罚奴婢。” 温池连看都不想看若桃一眼,又闭上了眼睛:“我不罚你,我只想一个人静静,你出去吧。” 若桃并没有起来的意思,甚至还磕了个响头:“请公子责罚奴婢。” 温池无语。 没等温池开口,若桃又道:“公子腹中的孩子是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娃,那他极有可能会继承太子殿下之位,因此公子怀着的不仅是你自己的孩子,还是太子殿下的孩子,更是大封国的将来,太子殿下如此拼命地拿下这片江山不就是为了你和孩子,可是公子你却仅仅为了一碗药便如此使小性子,你有想过腹中的孩子有想过还被困在宫内的太子殿下吗?” 语毕,便是良久的沉默。 温池没想到若桃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怔了一瞬,随即诧异地撑起身子看向仍旧跪在地上不起的若桃。 只见若桃几乎把脑袋埋进胸口里,她的情绪颇显激动,瘦弱的身子紧绷,仿佛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温池知道若桃原本是时烨身边的人,理应站在时烨的角度为时烨着想,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若桃会为了这两天的事儿对他不满到如此程度。 本来温池心里还有些火气,但是想到时烨,他忽然又气不起来了。 “我知道了,我不怪你。”温池扶额,叹着气说,“你起来吧。” 可若桃还是不起,继续闷声道:“若今后公子还这样耍小性子,奴婢仍然会选择像方才那样做。“ 温池:“……” 若桃抿着唇,不再吭声。 温池真是又想生气又不知该如何生气,最后他只能一边安慰自己说若桃没有坏心眼一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道:“你且放心,今后我尽量好好喝药。” 若桃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还要好好吃饭。” 温池噎了一下,连叹几口气:“是是是。” 若桃得到了温池的保证,紧绷到极致的小脸才逐渐绽放出笑容来,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温池身上的药渍,顿时又无措又愧疚:“奴婢端盆热水来给公子擦洗一下。” 温池没有拒绝,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 谁知那碗药汤给温池造成的影响持续到了半夜。 温池躺在床上,仍旧感觉嘴里苦涩得厉害,他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可惜那些水根本冲不淡他嘴里的苦涩感。 温池又一口气喝了四五杯水,直到喝不下去了,他才放下水杯,回到床上继续躺着。 床边的烤炉散发出艳红的暖光,里面时不时传来炭火燃烧的声音。 温池用被褥把自己裹成一团,只露出一个脑袋,他蜷缩在床头,用脑袋对着烤炉,艳红的暖光落在他的脸上,把他整张脸都烤得红通通的。 他目光怔怔地看着烤炉里的炭火。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像是被灼伤了眼睛一般,一股酸意飞快地涌了上来。 温池眨了眨眼,原本清晰的视线瞬间被水雾模糊了,他的泪水宛若不要钱似的往外流,划过脸颊,不一会儿便浸湿了他的脸。 第128章 是谁 温池没想到自己会哭,尽管他对若桃逼迫他的行为感到非常气愤,可后来他也想通了若桃都是在为时烨着想,看在时烨的面上,他不想为了这件事为难若桃。 然而想是一回事,事实上他还是感觉委屈。 被若桃点了穴道喂药的记忆像根针一样扎在他的脑海里,只要碰一下便能回想起那极其难受的滋味,他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越想越委屈,泪水像豆子似的顺着脸颊往下掉,一双杏仁眼里包满了泪水,被烤炉里的火光映得通红。 哭到后面,他哭得都抽噎了,肩膀止不住地发颤。 卧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可卧房外守着若桃和若芳以及其他婢女,温池害怕丢脸,不想被她们听见自己的哭声,于是用双手捂着脸。 可惜没过多久,源源不断的泪水还是从他指缝中溢了出来。 他知道他的委屈不仅来自于若桃,还来自于时烨。 他从未如此疯狂地思念一个人,他恨不得立即飞到时烨身边,他甚至不知道时烨是否得到他们有孩子的消息。 温池难过了好久,冷不丁听见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猛地一顿,忽然想起白天听见的那些声音,一时间也顾不上难过了,赶紧探着脑袋朝窗台看去。 只见原本用叉杆支起来的窗户已经垂落下来,不过顾及到卧房里烧着炭火,丫鬟们不敢把窗户关严实,还是留了一条缝隙。 此时,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便顺着那条缝隙传进来。 温池这才想起他本来打算把白天的事告诉若桃,哪知道后来被若桃喂了药,他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这会儿再听见奇怪的声音,他整颗心脏都紧紧提了起来。 “若桃?”温池忙不迭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一边下床穿鞋一边扯着嗓子喊道,“若桃你进来一下。” 温池手忙脚乱地穿了好一会儿,才把一双鞋套到了脚上,他起身就要往外走。 “若桃!” “诶!”守在外面的人应道,是若芳的声音,她一边疾步走来一边急道,“公子,你怎么了?若桃站了上半夜,方才去歇息了。” 温池正要开口,结果瞥见窗户缝隙里甩下来一条蓬松的白尾巴。 他一下子愣住了。 那条白尾巴在半空中晃来荡去,似乎在很努力地往里挤,不多时,一个熟悉的狐狸脑袋从缝隙外挤了进来,可由于那条缝隙太窄,狐狸脑袋挤到一半就卡得动弹不了。 温池:“……” 狐狸脑袋转向他,小黑豆似的眼睛里立即散发出可怜兮兮的味道,嘴里发出一声哼唧。 温池哭笑不得,敢情不久前他听见的那些声音全是这只笨狐狸发出来的。 他走过去,用叉杆支起窗户,终于恢复自由的阿孤连忙从窗台上跳下来,也不知它是刚才被吓着了还是在外头被冷着了,小小的狐狸身体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地把狐狸脑袋往温池脚边拱。 温池蹲下身,轻轻拍了下阿孤的脑袋:“笨蛋,不是知道从正门进来吗?何时学会翻窗了?” 阿孤竖着一双飞机耳,哼哼唧唧地用脑袋蹭着温池的手心,它才在外头吹过冷风,身上的毛带着一阵冷意。 温池逗了会儿阿孤,才想起来他被张大夫诊出怀有身孕后,若桃和若芳就不准他再摸阿孤了,迫不及待把阿孤抱走,想必阿孤要从正门进来的话,若桃和若芳以及那些丫鬟还不一定放它进来呢。 这么想完,又看着冷得直打哆嗦的阿孤,温池心底都快化成一滩水了。 他抱着阿孤站起身,想把阿孤抱到烤炉前暖一暖。 然而他刚转身,就碰到若芳急急忙忙地走过来。 “公子!”若芳道,“你没事吧?” 温池有点后悔刚才的小题大做了,他假装淡定地点了点头:“我没事,你出去吧。” 若芳脸上的担忧还没散去,她下意识应了声是,转眼瞧见躲在温池怀里的阿孤,顿时又诧异又恼怒:“阿孤,你怎么跑过来了?快从公子怀里出来!” 阿孤被若芳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蓬松的大尾巴差点扫到温池的脸,它像只鸵鸟似的把脑袋埋进温池的颈窝里,仿佛以为这样一来若芳就看不见它了。 若芳知道阿孤不会主动从温池怀里出来,咬了咬唇,随后几个箭步走上前,伸手就要把阿孤从温池怀里抱走。 温池注意到若芳的动作,急忙偏身避开她伸来的手:“今晚就把阿孤留在我这儿吧。” 若芳想也不想地摇头拒绝:“不行,公子,你需要静养,阿孤在这儿的话会打扰到你。” 温池道:“它不会打扰到我,正好我有点无聊,它还可以陪着我。“ 若芳还是不肯:“倘若公子需要说话的人,奴婢可以陪着公子。” 温池无语,但他不想三番四次地妥协下去,于是他固执地抱着阿孤不松手,阿孤也非常配合地乖乖窝在温池怀里,连眼神都不给若芳一点。 “公子,你……”若芳伸出去的双手落了空,她欲言又止,最后叹气道,“这些都是若桃的吩咐,公子也不想奴婢把若桃喊来吧。” 温池:“……” 尽管温池感受到了若芳是在用若桃来压他,可不得不承认,若芳这个法子很管用,他挣扎了半晌还是不情不愿地把阿孤交给了若芳。 他着实不想再看到若桃的脸,也不想再在这个夜里和若桃起冲突。 阿孤察觉到温池的意图,瞬间慌乱起来,不停用爪子扒拉着温池的衣服,哼哼唧唧地叫着。 若芳赶紧抱紧阿孤,阻止阿孤要往温池怀里跳的行为。 温池捏了捏阿孤柔软的耳朵,本AD4 想说点什么,在若芳的注视下还是什么也没说。 若芳小心地问:“公子方才喊若桃,可是有什么吩咐?” 温池摇了摇头:“没什么。” 若芳道:“那奴婢先把阿孤送回去了。“ 温池目送完若芳和阿孤,才转身回到床上,他钻进被窝里,手里还残留着抱完阿孤后那毛茸茸的触感,不知怎的,一股前所未有的落寞感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窗户那边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 温池听得真切,还以为阿孤摆脱了若芳又从窗台跑了进来,他心中一喜,掀开身上的被褥便要下床迎接,哪知道入目便是一双不知何时站在床前的黑靴。 温池有些微的怔愣,随即条件反射性地抬头看去,在烤炉里洒出来的艳红光亮中,一个熟悉的面具映入眼帘。 这…… 这是他曾经送给平安的面具! 温池脑中的神经陡然绷紧,他想起刚才放阿孤进来时用叉杆支起了窗户,难怪这个人进来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无论如何,来者不善。 温池猛地拎起被褥扔向来人,趁着那人被遮挡了视线便要逃走,却没想到那人是有备而来,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烟筒,并动作极其熟练地扯掉烟筒上端的引线。 下一瞬,一股浓郁又呛人的白烟从烟筒里散发出来,由于那人将烟筒口对准温池的缘故,只是眨眼间,温池的视线便被厚重得看不清周遭的白雾覆盖。 温池发觉不对,忙不迭屏住呼吸,可在这之前还是没注意吸入了四五口白烟。 那些白烟仿佛有生命力一般争先恐后地往温池鼻子里钻,虽然温池已经尽量不让自己再吸入白烟,但白烟还是在一点点地渗透进他的感官世界里。 不多时,温池腿脚发软,砰咚一声栽到地上,他喉间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来一点声音。 戴着面具的那人走到温池身边,蹲下身,飞快地点了温池身上的穴道。 温池睁大眼睛,惊恐万分地盯着那人。 他恨不得透过面具看清那人的脸。 是谁? 这个人究竟是谁? 是时锦的人还是容妃的人? 可这个人为何戴着曾经他送给平安的面具?还是说……平安没有死? 之前他就觉得平安死得有些蹊跷,不过既然小栓子亲口盖章了平安的死亡,那他也就没有深究下去,难道平安在那个时候侥幸逃脱了? 温池脑海里迅速闪过许多人的名字,却始终无法确定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时烨的仇家太多了,他是时烨的人,几乎每个人都可以把注意打到他身上来。 此时此刻,温池总算明白时烨为何经常和他撇清关系、为何总是做好离别的准备、为何那么火急火燎地把他送出宫。 他也没想到那些人会追到这里来…… 温池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任由那人把他扛到肩上。 他的腹部正好抵在那人的肩膀上,硌得他有些疼,他张口想说话,无奈吸入了那些白烟后又被点了哑穴,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人扛着他翻过窗户,一路躲躲藏藏,竟然轻而易举地飞出了院落。 温池分明看见在府里巡逻的侍从发现了他们,却转过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夜风很冷,刺得温池的脸生疼。 温池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心中渐凉。 难怪这个人敢只身闯入他的卧房,甚至扛着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在府里飞檐走壁,原来这个人早就打点好了一切,也买通了府里的一些人…… 这个人应该不是临时起意地绑架他,而是很早就在策划这件事,还有可能在府里潜藏了很久。 然而他完全不知道危险就在身边。 若他独身还好,可现在他腹中还揣着孩子。 温池身体里的那根弦紧绷到了极致,他本就不太舒服,又一直被那人抗在肩上吹冷风,忽然间感觉胃里一阵翻滚。 他好像要吐了。 温池憋得脸都青了,他拼命拍着那人的后背。 可惜那人并不能领悟他想表达的意思,只以为他被晃得头晕,于是放慢了速度。 温池想让那人把他放下来,结果挣扎了半天,那人还在继续往前飞奔,最后他忍无可忍,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以前温池没吃什么东西,即便经常干呕也只能吐出一些水来,可前不久他被若桃逼着喝下了那一晚药汤,在此时此刻他几乎把整碗药汤都吐了出来。 并且那些吐出来的药汤全部被风糊到了那人的背后上…… 那人瞬间静止了。 夜风呼呼地吹,哪怕温池没看见那人的脸,也能从那人僵硬的身体中感受到他的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315:50:07~2020-07-1623:5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夜沫忆失忆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夜沫忆失忆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紫月阁主、静思语、四亿零九百六十六万零八百零一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08727750瓶;瓶;陈二胖20瓶;夜沫忆失忆16瓶;桃桃小圆15瓶;修改昵称7瓶;薛家棠糖、益笙君2瓶;崽崽姨姨爱你!!!!、糖葱饼、莫悠哟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暗室 温池来不及尴尬,那股熟悉的恶心感又宛若蛇一般滑上喉间。 他本想拍打那人的背部,转念想到他刚才吐得那人满背都是,又赶紧收了手,最后只是推了推那人的肩膀。 那人身形僵硬得像个木头似的,他仿佛没有感受到温池的力道,迈开步子便继续往前走,不过这次他没有使用轻功,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得极快。 温池难受至极,他不久前才吐了一回,现在又被那人倒着抗在肩膀上,那人的走路幅度极大,让他左右摇晃,被摇得头晕眼花。 堵在喉间的那股恶心感节节攀升。 他又想吐了。 这时,夜风中飘来那人冷飕飕的声音:“给我咽回去。” 温池:“……” 那人道:“你胆敢再吐出来,我就地杀了你。” 尽管那人刻意压低了嗓音,可温池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温池惊讶地张了张嘴,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那人扛着他来到了一处不知在哪儿的废宅,那人对废宅的环境很是熟悉,轻车驾熟地在里穿行,最后在一间像是书房的屋子里打开了一扇石门来到暗室。 进入暗室后,原本昏暗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暗室里燃着许多烛火,这里也不像外头那样破烂陈旧,反而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桌椅和床铺也一应俱全。 那人毫不客气地把温池扔在地上。 温池吃痛,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结果使了半天劲儿才想起自己被点了穴道,他无奈之下只好放弃,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那人在暗室里走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回头看见温池闭了眼恍若随时都能睡过去的模样,那人定格一瞬,随即带着明显的怒意走向温池。 他蹲下身,一把攥住温池的衣领,咬牙切齿:“你方才故意的是吧?” 温池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些,却还是难受得紧,他有气无力地抬眸瞥了眼近在咫尺的面具,张了张嘴又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发不出声音。 那人愣了下,思虑片刻,解开了温池身上的穴道。 那根无形中紧勒着温池的绳子在顷刻间消失了,他如释重负,赶紧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瘫坐在地上,只是那人的手还攥着他的衣领,让他有些呼吸不上来。 温池道:“你先松手。” 可惜那人不仅不松开他的衣领,反而像是被他的言语激怒了一般,逐渐加重力道,他逼近温池,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骇人的冷意:“你跑不了,等着他来找你吧。” “我知道我跑不了。”温池喘了口气,道,“所以我不跑。” 那人似乎没想到温池如此识时务,又愣了下,狠狠道:“你也别想使任何花招,若是被我发现你的小心思,我立刻杀了你!” 温池被那人的话逗得扑哧一笑。 那人的眼神骤凛,杀机毕现,如同锋利的刀片似的飞向温池。 但他没有对温池动手,显然顾忌着什么。 “你想杀我的话在刚才直接动手不就是了?何必把我带到这里来才杀?”温池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面具,好笑道,“你累不累?花子藏。” 花子藏冷不丁从温池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攥着温池衣领的动作明显滞了一瞬。 温池往后靠了些,蹙起眉头:“我又不是傻子,还不至于连你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话已至此,花子藏自知没有隐藏下去的必要,他倏地松开温池的衣领,伸手摘掉了面具。 温池仰着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格外苍白的脸,那么久不见,花子藏比温池记忆中消瘦了一大圈,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散在肩头,他垂下眼睑,死气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温池。 没想到花子藏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番模样,温池心中的诧异压都压不住。 看得出来,这段时间以来,花子藏过得并不如意。 花子藏注意到温池脸上复杂的表情,眼中有一抹阴鸷的情绪闪过。 暖黄的烛光从侧面洒下来,洒在他的右半张脸上,他半脸在明半脸在暗,略显狰狞的表情在光与影之间明明灭灭,看上去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温池被花子藏冰冷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他悻悻闭上嘴巴。 好在花子藏并没有再对他做什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转身走向内室,等花子藏再出来时,他已经换了身藏青的衣裳,披散的长发也随意捆扎起来。 暗室里有很多东西,就连储备粮也准备了不少,可唯独没有洗浴的地方,花子藏只能打来一盆水勉强擦了擦后背。 可是温池吐出来的那股味道太浓郁,仿佛渗透进了周遭的空气中,只要花子藏吸一口气,便能嗅到那股难闻的药味。 花子藏本身是个有些洁癖的人,无奈最近那些人追得紧,他一直像只老鼠似的躲躲藏藏才勉强不被那些人抓到。 然而躲藏的过程并不好受,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可是这股无孔不入的药味还是让他破了功。 花子藏感到非常焦躁,仿佛他的胸腔里住了一只野兽,那只野兽无时无刻不在疯狂地挠着他的身体,以至于他的情绪越来越糟糕。 他走出内室,抬眼就看见温池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爬上了暗室里那张唯一的床上,还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中间,甚至拉过被褥的一角盖住他的腹部。 花子藏:“……” 他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已经涌上头来的怒意,大步走到床边。 只见温池不仅躺在床中间,还像方才那样闭上眼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 花子藏忍无可忍,掌中运气,随即一巴掌拍在温池身侧。 床面猛地往下陷去,温池睁开眼就对上花子藏阴霾至极的目光,他吓了一跳,赶紧往床的另一边滚去,稳住身形后,他气得高声道:“你在干什么!” 花子藏收回手,目光森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的温池:“下来。” 温池被花子藏阴晴不定的脾气折磨得有些崩溃,他还记得从前的花子藏多么彬彬有礼,哪怕愤怒到了极点也不会说一句重话,没想到摘下面具的花子藏竟然是这样的脾性,也不知最近的变故对花子藏的打击太大还是花子藏从前装得太像。 温池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到底不太愿意下床。 这个暗室里也就只有这张床躺着最舒服了,其他能坐的地方要么是竹椅要么是石凳,他刚才试了一下,坐上去着实难受。 “你要用床吗?不然我不躺,我就在边上坐一会儿。”温池试图讨价还价。 “下来。”花子藏一口否决了温池的话,声音冷硬,“既然你不想下来,那我帮你下来?” 被威胁到的温池赶紧爬下床。 温池还以为花子藏要用床,哪知道花子藏压根没有要坐下来或躺下来的意思,他瞥了眼被温池捣鼓乱的被褥,转身走到石凳前坐下。 温池:“……” 这个人什么毛病啊? 温池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花子藏刚才那样对他和用不用床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花子藏就是想要他不太好过而已。 这么想着,温池便一步步地挪到花子藏对面的石凳前,他刚要坐下,就听见对面抛来一句硬邦邦的话:“若是想死,尽管坐。” 温池动作一顿,怂了,没敢坐下去,他站在石凳前,看向已经在闭目养神的花子藏:“你口口声声说要杀我,若是你杀了我,你还拿什么威胁时烨?” 花子藏发青的嘴唇紧抿,并不回答温池的话。 温池见状,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继续试探:“时烨想见到的应该是活着的我,而不是一具尸体。” 花子藏似乎被温池说得不耐烦了,眉心微蹙,他没有睁开眼,嘴唇翕动,冷声冷气地说道:“你也说了他只要活着的你,活着可是有千百种法子,只要你还吊着一口气,那便是活着……” 说罢,花子藏缓缓睁开眼,溢满了戾气的眼光死死定格在温池脸上,他轻轻一笑,可惜他脸上并无丝毫笑意,“我不介意让你体会一下那些活着的法子。” 温池霎时没了声。 虽然他知道花子藏不会随便要了他的性命,但也不敢轻易挑战花子藏的底线,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如今花子藏像极了亡命之徒。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时烨那边的情况应该没有他之前想象中那样糟糕。 不然花子藏也不会把注意打到他头上来,更不会冒险拿他来威胁时烨——万一时烨不买花子藏的账,那么花子藏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他是花子藏握在手里的最后一根稻草,可能连花子藏也不清楚他这根稻草是否有用。 温池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他拖了时烨的后腿,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暗室,发现暗室的面积大是很大,却没有一个通风口,唯一透风的地方便是方才打开过的石门。 但那扇石门开过之后又紧紧关上了。 温池盯着那扇石门看了一会儿,还想走过去凑近看,哪知道他刚迈出一步,似有所感的花子藏猛然睁开眼。 花子藏拧眉看向温池。 温池衡量过自己和花子藏的实力后,到底有些忌惮花子藏,挨了花子藏的一记眼刀,他忙不迭退回刚才的位置。 花子藏这才重新闭上眼。 温池脸色难看地抿了抿唇,目测那扇石门并不是仅靠他的一己之力便能推开,顿时有些泄气。 但很快他又振作起来,他想起花子藏进来时貌似按了某个地方的开关才打开了石门,也许这个暗室里也有打开石门的开关。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双眸紧闭的花子藏身上。 他曾经在山庄里和花子藏交过手,他知道花子藏的武功不高,却强于会精通暗器,若是他和花子藏打起来,他不一定能撑过花子藏的四五招。 但他并非一定要和花子藏分出胜负,只要他能趁着石门打开时在四五招内逃出去即可…… 温池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他的拳头逐渐攥紧,可到后面,又慢慢地松开了。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 这里有个小生命正在孕育,他必须三思而后行。 最后,温池还是放弃了挣扎,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后脑勺靠着墙壁,当他稍微放松下来时,就感觉巨大的疲惫感像网一样罩住了他。 他歪着头,不一会儿便没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温池被一阵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憋醒,仿佛有人把打湿的纸巾放在他脸上,他努力张着嘴巴喘气,一下子从隐隐约约的噩梦中惊醒。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依然在密闭的暗室里,依然坐在烛火照不到的角落。 只是这个暗室里没了花子藏的身影。 温池扶着墙站起身,那阵窒息感并没有随着他的醒来而消失,反而在他的动作下加重了些许。 伴随着一阵阵的窒息感,他又想干呕。 起初温池以为花子藏趁着他睡着时对他下了药,扶着墙勉强走了两步才明白过来是这个暗室缺氧,他不得不换方向朝着石门走去。 虽然石门被关得严严实实,但石门下面那条拇指宽的缝隙里还是有少量清新的空气流入,温池顾不上狼狈,直接躺在地上,把脸转向那条缝隙,努力呼吸着清新空气。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很轻,却还是被几乎贴到石门上的温池捕捉到了。 温池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想找个隐蔽的角落看花子藏是如何走进来关上石门,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找着地方,就听见石门外头隐约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谁在里面?” 温池骤然愣住,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小男孩? 这里怎么会有小男孩? 就在温池以为自己听错的时候,那道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谁在里面呀?” 他没听错! 温池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听见花子藏以外的人说话,并且对方似乎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 惊讶过后,他又迅速冷静下来。 温池蹲下身,冲着石门下面的缝隙喊道:“你是谁?” 很快,小男孩模仿他道:“你是谁?” 温池道:“我在问你。” 小男孩紧跟道:“我也在问你。” 温池不知道小男孩是谁,也不知道小男孩和花子藏是否为一伙人,自然不敢轻易说出自个儿身份,不过这小男孩倒是聪明,知道如何跟他绕弯子。 于是温池换了个说法:“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在这里?你爹娘呢?你不回家吗?” 小男孩沉默许久,才道:“我没家了。” 温池隐约猜到了小男孩的身份,而且小男孩的声音有些熟悉,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小男孩。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温池没有底气可以说服小男孩,但他还是想尝试一下,“你放我出去,回头我在太子殿下那儿替你们求情。” 听完他的话,小男孩竟然哈哈笑起来:“那药罐恨不得花家人全部死光,你的求情会管用?” 药罐。 这熟悉的称呼…… 果然是他曾经潜入花家时遇到的那个小男孩! 可是花子藏如今的处境都已经如此艰难了,为什么还要把小男孩带在身边? 温池百思不得其解,目前的情况也容不得他想太多,他像刚才那样贴在石门上,语速极快地对小男孩说道:“只要你放我走,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保住你的性命,我可以说服时烨为你今后的生活铺好路。” 小男孩没说话。 温池乘胜追击:“难道你以为你们这样关着我就能善了吗?你们的行踪总有一天会败露,到时候你们也只能拿我去威胁时烨,若是我死了或者时烨不上当,你们充其量不过是那案板上的鱼肉罢了,任人宰割的下场和主动投诚可是一个天一个地。” 温池说得口干舌燥,加之密室里缺氧,他的呼吸越来越不顺畅,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可惜小男孩始终无动于衷。 温池拍了拍石门。 小男孩忽然开口:“可是我不知道开关在哪儿,我放不了你。” 温池愣了下,心想花子藏不仅把小男孩带在身边还不怎么防着小男孩,小男孩怎么可能不知道开关在哪儿? 他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得小男孩飞快地说了句“他回来了”,紧接着是咚咚咚跑远的脚步声,空气再次恢复寂静。 温池反应过来,也手忙脚乱地找了处隐蔽的位置躲起来。 不多时,石门缓缓打开,花子藏冷着脸从外头走进来。 温池目光发直地盯着大敞开的石门,挣扎片刻,还是没有勇气冲出去,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在心里叹了口气。 花子藏走进来后,石门便自动合上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温池闻到了从花子藏身上飘来的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皱了皱眉头,又想干呕,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花子藏环视了一圈室内,没有发现温池的身影,他整张脸骤然拉扯下来,加快步伐往里走,不一会儿便在一处架子后的阴暗角落找着了像个木头人似的站着不动的温池。 温池双手护着腹部,和花子藏大眼瞪小眼半晌,最后认怂一般地从架子后慢慢挪出来。 花子藏的眉宇间萦绕着掩不去的烦闷和焦躁,他冷冷淡淡地瞥了眼温池,似乎没精力计较温池跟他捉迷藏的行为,把手里的东西扔到石桌上。 温池不言不语,眼观鼻口关心。 花子藏半天没听见温池的脚步声,转头看见温池还处在原地,一双含着警惕的杏仁眼做贼似的盯着他,顿时心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郁闷情绪。 他突然有些后悔把注意打在温池身上了,虽然他成功绑走了温池,但是他同时损失了不少东西,也一直联系不上那个人。 他感觉很多事都进行得磕磕绊绊,甚至丢失了一半以上的主动权,唯有他绑走温池的这件事进行得异常顺利……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是他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花子藏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想得头疼,他摇了摇头,定下神来后发现温池仍旧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不知怎的,他一下子来了火气:“过来!” 温池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却还是以乌龟般的速度缓缓挪过去,挪到石桌前才停下。 花子藏看了眼温池在稀薄空气中憋得发青的脸,又看了眼被温池有意护着的腹部,哧笑一声,眼中流露出不屑:“想不到有朝一日,那个人竟会有孩子。” 温池闻言,眼中警惕的意味更甚。 花子藏倒也不在乎温池如何看他,掀起衣摆往石凳上一坐,伸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你放宽心,我还指望拿你当鱼饵吸引时烨那条大鱼,暂时不会对你做什么。”花子藏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声音倏地沉了下来,“不过至于后面你那孩子会如何,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温池听着花子藏的话,只感觉浑身发冷,仿佛被人从头到脚地泼了一盆凉水,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究竟想要什么?” 花子藏眼神莫测地瞥了眼温池的腹部,又笑起来,他长得很好看,温文尔雅,从前往那儿一站就是个翩翩公子郎,可惜如今他消瘦了许多,疲惫又狼狈,眼底全是隐藏不了的阴鸷和冰冷,像极了夜里停留在枝头上默默注视着底下一切的乌鸦,他笑起来时更是让温池心里生出极不舒服的感觉。 温池察觉到花子藏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小腹上,他下意识偏过身。 当他回过头时,发现花子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从石凳上站起来,他一步步地逼近温池,用极沉的声音说道:“我不但要他死,我还要你们的孩子死,他那种怪物从出生起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温池被花子藏逼得一步步后退,直到他的背抵住了墙壁,才被迫停下脚步,他双手捂紧腹部,抬眸看向比他高出一些的花子藏:“你们花家压根不把他当人看,凭什么要求他把你们花家人当做至亲?况且你们当中还有人对他下毒!当时他才十来岁,在外流浪了十来年,你们找回他后对他下毒,还把他送进宫里当做可操控的傀儡!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们花家做了那么多龌龊事就该想到会有报应的一天!” 温池一口气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因为缺氧,他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他胸口堵着一团火,气得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623:57:19~2020-07-1719:3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紫月阁主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的骄傲°10瓶;糖葱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接近真相 温池和花子藏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他如此清楚地看见花子藏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微妙起来,花子藏用略显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随后,花子藏轻声道:“谁告诉你我是为了花家?” 温池冷不丁听见这番话,还以为自己听错或花子藏说错了,可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听错,花子藏也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 “不然你是为了什么?”温池讥讽道,“难道是为了爱与梦想?” 花子藏被温池的话逗笑,扑哧一声,他脸上和眼神里溢满了笑意,可不知为何,即便他这样发自内心地笑着,依然叫人不寒而栗。 “你可知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温池懵了一瞬,他心想时烨的亲生父亲不就是已经驾崩的皇上吗?为何花子藏的话题倏然转到了这上面来? 花子藏把温池表情中的疑惑尽收眼底,他冷笑一声:“当年花皇后心有所属,并非自愿嫁给前皇帝,后来她坐上皇后之位,却和她曾经的心上人暗通款曲,至于时烨……你觉得他还是前皇帝的儿子吗?” 温池脱口而出:“为何不是?” “……” 不知是不是温池的错觉,他貌似看见花子藏的嘴角抽搐了几下。 温池见花子藏骤然沉默下来,便补充道:“即便花皇后和其他男人纠缠不清,可她依然是皇后,住在后宫,伺候皇上,她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就不是皇上的儿子了?” 这就是个概率问题,虽然时烨不会有百分百的可能性是皇上的儿子,但是也不能直接否定这个可能性。 这话说完,花子藏更加沉默了。 温池观察着花子藏的表情,他猜不透花子藏的想法,既然花子藏不说话,那他也讪讪闭上了嘴巴。 半晌,花子藏才开口:“时烨同你说过花皇后和其他男人暗通款曲的事?” 温池摇了摇头。 时烨那么好强又要面子的人怎么会跟他说这些事?听起来挺丢人的…… 花子藏目光笔直地盯着温池:“那你为何不感到惊讶?” 温池顿了顿,尬笑两声:“我是挺惊讶的。” 他一直知道时烨不喜欢他母亲,却不知道花皇后曾经还做过这等事,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估计早被网友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温池说完,花子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花子藏说这些话的本意是想挑起温池的好奇心,引导温池往下问,可是温池的态度和他想象中截然相反,这让他又感觉到了被动,也让他感觉焦躁难忍。 “究竟是我没说清楚还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花子藏恼羞成怒,压抑着火气开口,“这么多年来,时烨顶着太子之名享尽荣华富贵,可他没有这个资格!他不是前皇帝的儿子,他不是太子,他就是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种,你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花子藏仿佛回忆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他情绪激动,胸膛在喘息声中上下起伏,眼尾也逐渐泛起些许猩红。 温池有些害怕花子藏这副癫狂的模样,但是花子藏用那样难听的话骂时烨,又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挣扎了一会儿,他底气不足地反驳道:“什么野种?你说话注意点!” 花子藏冷笑:“他就是个野种,不过走了运飞上枝头变成太子罢了,但狸猫永远代替不了太子,野种终究是该死的野种。” 是可忍孰不可忍,温池怒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才该死,你全家都该死!” “……” 花子藏似乎没想到温池的反应居然比他还激烈,他稍作一愣,下一刻,盯着温池的眼神里多出一丝明显的杀意。 温池吓得秒怂,赶紧闭上嘴巴,一边护着腹部一边锁着肩膀,恨不得像只企鹅似的把自个儿缩成一团。 花子藏对上温池躲闪的目光,气极反笑:“都到这一步了,你还如此护着他?” 温池不想再和花子藏打口水战,干脆装作没听见花子藏的声音。 可惜花子藏不达目的不罢休,见温池没什么反应,便继续挑拨离间地说道:“你是护着他了,可他不一定护着你,但凡他对你上点心,你也不会被我抓到这里来受苦,何况你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他不仅不在乎你,也不在乎你们的孩子。” 温池奇了怪了,忍不住出声:“既然他不在乎我们,那你把我抓来做什么?” 花子藏霎时噎住。 温池受不了花子藏阴阳怪气的语调,也有意做出似笑非笑的欠揍表情:“嘴里说着一回事,行动上又是另外一回事,花公子,你从前可没有这么口是心非。” 花子藏发现他真是说不过温池,他从前也没有感受到温池如此的伶牙俐齿,他气道:“我抓你来不过是想碰碰运气。” 温池道:“这说明你也知道时烨至少是有一点点在乎我们父子,不是吗?” “……” 花子藏快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真是疯了才跑来跟温池说这些话. 由于他这些日子在时烨的人手里吃了不少鳖,以至于他看见温池就心烦气躁,想起温池腹中还有时烨的孩子就更烦了。 他本想挑拨温池和时烨之间的关系,在温池心里种下一颗不安的种子,哪知道温池这个人的脑袋像是用石头做的一样,不仅听不进去他的任何话,还能再每一件事上自圆其说。 真是疯了。 这个人真是疯了才会这么毫无保留地信任时烨那个怪物! 时烨如此残暴,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甚至随时会因为一点不高兴而杀了身边人,可是温池对这些熟视无睹,依然护犊子似的护着时烨,连他说了时烨一句不好都会表现得那样不高兴。 时烨哪里值得温池这样对待? 花子藏越想越想不明白,他深深看了温池一眼,低声念了句疯子,随即转身朝着石门走去。 温池意识到花子藏是要打开石门,顿时紧张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花子藏的动作。 然而他没有看见花子藏有任何动作,那扇石门宛若感应到了花子藏的靠近一般,沉重而又缓慢地打开了。 直到石门重新合上,温池才迈开步子走到石门前。 他在石门前仔细探寻了一番,却没有找到任何疑似机关的地方,反而由于缺氧而愈发体力不支。 他喘了口气,不得已之下只好坐回石凳上。 石桌上还安安静静地躺着花子藏不久前拿进来的东西,用薄纸包裹着,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 温池犹豫片刻,把那个东西拿到面前,拆开薄纸——里面居然装着一块块摆放整齐的饼子,只是饼子已经凉透,看上去并不好吃。 温池这才意识到他貌似有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 他在这个暗室里见不到天日,更不清楚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仿佛时间在他进入暗室的那一刻起就静止了,他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但饥饿感还是会有,温池刚把饼子推开,就听见自己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温池:“……” 他叹口气,伸手拿了一块饼子。 咬了一口后,才发现饼子里有肉馅,饼子早凉了,里面的肉馅也没有一点温度。 温池吃得有些反胃,把肉馅吐了出来,就看见肉馅上凝固的油渍,顿时有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袭上心头。 他赶忙放下饼子,给自己灌了两杯凉水才压下那股恶心感。 可是就这样坐了一会儿,那阵缠人的饥饿感并没有消失,无可奈何的温池只好把饼子边缘的白面部分撕下来吃掉,尽管干巴巴得难以下咽,却好在能够饱腹。 接连撕了三块饼子,温池才停下来。 他忽然有些疲乏,便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等他醒来时,花子藏还没有回来。 暗室里的烛火一直亮着,暖黄的烛光将整个暗室填得满满当当,温池起身下床,烛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颇有几分寂寥的味道。 温池来到石门前,又胡乱摸索了一阵,还是一无所获。 大幅度的动作让他缺氧,他靠在石门前休息了好久才缓过来,就在这时,他听见石门外传来哒哒哒的声音,像是有人拿着石头敲打地面。 温池以为是花子藏回来了,心头一紧,正要站起来往回走,又猛地意识到什么,他停下起身的动作,贴在石门上喊道:“有人吗?”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熟悉的稚嫩声音:“有。” 伴随着哒哒哒的持续敲打声。 那个小男孩又来了! 温池又惊又喜,同时也生出一丝警惕:“你在做什么?” 敲打声停了下来,但很快又继续响起,小男孩说:“我在找开门的机关。” 温池愣了下,他没想到小男孩竟然是在做这种事,转念想到他刚才下意识的警惕,一时间有些愧疚,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知道机关在哪儿吗?” “唔,不太清楚。”小男孩一边说着一边四处敲打,末了又道,“不过我猜测机关应该是在地上,我看见二叔伯进去时没有碰任何实物。” 经过小男孩的提醒,温池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拍了下脑袋。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花子藏没有任何动作就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石门,这不就说明石门的开关很有可能在地上吗? 随即温池在地上摸索起来。 可是这地面一片平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机关痕迹,温池盲人摸象似的摸索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倒是石门外的哒哒哒敲打声一直没有停下来。 时间飞快流逝,温池额头上渗出了不少汗水,他用手背随意抹了抹,贴近石门问:“你发现什么了吗?” 小男孩道:“没有。” 温池叹气:“我都快把这块地摸秃了,也没有任何发现。” 闻言,小男孩似乎来了气,忿忿不平地骂道:“还不都怪你蠢,花子藏才多少能耐,你都能被他抓住,你连花子藏都不如。” 温池:“……” 小男孩气不过,补充了一局:“蠢蛋。” 温池又好气又好笑:“你可以说我蠢,但你不能拿我和花子藏比较,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小男孩沉默片刻,扑哧一笑,居然一本正经地向温池道起歉来:“抱歉,是我错了,我不该用花子藏侮辱你。” 温池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还没落下,面前的石门忽然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缓缓向右挪去——石门打开了! 温池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并逐渐被震惊代替,他瞪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趴在地上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小男孩。 小男孩手里还握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他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打开石门,惊讶了一瞬,随后比温池率先反应过来,把石头往边上一扔便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走走走,我们快些走!”小男孩急道,“再不走他就回来了!” 温池不敢耽搁,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一扫积压在温池胸腔中的压抑,他深吸口气,跟随在小男孩身后疾步走出了这间像是书房的屋子。 外头霞光满天,正值黄昏,大片火烧云在天边缱绻舒展,犹如画家手中最浓重的一笔。 温池不知方向,却也不敢再盲目地跟随小男孩,他已经不记得来时的路,只能胡乱跟着感觉走。 但是刚走出一小段路,他就敏锐地察觉到正前方有人,并且那个人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由于周遭格外寂静的缘故,那个人行走在碎枝上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尤其明显。 温池一愣,下意识往后退,却冷不丁撞上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孩。 他急忙转头,就对上小男孩幽幽的目光:“他回来了。” 不等温池开口,小男孩继续说,“在这荒郊野岭里,除了我,你再遇不到其他人了,并且你对这里的地形没有花子藏熟悉,他要把你捉回来不过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 温池难掩眼中的恐慌:“那我……” 小男孩沉着脸说:“倘若你不想被他抓到,就跟着我来。” 说完,小男孩转身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温池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着牙跟了上去。 小男孩走得极快,没过多久就领着温池穿过羊肠小径来到一处看着更为破旧的屋子前,显然没有人清扫过这里,屋子前方的空地上长满了杂草,还能看见几处没来得及融化的白雪。 小男孩径直走进屋子,发现温池没有跟上来,又转身倒了回去,便瞧见温池一声不吭地站在空地上的杂草丛中。 温池目光复杂地盯着小男孩:“花子藏不知道你在这里,对吗?” 小男孩的脸色沉了几分,但他很快恢复如常,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这么快就被你猜到了。” 这话一出,倒是温池愣住了。 他以为小男孩会反驳,没想到小男孩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其实他并不确定这一点,只是察觉到小男孩躲避花子藏时比他还积极,像是很不想被花子藏发现他行踪的样子,才隐隐有了这个猜测。 他之所以会问小男孩,不过是想诈一下小男孩罢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对,这里不像是有人生活过……”温池惊讶得无以复加,“那些花家人呢?他们那么重视你,怎么放任你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 小男孩没有要替温池解决那些困惑的意思,他等温池问完,颇为神秘地冲着温池招了招手:“你进来,你进来就知道了。” 温池没动。 他不知道那间昏暗的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等待他。 此时天色渐晚,火烧云逐渐收入天边,抬头看去,能看见在天空中闪烁的几颗繁星。 温池心知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都说好奇心害死猫,他没有勇气跟随小男孩走进屋子,也不想拿他和孩子的性命冒险。 这么想着,温池摇了摇头,打算另寻出路。 “温池,你真的不想知道吗?那些关于时烨的事。”小男孩突如其来的声音阻止了温池后退的脚步,只见小男孩半个身子沉浸在屋子里的黑暗中,他那张可爱无暇的脸还暴露在天边仅剩的橘色霞光中,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温池,声音里仿佛带着某种诱惑,“时烨的身世,时烨的父母,以及时烨身上的毒,哦对了,不知他是否跟你说过他中毒了,没有解药,如今只剩下等死的份。” 温池浑身一震,猛地抬眸瞪向小男孩:“你知道些什么?” 小男孩微微一笑:“你进来便知。” 语毕,他转身融入了身后的黑暗中。 只剩下温池定在原地,理智告诉他应该再三斟酌,可是当他听见时烨的名字后就像是再也不会思考了,他无法自控,双腿宛若着了魔一般地快速朝着屋子里走去。 屋子里极暗,又堆满了杂物。 小男孩却对这间屋子的构造极为熟悉,轻车熟路地在杂物中穿行,他领着温池走过一间又一间屋子,最后来到一面落满灰尘的书架前。 小男孩稍等片刻,见温池走近,便在温池诧异的注视下抬手摸向书架右边从上数下来第五排一本书,那本书藏在两本厚重的书籍之间,乍看之下不易被发现。 等小男孩把手放下后,他们面前的书架忽然悄无声息地从中间分开。 没想书架后面也有一个暗室。 温池惊讶地看了眼小男孩。 小男孩面色如常,对温池微微抬了抬下巴,随后扭头走进暗室。 温池犹豫着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719:31:15~2020-07-1821:1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夜沫忆失忆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沫忆失忆4个;紫月阁主、四亿一千九百八十三万六千三百九十一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樂蒂50瓶;夜沫忆失忆10瓶;七三三七5瓶;Thief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花皇后 这个暗室比之前的暗室藏得更深,走进去就看见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暗道,这条暗道约有两米宽,能容纳下三四个人并排行走。 暗道两边的墙壁上挂着烛台,温暖的烛火驱散了暗道里的黑暗。 小男孩似乎对这条暗道异常熟悉,随手拿过挂在墙壁上的一盏烛台,便继续往里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语地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下一刻,温池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终于来到了暗室。 两个暗室貌似并无不同,都备好了桌椅卧榻以及供人歇息的软床,只是这个暗室面积更大也更为豪华,无论是桌椅还是床架都是用上好的红木制作,并且桌上摆放着一些糕点,应该是有人在这里住过。 温池的目光在桌上的糕点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小男孩的后脑勺:“你住在这里?” 小男孩身形一顿,虽然他没有回答温池的问题,但也没有否定温池的话。 温池诧异极了,他不认为花家人会任由小男孩独自居住在这种地方,当初他潜入花家时,亲眼瞧见花家人有多么重视这个小男孩,不过那种重视让温池感觉有些怪异就是了…… 那种重视不像是长辈对晚辈的重视,更像是一些人对自己私有物品的重视,仿佛小男孩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贵重且有用的物件。 温池压下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见小男孩还在脚步不停歇地朝着内室走去,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哪知道内室里还有内室,他们一直往里走,走进内室的内室的内室的内室…… 温池快要不记得他们走过多少间房了,越往里走,周遭的空气就越稀薄,温池有孕在身本就容易疲乏,从前跑一天都不在话下,这会儿仅是在暗室里走了一段路就有些受不住了。 好在不多时,小男孩突然停了下来。 温池跟在小男孩身后,见状也停下了脚步。 小男孩转过头,表情颇为古怪地对他笑了笑:“我们到了。” 温池还有些疑惑:“到哪儿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不过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屋子,普通到屋子里的陈设和他刚才经过的那些屋子并无二致。 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这间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通体漆黑的……棺材? 小男孩便是站在那副棺材前。 温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 小男孩面前摆放着的果然是一副棺材。 小男孩依旧没有回答温池的问题,只是侧过身,沉默地给温池让出了空间。 温池缓缓走上前,还没靠近那副棺材就感觉到了一股渗人的冷意直往他的骨子里钻,一时间好像连周遭的温度也降低了不少。 温池下意识搓了搓手臂,走近后,才发现其原因——敢情黑色棺材里竟然还放着一副冰棺。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冰棺里赫然躺着一个女人。 冰棺里涌动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透过若隐若现的寒气可以勉强看清楚那个女人的脸,只见那个女人双眸紧闭,表情格外安详,她露出来的脸和交叠着放于腹部的双手都透着不正常的白。 而且…… 这个女人的脸…… 温池总感觉有几分眼熟,他顾不上从冰棺里透出来的寒气,倾身上前,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番。 随后,他发现这个女人的长相和时烨有分的相似,若不是有涌动的寒气遮挡了温池的视线,也许温池在第一时间就能发现这个女人的长相简直就是女版的时烨。 温池心中大骇,仿佛掀起了一阵巨浪,他震惊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踉跄着后退两步,转头就对上小男孩淡淡的目光。 “她是……”温池脑海中浮现出三个字,他动了动唇,喃喃地将那三个字吐了出来,“花皇后?” 小男孩道:“是她。” 温池道:“她不是死了吗?” 小男孩道:“她是死了,你瞧她现在像是还活着的样子吗?” 不像。 一点也不像。 花皇后的皮肤泛着死人才有的白,而且没有一个活人会躺在冰棺里。 可是花皇后去世多年,听闻她的尸体早在那场无缘无故的大火中烧得面目全非,后来被人挖出,安葬在皇家陵园中,为何会在多年后出现在这个暗室里? 还是说…… 花皇后一直躺在这里?而安葬在皇家陵园中的那具尸体不过是某些人精心寻找的替代品? 想到这里,温池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越来越感觉到剧情偏离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一股深刻的无力感涌上来,宛若一只大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温池怔愣许久,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仿佛揣着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他心中的疑惑可以裹成一个毛线球:“花皇后不是死于一场火灾吗?我看她完全不像是经历过火灾,而且她都已经死了,为何不让她入土?到底是谁把她放在这里的?” 面对温池的一堆问题,小男孩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他似乎有些冷,后退到屋子的门前,才一脸平静地开口:“宫中的那场火灾正是花皇后一手所为,她的贴身丫鬟代替她成为了那具烧焦的尸体,而她在那个男人的安排下偷偷遛出了宫。” 温池万万想不到花皇后短暂的人生中还穿插着这样一则故事,他记得还是婴孩的时烨便是在花皇后死后不久被人偷梁换柱抱出宫。 所有人都以为抱走婴孩时烨的人是花皇后的仇家,但在这一刻,温池忽然意识到——当初抱走婴孩时烨的人应该是花皇后安排的人。 小男孩继续说道:“花皇后没有回花家,她选择和那个男人远走高飞,可惜好景不长,花家再得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她的心脏被人徒手捏碎,死不瞑目。” 温池下意识看向冰棺中躺着的女人。 只见那个女人穿着完好而又华丽的衣裳,胸前打理得整整齐齐,看不出任何伤痕。 “至于你问我为何会在这里,答案不是很明显吗?”小男孩的声音陡然拉回温池的思绪,他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却只扯出一抹僵硬的弧度,“我和时烨一样是个药罐,我们的血有着相同的治愈能力。” 温池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眼睁睁看着小男孩走到冰棺前,并咬破了右手的食指。 鲜血瞬间从细小的伤口里漫出来, 小男孩让温池把冰棺的盖子推开一些,刹那间,寒气争先恐后地从那条缝隙里涌出来。 “看着。”小男孩说完,将食指的伤口向下对准冰棺的缝隙,不一会儿,伤口里浸出来的鲜血汇聚成滴,啪嗒一下落在女人雪白的额心。 下一瞬,猩红的鲜血便在雪白的皮肤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它竟然渗透进去了! 温池看得目瞪口呆。 小男孩收回手,随意把咬破的手往衣服上擦了擦,他又让温池把冰棺的盖子拉回原位。 温池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愣愣完成小男孩的吩咐,他心乱如麻,过大的信息量一股脑地塞进他的脑海里,他消化不完,脑袋混乱得仿佛要炸开。 最后,他问:“那个人是谁?” “没人知道当年带着花皇后私奔的那个男人的身份。”小男孩耸了耸肩,随即话题一转,“而妄想复活花皇后的人,自然是和花皇后好得不分你我的孪生哥哥。” “花殷?” 小男孩没有否认,阴着脸道:“他认为我和时烨的血能复活花皇后,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一边假装培养时烨一边在花家继续找苗子,可惜找了这么多年,只找到我这么一个倒霉蛋。” 温池想到一点:“那时烨中的毒……” “你应该猜到了吧?就是他的好舅舅花殷下的毒,长公主想借时烨之手获得权力,花殷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地要了时烨的性命,于是暗中下毒,让那些毒一点点地吞噬的时烨的身体,等时烨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一席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落在温池的脑袋上,打得温池头晕眼花。 温池脚步不稳,身体一偏,不小心靠在了黑棺上,黑棺常年来装着冰棺,早已变得冰冷至极,可温池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眼前发黑,昏暗了好久,等他勉强支撑起身体时,才发现他的手臂和腰部已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他甩了甩麻木的手臂,迈开步子就往门口走去。 “你不用去找他,他很快就来了。”小男孩的声音在温池身后响起,“你没发现你就是个鱼饵吗?你是时烨用来钓花子藏的鱼饵。” 温池猛地转头,眼睛发红,他的拳头攥得很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32章 重逢 小男孩像是被温池激烈的反应吓到了,愣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若是没有时烨的意思,你觉得仅凭花子藏一人就能够把你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带走吗?” 闻言,温池猛地噎住。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他压根不会想到花子藏所作所为的背后有时烨在推波助澜,可是这会儿听完小男孩的话,他顿时感觉心中仿佛被一根尖刺扎了个口子似的。 有点疼。 不过温池很快便压下了心头的异样,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小男孩:“那又如何?我相信他无论如何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顾虑。” 小男孩惊讶了一瞬:“你不介意他把你当做引诱花子藏出洞的诱饵?为了一个花子藏,他不惜让你身处险境,别忘了花子藏就是一条快疯掉的狗,他随时会咬人。” “我当然介意。”温池非常老实地回答,然而下一刻,他倏地话头一转,“但介意是一回事,我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不会让这点介意左右我对他的喜欢。” 说罢,温池顿了顿,改口道,“我不会让这点介意左右我对他的爱。” “……”小男孩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温池,宛若听见了极为不可思议的话一般,半晌,他才怔怔道,“看来你真的喜欢时烨。” 温池反问:“喜欢一个人还能作假吗?” 小男孩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眼冰棺中躺着的花皇后,他脑海中缓缓浮现出那些不好的回忆,花殷癫狂的面孔在他眼前清晰可见,他皱起眉头,闭眼甩掉眼前糟糕的画面:“的确,这世上什么都能作假,连太子的身份也能作假,唯独对一个人的喜欢做不了假。” 温池不再说话,转身便要往外走。 “等等。”身后再次传来小男孩的声音。 可惜温池不想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时烨,他心中的急躁几乎要冲破胸腔溢出来,但他挣扎片刻,还是选择停下脚步。 “方才我没把话说完。”小男孩看向温池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说,“时烨是个自大的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可如今他宁愿把你推到危墙之下也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将花子藏等余党擒拿,他很急,非常急,而你也猜到了他在急什么吧?” 温池仿佛听懂了小男孩的话,又仿佛没听懂小男孩的话。 小男孩撇了撇嘴,目光中多了一抹同情:“他应该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这番话如同一阵凉风,从温池身侧吹过,吹起了温池一身的鸡皮疙瘩。 温池站在原地,只感觉从头到脚都是凉的,就连他的四肢被周遭的冰冷空气冻得快要没了知觉。 过了许久,温池才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头,他轻声对小男孩说了谢谢,随即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去。 温池是个方向感不太好的人,若是往常,只怕他在这个暗室里转悠上一天都不一定能找着出去的路,可今儿不知怎的,他不过是憋着一口气径直往前走。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成功走出了暗室。 外头已是深夜。 抬头看去,只见介于黑与蓝之间的夜空中洒满了繁星,繁星闪烁,宛若数不清的眼睛,又像是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棋盘。 不知是不是立了春的缘故,今晚的夜空一扫往日的朦胧,变得格外清明透亮。 温池深吸口气,举起顺手从暗室墙壁上拿来的烛台,在原地轻点脚尖,随后身形矫健地飞到了不远处的墙头上。 立于高墙上,他的视线是前所未有的开阔,他看见右边仅是黑暗,也看见左边燃着的火光。 于是他朝着那片火光奔去。 虽然这处废宅里布满了机关暗道,但是废宅明面上的占地不多,温池仅用了片刻的时间,便运作轻功来到了那片火光前。 走近后,他才发现赶来的士兵已将一处院落团团围住,每个士兵的手里都持着一个火把,他们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个屋子。 温池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便见院落当中有一个屋子在燃烧着熊熊火焰。 火势很大。 发白的火光照耀着士兵们的脸,没有得到上级命令的士兵们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皆是神情凝重。 温池刚才站在墙头眺望时并没有看见这么大的火,看来这场火是在他赶来时蔓延开来的。 他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加快速度朝着那个着火的屋子奔去,还没靠近,就见整个屋子都被包裹在火焰中,火舌随着夜风在半空中舞动,仿佛要照亮半边夜空。 那屋子…… 温池觉得有些眼熟。 他眯了眯眼,很快便想起来,那屋子不正是之前花子藏关押他的那个暗室所在的屋子吗? 他跟着小男孩逃走时留意过屋子周围的环境,也注意到了屋子右前方那个荒废的小亭子。 温池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他刚要继续往前走,却冷不丁感觉到余光中有一道黑影闪过,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他的肩膀便被一只手狠狠地拍了一下。 那个人的力道很重,突然落在温池身上,使得温池猝不及防地趔趄了一下,差点往右边栽去。 好在他及时稳住脚步。 温池有些恼怒,脸色发青地偏过头。 他的视线里有死角,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但能察觉到那个人站在他身后阴影处的位置,且和他差不多高。 并且那个人身上穿着和士兵同样的盔甲。 温池想躲开那个人的手,无奈那个人并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他沉声道:“放手。” 可惜那个人对温池的话置若罔闻。 尽管温池心情迫切,却也不想和这些人起冲突,他准备把时烨搬出来,结果忽然听得身后的人说道:“温公子,请你随我来。” 温池一愣,他没想到这个人能在这黑灯瞎火的环境里认出他来。 不过这样正好,免得这些人再束缚他。 温池避开那个人的话题,转而问:“时烨呢?” 那个人像个复读机:“公子先随我来。” “我问你时烨在哪里?” “公子随我来了便知。”身后的人极有耐心,按在温池肩膀上的手也始终没有挪开过,他的声音和时烨一样偏沉,但远没有时烨的声音好听。 时烨声音低沉喑哑,生来便是那样,而温池身后的人却是在刻意保持这种腔调,好像是为了掩盖原本的声音。 温池垂眸看了眼那个人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跟你走。” 那个人过了一会儿才收回手,对温池比了个手势:“这边请。” 温池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把那个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那个人低着头,大半张脸沉浸在头盔的阴影中,看不清长相。 就在温池停顿这一下时,那个人又不卑不亢地催促了一遍。 温池回神,抬脚往那个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那个人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温池走了一小截路,他注意到那个人投在地上的模糊身影离他近了些,突然转身一掌拍向那个人的胸口。 温池动作迅速,又用了十足的力气,那个人始料不及,被温池拍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那个人骇然不已,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温池那儿不知何时漏了陷,他飞快地从腰侧掏出一把在火光中闪着寒气的匕首,作势要反击。 然而温池哪里会给他反击的机会?几个箭步上前,猛地抬脚便踹向那个人的腹部。 那个人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一时没承受住,单膝跪地。 温池心知自己在武功上比不过那个人,也没打算长久耗下去,他见那个人受了两招,便要开溜,哪知道那个人比他想象中更耐打,他刚迈出一步,那个人已从地上站起来。 那个人握紧手中的匕首,直挺挺地向温池刺来。 温池慌忙转回去,险险避开匕首。 那个人似乎猜到了第一招不会成功,在袭击温池时便留了后手,他甚至没收回拿着匕首的手,身体就极为突兀地在半空中翻转了将近一半的弧度,随之扬起的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把同样的匕首。 那把匕首笔直地刺向温池胸口。 那个人不给温池留有丝毫余地,温池意料不及,被逼得连连后退。 眼见匕首快要追上他,他心下焦急,竟然趔趄了一下。 这一个趔趄正好给了那个人可乘之机。 那个人毫不犹豫地加快速度,他似乎知道自己行迹败露,也许不能再活着从这里离开,于是铁了心要拉上温池这个陪葬品。 温池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仿佛下一瞬就要冲破胸膛,他也想加快速度躲避,无奈往后退的姿势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眼睁睁看着匕首离他越来越近,匕首那光滑的表面映出不远处滔天的火舌。 那个人见状,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那个人的脸被火光照得发白,眼神里的怨毒浓烈到化不开,他的下巴绷得极紧,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了那把匕首上。 咫尺之间。 温池听见那个人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去死吧!” 紧接着,那个人猛地把匕首往前一送—— 温池心知躲不掉,正要偏身用手臂挡住匕首,却发现那个人忽然身形一定,随即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那个人竟然静止不动了。 温池心中一惊,反应过来后赶忙后退数尺。 再抬眸看去,只见那个人神情呆滞,愣了好一会儿,才似有所感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他穿着坚硬的盔甲,有猩红的鲜血从盔甲里渗出来,不多时就打湿了他胸前的大片。 那个人后知后觉感受到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呆滞的表情很快被狰狞和扭曲代替,他手中的力道一松,匕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双手捂住胸口,张嘴呕出一大口血。 随后,他砰的一声栽到地上。 他的背后插着七八支箭。 那个人动弹不得,却正好面朝温池,他分明长着一张和死去的平安一模一样的脸,双眼里充斥着不甘,一眨不眨地看向温池。 温池愣愣盯着那个人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双脚发软,想一屁股坐到地上,可他还没坐下去,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搂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眼前的视线顿时被黑暗覆盖。 温池的脸被迫埋入来人怀中,来人抱得太紧,几乎要把他揉入自己的身体里,让他有些呼吸不上来,但是每一次呼吸,他都能嗅到那熟悉的香味——是时烨身上的味道。 温池忽然感到好笑。 没想到这么久不见,时烨身上还是这么香。 他的双手缓缓攀上时烨的后背,等到时烨逐渐放松力道,他才在时烨怀里闷声道:“那个人是平安吗?” 等了好久,才听得时烨嗯了一声。 温池心里有好多想说的话,也有好多想提的问,他本想等时烨放开他再开口,哪知道等来等去、等了半天,时烨的双臂仍旧强势地将他锢在怀里。 “……”这下温池真的被憋得呼吸不上来了,他用力拍了拍时烨的背,“你先松手。” 时烨道了声好,迟疑片刻,终是不太情愿地放开了温池。 眼前没了时烨的遮挡,温池这才看清楚他们周围来了不少士兵,连林将军也赫然在列,面对腻歪了好久的温池和时烨,他们皆是表情略显尴尬,无措的目光上下漂移,就是不敢落在温池和时烨身上。 一时间,温池也尴尬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一个问题——林将军不是时锦的人吗?怎么会和时烨在一起? 温池没把这个疑惑说出来,他看见林将军打了个手势,随即便有四个士兵小跑过来,并且毫不客气地把平安从地上拽起来。 平安只吊着一口气,嘴里不停吐着鲜血。 林将军道:“带走。” 士兵们齐声应完,把平安像死狗一样地拖走了。 林将军没让剩下的士兵闲着,赶紧吩咐他们去一部分的人把不远处的火灭掉,剩下一部分的人则在这个废宅里继续搜寻。 温池隐约间猜到了时烨想在这个废宅里寻找什么,他刚要说话,就在余光中瞥见林将军走了过来,于是讪讪闭上嘴巴,他下意识往时烨身后靠了靠。 温池本是攥着时烨的衣服,结果时烨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并和他十指相扣。 时烨掌心冰凉,握住之后才发现他的手还有些颤抖。 温池愣了愣,抬头看去,冷不丁对上一双黑眸。 时烨的脸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可是他的眼眸极黑,里面倒映出火光以及温池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定定地看着温池,眼中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温池想象过他和时烨重逢的场景,也想象过他和时烨之间的对话,他想象了无数种可能,他以为他会问皇上问容妃问时锦,或者问花家问花殷问花嫣容,可这会儿,他听见自己平静地问道:“你知道你要当爹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823:54:53~2020-07-2121:0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紫月阁主、四亿一千九百八十三万六千三百九十一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子熹、簪玉10瓶;凝夏之雨5瓶;萃萃鸭、Thief、糖葱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火 “嗯。”时烨道, “听说了。” 若不是感受到了时烨手心里浸出的汗水,温池还真以为时烨此时此刻的心情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但时烨故作镇定的模样还是把他逗乐了,他握紧时烨的手:“你反应有点冷淡。” 时烨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转头看了他一眼,居然又嗯了一声。 温池满怀期待地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两个字, 郁闷得直挠时烨手心。 结果时烨一把抓住他乱动的手。 “若是我说自从我知晓这个消息以来, 便整夜的睡不着觉, 甚至连孩子今后要走的路都想好了呢?” 温池冷不丁听见这么一番话,不由得一愣,下一刻,他扯了扯嘴角, 却是吐出一口气来,仿佛有一块压在胸膛上的石头慢慢地滑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轻松感竟然让他有些不适应。 温池问:“是吗?你想好了什么路?” 说起这个, 时烨的眉头轻轻皱了皱, 他沉吟片刻, 道:“要是男孩的话,总之不能让他太轻松。” “”温池又问, “要是女孩呢?” 时烨垂眸看着温池, 眉目柔和:“她想要什么, 我便给她什么。” 温池乐道:“别人都是重男轻女,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重女轻男。” 时烨摇了摇头:“其实我不重男也不重女。” 温池问:“那你重什么?” 时烨顿了顿,忽然松开温池的手, 改为搂抱温池的姿势, 他手上稍作用力, 便将毫无防备地温池扯到怀里。 温池一个没站稳, 直接扑到时烨胸口, 他刚要站直身体,就感觉到时烨身上的气息从上往下地压了下来。 “我最重的人”时烨在他耳边叹息,“自然是你。” 温池:“” 时烨的呼吸带着惊人的温度,瞬间点着了温池的耳朵。 即便温池看不见他自己的模样,可他猜到他的脸和耳朵一定红透了。 温池还没说话,就听得旁边响起一阵略显尴尬的咳嗽声。 他猛地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林将军还在旁边看着。 温池满脸通红地转头看去,果然对上了林将军尴尬得直躲的眼神。 “太子殿下。”林将军拱手道。 “嗯。”时烨的脸皮可比温池厚多了,像个没事人一样,不咸不淡地开口,“他就在里面,把他找出来吧。” “是。” 林将军早就想走了,又拱了拱手,随后逃也似的消失在了温池和时烨两人的视线中。 温池见林将军走远,便把他和小男孩在暗室里见到的一切向时烨复述了一遍。 时烨表情凝重,等温池说完,他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温池压在心底的不安情绪又涌了上来,他想向时烨询问被花殷下毒的事,又心知现在不是时候,对未来的迷茫和担忧让他下意识抱住时烨的腰。 他抱得很紧,好像这样就能把时烨这只漂浮不定的风筝抓在手心里。 时烨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可还记得方向?” 温池点头:“记得。” 不久前他从那个暗室离开时,便知道自己可能还要回去,因此他特意记了一下离开的路线,可是不知为何,当他重新找回去时,却迷失了方向。 他才发现这处废宅极大,且每一处院落都是相同的朝向和外观,就连种在外头的花草树木也看上去大致相仿。 在这些院落之中,温池逐渐辨别不清方向,走到最后,他无奈停下了脚步。 夜色很深,月光朦胧。 即便有士兵们的火光驱赶周围的黑暗,可温池仍旧区分不出这些院落的差别。 他有些后悔当时没把那个小男孩一起带出来。 时烨似乎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倒没有表现出多少失望来,他走上前,安慰地摸了摸温池的头发。 温池像只小狗似的耷拉着脑袋:“抱歉,没有帮上忙。” “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时烨道,“你让我知道那个地方的确就在这里。” 温池听完时烨的话,鬼使神差的,他脑海里响起小男孩的声音。 小男孩说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偶然,花子藏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他从时烨手下人的眼皮子底下带出来。 这一切 不过都是时烨的安排。 想到这里,温池神情微动。 他不自觉地看向时烨。 时烨的目光一直落在温池身上,自然将温池细微的表情变化也尽收眼底,他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怎么了?” 温池张了张嘴,那些话在他舌尖滚了一圈,又悄无声息地咽了下去。 “没什么。”温池不自在地转了话题,“对了,那场火是怎么回事?” 时烨正要开口,却见一个士兵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士兵飞快地说道:“太子殿下,人找到了。” 等到时烨和温池赶回去时,屋子里的火已经被灭得差不多了,一个浑身焦黑的人被几个士兵从屋子里拖出来。 几个士兵将那人往地上一扔。 那人似乎受伤严重,几次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可惜无果,他又自暴自弃地躺了回去。 尽管那人身上都是被火烧的痕迹,可温池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花子藏。 花子藏转过头,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时烨身上。 片刻,他发出一声沙哑的哧笑,他的声音像是被沙石磨砺过,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色:“你还是出来了。” 时烨冷道:“我没你那么蠢,留在里面等死。” 花子藏愣了一会儿,突然更加肆意地笑出声,他笑了好久,笑得大喘气才逐渐停下来,他看向时烨的目光中充满了嘲弄:“看来你更在乎你自己的命。” 时烨眼神淡淡地看着被烟雾熏得面带血色的花子藏,火光在他脸上跳跃,看不出喜怒哀乐。 “不过无论如何,那个男宠死了,他就死在那里面,只要我不说,你这辈子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花子藏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开心得像个孩子,“时烨,当年你杀害了我的双亲和弟弟,如今我也要让你尝到那种痛苦的滋味,眼巴巴看着那个男宠在你面前死掉的滋味不好受吧?” 花子藏在屋子里被烟雾熏坏了嗓子,说起话来十分费劲。 他的表情略显狰狞,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时烨,试图从时烨脸上找到愤怒或是懊悔等情绪。 可惜他失败了。 自始至终,时烨都十分平静,哪怕提起花子藏死去的双亲和弟弟,他也无波无痕:“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被金钱迷了眼,渴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们该死。” “你!” 花子藏气急,双目赤红,喘着气地要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刚起了一半的身,就被旁边的士兵一脚踹了回去。 时烨看了眼已经被扑灭了火势的屋子,脸上写满了讥讽:“你以为仅凭一个诱饵和一场火就能困住我?果真是人蠢而不自知,你想与我同归于尽,可惜你这条贱命不值得我为你多费功夫。” 花子藏知道自己已是案板上的鱼肉,只得认命地躺在地上,他脸上的怒气缓缓散去,剩下的只有幸灾乐祸:“那又如何?温池死了,我动不了你,我总动得了你身边的人……” 没等花子藏把话说完,时烨轻笑道:“我能逃出来,他自然也能逃出来。” “……”花子藏脸上的笑容猛地一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时烨道:“你看我身后是谁。” 突然被点名的温池不得不硬着头皮从时烨身后探出个脑袋,他对上花子藏仿佛见了鬼一般震惊的目光,僵硬地挥了挥手。 “澄清一下,我没死,我好端端地在这儿呢。” “你……你……”花子藏做梦都没想到温池竟然能从暗室里出来! 明明只有他才知道暗室的机关在哪儿,温池究竟是如何出来的?! 惊异、错愕、愤怒等种种情绪在花子藏眼中交织,他看向温池的眼神恨不得把温池看出一个洞来。 时烨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带着十足的恶趣味:“惊喜吗?” “你……” 花子藏张了张嘴,居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也就是说…… 暗室里早已没人…… 可怜他还像个傻子似的拿温池当诱饵,把时烨引入屋内,并放火烧了整个屋子,他想和时烨同归于尽,可最后他除了这个被烧得残破的身体外,没再得到丝毫…… 第134章 尘埃落定 花子藏眼中染上了一层绝望的色彩,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温池半晌,忽然又像疯子一样笑了起来。 “倘若没有他的授意,我又怎能如此轻易地带你来到这里?你对他而言是有特殊之处,却也没有特殊到让他打消利用你的念头。” 闻言, 温池微微睁大眼睛。 花子藏不是第一个对他说这种话的人, 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已经知道那时若桃有放任花子藏绑走他的嫌疑, 可是这种话再从花子藏嘴里说出来, 还是会让他感到极为难受。 好像有一根刺扎在他的皮肤上,不疼,可稍微动一下, 他就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即便如此, 温池依然得故作镇定,他对花子藏的声音置若罔闻, 稍微往时烨身边靠了靠,依赖的意味十分明显。 花子藏见状, 气得差点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温池:“他说我拿你当诱饵, 他又何尝不是在拿你当诱饵?他就厉害在钓上了我这条鱼!” 说罢,花子藏又开始大喘气, 他咳嗽得厉害,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一样,可他的眼睛仍旧直勾勾地盯着温池。 他试图从温池脸上寻着一丝恼怒的踪迹—— 可惜他还是失败了。 温池比时烨更为冷静,也不知是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还是不在乎是被时烨利用的事,甚至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最后,恼羞成怒的人成了花子藏, 他喘着气怒道:“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时烨有意让你出宫, 还把你安排在那处宅子里, 为的就是方便我自由出入,也无需担心会引起我的怀疑……他费尽心机,便是想利用你引我出来,甚至找到这个地方。” 这处废宅原是花家的地盘,后来不知为何荒废了,由于位置偏远的缘故,花家放弃了这块地,倒是花殷来过几次。 花子藏偶然发现花殷的行踪,便悄悄记住了这个地方,没想到这里竟有如此多的暗室,他几乎破解了所有暗室的机关。 唯独有一个暗室…… 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打开的法子。 花子藏原以为时烨如此忍得是为了找到他和平安联手的证据,甚至一举将他和平安拿下,可方才他瞧见那些士兵四处搜寻时,才发现时烨的目的并不止于此。 时烨是为了通过他找到这个地方,才不惜拿温池的性命冒险。 时烨啊时烨…… 到头来,你连自己的枕边人都要算计。 想到这里,花子藏笑得更加癫狂。 他用嘶哑的声音将这些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他像是溺水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想在温池脸上看到他所希望出现的表情。 然而温池还是没什么反应。 直到温池发现花子藏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炙热,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他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哦了一声才说:“我知道了。” 花子藏:“……” 温池道:“我又不是聋子,这些话你只说一遍就是了。” 说完,他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 他本想不太想听时烨利用他的话,哪知道花子藏像个复读机似的说了一遍又一遍。 花子藏诡异地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没有任何想法吗?” 温池奇怪地反问:“我应该有什么想法吗?” 花子藏的脸扭曲了一瞬,他几乎是咆哮地说:“他利用了你,他用你引出我,你不过是他周密计划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温池顿了顿,忽然伸手扯住时烨的衣摆,他转头看了眼时烨,含情脉脉又含着些许悲伤地开口:“只要他愿意留我在身边,即便是利用我又何妨?况且他利用了我,也是我有值得他利用的价值。” “……” 花子藏缓缓睁大眼睛,从头到尾地把温池扫了一遍,他仿佛从不曾认识温池一般。 温池客气地对他笑了笑。 花子藏哇地一声,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时烨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骤凛,对林将军使了个眼色。 瞬间会意的林将军几个箭步上前,他猛地捏住花子藏的下巴,伸手要从花子藏的嘴里取出什么东西,却见花子藏一口接着一口地呕出鲜血。 “温池,你好好看着吧。”花子藏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他现在如何待你,今后也会如何待你。” 话音还未落下,花子藏倏地脑袋一歪,整个人再没了声息。 温池没想到花子藏死得这么突然,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下一瞬,时烨将他搂入怀中,并用手遮住了他的视线。 “别看了。” “他……”尽管温池对花子藏并无任何感情,可眼睁睁看着花子藏死在面前,免不了有些唏嘘,“他怎么就死了?” “他自尽了。”时烨感受到温池身体的颤抖,便更紧地搂住温池,他低下头,在温池耳边说道,“他再不死,也要被我们气死了。” “……” 温池哭笑不得,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很快,林将军走过来,抬起手向时烨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颗只剩下一半的黑色药丸。 正是这颗被花子藏放在嘴里的毒药要了他的性命。 林将军道:“看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在怒火攻心之下提前服下了这颗毒药。” 不知是不是温池的错觉,林将军似乎有些同情花子藏。 花子藏死后,尸体被几个士兵抬走。 剩下那部分士兵的搜寻任务还未完成,看着他们的林将军也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这些日子里,温池吃得少也睡得少,整个人消瘦了不止一圈,他几乎是强打着精神让自己睁开眼睛。 现在尘埃落定,他靠在时烨怀里,感觉疲惫和困顿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 - 等温池恢复些许意识时,发现他和时烨已经坐在马车里。 正在行走的马车摇摇晃晃。 温池躺在时烨怀里,身上盖了一条薄毯,剩下也垫了一层软软的毯子。 他抬起头,便瞧见了时烨削尖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 时烨单手支着脑袋,正在闭眼小憩,鸦羽般浓密的长睫覆盖下来,在光洁的皮肤上落下一团小小的阴影。 仔细看,能看见被阴影遮掩的乌青。 想必这段时间以来,时烨也没怎么睡过好觉。 温池不忍心吵醒时烨,动作极为轻缓地拉了拉身上的薄毯,试图把薄毯覆盖到时烨身上。 哪知道他仅是微微一动,时烨的手便搭上了他的手背。 时烨抓住他的手,将他往怀里抱了抱,随后把手搭在他的腰间,很轻地拍了两下,像是在哄孩子入睡一般。 温池宛若木头,一动也不敢动。 等到时烨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时烨,发现时烨似乎疲惫至极,从头到尾都没睁过眼睛。 尽管时烨闭着眼,却感受到了温池盯着他的目光,动了动薄唇:“不想睡了?” 温池自然非常乏累,可他转念想到另外一件事,又放心不下:“对了,林将军他……” 时烨道:“他是皇帝留给我的人。” 温池有些惊讶,也总算放下心来。 其实他还有很多想问和想说的话,但当他注意到时烨眼下的乌青时,其他事情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温池仰着脑袋,凑上去在时烨嘴唇上亲了一下:“休息吧。” 时烨低低地嗯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温池看着时烨的脸,不知不觉地也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温池感觉有人抱着他下了马车,他把脸埋在抱着他的那个人怀里,嗅到了一缕熟悉的淡香。 人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便再也无法恢复到紧绷的状态。 温池困极了,打着哈欠又陷入了沉沉睡眠中。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翌日。 温池睁开眼,看见卧房里熟悉的场景,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呆愣半晌,猛地转身,冷不丁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那个人顺势伸长手臂搂住了他:当心。” 温池的脸还埋在那个人的胸口位置,他眼前的光线被遮挡,视线变得昏暗起来。 他还有些懵了,过了好久,昨晚的记忆才一点点的全部回笼。 “时烨。”喊出这个名字时,温池的喉咙还很干涩,声音也沙哑得不像话,“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应该是申时。”时烨说话时,胸腔也在微微起伏。 “我们睡了好久。” 时烨摸了摸温池的头发。 他倒不觉得他们睡得久,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熬了多少个通宵。自从皇帝驾崩之后,他几乎没合过眼睛,昨夜的一宿对他而言太短暂,似乎只是闭眼的瞬间。 不过时烨没有继续睡下去的打算,他起床给温池倒了杯水。 温池在时烨起床后也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他用被褥裹着身子,只留出一颗脑袋,呆呆地坐在床上,目光在时烨周围打转。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时烨端给他的那杯水上。 温池确实口渴,许久没有进水,嗓子干得都快冒烟了。 于是他伸出双手接过水杯,仰头便把一杯水咕噜咕噜地喝完了。 由于温池喝得急,有些水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滴落到他的衣领上。 时烨站在床前,视线在温池打湿的衣领上顿了顿,随后一路下滑,来到温池那看不出起伏的平坦小腹上——这傻子……前一刻还把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这一刻喝杯水就把自个儿从花生壳里剥了出来。 时烨忍俊不禁,他双眼发热地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靠了上去…… 温池喝完水,刚放下水杯,就看见时烨在他面前蹲下身。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到时烨伸出双手分别从左右两侧地扶住了他的腰,并轻轻把耳朵贴在了他的腹部上面。 第135章 听 温池浑身一僵, 立即顿住不动了。 他的手指紧紧抠着水杯,好半天才慢慢放松下来。 “你在做什么?” 时烨贴着他的小腹安静地听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舍得拉开距离,他道:“我在听孩子有没有动静。” 温池乐了, 扑哧一笑, 伸手推了下时烨的肩膀, 他使的劲儿很小, 没忍心把时烨推开:“这才一两个月大呢,孩子都没长成形,能有什么动静?” 时烨恋恋不舍地直起身子, 他接过温池手里的杯子放在地上, 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不动,握住了温池的手。 时烨的手比温池的手大, 正好将他的手包住。 “一两个月的孩子也该有了雏形,为何没有动静?”时烨蹙起眉头, 较真地说道, “七弟的孩子刚怀上便能听见动静。” “孩子是从胚胎状态一点点地发育长大, 哪有人的孩子刚在肚子里就能活蹦乱跳……”温池第一次发现时烨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感到新奇的同时也感到好笑, “不是……难道你亲自听了?” 温池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哪知道这话居然让时烨脸上一红,随之覆上了一层薄怒。 “你这话成何体统?我连七弟的那群妻妾都没见过几个,又如何像你说的那样?”时烨有些恼怒,想斥责温池的口无遮拦却又不忍心说重话,最后也只有无奈地叹口气。 温池没想到时烨的反应这么激烈, 一下子就怂了, 他赶忙用双手捧住时烨的脸, 低头在时烨的鼻尖上亲了一下:“我说笑的嘛。” 显然这个亲吻对时烨很受用,他脸上的薄怒在瞬间消散了大半,抿了抿薄唇,别扭开口:“这话不好笑。” 温池道:“那我不说了。” 时烨重新抓住温池的手,一起覆盖在温池的小腹上,他似乎对温池的小腹情有独钟,连视线也不愿意挪开,他叹息道:“我知道我后院人多,可那些人都是皇帝硬塞给我,你也知道我从未踏入他们的院子。” 温池:“……” 不是……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们不是在讨论孩子的事情吗?怎么话题突然间跳到了时烨的三妻四妾上面? 但是既然说到了这里,温池便顺理成章地翻起了旧账来:“皇上那么将就你,若你说不要,他还会勉强你不成?分明就是你自己没有拒绝!” 时烨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温池的小腹上挪开,他抬眸幽幽地看了温池一眼:“倘若我拒绝了,还会遇见你吗?” 温池猛地噎住。 仔细一想,时烨这话说得挺有道理…… 但温池不服,还是死鸭子嘴硬:“那你为何在遇见我之后还留着那些人?” 时烨冤枉,好气又好笑地说:“我哪里留着他们了?你没看见我已经让朱贤把他们遣散了吗?” 温池想了想:“还剩好几个人呢。” 除了他认识的月桂和李俞外,貌似还有一两个他没怎么见过的人,估计那些人还在东宫里住着,不知这次宫变是否影响到了他们。 时烨默不作声,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温池看了良久,忽然,他拿起放在地上的水杯,起身把杯子放回桌上后便要往外走。 温池懵了,赶忙喊住时烨:“你去哪儿?” 时烨头也不回:“回宫。” 温池更懵了:“你突然回宫做什么?” 时烨道:“把剩下的那几个人遣散干净。” “……”温池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反应过来后赶紧把时烨喊回来,“我又不是要你现在就把他们赶走……哎,你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时烨任由温池扯着他的衣服,顺势坐到温池身旁,一边替他捻了捻滑落下去的被褥一边说:“你介意的事,我自然要早些处理好。” 温池的确有些介意时烨之前的三妻四妾,可转念想到时烨对那些人也的确没什么意思,又有些释然了。 指不定时烨现在连月桂和李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呢。 不过这些小家子气的话在心里想想便是,他实在没脸说出来,哪怕被时烨戳穿了,也要粗着脖子反驳:“我又没有介意。” “哦?”时烨神情淡淡,“是吗?” 原本还底气十足的温池被时烨这么一瞥,刹那间像霜打了茄子似的焉了下来,他拉耸着肩膀:“好吧,我是有那么一点点介意……”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到时烨的手搭在了他的脑袋上,并安慰地揉了揉。 “在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我能拥有一个孩子。”时烨又摸了摸温池的脸,他托住温池的下巴,使温池抬头看着他,“你的出现,让我拥有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温池心中微动,目光在时烨脸上流转。 时烨和他对视半晌,情不自禁地靠了过去,他在温池的唇上落下一个吻,吻完,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用舌尖撬开了温池的牙齿。 温池下意识地张开嘴,方便时烨进来。 时烨吻得很慢,仿佛在细细品尝着什么似的,慢慢地磨,慢慢地撵。 温池被吻得心猿意马,身体里的温度随之升高,他的双手攀上时烨的背,却在下一刻感觉到时烨稍微拉开了距离。 “现在还不行……”时烨气息不稳,用拇指抹去温池嘴唇上残留的唾液,他埋下头,忽然在温池耳边开口,“你相信花子藏的话吗?” 温池没能跟上时烨的节奏:“什么话?” 时烨没说话。 但温池很快就明白过来时烨的意思,他想起花子藏临死前恼羞又怨毒的眼神,他不认为花子藏在那个时候还有骗他的必要,他也不想对时烨说假话:“我信。” 时烨的身形明显顿了下。 “可我也信你有自己的想法。”温池一把抱住时烨,“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会向我说明,是吧?” 时烨沉默片刻,反手小心翼翼地搂住了温池的腰,他道:“现在我无法跟你解释清楚,等时候到了,你便会明白一切。” 温池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时烨忽然弓下腰,又把耳朵贴在了他的小腹上。 还沉浸在刚才凝重气氛中的温池差点呕出一口老血,他郁闷地拍了下时烨的肩膀:“我都说了孩子还小,你听不见什么。” 哪知道他刚把话说完,时烨猛然抬头,冷峻的脸上写满欣喜,他十分小心地开口:“我貌似听到一些声音了。” 语毕。 温池的肚子又发出咕叽一声,比刚才响亮。 时烨脸上的喜悦凝固了。 温池又尴尬又好笑:“你听见的是这个声音吗?” 时烨:“……” 温池见时烨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颓靡下来,憋着笑劝道:“你好歹也是当爹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一点也不稳重的新爹时烨长吁短叹,随后垂头丧气地出去给温池准备膳食了。 - 膳食是若芳和几个面生的丫鬟端来的。 她们鱼贯而入,有序地把手里端着的碟子摆放在桌上后,便一声不吭地埋着脑袋退了出去。 那几个面生的丫鬟是这样也就罢了,温池没想到若芳也对他如此见外,于是他在若芳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喊住了她。 若芳像是被温池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尽管脸色苍白,却也听话地站住了脚跟,她转身朝着温池福了福身:“公子有何吩咐?” “你怎么了?”饶是温池再迟钝,也在这会儿看出了若芳的不对劲,“你在躲着我吗?” 若芳闻言,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她头上戴着珠钗,撞得叮当直响:“没有,公子误会奴婢了,奴婢没有躲着公子。” 温池不信,主要是若芳表现得太明显了,让他想不往那方面想都难,不过既然若芳不愿说,他也不好再为难人家。 “对了。”温池又问,“若桃呢?那个小姑娘跑哪儿去了?” 提起若桃的名字,若芳的表情更为僵硬,她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奴婢不知。” 温池越想越奇怪:“你和若桃不是每天都在一块儿吗?怎么连她去哪儿了都不知道?” 若芳沉默地低下头。 温池有些放心不下,还想追问,却见时烨抱着哼哼唧唧的阿孤从外头走进来。 阿孤在时烨怀里耐不住,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脱,毛茸茸的大尾巴晃来荡去,瞧见坐在桌后的温池,阿孤顿时兴奋起来,卯足劲儿地想朝着温池奔去。 时烨无奈,只得蹲下身放了阿孤。 阿孤得到自由,立即迈着四条腿冲向温池。 即便温池做好了准备,可还是被阿孤撞得眼前发昏,他担心阿孤不小心碰到他的肚子,便把阿孤放在旁边的凳子上。 阿孤离开了温池的怀抱,不满地哼哼唧唧,摇头晃脑地把两只前爪子搭在温池腿上,又试图往温池的怀抱里钻。 但是没等阿孤得逞,就被从后面走来的时烨一把揪住了后颈。 别看阿孤平时耀武扬威、四处蹦跶得欢,在时烨面前就和温池一样怂,只是被时烨揪住了后颈,就四肢僵硬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时烨看到阿孤就忍不住想起温池从前的怂样,他本想把阿孤教训一顿,又突然有些心软了。 无奈,他只是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阿孤的脑袋:“老实点。” 阿孤夹着尾巴,扭过脑袋看也不敢看时烨一眼,委屈得直哼哼。 温池没想到时烨这么轻易的就制服了顽皮的阿孤,转眼瞧见阿孤可怜兮兮的模样,本想伸手摸一摸阿孤的脑袋,但他突然想起之前若桃和若芳对待阿孤的态度,又讪讪把手收了回去。 时烨注意到温池的动作,特意走过来抱起阿孤往温池跟前递了递:“不是想摸它吗?” 温池看着阿孤软乎乎的皮毛和黑漆漆的眼睛,整颗心都快化掉了,咽了口唾液道:“我可以摸吗?” 时烨笑道:“有何不可?” 温池道:“我还以为……” 时烨道:“什么?” 温池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打住了话头,他原以为若桃和若芳在得知他有孕后抱走阿孤是经过了时烨的授意,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时烨并不反对他和阿孤玩。 看来之前是若桃和若芳自作主张抱走阿孤。 尽管那阵子温池和若桃闹得很不愉快,可他们毕竟相识已久,温池知道若桃对他没什么坏心眼,也不想在时烨面前打若芳的小报告。 他摇了摇头,摸了摸阿孤的脑袋:“没什么。” 若芳端来水盆伺候他们洗了手,当他们用膳时,若芳便一直沉默的站在边上。 从头到尾,温池都没有瞧见若桃的身影。 等他们用完膳,若芳和那几个面生的丫鬟赶紧把桌上的碟筷撤走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温池身边便只有若芳和那几个面生的丫鬟伺候着,左枝和刘德刘善也会时不时地来看他,但也是要向时烨禀报要事顺便来看看他而已。 时烨很忙,不仅忙着处理宫中和朝廷上的事务,还忙着听温池肚子里发出的声音。 尽管温池一直认为他腹中没有任何动静…… 第136章 委屈 也不知道时烨是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 只要得了空,便会对着温池的肚子和孩子说话。 尤其到了夜里,时烨一定要和孩子说上几句才肯入睡。 温池低头看了眼自个儿一马平川的小腹, 又看了眼时烨十分正经的模样, 一口气梗在心里硬是吐不出来。 时烨倒没注意到温池的情绪, 他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温池的肚子上,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温池的肚子,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心里的疑惑:“为何这里还是老样子?” 温池听着时烨天真无邪的发言,气得直笑:“大夫说了还要等一阵子才会显孕, 哪怕你再急, 也不会给孩子拔苗助长。” 时烨垂着眸,看上去有些失落:“我说的话, 孩子能听见吗?” 温池:“……自然是听不见的。” 是个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现在他肚子里揣着的不过是一个刚发育起来的胚胎,指不定连器官都没长好,又怎么会听见时烨絮絮叨叨的那些话? 时烨哦了一声, 没再说话。 尽管时烨写在脸上的情绪没有太大的起伏,可他眼中的失落几乎快要凝为实质,他握着温池的手轻轻捏了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天才叹了口气。 温池看得想笑,又于心不忍, 他伸出双手捧住时烨的脸。 时烨还是那般消瘦,藏在眼底的倦意始终没有消散过,不知是不是温池的错觉, 他时常会感觉到时烨的状态越来越不好, 宛若一盏一直在燃烧的油灯, 随时都能耗干净。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温池感到很不安, 他努力压下那些不好的感觉,认真凝视着时烨。 不得不承认,时烨还是那么好看,他和花皇后有七八分的相似,不过花皇后的五官偏艳丽,而时烨的五官更显冷峻。 幸好时烨的脸从烧伤严重恢复到了正常,不然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真是可惜了。 温池默默想完,凑过去亲了下时烨的嘴巴,亲完还觉得不满足似的,又亲了几下。 时烨表情愣愣的,由着温池一下又一下地吃他的豆腐。 等到温池亲最后一下时,时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随即伸手按住温池的后脑勺,化被动为主动,狠狠压了过去。 安静的卧房里响起唾液交融的声音。 过了好久,被亲得直喘气的温池才得到自由,他的脸颊都红透了,嘴唇上还有着暧昧的水痕,他双手搭在时烨的肩膀上,贴着时烨的嘴唇说道:“孩子是听不见,可是我能听见。” 时烨愣了下。 温池不擅长说情话,他很不好意思,脸颊上的红都蔓延到耳朵尖去了,他不敢直视时烨的眼睛,垂下目光,小声说:“今后等孩子大了,我会告诉孩子你在他还没出生时都说了什么蠢话。” 时烨忍俊不禁,眼中全是笑意:“我说了这么多,你都能记住吗?” “我捡重点记即可。”温池轻哼一声,再看向时烨时,目光慢慢的变得柔和起来,他重新捧住时烨的脸颊,笑着说,“我想要孩子知道,他的父亲有多么期待他的到来。” 闻言,时烨当场僵住了,他没想到温池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他内心既是诧异又是欣喜,他表情复杂,难得无措了一回。 他被温池捧着脸颊,像个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孩子。 温池还是头一回瞧见这个样子的时烨,又觉得新鲜又觉得好笑,他放下手,拍了拍时烨的肩膀:“好了,快些睡吧,你明儿还要早起。” 怀孕后的温池变得特别嗜睡。 明明他心里装着不少事,哪知道他的脑袋刚沾上枕头,就感受到了困意。 由于温池不太喜欢黑暗的缘故,他的卧房里一直燃着烛火,守在外头的丫鬟会时不时进来检查烛台,直到天快亮时才把烛火吹灭。 不知睡了多久,温池迷迷糊糊的有了些意识,他微微睁开眼,发现屋里的烛火还燃着,暖黄的亮光把整间屋子填得满满当当。 他睡在床的里面,背对着外头,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腰间,把他抱在怀里。 温池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四肢都有些麻了,肚子也有些不舒服,他想换个姿势,又听见耳后传来时烨均匀的呼吸声。 时烨似乎睡着了。 温池不想吵醒时烨,便一点一点地挪动双手,试图在时烨怀里翻个身。 结果他刚动一下,时烨搭在他腰间的手也跟着动了一下——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温池吓了一跳,立马不动了。 “怎么了?”耳边响起时烨沙哑的声音,他貌似被温池的小动作惊醒了,“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温池小声说,“我想换个姿势,手和脚都有些麻了。” 说完,他便感觉到时烨搂着他的力道放松了不少。 温池见时烨抬起手,便翻了个身。 不一会儿,时烨重新把手搭在温池身上,却没有搭在他的腰间,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手臂。 显然时烨没有伺候人的经验,即便有刻意放轻手劲儿,可捏起来就是不如若芳和若桃替他捏肩膀时那样舒服,但也不会难受就是了。 温池眯缝着眼,由着时烨在他手臂上捏来捏去。 捏完手臂,又捏腿。 慢慢的,温池居然感觉四肢不如刚才那样麻了。 他在时烨怀里拱了拱,很快就被时烨按住了,时烨顺势把他搂进怀里,低头在他额心处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好些了吗?” “好多了。”温池在时烨怀里仰起脑袋,“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助。” 温池还以为时烨已经醒了,可抬头才发现时烨还闭着眼睛,仿佛刚才那些行为不过是他在睡梦中下意识做出来的。 时烨眼睛也不睁地嗯了一声,摸了摸温池的背:“睡吧。” 温池目光怔怔地看了时烨一会儿,犹豫着开口:“对了时烨……” 时烨看着睡得很沉,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回应道:“嗯?” 温池说:“那个花殷……” 顿了顿,他叹口气,“哎算了,没什么,睡吧。” 说着,他心事重重地埋进时烨怀里。 时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真的睡着了,但他搂着温池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温池意识沉重,他以为自己会很快睡着,却一直在半梦半醒间沉沉浮浮,许多事在他的脑海里来来去去,如同绳子一样缠绕着他。 他心里藏着很多事,花殷的事,下毒的事,还有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事…… 他感觉自己在慢慢接近真相,又感觉自己依然被困在迷雾中。 他不想逼问时烨,他想等到时烨主动向他坦白。 - 可惜在一段时间过后,温池没有等来时烨的坦白,反而等来了他异常熟悉又异常恐惧的一样东西——安胎药。 初为人父的时烨无论做什么事都非常积极,恨不得把所有能用的东西都用在温池身上,若不是温池的极力拒绝,他甚至会安排三五个大夫在温池身边随时听候差遣。 温池对大夫这类人早就有了心理阴影,在听那些大夫说他胎气不稳需要服用药物时,心理阴影迅速扩大到了原先的一倍之多。 几个大夫开的安胎药单子内容都大差不差,丫鬟们从药房里抓取的也都是上好的草药,因此草药熬出来的药汤差不多是一个味道。 温池只喝了一小口,就差点吐了。 他对这碗黑乎乎的药汤简直有着生理性的排斥,光是闻到这股味道,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便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被若桃强行灌药的滋味很不好受,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能释怀。 若芳和几个丫鬟忐忑不安地站在边上,见温池皱着脸把碗搁到桌上,她们同时露出了愁容。 若芳挣扎着开口:“公子……” 温池害怕若芳像若桃那样给他灌药,在若芳开口之际,便可怜巴巴地求饶道:“若芳,好若芳,我等会儿再喝行吗?这玩意儿太苦了,我这会儿喝不下去。” 若是之前,若芳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温池的请求,她知道这番话不过是温池的缓兵之计罢了,可现在,若芳突然犹豫起来。 本来做好被拒绝准备的温池见若芳犹豫,立即趁热打铁地恳求:“好不好嘛?” 若芳不敢答应更不敢拒绝,一张小脸都快皱成苦瓜了,她卑微地说道:“公子,大夫吩咐我们要按时守着你喝药,要是你不喝,到时受责罚的还是我们,公子你就喝了它吧,奴婢去给你拿些糖来。” 温池身上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对那碗药的抗拒,他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嘴里就重复着那么一两句话:“可是我这会儿真的喝不下去。” 若芳眼见药汤慢慢凉下去,也急了:“公子,你就当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委屈一下自己吧。” 温池连连摇头。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温池自知说不动若芳等人,忽然起身就朝着卧房里跑去。 “哎呀,公子!”若芳急红了眼睛,赶忙抹了下眼角溢出的泪水,随后和几个丫鬟一起端着药汤追上去,“公子,就当奴婢求你了。” 温池已经开始显孕了,奔跑的动作也不如从前那样灵活,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钻上床,连衣服和鞋子也顾不上脱就用被褥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粽子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中间,仿佛听不见若芳和几个丫鬟跟进来的脚步声。 若芳喘着气,真是无奈极了:“公子,你这会儿不喝的话,等这碗药凉了就更不好喝了。” 粽子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回应若芳的话。 这下若芳是真的急哭了,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豆大的泪珠源源不断地从她眼睛里滚出来,偏偏她连凶温池一句都不敢,只能和几个丫鬟一起对着粽子干瞪眼。 就在若芳快要绝望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闻言,若芳和几个丫鬟同时僵成了木头,呆愣过后,她们齐刷刷地转过头,便见时烨大步流星地从外头走进来。 时烨穿得颇为正式,长发束于脑后,他刚从宫中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便赶了来,浑身携了一股风尘朴朴的气息。 若芳和几位丫鬟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太子殿下。” “起吧。”时烨看了眼丫鬟手里端着的药汤,又看了眼床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温池,很快明白了什么,伸出手道,“拿来。” 那个丫鬟愣了好久才意识到时烨在对她说话,忙不迭把用双手捧着碗递了过去。 时烨接过碗:“你们下去。” 若芳和几个丫鬟齐声道:“是。” 若芳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看起来可怜极了,她拼命不让自己抽噎出来,埋头领着几个丫鬟飞快地走出了卧房。 时烨瞥见了若芳满脸的泪痕,微微蹙了下眉,但他没往心里去,转身端着碗走到床边。 床上的粽子感受到了他的逼近,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退。 时烨面露无奈之色,伸手扯开被褥。 温池挣扎了两下,结果还是让时烨把被褥扯开了,露出一张同样爬满了泪痕的脸。 温池在室内呆久了,肌肤白皙,衬托得那双眼睛格外红,晶莹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掉。 时烨向来不喜欢看见人哭,方才看见若芳脸上的泪痕时,只觉得麻烦,他看中若芳单纯的心性和麻利的手脚才把她留下,可不是让她在温池面前表演哭鼻子的。 可转眼看见温池脸上的泪痕时,刚才那些想法全部在顷刻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坐到床边,用拇指温和地擦拭掉温池脸上的泪痕:“怎么哭鼻子了?是谁让你不高兴了?” 温池也不知自己哪儿来这么重的情绪,他虽然委屈,但也不至于到哭成这样的地步,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哪知道后来一听见时烨的声音,堆积在心中的委屈瞬间无限放大。 第137章 耐心 温池并不想哭, 可泪水一直在不听话的往下流。 他忍了半天都没能成功把泪水忍回去,最后干脆不忍了,捻起被褥擦了擦眼泪, 抽噎时肩膀也在微微发颤。 时烨安慰地摸了摸温池的背。 温池还没说话, 张口便打了个哭嗝。 时烨顿了顿, 随即扑哧一笑:“究竟怎么了?看你哭得脸都花了。” 说着,他扯掉温池手里的被褥, 用手心把温池脸上的眼泪擦拭干净。 温池难过地低着头,等时烨收回手, 才看了眼时烨另只手里端着的药汤, 顿时抗拒之情溢于言表。 “我不想喝那个。”在时烨面前,温池更任性了些, 他又用被褥把自个儿裹了起来,只露出一颗眼巴巴望着那碗药汤的脑袋,“你把它端走。” 这碗药汤确实不怎么好闻。 方才时烨从丫鬟手里接过碗时, 就被那股浓烈的气味熏得直皱眉。 可这碗药汤是几个大夫特意叮嘱要喝的,饶是温池耍性子不想喝,时烨也不可能由着他这么来。 “那我先放着,等会儿再喝好吗?” “不。”温池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我不喝。” 温池的反应颇为激烈, 但时烨也没有生气,只是耐心地重复道:“你今天推了这碗药,可明天它还是会被若芳送来, 况且这天儿也没暖和起来, 若芳在厨房里呆了几个时辰才把药熬好, 你就忍心让若芳辛苦了这么久的心血随意倒在外头的草丛里吗?” 听时烨这么一说, 温池有些犹豫了,他知道要熬好一碗药不容易,却没想到熬这药居然需要用上几个时辰之久。 而且时烨说得没错,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和若芳整天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一日不喝这药,就要一日承受若芳的念叨。 然而想是这么想,当温池鼓起勇气从时烨手里接过药碗后,那股难闻的药味顿时争先恐后地往他鼻子里钻。 他身形猛地一顿。 下一瞬,他又后悔了,把药碗往时烨手里一塞,转身埋进了被褥里。 “我不想喝。”他真是难过极了,感觉自己已经和这碗药杠上了。 时烨轻轻拍了拍温池的背,思虑片刻才道:“我陪你喝,如何?” 温池的脸还埋在被褥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又尽显委屈:“你怎么陪我喝?” 时烨道:“你坐起来。” 可温池不想坐起来,他恨不得用强力胶把自己粘在这被褥里。 时烨无奈,只能好声好气地哄。 就这样哄了好久,温池才在时烨的拉扯下不情不愿地坐直身子,他流的眼泪和鼻涕全部揩在被褥上了,脸上干净了不少,但一双杏仁眼仍旧通红不已。 “你要怎么陪我喝?”温池瞥了眼时烨手里端着的药汤,没好气地说,“我们一人一半吗?” 时烨喝安胎药的画面…… 他着实想象不出来。 结果温池刚这么想完,就眼睁睁看着时烨将药碗递到唇边,随即仰头喝下了一大口药汤。 温池:“……” 温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回过神来发现时烨真的喝下了一大口安胎药,他一下子慌了,他不知道那碗药对时烨的身体是否有害,但他不敢冒这个险。 “喂!你疯了吗?你还真的喝了啊!”温池又气又急,伸手放在时烨唇前,“快吐出来……” 温池的话还没说完,时烨一把抓住他伸过去的手,顺势把人扯了过去。 “时烨……”温池被时烨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到时烨的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阻止了他往后退的路。 时烨很快压下来。 温池眼前的光线骤暗,紧接着一张唇贴了过来。 时烨微微启唇,缓慢地将口中的药汤渡到温池口中。 温池瞬间被铺天盖地的苦涩淹没,他的眉头拧成一团,下意识地想挣扎,可转眼看见时烨因难受而不那么好看的脸色后,他还是硬生生把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一碗药汤的量不多,四五口便喝完了。 只是喂药的过程很缓慢,等时烨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时,温池感觉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 药汤难喝,温池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还有些药汤顺着他的嘴角留过褐色的痕迹,在白皙光洁的皮肤上蜿蜒着往下,最后消失在雪白的衣领里。 温池似有所感,抬起手随意在嘴角抹了抹。 他抬眸看向时烨,发现时烨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整个人像是被苦得定格了一般,半天没有一点动静,唯有那双剑眉皱得很紧。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着小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同时扑哧一笑。 温池很少看见时烨的糗样,这会儿笑得人都倒到床上了,他拍打着被褥,嘴里全是哈哈哈的声音:“好喝吗?看你还劝我喝那玩意儿,明明你自己都喝不下去哈哈哈!” 时烨把空了的药碗放在一旁,也拍了拍温池撅起的屁股:“好了,别笑了。” 温池转过头:“哈哈哈!” 时烨摇了摇头:“都说别笑了。” 温池变本加厉,在时烨的忍耐限度上反复纵横跳:“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时烨沉默了一瞬,忍无可忍地把背对着他趴在床上直乐的温池翻了个身,随后倾身而去,直接堵住了温池的嘴巴。 “唔唔……” 温池猝不及防,被压得结结实实,想挣扎又抵不过时烨的力道。 接吻对温池而言算是一件比较美好的事,毕竟睁眼就能看见时烨的帅脸,身为颜控的他自然能得到巨大的满足。 可若是带着一嘴药味接吻的话…… 温池绝望了,倘若再这么亲下去,恐怕他会被这股药味原地送走。 幸好在他窒息之前,时烨松开了他。 温池的脸都青了,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好不容易缓过来,却在余光中瞥见时烨一脸冷静地用手背擦了下唇角,顿时气上心头。 “你故意的吧?”温池气呼呼地抬脚踹向时烨。 哪知道时烨忽然抓住他的脚腕。 时烨把温池的脚握在手中,指尖从温池脚心扫过,痒得温池不停地挣扎,见时烨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又抬起另一只脚踹向时烨。 结果另一只脚也被时烨抓住了。 时烨两只手分别抓住温池的两只脚,他把温池往自己的方向拖了拖,扯着嘴角微微一笑:“对,我故意的。” 温池气极了,也不管时烨是否还抓着他的脚,挣扎着便要踹时烨。 时烨似乎没想到温池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又担心温池肚子里的孩子,他吓得脸色变了些,赶忙按住温池:“当心肚子。” 此时此刻的温池已经气昏了头,哪儿还听得进去时烨的话,正好他一只脚得了空,便立即朝着时烨身上踹去。 时烨的注意力全在温池的肚子上,稍不注意就被温池踹到了下巴。 正好这时,若芳从外头走进来。 她本是想进来看看温池是否乖乖喝药,没想到第一眼就瞧见了温池用脚踹在时烨下巴上的画面。 刹那间,若芳吓得脸色苍白,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天啊…… 温公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竟然敢把脚放在太子殿下身上! 纵使太子殿下宠着温公子,可凡事都有个度,从前宫中有那么多宠妃,得宠时风头无二,后来失了宠还不是一个个下场凄惨。 宠爱这个东西来得猛也去得快,谁也说不准。 而温公子这么做简直就是在太子殿下的底线上来回蹦达,真是不要命了! 若芳越想越惊恐,差点昏厥,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大着胆子提醒道:“公、公子!” 她的声音打断了正在闹腾的两个人。 时烨和温池的动作一顿,同时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若芳。 时烨倒没什么反应。 可当温池注意到他被时烨握着脚的姿势后,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你放手。”温池催促。 “这会儿知道害羞了?”时烨挑眉,不仅没放,还低头在温池的脚趾上轻轻咬了一下。 “……”温池头皮发麻,脑袋都快炸开了,“你够了。” 时烨用手抹去温池脚趾上的唾液,赶在温池炸毛之前彻底放手,他转头看向已经愣住的若芳,眉眼间的神色逐渐冷淡下来:“把药碗拿走。” 若芳方才亲眼瞧见时烨咬温池的脚趾,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差点以为太子殿下被妖魔附了身,可转眼又瞧见时烨那熟悉的冰冷表情,她才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就是太子殿下。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太子殿下对待温公子的底线越来越低。 “是。”若芳不敢耽搁,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从袖口里拿出几颗硬糖递给时烨后,便赶紧拿着药碗出去了。 虽然这屋子很大,但是隔音效果没那么明显。 若芳和几个丫鬟守在屋子外头,隐隐约约地能听见从卧房里传出来的说话声,大多是太子殿下在说话,其内容也多是在哄温公子。 若芳把药碗递给一个丫鬟,便回到位置上开始发呆。 她原以为她和若桃对待温公子有足够的耐心,可如今和太子殿下比起来,她才发现她们远远不够。 同样是面对温公子不想喝药的局面,太子殿下似乎比她们有更多的耐心哄温公子,反观她们,若桃给温公子灌药,而她也没有阻止…… 想到这些,若芳羞得双颊通红,她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愧疚感。 难怪若桃要受到那么严重的刑罚,若她是太子殿下,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若芳又愧疚又后悔,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她忽然听见一些脚步声,连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抬头就看见左枝从长廊的前方走来。 “左枝姑娘。” “嗯。”左枝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太子殿下还在里头吗?” “是的。” 左枝没再说什么,同她们一起在屋子外候着。 若芳渐渐平静下来,悄悄地用余光打量左枝。 哪知道她的视线很快被左枝察觉,左枝连头都没偏一下,开口:“有事?” 若芳心中一惊,条件反射性地收回视线,她摇了摇头,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是忍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左枝姑娘,若桃她还好吗?” “很好。”左枝道,“吃了些皮肉苦头罢了,还死不了。” 闻言,若芳鼻尖发酸。 左枝扭头看她,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阐述事实:“你们都该庆幸太子殿下被温公子改变了不少,若太子殿下还是从前那个太子殿下,只怕若桃的尸体已经被扔在乱葬岗了,而你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儿。” 尽管她不敢这么想,却不得不承认,自从遇到温公子后,从前那个冷血无情的太子殿下逐渐变得有人情味了。 顿了顿,左枝回头看向远方的夜色深处,目光颇为复杂:“所以别去招惹温公子,除非你不想活了。” 若芳想起方才在卧房里看到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知道了,多谢左枝姑娘的提醒。” -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皇帝驾崩的消息再也压不住。 这天午后,士兵们在全国各地贴上告示,宣布了皇帝驾崩的消息,紧随而来的便是四皇子时锦串通容妃以及花家等企图进行兵变夺权的小道消息。 这两个一明一暗的消息犹如两块巨大的石头先后投入一片平静的湖面中。 一时间,原本平静的湖面宛若煮开的沸水。 自古以来,兵变夺权几乎可以和国家动荡划上等号,无论最后是谁成功上位,苦的一定是百姓。 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皇帝的驾崩和四皇子的篡位让百姓们纷纷感受到了不同程度上的恐慌,甚至有许多假消息传出,说是四皇子和容妃已经擒住了太子,就等皇帝的葬礼过后宣布四皇子继位。 整个大封国上下,人心惶惶。 即便是深居宅内的温池,也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第138章 胎动 不过温池听到的小道消息有许多种说法, 虽然其主要内容都是四皇子和容妃串通花家以及一些朝廷重臣叛变,但如今他们并没有闹出什么花样来,很大可能是已经被时烨镇压了。 温池倒不在意这些, 连温家和温良的近况也不在他关心范围内。 他只想知道那个小男孩如何了。 还有花殷——这个自始至终都没露过几面的男人。 但也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温池的小腹在一天天地隆起, 直到四个多月时,他的孕肚已经十分明显。 尽管他怀着身孕不管做什么都不方便,可庆幸的是他呕吐的情况得到了很大的缓解,只是会时不时的感到疲惫和四肢酸疼罢了。 只要长时间保持着一种姿势不动,他的腰便会酸疼不已,偶尔会疼得晚上睡不着。 若芳和那几个丫鬟想替温池按一按腰,可温池总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哪怕他怀着身孕, 还是得注意男女有别,便拒绝了若芳和那几个丫鬟的好意。 而拒绝的后果就是—— 他又疼得失眠了。 这些日子,时烨时常忙得不见人影,温池睡着后, 他才过来抱着温池睡觉,等温池醒来时,摸着枕边已经凉了。 这天夜里,温池侧躺在床上, 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 突然间, 一双手抚上他的腰间, 随后轻轻地揉捏起来。 那双手揉捏的力度很巧, 显然是经常做这种事, 揉捏了好久, 温池便逐渐感觉到腰部的酸楚被揉散了许多。 他低吟一声, 睁开眼,想转头看看来人,却又着实不想动,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作罢,小声地喊道:“时烨,你来了。” 时烨从后面轻轻抱住温池,他的手没敢搭在温池腹部,而是环住了温池的肩膀,说完,他低头在温池脸颊上落下一个吻:“我来了。” 温池刚才被揉捏得舒服极了,这会儿已经感受到了些许困意,他又眯缝起眼睛:“你今儿来得好早。” 温池哦了一声。 时烨捻了捻温池身上的被褥,本想就这么抱着温池睡过去,结果他的手忽然摸到温池枕头边的一个东西——像是一本书。 温池闲来无事,经常坐在烤炉前抱着话本看,时烨怕他待得无聊,便吩咐小栓子在民间搜集了不少话本送过来。 哪知道温池把话本搬到床上来了。 这卧房里的光线比外头暗得多,若是在这里看话本看得久了,眼睛会酸涩难受,并且久而久之还会看东西都模糊不清。 时烨叹口气,伸手拿过温池枕头边的话本。 他打算把话本放在床头外边,哪知道拿过来后,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压根不是话本,仔细一看,还真是一本薄薄的书,书壳较硬,通体呈灰色,面上一片空白。 时烨愣了愣,他之前从未在卧房里瞧见过这本书,不知是小栓子搜集来的还是温池从其他地儿找来的这本书。 他看了眼温池,发现温池已经枕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许是好多天都没有睡好的缘故,温池眼下有着一层淡淡的青,乍一看发现不了,凑近看便能发现些许痕迹。 温池睡得不太踏实,眉头紧蹙,睫毛轻颤,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时烨默默地将人搂紧了些。 温池感受到了他的力度,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直到在时烨怀里找到个舒适的姿势,才又慢慢陷入睡眠状态。 时烨等到温池睡熟后,单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手里的书,随意翻到一页。 卧房里烛光昏暗。 时烨的目光落在书页上,他看得很慢,逐字逐句地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仔细看了十来页,他才合上书本,放在床头。 时烨搂过温池,看着温池的侧颜,表情略显凝重。 他能感受到温池近日来的情绪不是很好,且失眠多梦,总是心事重重,他以为温池是在这深宅里呆久了,颇为孤独,于是只要得了空便会赶来陪伴温池,哪怕只能在这里待上两三个时辰。 可方才看了那本书,他才知道原来温池一直在为怀孕的事烦恼。 那本书里记录了男人怀孕生子的全过程,图文并茂,上面还有温池涂涂画画的备注,尤其是生产那一页,页角有许多折痕,看得出来温池经常翻到那一页。 时烨初为人父,并不懂怀孕生子的事,他曾经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当上父亲。 他在其他事上都能护着温池,唯独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那股深深的挫败感像海草一样缠住了他的双脚。 他低头把脸埋在温池的颈窝里,良久,很轻地叹息一声。 原以为温池早已熟睡,没想到他的呼吸还未完全落下去,温池就耸了耸肩膀。 时烨亲了亲温池的耳垂:“吵醒你了?” 温池试图转头,无奈他背靠着时烨被抱在怀里,只能用余光看着时烨,他的声音还很沙哑,似乎没睡醒:“你睡不着吗?” “嗯。”时烨道:“你睡吧。” 温池困极了,连眼睛都睁不开,他伸手摸了摸时烨的脸。 时烨纹丝不动,由着温池的手在自己脸上游走。 直到温池的手摸到时烨的脑袋上,才停下来,随后拍了拍时烨的脑袋,仿佛在哄孩子:“乖,睡了。” 时烨忍俊不禁,把温池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拿下来,放在嘴前咬了一下,他咬得很轻,却还是听见温池故作夸张地嘶了一声。 尽管他知道温池十有八九在装模作样,可还是不由自主地上了当,他赶紧把温池的手拿开,揉了揉被咬的位置:“咬疼了?” 温池嘿嘿一笑,像只偷了腥的猫:“不疼。” “……”时烨泄愤的拿起温池的手又咬了一口。 这下温池没什么反应了,看来时烨咬得真的不疼,温池努力睁着眼睛,口齿不清地说:“你为何睡不着?有烦心事?” 时烨道:“嗯。” 温池想了想,抓住时烨环着他肩膀的手,领着时烨的手慢慢来到他的腹部。 他的腹部已经隆起,手感明显。 时烨顿时犹如摸到了一件易碎品,动作变得格外小心翼翼起来,生怕不小心用力碰着了温池的肚子,他紧张地张开五指,极轻地把手覆盖在温池腹部上。 温池沉默地按着时烨的手。 就这样静等片刻,就在时烨不明所以时,他突然感觉到手下传来一阵异动。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起初他还以为是温池在动,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温池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温池没动,那就是说…… 是孩子在动。 这个想法如同一道闪电窜入时烨脑海,他愣了许久,后知后觉的惊喜才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他期盼了那么久,也等待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受到孩子的动静,他心中的美妙不言而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炸开。 以至于他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只可惜那阵异动一瞬即逝,当他慢慢冷静下来后,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不过仅是那一瞬,也足够时烨铭记一辈子。 温池按住时烨颤抖的手,转头笑道:“感觉到了吗?” 时烨反手握住温池的手:“这是何时的事?” “好久之前就有了。”温池说,“本想早点跟你说,可我现在记性不好,回头就忘记了。” 虽然温池说是这么说,但时烨明白,他近日里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每次过来都是夜里,温池睡着了,自然无法跟他说这些事。 他抱紧温池,在温池发间吻了吻:“抱歉。” 温池还沉浸在孩子动了一下喜悦中,冷不丁听见时烨这么说,顿时感到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道起歉来了?” 时烨道:“我不知道生下一个孩子要受那么多苦,我从前说的话太想当然了。” 温池沉默许久,突然翻身。 时烨被他的动作吓到了,赶紧伸手护着他。 温池二话不说用双手搂住时烨的脖子,他用额头抵着时烨的下巴,闷声说:“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决定,我也很想要孩子。” 温池说话时喷出的热气全洒在时烨的脖颈间,有些痒,让时烨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勾着嘴角,心中好似有一道暖流涌过。 时烨嗯了一声。 温池又说:“所以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不想听。” “嗯。”时烨用下巴蹭了蹭温池的头发,“不说了,以后都不说了。” 两个人就这样抱了一会儿,温池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起来。 等时烨低头去看时,发现温池已经睡着了,他这次是真的睡得很沉,嘴巴微张,双眼闭得很紧。 时烨失笑,叹口气,低头亲在温池的嘴唇上,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便拉开了距离,却又觉得怎么都亲不够似的。 说来真是奇怪,他向来不是个喜欢腻歪的人,可是每次见到温池,又恨不得让温池长在他身上,最好一刻都不要被分开。 - 温池还没睁眼,便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摸了摸。 可惜除了枕头和被褥外,没有摸到任何东西。 他顿了顿,心知时烨在他醒来前就已经离开了,尽管心里有些失望,却好在已经习惯了,他又歇了一会儿才睁眼,张口喊道:“若芳。” 守在屋外的若芳听见声音,忙不迭小跑进来:“公子,你醒啦。” 温池被若芳扶着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的嗓子有些干,嗓音也有些哑:“给我倒杯水好吗?” 若芳赶紧倒了杯温水,双手捧着递到温池面前。 温池仰头一口气喝完大半杯水,才感觉嗓子好受一些。 “时烨呢?”温池把水杯递给若芳,问道,“他何时走的?” 温池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没想到早膳过后,朱公公突然到来,说是授了太子殿下的旨意领温池入宫,但也没说要入宫做什么。 温池有些茫然,却还是让若芳和几个丫鬟帮他换了身稍显正式的衣裳,随后在若芳的陪同下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车行驶得很慢,并不颠簸,然而由于路程较远的缘故,他们在路上浪费了不少时间。 接近晌午时,才抵达宫门。 马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径直往宫内行驶,看守宫门的士兵瞧见有意露面的朱公公后,便直接让开道路放行。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马车才在马夫的吆喝下缓缓减慢了速度。 很快,马车停下来。 温池在马车内等待了一会儿,便听见马车外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是朱公公尖声细气的声音:“温公子,咱们到地儿了,奴才扶你下来。” 说着,朱公公上了马车。 温池有着身孕,行动有所不便,朱公公和若芳都细心地搀扶着他。 下了马车,温池才发现他们抵达了一处花园入口,已经有一些太监和宫女在入口处候着了,他们一同往里走去。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便来到一处池子旁,池子里水清至极,一群欢快的鱼在水中游动,抬头看去,不远处小桥流水,风吹草动,风景美不胜收。 如今立了春,草地上冒出了嫩芽,绿意盎然。 池子中有一座连着长廊的凉亭,亭中有几个人的身影。 温池走近一看,是几张陌生的面孔,有男有女,都差不多有二十出头的年纪。 不过那几个人似乎与他相熟,瞧见他走来,纷纷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们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迎向温池。 “温公子来了。” “一路奔波良久,怕是累着了吧?快来歇息一下。” “这是张公子带来的上好菊花茶,刚泡好,温公子来尝尝?”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热情得叫温池插不下话。 温池一头雾水地被这些人按在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手里又被塞进了一杯热茶。 他确实有些累了,再加上这些人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他愣了愣,随后安静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水。 等到这些人把话说完,旁边的朱公公才找找说话的机会,趁着这些人喘口气的功夫,朱公公咳嗽两声,走上前道:“温公子。” 温池双手捧着茶杯,愣愣地抬头看上朱公公。 朱公公挨着为他介绍这些人:“这是六皇子齐王家的张公子,这是杨将军的大夫人文夫人……” 一共六个人,挨着被朱公公介绍了一遍,每当朱公公点到一个人的名字时,那个人便如同被老师点中名字的学生似的激动又紧张地望着温池。 等介绍完,温池对其他人的印象不深,却唯独被朱公公第一个介绍的张公子吸引了注意力。 他记得朱公公说张公子是六皇子齐王的人,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的目光从张公子的脸上落到了张公子的腹部。 张公子的腹部和他的腹部一样,都有着明显的凸起,不过他刻意穿着极为宽松的衣裳,看上去不那么明显,而张公子像是在故意凸显自己的孕肚一般,身着的衣裳稍紧,一眼便能瞧见他的大肚子。 尽管温池自己也是个孕夫,可他不得不承认——男人挺着孕肚的模样着实有些奇怪。 也许是他见多了怀孕的女人却从未见过怀孕的男人的缘故吧,刻板印象已经深入他心。 张公子有着一张似女子般姣好的脸,眉心长着一颗艳红的小痣,他顺着温池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腹部,笑着摸了摸腹部:“有半年了呢,这孩子春末时就该出来了吧。” 温池哦了一声:“那快了。” “你呢?”张公子问,“你多久了?” 温池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日子,答道:“我也有五个半月了。” “是吗?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们的日子差不多。”张公子又惊又喜,漂亮的脸上洋溢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他双手合十道,“指不定我们还会同天生产,若这两个孩子真是同月同日生,我们正好给他们定个亲。”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随后略显羞涩,“最好是定个娃娃亲。” 温池惊了,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张公子的肚子:“它们不是亲戚吗?怎么定娃娃亲?” 张公子笑着说:“这样岂不是更好?那便是亲上加亲。” 温池:“……” 哦,他差点忘了,古人可没有近亲不能结婚的观念。 没等温池说话,边上的一个夫人便捂着嘴笑了起来:“张公子,太子殿下都没在这儿呢,你就把太子殿下长子的亲事给定下了,未免操之过急了吧。” 张公子闻言,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那番话有所不妥,脸颊微红,忙不迭向温池道歉:“抱歉,温公子,我方才一时兴起,说话着实欠考虑了……” 温池摆了摆手:“不碍事。”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一群人围着温池坐了下来。 就站在温池身旁的张公子顺势坐到了温池的右手边,他接过温池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随即拿来一碟点心,笑得两眼弯弯:“尝尝?” 点心是绿豆糕。 但可能是这碟绿豆糕的做法和平常的不一样,看着也有所不同,不过更为精致诱人。 温池尝了一小口,还挺好吃的,他胃口一直不是很好,居然把这块绿豆糕吃完了。 “绿豆糕可还合温公子的口味?”张公子端着碟子,宛若献宝一般。 温池点了点头:“好吃。” “真的吗?”张公子又让温池拿了一块绿豆糕,他道,“这绿豆糕是我亲手做的,只有有着身孕的人才会懂同样有着身孕的人的感受,我们家厨子做的糕点要么甜得齁要么味道淡,还是只有我亲自出马,才能做出我喜欢的糕点来。” 温池道:“自己做的确好拿捏口味,就是麻烦了些。” 张公子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听了这话,他惊讶地看向温池:“你也会做糕点吗?” 温池想起他曾经为了讨好时烨而做的蛋糕,可惜后来他一直没有做过蛋糕了,时烨喜欢甜食,他也没有机会再为时烨做其他甜食。 他顿感惆怅,也顾虑到张公子没听说过蛋糕这个东西,便摇头道:“我只是有些兴趣罢了,但没有动手做过。” 张公子立即道:“若你愿意的话,我来教你。” 温池怔了下,竟有些心动,他迟疑着说:“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温公子的事儿怎么能说麻烦呢?”张公子生怕温池拒绝了他的好意,热情洋溢地握住了温池的手,“只要你得空,便可差人来找我,或是你到我那儿去也行。” 张公子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把他会做的点心都向温池列举出来,甚至连他那些新奇的想法也向温池说了一遍。 温池又不是傻子,不可能感觉不出张公子对他的讨好之意,其实不光是张公子,这儿的所有男女在面对他时都或多或少有些谄媚。 而温池心里也清楚,他这是沾了时烨的光,倘若没了时烨,他什么也不是。 温池并不抗拒张公子主动抛出的橄榄枝,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朱公公,见朱公公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便答应了下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公子开心极了。 大家聊的都是些闲话,聊着聊着,免不了会聊到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 不知是谁突然说起去世的皇帝,忍不住哀叹道:“倘若皇上还在,想必他也不会希望看到如今的局面。” “是啊。”有人跟着叹息,“容妃和瑄王也太不懂事了,再怎么说花家也是外人,他们怎么可以和外人一起算计自己人呢?” 另外的人说道:“话说回来,瑄王去边疆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吧?” “貌似就在两三日后。” “哎,如今走到这一步,真是物是人非。” 温池听完这些人的话,有些糊涂,等他们说完,才问道:“瑄王如何了?” “你还不知道吗?”张公子还以为温池做为太子殿下的枕边人,早就清楚了这些事,“瑄王和容妃叛逆谋反被抓,再过几日瑄王便要被发配边疆了,其余涉事人员也一律被处死,至于容妃和长公主等人暂时还没有消息。” 温池愣了下,问道:“那花家的其他人呢?” 张公子道:“该处死的处死,该遣散的遣散,剩下的人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 温池张了张嘴,他本想向张公子打听一下花殷的下落,可转念想到张公子听说的这些事不过也是从齐王口中得知,便闭上了嘴巴。 约莫申时。 朱公公便附在温池耳边说该回去了。 这场下午茶的局本来就是时烨特意为温池组的,既然温池说要回去了,那么其他人在这儿继续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他们也纷纷起身告别。 分别前,张公子再三叮嘱温池回头记得找他一起聊天做糕点。 温池都应了下来。 一群人在宫女太监们的拥簇下走出花园,那几个公子夫人们的丫鬟和侍从都在花园外候着,远远地瞧见了他们的身影,忙不迭迎过来。 若芳也迎了过来。 宫中对使用马车和步撵有明确规定,比如张公子等宫外人,若要入宫,他们自然是不能使用马车和步撵等代步工具,哪怕张公子还有着身孕,他乘坐的马车也只能在宫门外等待。 如此一来,温池乘坐的马车在一群丫鬟和侍从后面格外显眼。 温池有些尴尬。 倒是朱公公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走到马车前,向温池伸出手,表示要扶温池上车。 温池转头,只见那些公子夫人们在他身后一字排开,眼巴巴地盯着他。 “……”温池犹豫着说,“从这儿到宫门还有些路程,不如我送大家一程吧?” 张公子等人闻言,脸色大骇,十分默契地在同一时间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温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确实有所不便。”张公子客气地说道,他眼底的羡慕做不了假,要挺着六个多月的肚子走上这么一段路着实不易,不过他还是婉拒了温池的好意,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公子请吧。” 温池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同他们告了别,便在朱公公和若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入宫时温池一直端坐在马车里,并未瞧见车窗外的景象,这会儿要离宫了,温池心血来潮地掀起窗帘,往外一看,便看见许多宫人忙碌的身影。 宫人们行色匆匆,似乎都在办着急事,遇见温池乘坐的马车后纷纷低头退至两旁,待马车驶过,才继续前行。 从前温池入宫了好多回,却没有哪一次看见这么多人,他印象中的皇宫空荡寂寥,时不时才有几个宫人匆匆而过。 朱公公像是看出了温池的疑惑,他道:“虽说太子殿下需为皇上守孝半年,但群龙不可无首,这帝位多空一日,这国家的将来就可能多一分动荡,太子殿下还是早些继位为好。”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温池感到有些不真实,时烨从太子到皇帝的过渡,这个过程恍若在做梦一般。 他转头看向朱公公:“时烨何时继位?” “继位大典还未开始策划,得等到皇上入墓之后,以及各种细节也需采纳文武百官的想法。”朱公公说完,笑了笑,“但也不急,左右就在今年罢了,先等民心稳定下来吧。” 一路交谈着,马车慢慢驶出了宫门。 温池正要放下窗帘,却冷不丁瞧见宫门外站着一道人影。 那个人穿着朴素的灰衣,身上和发间皆无配饰,乍一看和街上的路人没两样,不过他的背影还是让温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他正在和看守宫门的士兵说着什么。 那个人…… 温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好像是温良。 温池已经有太久没有回过温家,也有太久没有见过温良,不远处那道削瘦的人影差点让他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等那人侧过头来时,他仔细一看—— 果真是温良。 由于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温池看不真切温良的表情,只知道他一直和看守宫门的士兵说话,似乎在哀求着士兵。 可惜士兵不为所动,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恍若眼前压根没有温良这个人。 看到这一幕,要说温池心中没有诧异那铁定是不可能的,他知道温家落败的事,却也没有想到温良会落到这一步田地。 不过转念想到时锦的下场,能见到温良这副狼狈的模样似乎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了。 温池收回目光,放下窗帘,转眼便对上朱公公注视着他的视线。 他似有所感,问道:“你刚瞧见了吗?” 朱公公点了点头:“奴才听说,他已经在宫门外守了好几日了。” 温池道:“他想为温家求情?” “那倒不是。”朱公公摇头,讽刺地笑了笑,“他不过是想见上瑄王一面罢了。” 温池吃惊道:“见瑄王?” “是啊,见瑄王。”朱公公表情中的讽刺意味越来越浓,“瑄王一个朝廷重犯自然是关押在天牢中,哪儿是他说见就能见的?呵,不自量力。” 温池抿着唇,沉默地低着头。 朱公公说完,没等来温池的任何反应,不由得顿了下,轻声问道:“温公子可是想成全那人的心愿?” 温池被朱公公一针见血地戳中心事,免不了有些尴尬,他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这种想法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个念头罢了。 时烨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怎么舍得拆时烨的台? “我没这么想。”温池摸了摸鼻子,他撒谎时总会表现得特别明显,但他自己并不知道,还在用干巴巴的笑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在想过两天去齐王府找张公子的事。” 朱公公神情淡然地看着温池,没拆穿他,只道:“若是公子决定好了,奴才待会儿回去后便安排下去。” 第139章 牢 这段时间以来, 温良宛若行尸走肉。 他几乎每日都去宫门外碰运气,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如同流水一样地送进那些士兵手中,到头来却没有一个士兵让他进去。 听他说起时锦的名字, 士兵们毫不留情地放声大笑。 “不如这样,我教你一个法子。”被缠得没办法的士兵调侃道, “瑄王那是犯了事儿才被关在天牢里, 若是你也去犯个事儿, 说不定就能和瑄王关在一起,由此一来,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说个三天三夜都没人管你们。” 说罢,士兵笑得愈发肆意起来。 其他士兵也越笑越大声。 在四面八方响起的哄笑声连成一片, 如同刀子似的扎着温良的耳朵。 温良脸色煞白, 嘴唇咬得死紧, 垂于身侧的双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反复了许多次,可他的情绪仍旧没有平复下来。 这么多天来的勇气在这一刻被消耗干净, 他再也没有脸面留在这个地方。 温良深吸口气, 转身要走。 “站住。”身后的士兵突然喊道, “若你有非见瑄王不可的理由, 我倒能给你指一条路。” 温良脸上的绝望在瞬间化作惊喜, 他赶忙转身看向说话的那个士兵。 本来还沉浸在欣喜中的温良听了这话, 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 他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好不容易稳住脚步,他费了些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他要被处决了?” 士兵不耐道:“让你三日后来你就三日后来,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不想来你也可以不来。” 说完,士兵便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来是不打算再和温良多说。 温良站在原地,一股凉气从他的脚心窜到头顶,他浑身发冷,仿佛被人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 他不是没想过时锦的下场,却始终不敢相信…… 系统说时锦是他未来的夫婿,说时锦会改变他的命运,还说时锦会给他创造一片美好的将来。 这些话都是系统说的。 哪怕现在系统不在他手里,系统也从未骗过他。 所以,时锦怎么会如此轻易的死掉? 不,时锦不能死掉。 他已经失去时烨,他不能再失去时锦,他不想最后落得两手空空。 若是这样的话,他当初的反抗又有何用?还不如最初就听父亲的话乖乖嫁入东宫,那样一来,也许被时烨护在马车里的人就是他了。 温良咬着唇,渐渐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看了眼那些已经不再理会他的士兵们,又在原地杵了半晌,才慢慢转身。 哪知道他刚要往回走,却冷不丁撞上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人。 面黄肌瘦的温良被撞得连连后退。 然而那个人纹丝不动,弓着腰,揣着手,表情莫测地盯着温良。 温良勉强站住脚步,抬眼瞧见那个人穿了一身蓝灰的衣裳,头戴巧士冠……这身装扮一眼便能瞧出他的身份。 温良愣了愣,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向他走近。 “奴家得了朱公公的吩咐,特意前来同温良公子说上几句。”太监嗓音尖细,说话时端起的那高高在上的架子令温良感到极为不适,“不知温良公子可愿听那几句?” 朱公公? 温良懵了一下,他自然知道朱公公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只为太子殿下办事。 可是朱公公怎么会这么突然地找到他? 还是说…… 朱公公也是得了太子殿下的旨意? 这个想法让温良很快兴奋起来,他紧张到连走路都在同手同脚,他拼命按压住不断从心头涌上来的喜悦,小心翼翼地跟着太监来到一辆马车前。 太监依然端着架子,甚至懒得拿正眼看温良,只是抬了抬下巴道:“上车。” 温良听话地上了车。 马车里空无一人,温良的视线在马车里扫了一圈,隐隐有些失望,不过他立即收拾好情绪,转头看向跟着上了马车的太监。 太监让他坐下,随后在他对面坐下。 温良坐得端正笔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紧衣摆。 他脑海中想象了无数句太监可能说出的话,却不想太监张口便道:“听说你想见瑄王?” “……”温良不知道太子殿下身边的太监为何会对他说起瑄王,他愣了好久,想到瑄王和容妃如今的处境,顿时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确,“瑄王曾经对我有恩,看他落到如今的局面我也异常唏嘘,才奢望见他一面,亲自向他表达感谢。” 太监道:“你可知瑄王是朝廷重犯,曾叛逆谋反,就算你真在那宫门外守着了见瑄王的机会,难保你不会被误认为瑄王的同党余孽而被抓起来处死。” 闻言,温良霎时僵住。 当他再品了一遍太监的话后,只感觉头皮发麻,庆幸感油然而生。 他光想着见时锦去了,从未想过他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后果。 幸好…… 幸好他还没见着时锦,不然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温良刚这么想完,又听得太监道:“朱公公说,好歹你也是温池公子的亲哥哥,你成天死乞白赖地守在宫门外,你不要脸,温池公子还要脸。” 温良冷不丁听见温池的名字,他沉默下来,咬着唇,脸色白得吓人。 太监道:“看在温池公子的面上,朱公公就大发慈悲地了你这个心愿,若你同意,奴家这就带你去天牢里见瑄王。” 温良抬起头,怔道:“去见瑄王?” 太监表情骤冷:“怎么?你不想领朱公公的情?” “不是。”温良道,“我……” 话刚冒出头,又全部卡在他的喉管里。 直到这一刻,温良终于明白过来,他能坐上这辆马车和太子殿下没有丝毫关系,全是托了他那个好弟弟的福。 他东奔西走,低声下气地求了那么多人,结果连时锦要被处决的消息都是从士兵口中得知,但现在,他仅是得到了他那个好弟弟的怜悯,便能轻而易举的见上时锦一面。 一时间,温良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 苦涩、酸麻、窒息、后悔…… 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从上而下地覆盖了他,他张了张嘴,良久,只发出了一声幽长的叹息:“多谢公公成全,朱公公的情,我将一辈子铭记在心。” “倒也不至于。”太监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没再和温良说什么,而是走到前面对车夫低声说了几句话。 很快,马车行驶起来。 温良伸手掀开旁边的窗帘,探头往外看去,只见周遭的景色都在后退,不久前和他说过话的那些士兵也转头看着他,不一会儿便被马车远远甩在了后面。 马车畅通无阻地通过宫门,朝里而去。 温良放下窗帘,心事重重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太监就坐在他对面,也没有要和他交流的意思,开始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停了下来。 太监并未睡着,感受到动静后立即睁开眼睛,他看向温良:“下车。” 温良赶紧点头应了一声,随即跟在太监身后下了马车。 环顾四周,只见这里偏僻寂静,除了守在牢外一群士兵外再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但能看见暗灰色的围墙高得遮天蔽日,站在这围墙中,窒息感如影随形,犹如一只无形的手掐在温良的脖颈上。 温良张着嘴,还是感觉喘不上气来。 这里的环境太过压抑,他刚从马车上下来,就有些受不住了。 不过领路的太监似乎去多了这些地方,习以为常地走过去,对着其中一个士兵耳语了一会儿。 那个士兵看了眼身形僵硬的温良,点了点头,转头喊来了一个士兵。 那个士兵对太监道:“公公,这边请。” 太监抬脚要走,又倏地想到什么,回头见温良还傻傻地站在原地,顿时不悦地开口:“还不走?公子这是要奴家找人来把公子八抬大轿地请进去吗?” 温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忙跟上了太监的脚步。 其实这里是关押重刑犯人的地方,被喊作天牢,古往今来,这里关押了不少皇亲国戚或曾经权倾一时的大官,环境也不是那些关押寻常百姓的普通牢狱能比的。 不过当温良走进来后,还是被空气中那股明显的味道熏得用食指堵住了鼻子。 虽然这里的格局看上去和普通府邸没两样,桌椅床柜也一应俱全,但是这里阴暗、潮湿,时不时有黑色爬虫一闪而过。 温良从小便害怕那些虫子,他止不住地打了个哆嗦,赶紧搓了搓手臂,试图用这个动作来逼退身上已经起来的鸡皮疙瘩。 领路的士兵和太监并未注意到温良的情绪,确切来说应该是他们压根不关心温良的想法。 直到来到一间屋子外,领路的士兵才停下脚步。 太监也在士兵身后驻足。 随后,士兵从腰间拿出钥匙串,找到其中一个钥匙,打开了挂在房门上的沉重铁锁。 士兵做了个手势:“时间有限,务必长话短说。” 太监站着没动,转头看向走在最后的温良。 温良没想到自己苦苦奔波了那么多天,此时却如此轻易的就要见到时锦,他脚步飘忽,恍若做梦一般,在士兵和太监的注视下缓缓走入屋内。 屋内潮湿难闻的气味比外头更甚。 温良放下堵着鼻子的手,硬着头皮往里走,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略显陈旧的桌椅和柜子,桌子上有几碟已经凉透的菜肴,似乎没被人动过。 温良格外局促不安,有生以来头一回连双手如何摆放都不知道,他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到桌边,在这间安静的屋子里并未瞧见时锦的身影。 但他瞧见了一间内屋,应该是供人歇息睡觉的地方。 温良转身朝着内屋走去,掀开挡在中间的薄布,一眼就发现了躺在床上的人。 那个人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温良见状,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只见那个人没脱鞋也没脱衣服,侧身躺在床上,背影对着他,没束的黑发散落在绣花枕头上。 温良犹豫片刻,清了清嗓子,喊道:“瑄王。” 那个人没动,也不知是否听见了他的声音。 温良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时锦,从前他都是远远地看着被众人拥簇的时锦,可望而不可及。 他暗地里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迫使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他再次说道:“瑄王,恕我冒昧,我有话想对你说。” 那个人仍旧没动。 温良迟疑了,他想时锦也许真的睡着了,可倘若时锦就这么睡着,他跑来这里说出这么一番话又有何意义呢? “瑄王?”温良探身上前,欲喊醒时锦,“你可否醒来听我说几句?我想说的事非常重要,你听了便能明白……” 话音未落,温良冷不丁对上一双睁开的眼睛。 温良吓得尖叫一声,连忙后退数步,眼睁睁看着时锦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坐到床边,黑发披散在他的肩膀上,他脸色苍白如纸,两眼空洞,嘴唇发紫且干裂,下半张脸满是胡须,整个人看着颓靡至极——哪儿还有从前翩翩公子的影子? 原来方才时锦并未睡着,而是不想搭理温良罢了。 温良一下子噎住,他差点没认出时锦,他简直不敢相信…… 眼前的人还是他记忆中光鲜亮丽、温文尔雅的四皇子时锦吗? 天啊…… 为何时锦会变成这副模样? 温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时锦等待半晌,没等到任何声音,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温良,他似乎认出了温良,眼神里有细微的波动,但一闪即逝:“他们派你来的?” 温良意识到时锦口中的“他们”指的是时烨和温池,连忙摇头又摆手:“不不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说完,他想起还在外面等待的太监,那个太监是时烨身边的人,于是他赶紧撇清关系,“的确是太子的人带我来见你,但并不是太子派我来的,是我自己想要见你。” 时锦平静地看着温良,他的眼中没有怀疑也没有敌意,没有任何东西,宛若一趟死水,他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第140章 认命 温良攥紧手心, 深吸口气,才道:“我知道有个东西可以改变你现在的处境。” 时锦目光的焦点终于定格在温良脸上,他敛了敛神,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温良向时锦靠近几步, “我曾经在一个荒山上捡到一块石头, 我原以为那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却不想那块石头上附着一个名为‘系统’的妖怪, 它能无条件地满足我的愿望。” 时锦蹙起眉, 表情越来越奇怪,等温良说完, 他看向温良的眼神无异于在看待一个疯子。 尽管温良早就猜到时锦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可是他手上没有任何证据, 连那块石头也不在他这里, 他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言语说服时锦。 “我没有撒谎,你相信我。”温良急道, “系统曾告诉我很多事, 它说太子性情暴戾、杀人如麻、德不配位, 即便坐上了龙椅之位也会在有朝一日被人推翻, 那个人就是你瑄王,你才是真正的帝王, 你不该被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等待处决。” 温良越说越激动, 可时锦没有丝毫反应, 表情麻木得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待温良话音落下,时锦才缓缓启唇:“你跑来天牢里,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温良愣了愣:“我……” 时锦打断他的话:“既然如此, 现在你的话说完了, 你可以走了。” “不, 不是这样的。”温良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机会,他绝不能空手而归,他疾步上前,跪在床边,双手死死扯着时锦的衣摆,“瑄王,我是真心诚意希望你能够改变现状,你不属于这里,你属于那把龙椅,这都是系统告诉我的,只要你帮我拿回系统,拿回那块石头,我可以帮你把这一切变为现实!” 只要拿回那块石头就行了。 虽然他不知道那块石头的具体位置,但是他隐约听见了一些风声,他听说那块石头是花家的传家宝,在被他捡到之前一直被花家供奉在主家,后来貌似被找了回去。 如今花家没落,要从花家拿走那块石头应当比之前容易,而且时锦和花家有来往,如此一来也许更为简单。 除他以外,可能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块石头的真正用处。 花家都家破人亡了,难道还有人会在乎那块石头的下落不成? 温良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他不信时锦真正走到了山穷水尽的一步,时锦好歹是个皇子,不可能没有亲信在外面为他奔波。 就算时锦被看得紧,他也可以自己去联系那些亲信。 然而没等他想完,时锦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时锦的力道不重,却还是控制得温良动弹不得。 温良被迫仰头,对上时锦阴鸷的双眸。 “怎么?如今我虎落平阳,连你这条叫不出名字的狗也急着来踩我一脚?”时锦的脸部轮廓绷得极紧,他像是回忆到了某些不好的事,眼底的暗流在疯狂涌动,“究竟是你傻还是你把我当成傻子?或者换个说法,是谁怂恿你过来说这些话的?一次不行,想第二次置我于死地是吧?” 温良吓惨了,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他顾不上下巴被时锦捏得疼痛,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瑄王……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话,如今那块石头应该还在花家,只要你找人随我一起去花家搜查,并能找到那块石头,到时我就可以把你从这儿救出去。” 时锦看着温良泪流满面的脸,忍无可忍,放开温良的下巴,猛地转过头:“滚!” 温良早已哭成泪人,他跪在地上,不想走,更不想错过这个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他哭道:“瑄王,左右你也没有退路,不如你信我一次,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屋内十分安静,衬托得温良哭哭啼啼的声音显得十分刺耳。 时锦闭了闭眼睛,只感觉太阳穴跳得发疼。 这两天他有想过谁会来看望他,哪知道他心中名单里没有一个人来不说,却来了温良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人。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他和这个温家人有任何交集,即便这个人所说的话为真,也不该千辛万苦地跑来这里对他说。 而且他已经赌不起了…… 他在这场斗争中失去了所有,金钱、权力、地位、名声,统统没了,他唯独剩下他的母亲,他不想再拿他的母亲冒险。 时锦揉了揉太阳穴,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他低声道:“在你告诉我这些事之前,你都没有打听过吗?” 温良问:“打听什么?” 时锦自嘲的笑了笑:“我好歹是皇帝的儿子,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处决?” 温良怔住:“那你……” 时锦转头看他:“我不过是被发配边疆罢了,还不至于丢了性命。” 温良突然间得知这个消息,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落,高兴是时锦免于一死,失落是时锦还未走到绝路自然不会和他一起背水一战。 果不其然,下一刻,时锦道:“如今我不再是瑄王,只是时锦而已,不管你此次见我的目的为何,不管你方才说的话真与假,我都没有东西去赌了。” 末了,时锦的目光落在温良脸颊的泪痕上。 温良哭得伤心,泪痕在脸颊上蜿蜒而下,他本就长得清秀好看,现在瘦了一大圈,让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格外灵动。 温良眼中裹着泪水,仰着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时锦,绝望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时锦心中竟然浮起一丝异样感,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驱使他抬起手,指尖沾上温良眼角的泪水。 温热的触感立即从指尖传到他的感官世界里。 时锦愣了下,诡异的是他不排斥这种感觉,仿佛这种感觉天生就该存在于他和眼前这个人之间。 “为什么?”时锦原本不在乎这些,此时却忍不住问出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温良不说话,只有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时锦继续问:“为什么?” 温良哭着摇了摇头,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用哭腔回答道:“因为是你。” “是我?”时锦听不明白,“我怎么了?我们从前认识吗?” 温良欲言又止:“我们……” 时锦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许神采,他专注地看着温良,认真地等待着温良的回答。 两个人面对面,距离如此近,近得温良能清楚看见自己映在时锦眸子里的模样,就在这一瞬间,他心中生出一股冲动。 他想把这一切都告诉时锦。 他想要时锦知道自己原本的将来是什么样。 “瑄王,其实我们……” 温良的话刚起了个头,便被身后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温良和时锦同时心生警惕,打住了话头,一起往后看去。 只见屋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道墨蓝的身影,那个人的身形极为颀长,却又极为消瘦,发白的面色使他看上去格外憔悴,但他的脸也极为好看,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饶是温良并非第一次见到他,也被那张脸惊艳得怔愣了一瞬。 倒是温良身前的时锦浑身气压骤然下降,他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时烨,眼中的仇恨几乎要顺着空气溢出来。 可惜时烨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在时锦身上,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温良。 温良被时烨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往时锦身上靠了靠。 时烨抬脚往里走。 时锦顿时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恐惧和愤怒在他脸上交织,他试图用拔高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情绪:“你来做什么!” 时烨对时锦的声音置若罔闻,径直走到温良身边,他长得极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温良时,身上的气势宛若巨山一般压了下去。 温良被压得快要窒息,急忙往时锦怀里躲,显然把时锦当成救命的稻草。 时烨看着温良狼狈的样子,忽然扑哧一笑:“原来灵石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时锦懵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气得声线也抖得厉害:“你居然偷听我们谈话!” 时烨掀了掀眼皮子,反驳得理直气壮:“我光明正大地听,何来偷听一说?” 时锦差点吐血:“你!” 这时,温良也隐约明白了什么,他震惊地睁大发红的眼睛,想问又赶紧把话咽了回去,他不知道时烨听到了多少,更怕多说多错,于是咬着唇不说话。 可惜时烨没有放过他的打算,道:“我还是低估了你,想不到你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主意打在灵石上。” 温良自知躲不过去,他嘴唇哆嗦,只能装傻道:“太子殿下,你在说什么灵石?我听不太明白。” 时烨笑了笑,眼底却是一片寒冰:“就是你打算用来帮瑄王篡位的灵石。” 温良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他吓得两条腿都在打哆嗦,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装傻下去:“太子殿下,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灵石,我……” “不知便不知吧。”时烨不以为意,“忘了说,灵石在我手上,若你想拿到灵石,恐怕只能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这句话宛若一道惊雷,在温良耳边炸响。 温良一时没支撑住,从跪下的姿势变成瘫坐在地上。 他整张脸惨白无比,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散,他满怀希望而来,结果在这一刻被绝望的巨网笼罩得结结实实。 原来太子早就知道了那块石头的好处,甚至赶在他之前拿到了那块石头。 若是这样,他还有何挣扎的余地? 他败得彻彻底底,就像那被人踩在地上的咸鱼,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 温良神情麻木地从地上爬起来,最后一次地看了眼时锦,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太监还守在屋外,见他出来,眼中浮起一丝轻蔑:“想说的都说完了吧?走了。” 温良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跟在太监身后。 走出昏暗的天牢,外头明亮的光线迎面洒下。 温良眯了眯眼,等他适应光亮后,又看见了那一面高大的暗灰围墙,如同他今后的人生,再也没有任何鲜亮的颜色做点缀。 他从小就不是会屈服于命运的人,可是造化弄人,他的挣扎、他的反抗、他的努力到头来变成束缚他的绳索。 他总觉得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认命”二字的含义。 - 温良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时烨和时锦两人。 时锦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他一方面在想温良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一方面又在想时烨对温良说的那些话。 既然连时烨都这么说…… 那么温良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这世上真有能逆转乾坤的石头? 时锦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他能感觉到方才温良还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可惜都没来得及。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几个士兵从屋外拖进来一个鲜血淋漓的人,留下一路血痕,最后把那个人扔在床前。 屋内瞬间被刺鼻的血腥气味填满。 时锦被拉回思绪,皱了皱眉头,他看向地上那个鲜血淋漓的人,哪知道却在下一刻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平、平安?”时锦当场从床上弹坐起来,他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仔细一看, 只见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血液染透,从被鞭子抽打得破烂的衣服下,可以看见一条条皮开肉绽的骇人伤痕。 平安的脸上沾染了不少血,但挡不住他在死亡前一刻凝固的痛苦表情,许是痛苦到了极致,他的脸狰狞到吓人的地步。 平安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第141章 等不及了 时锦慢慢咬紧牙关, 当他抬头看向时烨时,双目赤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他无比艰涩地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真残忍。” 时烨面无表情, 语气冷淡:“对付你的人,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时锦低头看了眼平安满身的伤痕, 那些伤痕纵横交错的覆盖在平安乌青的皮肤上, 饶是时锦从小到大见多了受伤的人,也从未见过如此吓人的伤口。 浓烈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往他鼻子里钻,他拼命忍住想要呕吐的,气得直笑:“这就是你所谓的手下留情吗?你把他活生生打死了, 这叫手下留情吗?” 时锦越说越激动,太阳穴上的青筋毕露, 整个人如同狂躁的野兽。 相比较之下,时烨就显得十分淡定,他垂眸看着面目狰狞的时锦,忽然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倘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怕是连他的尸体都见不到。”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压根不是出于好心才让我见到平安!”时锦暴躁地站起身,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你不过是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罢了,平安只是你炫耀的工具!” 时烨倒不意外时锦会说出这种话,他笑了笑:“你说对了。” 时锦气得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他口中有血腥味在蔓延, 但那点血腥味比起在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还不值一提, 他双眼死盯时烨, 一字一顿:“你这个杀人魔, 迟早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时烨丝毫不恼,反而像是感激地开口:“多谢关心,不过那应该是在你和你娘亲死之后的事了。” 提起容妃,时锦的脸色骤然变得异常难看,他僵了一瞬,呐呐开口:“你……” 时烨打断他:“等你走后,长公主和你那些同党会被以谋逆之罪先后送上断头台,至于你娘亲容妃,她暂时不会死,虽然她毒杀了皇帝,但她毕竟是皇帝生前最宠爱的妃子,她会作为唯一的活人去墓中陪伴皇帝。” 说完,他眼中浮出一丝笑意,歪头看着脸色铁青的时锦,“不过墓中会发生何事,就不是你我能预料得到的了。” 时烨的语速不快不慢,每句话都说得口齿清晰,他那不轻不重的语调宛若一个个小锤子敲击在时锦心头上。 时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以为他娘亲可以逃过一劫,哪怕余生青灯作伴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却没想时烨竟然能想出如此恶毒的招数来! 不对! 方才时烨说了什么? 时烨说他母亲毒杀了父皇? 这怎么会…… 毒杀父皇的那个人分明是狼子野心的时烨! 时烨似乎看出了时锦的想法,转头对屋外说了声进来吧。 下一刻,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时锦捂着发疼的太阳穴,他的思绪混乱如麻,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密密层层的冷汗,他缓慢地抬头看去,便看见了林将军那张熟悉的面孔。 林哲表情凝重,看向时锦的目光十分复杂,他似乎有许多话想对时锦说,但看了眼时烨,还是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时锦和林哲作为多年的好友,自然能读懂林哲眼中的情绪。 他知道林哲为人正直清廉,向来不屑与贪官污吏打交道,更不会纵容别有用心之人觊觎帝位,他知道林哲向来只听皇帝的话,他也知道林哲在此次事件中对他失望透顶。 可他对林哲何尝不是同样的感受? 原本他娘亲策划好了一切,在父皇驾崩当晚就能拔掉时烨的双翼、剔除掉时烨的左膀右臂,成败就在那一晚,可谁知……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多年的好友林哲竟然把胳膊肘拐向了时烨。 当林哲带领着一群士兵围剿了整座宫殿时,时锦当场懵了,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最后会败在好友手上。 林哲怎么有脸来见他? 林哲就不该出现在他视线中! 时锦眼神中全是恨意,口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他当了这么多天的行尸走肉,头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情感,他整个胸腔被愤怒和仇恨填满,比起时烨,他更恨背叛了他的林哲。 然而林哲在他的注视下不为所动,嘴唇紧闭,乖巧地当着木头人。 时锦眯起眼,恨道:“原来我的朋友是这么一条听话的好狗,只怪我以前瞎了眼,居然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一面。” 林哲眼神微动,依然沉默不语。 倒是时烨轻笑着开口:“若真要这么说起来的话,林将军看人的眼光可不比你好,若不是有皇帝的提醒,也许他这辈子都看不穿容妃那张伪善的面孔。” 时锦眼中恨意更浓,他一瞬不瞬盯着时烨:“你究竟想说什么?” 时烨道:“平安也好,花子藏也罢,这些人都是容妃为你留的后路,刚才你之所以为了平安的死而恼羞成怒,也只是因为你这条后路被我堵死了。” 小心思被戳破的时锦猛地攥紧拳头。 时烨欣赏着时锦濒临崩溃的表情,忽然云淡风轻地跳了个话题:“当初容妃是如何告诉你的?她说我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她说我为了帝位下毒谋害了皇帝?” “你……”时锦僵住,“你怎么……” 他为何知道这些? “既然容妃能用钱买通何玉一起蒙骗你,那么我也能用棍子打到何玉招为止。”时烨发出一声哧笑,他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看着时锦的目光也带着些许同情,“瑄王啊瑄王,我是该说你愚蠢还是该说你孝顺?我以为你至少比你娘亲带了些脑子,哪儿想你只想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不等时锦有所反应,时烨继续道,“何玉给看的信件,是假的,容妃告诉你的那些话,是假的,容妃不甘等我继位后在寺庙中孤独终老,便绞尽脑汁地想把你扶上去,她计划这件事多久,她便在皇帝饭菜中下毒多久。” 时锦像是听懂了时烨的话,又像是没听懂时烨的话。 时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推翻他从前的认知,他自然是不相信那些话,可是当他转眼看见不说话的林哲时,脑海里的全部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他知道林哲从不说假话,也不会任由时烨在他面前说这些假话。 时烨逼近时锦,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敬爱的父皇可是被你的娘亲亲手毒死的,而毫不知情的你还甘愿做她手中的利刃。” “不!”时锦连连后退,不停地摇头,“不会的,我娘那么爱父皇,她绝对不会对父皇下毒!” “是吗?”时烨看着他冷笑,“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你娘亲,她是爱皇帝,但她更爱自己,更爱权力和地位。” “不是的!你说谎!” 在时锦崩溃的咆哮声中,时烨却一派平静,他和时锦对视,波澜不惊的目光仿佛看进了时锦内心深处,他道:“你也相信了我说的话,不是吗?” “我没信!这一切都是你的谎言……哦我明白了,你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地处置我和我娘,才如此丧尽天良地诬陷我娘!”时锦咆哮,“你还想让我娘死在墓穴里!” 时锦仿佛失了智,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地扑向时烨。 时烨一脚踹开了他。 时锦被踹翻在地,半天没能从地上爬起来,胸腔疼得几乎裂开。 林哲见状,立即提刀走过来,却是直接护在时烨身前。 时锦抬头看见这一幕,只觉得眼睛被刺得发疼,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悲凉感,他张嘴大笑,笑到一半,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林哲眉头紧皱,身形微微一晃,但还是坚定的站在原地。 被林哲护在身后的时烨目光冷漠,语气更冷:“为何林哲站在我这边?为何那么多朝廷重臣只听我的话?为何我对你与容妃的心思了若指掌?你可曾想过这些问题?若没有皇帝生前为我铺路,我能走得如此顺畅吗?” 时锦呆住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浮现出时烨不久前说的话——若不是有皇帝的提醒,林哲这辈子都看不穿容妃伪善的面孔。 父皇他…… 提醒了林哲什么? 时锦被困在一片迷雾中,他从前的认知逐渐坍塌,他找不清方向,像个迷路的孩子似的把最后带着希望的目光投向林哲:“父皇对你说了什么?” “皇上有令……”林哲动作僵硬地把刀收了回去,艰难开口,“若皇上不幸殒命,我定要助太子殿下成功登上帝位,谋权篡位者,全部捉拿,而下毒害了皇上性命的容妃,皇上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不处死,改为陪葬。” “……” 恍惚间,轰地一声,时锦脑海中最后一面墙也坍塌了。 他的指甲紧抠地面,抠出了数道浅浅的血痕,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能清楚感觉到眼睛发酸、发涩,似乎有滚烫的液体要涌出来。 原来父皇身体里的毒为娘亲所下。 原来父皇早就知晓娘亲对他下毒的事。 原来无论在父皇那里还是在娘亲那里,他的结局早已被安排好,他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为什么? 为什么父皇不亲自告诉他这些? 为什么要让他从时烨和林哲口中听到这些残忍的真相? 他也是父皇的孩子……不,他才是父皇的亲生孩子啊! 难道他一个亲生的孩子还比不过时烨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其他男人的孩子吗? 时锦的视线逐渐被水雾模糊,即便他看不见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也知道他的泪水正在争先恐后地从眼里落出来。 泪水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他浑身发冷,他头一次有了被这个世界排斥在外的感觉,好像他父皇不再是他父皇,他娘亲不再是他娘亲,连他也不再是他自己。 突然,一双脚出现在他低垂的视线中。 时锦愣了愣,下意识地顺着那双脚抬头往上看,只见时烨不知何时从林哲身后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对比起他的狼狈崩溃,时烨像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局外人,波澜不惊,冷静自持,从始至终都未陷入这场漩涡中。 时锦闭了闭眼,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他抬眼直勾勾地盯了时烨半晌,扬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时烨,你赢了。” 其实时烨从未输过,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你可知我为何会留你一条性命?”时烨淡道。 时锦不语。 他不知,事已至此,他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时烨并没等他开口的意思,接着说道:“这也是皇帝的意思,他让我看在他的面上照顾你这个弟弟,想来我现在也算是做到了。” 顿了顿,他道,“好好享受余生吧,这都是皇帝为你争取来的日子。” 说罢,他转头:“林哲。” 林哲跨步上前,抱拳:“太子殿下。” 时烨道:“把所有事都明明白白告诉他,让他知道他蠢得有多么无可救药。” 林哲低头:“是。” 时烨不再多言,转身便往外走。 才走出几步,身后的时锦忽然拔高音量地咆哮道:“你根本不是父皇的亲生孩子!谁都可以继承父皇的位置,唯独你不行,你没有资格!” 时烨的脚步一顿,偏过头,平静道:“可惜这都是皇帝的安排,若你有何不满,大可以下去跟他说。”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朱公公和左枝在牢外等待,见时烨走出来,连忙迎过去。 左枝满脸担忧。 朱公公也欲言又止:“太子殿下。” 方才在屋子里,有烛光的照耀,只能看见时烨身形消瘦,眉眼间全是倦意,这会儿时烨完全暴露在日光下,便能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到了不正常的地步,甚至嘴唇隐隐泛青。 这些都是毒发的表现。 然而时烨不以为意,扬手让左枝和朱公公打住了要说的话,转而问道:“找得如何了?” 朱公公噎了下,叹口气,回答道:“已经找到容肆那个孩子了,他中了和你一样的毒,好在毒轻,虽然不能药到病除,但好好调养身子的话还是能捡回一条性命。” 时烨点了点头,抬脚往外走:“他人呢?” 朱公公和左枝一左一右地跟了上去。 朱公公道:“回太子殿下,容肆那个孩子被奴才安置在向阳街的宅子里,还有后来找到的几个孩子都被安置在那里,他们的出身和经历大致相同,都是有着特殊能力的孩子,并且被花殷圈养长大。” 时烨冷笑:“难怪那些花家人总说普通孩子的数量越来越多,敢情天赋异禀的孩子都被花殷饲养起来当做浇尸体的肥料了。” “想不到堂堂花家家主竟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来。”朱公公唏嘘地摇了摇头,“可惜奴才只从那些孩子口中打听到暗室的位置和打开暗室门的法子,并未打听到花殷的下落。” “无妨。”时烨冷飕飕地开口,“只要花嫣然的尸体还留在暗室里,就不怕那个疯子不现身。” 朱公公道:“太子殿下说得是。” 话题就此结束,三个人沉默地往前走。 就在这时,时烨忽然脚下一软,居然直接单膝跪到了地上。 左右两旁的朱公公和左枝皆是吓了一跳,伸手去扶时烨,哪知道时烨眉头紧蹙,长睫颤动,看着十分痛苦的样子。 时烨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他还没来得及被朱公公和左枝扶起来,张口便呕出了一口鲜血。 血液打湿了时烨的下巴和领口,红得刺目。 朱公公和左枝大惊失色。 “太子殿下!” “殿下你没事吧?”朱公公急得差点尖叫起来,他直接把拂尘扔到一旁,抖着声音道,“你稍等片刻,奴才这就请太医过来。” 说完,朱公公看向左枝,“左枝,你赶紧把殿下扶回去。” 左枝脸色苍白道:“是。” 然而朱公公刚转身要跑,就被时烨一把抓住了手臂。 时烨力道出奇的大,抓得朱公公生疼,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当即哎哟一声:“太子殿下还有何吩咐?” “无须找太医。”时烨眼神阴郁,即使刚才呕出那么大一口血,也像个没事人似的,只有眉头依然痛苦地拧着,他沉声说,“准备马车,本宫要出宫。” 朱公公小心翼翼地问:“太子殿下可是想见温公子?” 说起温池的名字,时烨眼中有一抹柔色闪过,但很快便被更深的郁气覆盖,他道:“把那些孩子带上,一起去找暗室。” 闻言,朱公公一惊,随即嘴巴一扁,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太子殿下,这事儿也不急,眼下还是以你的身体为重,奴才先去找个太医来给殿下看看吧。” 左枝也道:“太子殿下,朱公公说得是,这事不急于一时,我们……” “你们懂什么?”时烨沉声打断他们的话。 一时间,朱公公和左枝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他们相互看了看,谁也不敢再开口。 时烨神色极为阴沉,他一把推开面前的朱公公,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也不知是在对朱公公和左枝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我没时间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朱公公咽了口唾沫,跟上去:“太子殿下!” 左枝也沉默不语地跟上去。 - 温池和张公子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今天下午,他按照约定来到张公子提前预定好的酒楼。 这家酒楼是京城里最为出名的三家酒楼之一,只招待有身份地位的达官贵人,如今为温池和张公子清了场,一楼和二楼都空了下来。 温池还是第一次享受包场的待遇,多少有些不习惯,张公子却习以为常,东叮咛西嘱咐地让下人们备好做糕点用的工具和材料,看起来十分娴熟的模样。 温池插不上手也插不上话,于是安静地坐在边上等待。 等张公子忙活完,转眼瞧见温池双手捧着一杯茶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时不时抬起茶杯啜上一口,看着人畜无害极了。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温池身上和头发上,把他皮肤衬得雪白,乌黑的发丝也染成了淡淡的黄色,让人忍不住想揉一下。 张公子看愣了,这一刻,他像是明白了太子殿下的喜好。 难怪从前皇上往东宫里送了那么多男男女女,却只有温池一个人入了太子殿下的法眼,原来太子殿下喜欢这种清纯无害的小男孩。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的喜好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张公子低头看了眼自己花里胡哨的衣裳,忽然感觉脸颊发烫,他借着整理衣裳的动作把衣摆往后藏了藏,随后走过去:“温公子,你坐这儿做什么?我都让人把东西准备好了,我们开始吧。” 温池点了点头,赶忙放下手里的茶杯。 虽然张公子不精通琴棋书画,但他胜在有一双灵巧的手,不管是做菜肴还是做糕点都极其厉害,而且他总有自己的想法,创造出了不少连作为现代人的温池也没听说过的点心。 相比较心灵手巧的张公子而言,温池就显得笨拙许多。 好在张公子不仅心思细腻还十分耐心,他温声细语地一步步指导着温池该怎么做。 忙碌了一个时辰,温池在张公子的指导下做出了一碟改良版的枣泥酥。 “平常人做的枣泥酥太甜了,甜得齁人,我吃不习惯,才琢磨出了这种枣泥酥。”张公子坐在温池对面,非常满意地从碟子里拿起一块枣泥酥,咬了一小口,露出惊喜之色,“还是这种枣泥酥合我心意,块儿小,酸酸甜甜,温公子的手艺真是不错,才这么一会儿便把我琢磨了十来天才琢磨出的枣泥酥给做出来了。” 张公子毫不吝啬他的夸奖,东一句西一句地把温池捧到了天上。 温池被夸得很不好意思,也尝了块枣泥酥,好吃是好吃,但并没有好吃到张公子所说的那种夸张地步。 温池心里清楚张公子是为了讨好时烨才小心翼翼地捧着他,便也没有把张公子阿谀奉承的话放进心里。 第142章 胡说八道 张公子是个能说会道的人, 有他在,几乎不会有冷场的情况发生。 虽然温池不太善于交际,但和张公子相处下来并不会感到尴尬, 反而相处得十分融洽。 临走时, 温池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不少。 张公子把温池送到酒楼门前,热络地邀请温池下次再聚。 温池点头答应。 张公子见状,开心极了, 顿时打开了话匣子:“若你愿意,下回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他们同我们一样怀着身孕,还有两个姐姐同你一样是头胎,你和那两个姐姐多交流交流, 兴许就不会那么不安了。” 温池略微凝神,没想到张公子竟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你看出来了?” “温公子,我好歹是生了两个孩子的过来人,况且你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我又怎会看不出来呢?”张公子哭笑不得, 但还是安慰地摸了摸温池的肩头, “怀头胎时焦虑在所难免,我怀头胎时也像你这样心神不宁,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还经常在夜里做噩梦。” 张公子回忆起噩梦的内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摇了摇头, 甩掉那些可怖的画面, 他接着说, “你呀就是没经验, 等你今后生第三个第四个孩子就习惯了,不过在此之前,多出来走动与人交流总归是好的。” 温池想了想他怀第三个第四个孩子的场景,一阵恶寒。 他有时候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想要了,更不会想着去怀第三个第四个孩子,况且他又不是真正的女人,哪怕他会生孩子也依然是个男人,自然没有女人那么方便。 但这种话在心里说说就是了,如今张公子怀了第三胎正高兴着呢,他总不好在人面前说这些丧气话。 “我知道了。”温池感激地说,“多谢张公子关心。” 张公子笑了笑:“好友之间客气什么。” 两人又说了几句,小栓子便牵着马车过来了,温池向张公子告了别,随后在若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温池坐在窗前,撩起窗帘往外看,正好看见张公子转身往回走。 旁边的下人想要扶张公子一把,却被张公子摆摆手拒绝了,张公子低头抚摸着颇显圆润的肚子,眼底满是柔光。 春日的阳光倾斜而下,将张公子笼罩其中。 张公子嘴角微翘,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不言而喻的幸福感,他一下又一下极轻地抚摸着肚子,唇瓣一张一合,似乎在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他在跟孩子说话。 这一刻,张公子整个人自内而外的散发出光芒。 温池看得入神,直到身旁的若芳轻轻拍了他一下,他才陡然回神,放下窗帘。 若芳奇怪地问:“公子,你怎么了?” 温池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双手捧着腹部,陷入沉思:“你说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若芳不明所以:“公子在想什么?” “我……”温池吸口气,“我有点害怕生产。” 温池从未跟若芳说过这些话,也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这些话,一来是觉得没必要把自己的焦虑广而告之,二来是说了也无济于事。 而且他只是焦虑罢了,他害怕生孩子,恐惧生孩子,但从未想过把肚子里的孩子拿掉。 温池一直以为他有这些负面情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他仿佛陷入了一滩泥沼里,每当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时,他就会陷得更深。 焦虑和不安如影随形,像条绳子一般勒着他的脖子。 他不得不翻阅大量资料来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可是看完那些关于男子生产的书籍,他心中的焦虑和不安不减反增。 书中说男人难产的几率比女人多了一倍,从古至今,有数不清的男人在生产过程中死亡,不管是孕夫还是家人,都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温池怕疼,更害怕死亡,他不敢想象自己在三四个月之后将要面临怎样的处境。 还有始终不曾露面的花殷…… 还有时烨身体里的毒…… 尽管温池从未向时烨问起只言片语,可是这两件事宛若扎在他心尖上的刺,一点一点剥夺着他的生命力。 这两件事伴随着温池对生产的恐惧束缚了他,让他越陷越深。 温池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过——倘若孩子没有来到这个世上就好了。 他们现在要孩子无疑是要了个累赘。 直到刚才看见沐浴在阳光下的张公子,温池陡然间生出愧疚难当的心理。 他和张公子同为人父,在思想上却天差地别。 张公子满心欢喜地期盼孩子的降生。 而他…… 把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当成了避之不及的累赘。 温池第一次感觉到孩子跟了他实在有些委屈。 温池脸颊上泛着羞耻的红,别扭地收回了捧着腹部的双手,但很快,他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在腹部上摸了摸,只是脸颊上的红已经蔓延到了耳朵尖,他叹口气:“我真不是个好父亲。” 若芳还在疑惑温池为何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上,冷不丁听温池这么一说,连忙摇了摇头:“公子,你别这么说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温池哭笑不得:“我哪里做得好了?” 若芳道:“公子哪里都做得很好。” 温池:“……” 他和若芳聊天真的是鸡同鸭讲。 温池有些失落,垂下目光,却见若芳白皙小巧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若芳表情诚恳,眼神炙热,无不认真地说道:“奴婢未生过孩子,也许今后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因此奴婢不能完全感同身受公子的想法,可是奴婢能看能听能感受,奴婢看见公子在慢慢改变自己,奴婢听见公子在反省自己,奴婢感受到公子在很努力地想要为孩子创造一个美好的将来。” “公子,你做得很好了,只是当局者迷,你自己站在其中看不清罢了。”若芳握住温池的手,语气坚定,“无论你有多么害怕生产,奴婢也从未在你口中听到不想要孩子的话,还有太子殿下,你可能不知道,太子殿下让朱公公暗地里把孩子十岁之前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温池微愣:“时烨他……” 若芳想起这件事,顿时忍俊不禁,捂着嘴巴笑道:“太子殿下表面上看起来是最冷静的那个人,实际上比我们还慌,太子殿下初为人父,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新鲜,恨不得把孩子一生的路都给铺垫好了。” 温池还是第一次听说时烨的这些事,也觉得新鲜:“他都不跟我讲这些。” “太子殿下好面子,若是主动跟你讲了这些才奇怪呢。”若芳说着,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公子,其实这个孩子很幸运,他投胎成了你和太子殿下的孩子,你们真心相爱才有了他,不掺杂任何阴谋和利益。” 她笑了笑,又道,“困难总是可以克服的,公子是个坚强的人,一定能迈出这一步!” 温池张着嘴,半天没说话。 他的心湖有涟漪荡漾,慢慢的,那一层不好的情绪好似被扫开了大半。 他想起时烨经常三更半夜爬起来替他捻被角,有时候撑着下巴看他好久,直到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才躺下去。 尽管时烨嘴上说得少,可是他对这个孩子的喜爱早已明明白白地表现在脸上和行动中,他对孩子的期盼不比张公子少。 温池想起来这几个月来他反反复复且时好时坏的情绪,心头愧疚感更甚,他吸了口气,对若芳笑了笑:“谢谢你,若芳。” 若芳也笑道:“若是公子有哪里想不通的地方,可以跟奴婢说说,虽然奴婢读的书少,但是奴婢也能陪公子说说话,帮公子解解闷。” 温池点着头。 - 回到住处,正值傍晚,温池去卧房和书房里找了找,并没有看见时烨的身影。 时烨已经有两三天没来了,温池知道他忙,却也免不了地感到失落。 小栓子在旁瞧见温池的表情,走上来小声安慰道:“公子,奴婢听说等皇上入了葬便要举行继位大典,到时公子会搬回宫里,不管是太子殿下要见公子还是公子要见太子殿下都方便许多。” 温池道:“还早吧。” 小栓子忙道:“快了。” 温池叹气着说了句希望如此,便转身往书房外走去。 小栓子连忙跟上去,又在温池耳边道:“等太子殿下继位了,总能给公子一个更好的名分,还有公子的孩子也将是皇长子,如今太子殿下把东宫里头的那些公子夫人都遣散干净了,只要公子加把劲儿,指不定皇太子也能从公子肚子里出来。” 温池愣了下,回头看向说得眉飞色舞的小栓子。 小栓子还以为温池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别扭了一瞬,随即抬起双手把两根食指对在一起点了点:“就是这样那样的加把劲儿……” 温池被小栓子的动作逗得扑哧一笑。 小栓子僵住,双手还举在半空中,整张脸却刷地一下红透了:“哎呀,公子你笑什么?” 温池调侃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懂的。” 小栓子难得有些害羞,挠了挠脑袋,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公子别见怪,奴才自小就被卖入宫中,在后宫里耳濡目染,虽然没经历过这些事儿,但知道得不少,若公子有什么不懂的,奴才还能为公子说道说道。” “……”温池的嘴角抽了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就不必了。” 小栓子还以为温池也在害羞,当即嘴角往下一拉,郑重其事地说道:“公子,这么重要的事,你可千万要放进心里去,虽说现在太子殿下在后院里只有公子一个人,但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进来几个新人,三宫六院那么多位置,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让那些新人怀上孩子,他们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到时还有可能会威胁到公子的地位。” 温池听了这话,突然停下脚步。 小栓子见状,也连忙定在温池身后。 温池转身,仔细打量了一番小栓子清秀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精打细算之色,忍不住叹道:“果然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小栓子茫然道:“公子你在说什么?奴才听不太明白。” “没什么。”温池拍了拍小栓子的肩膀,一本正经道,“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多谢。” 小栓子看温池的反应便知道对方没把自己的话放进心里,又急切又无奈,可温池都这么说了,他作为太子身边的人自然也不好再往上凑,最后只得发出一声叹息。 可忍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公子,你可别怪奴才话多,奴才经常听朱公公说居安思危,公子现在是得太子殿下的宠爱,可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今天是你,明天就是其他人,说来说去,母凭子贵,还是多生几个孩子最要紧……” 小栓子的话还没说完,陡然被横空而来的呵斥声打断:“小栓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猝不及防的小栓子被吓得浑身一抖,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温池也被吓了一跳,抬头朝小栓子背后看去,只见时烨和朱公公不知为何站在一根石柱旁。 时烨原本是面无表情的,对上温池的目光后扯着嘴角笑了笑,他笑得很浅,可眼底盛满柔光,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柔和起来,旁边的朱公公却是一脸气急败坏。 朱公公哒哒哒地走过来,一把拧住小栓子的耳朵。 小栓子疼得嗷嗷直叫。 “好啊你长本事是吧?什么屁都敢往外放了是吧?”朱公公怒骂,“殿下和公子的事儿何时轮得到你在这儿说三道四?要你皮痒了,我这就抽你一顿!” 第143章 道别 别看朱公公平时在温池面前很少发脾气, 但他能爬到这个位置上来就说明他不是个没脾气的人,他揪住小栓子耳朵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小栓子的耳朵拽下来,同时还能腾出脚踹向小栓子的屁股。 朱公公每踹一下, 小栓子就疼得跳一下。 “太子殿下, 温公子,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小栓子疼得泪水从眼睛里飙了出来,他双腿一软, 直接跪到地上, 不停地朝着时烨的方向磕头,“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 太子殿下念在奴才还是初犯的份上,求太子殿下饶了奴才吧。” “你还好意思求太子殿下的原谅?你也不看看你刚才都说了什么蠢话!” 火冒三丈的朱公公又是一脚踹在小栓子的屁股上。 小栓子疼极了, 却不敢再乱动, 他身体抖得厉害,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 温池看不下去, 连忙解释道:“朱公公,我们就是在闲聊罢了, 小栓子说这些话也是无意的, 况且他也是为我好,你别为难他了。” 闻言, 朱公公停下用脚踹小栓子的动作,抬头看向时烨。 时烨淡道:“下去吧。” 朱公公连忙应了声是,便拉着小栓子一起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一时间, 书房外就剩下温池和时烨两个人。 温池正要向时烨走去, 就瞧见时烨迈开脚步向他走来, 拉起他的手, 问道:“在外头待了好几个时辰,累吗?” 温池握住时烨的手,摇了摇头:“我在家里是坐着,在酒楼里也是坐着,没什么差别,对了,我还带了些糕点回来,你尝尝?” 时烨笑着说好。 从书房到厅堂需要经过一条小径以及一座拱桥,拱桥下是一片池塘,听这里的下人说,池塘里种着莲藕,每当夏日到来时,池塘里红白交错的荷花盛开,碧绿的荷叶交相辉映——当真是接天荷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但这会儿还未立夏,小荷才露尖尖角,低头便能清楚看见从小荷下飞快游过的一群小鱼。 温池不由得停下脚步,他在这里住了有些日子,却从未静下心来观察这些美好的景象。 他好像被困在一座名为焦虑的牢笼里,直到现在,他才想起从牢笼里探出脑袋,往外瞧一瞧。 时烨感受到温池的动静,也停下来,转头见温池怔怔地看着池塘走神,他走过去:“你在看什么?” 温池回神,偏头对上时烨的目光,他扬起嘴角,又把视线投向眼前的池塘里:“今年冬天的雪下得格外大,我一直认为冬天很难熬,甚至好几次有了熬不下去的想法,可没想到这才眨眼的功夫,夏天都快来了。” 时烨沉默地握紧温池的手,好像在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温池隐隐察觉到时烨的情绪,他干脆将手从时烨的手中挣脱,随后趁着时烨怔愣时和对方十指相扣。 时烨反应过来,眼底的温和在瞬间覆盖了方才的惊讶,他把温池的手握得更紧。 温池看着时烨的眼睛,问道:“冬天已经过去了,是吗?” 时烨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回答温池的问题,而是忽然换了个话题:“那块灵石,还在你身边吗?” 温池不知道时烨为何突然提起灵石,愣了下,还是点了点头:“我怕放在身上会掉,就把它放在卧房的柜子里了,我放得很里面,没人能找到。” 时烨看了眼温池一派正经的表情,勾着嘴角笑了起来,他脸上和眼里全是笑意,傍晚的霞光落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温和极了,他道:“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敢打灵石的主意了,你时刻把灵石带在身上吧,以备不时之需。” 听他这么说,温池顿时好奇极了,扯着时烨的手臂让对方面向自己:“你为何忽然说这些话?你是不是又在计划什么?” 时烨低头在温池额头上落下一吻:“很快你就知道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温池真是讨厌极了这种被瞒着的感觉,他本来就被困在一团团迷雾中,这会儿时烨又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他心中的不安沸腾到了极致。 然而时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安抚地摸了摸温池的头发。 “时烨,你到底在说什么?”温池不肯罢休,攥着时烨衣摆的手指逐渐收紧,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扭着家长要糖吃的小孩,“你把你的计划告诉我好不好?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那块灵石究竟用来做什么?为什么我要时刻把它带在身上?难道这和你身体里的毒有关……” 温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提起这件事,却见时烨眼色一沉,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温池。” 时烨很少喊他的名字,这么一喊,便让温池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池脸上写满了急躁和不安,他比时烨矮上许多,在霞光中仰头看着时烨时,眼底的脆弱全部暴露无遗。 时烨顿了顿,顷刻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搂住温池,由于温池还怀着身孕,他不敢搂得太紧,只是虚虚地抱了下。 但温池不愿意,反手将时烨抱得很紧。 时烨感受到温池的大肚子抵着自己,想把温池的手拿开又舍不得,最后,他失笑地拍了拍温池的背,像在安抚不听话的孩子的家长:“因为我还不确定,所以我暂时不能跟你说,等我回来好吗?回来后就告诉你。” 温池听出了什么:“你要去哪儿?” 时烨笑:“只是出去一下。” 温池心里难受,仿佛有猫爪在他心头挠着,他还想再问,却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朱公公的声音:“太子殿下,温公子,晚膳已经备好了。” 时烨叹道:“天要黑了,我们走吧。” 温池有些烦闷,但也只能把那些话咽了回去,不太高兴地被时烨牵着走了。 不过他都不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用过晚膳后,他便让若芳把下午做的枣泥酥拿过来。 若芳细心地把油皮纸里的枣泥酥在精致的碟子里摆放整齐,温池带回来的枣泥酥正好有四小块儿,凑成花瓣的形状。 这四小块儿枣泥酥是温池特意为时烨做的,他知道时烨喜甜,便放了不少糖在里面。 时烨拿起一块枣泥酥,余光中见温池双手掌在桌边,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紧张和期盼全部写在了脸上,不由得扑哧一声。 温池好久没在时烨面前秀手艺了,忐忑得一颗心怦怦直跳。 他紧张兮兮地等着时烨的评价,哪知道时烨一口没吃不说,反而先笑出了声,霎时又不高兴了,一张白净的脸很明显地拉扯下来。 “你笑什么?”温池说,“我很好笑吗?” 时烨心知自己又把温池惹生气了,照这样下去恐怕要哄好久才能哄好,他不敢耽搁了,赶紧咬了一口枣泥酥。 要说实话,这枣泥酥的味道着实一般,除了甜以外便没有其他吸引他的地方了,外形比不上京城里有名的糕点,火候比不上宫中御厨所能拿捏的地步…… 可这块枣泥酥就是那么好吃,甜到了他的心坎里。 温池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像只松鼠似的趴在桌边,见时烨把剩下的枣泥酥吃完,忙不迭问道:“如何?” 时烨直接给温池带起了高帽子:“味道一绝。” 温池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虽然他嘴巴上这么说,但看他的反应还是对这句话很受用的。 时烨笑了笑:“不过有些甜了。” “哪里甜了?”前一秒还很不好意思的温池立即横眉竖眼起来,“话说回来,你不是喜欢甜的吗?” “可这太甜了。”时烨起身走到温池身前,在温池仰视的目光中,低头吻了下去。 时烨吻得缓慢,却吻得极其重。 他的舌一点一点地往里推进,攻城掠池,占领高地,让温池在刹那间溃不成军,下意识攀着他肩膀的双手也软了下来。 许久,时烨才拉开距离。 拉出一条银丝,被时烨抬手抹去。 时烨双手捧着温池的脸,抚摸着温池红透了的脸颊,笑道:“甜吗?” 温池脸颊烫得仿佛能烧起来,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故意咂了咂嘴:“时间太短了,尝不出味道。” 时烨大笑,又低头吻了下去。 两人厮磨了好一会儿,若芳便端着一碗银耳红枣来了。 如今温池肚子的月份大了,总算不用再喝那苦涩的安胎药,安胎药喝得多了,使得温池对深色的碗都有了心理阴影,非要若芳把银耳红枣装在浅色的碗里才肯喝。 这天温池去找张公子了,闲来无事的若芳和伺候温池的几个丫鬟便找了个婶子学习刺绣,想着在温池生产前给孩子做几个肚兜和小鞋,她们也不知道温池生的是男娃还是女娃,就只能把男娃女娃的肚兜和小鞋都做上了。 忙了一下午加一晚上,若芳忙昏了头,在厨房里熬好银耳红枣后,便盛了一碗匆匆端来了,哪知道她无意间拿了个深灰色的碗。 温池光是看了一眼那碗的颜色,说什么都不肯碰那碗了。 若芳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糊涂到了如此地步,脸色苍白地向温池道了歉,随后端起碗便要回厨房重新盛一碗。 “慢着。”时烨忽然喊住若芳。 若芳身形一顿,想起还在受罚的若桃,又想起自己刚才犯下的错误,脸色又白了一个度。 哪知道时烨只是说:“厨房在哪儿?我随你一起去。” 温池有些诧异,平时时烨公务繁忙,哪怕有时候提早过来,也会在用完晚膳后去书房处理事情,哪儿会像现在这样做这些小事? 若芳也被时烨吓了一跳,慌乱得说话都结巴了:“太、太子殿下,厨房里又脏又乱,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时烨打断她:“带路吧。” 尽管若芳心里惊讶极了,也不知道时烨究竟在想什么,可她不敢违抗时烨的命令,咬了咬牙,低着头走在前面带路。 其实时烨想得不多,他不过是有些烦若芳的糊涂,想亲手为温池盛一碗银耳红枣罢了。 哪知道若芳一副天要塌下来的绝望模样,温池也是一脸茫然,赶紧起身跟在他身后。 时烨让温池坐在桌前等待。 可温池不肯,一定要跟着时烨,像个小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 时烨无奈,只能任由温池跟着他。 温池挺着大肚子,走得慢,时烨只能放慢脚步,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越走越慢,说好去厨房盛银耳红枣,最后变成了饭后散步。 散到后面,温池也不想喝银耳红枣了,他打了个哈欠,感受到了困意。 此时,月上梢头,夜色越来越深。 “不走了。”时烨说,“该歇息了。” 温池点了点头,眯缝着眼睛,很是依赖地把脑袋靠在时烨的肩膀上,让时烨拉着他往寝室的方向走。 简单的擦洗后,他们回到卧房,温池指了下其中一个柜子:“我便是把灵石放在那柜子里面。” 时烨扶着温池上床,耐心地替温池脱干净衣裳和鞋,他让温池躺好,替温池捻了捻被角。 温池怀了六个月,不能仰卧着睡,大夫建议他采取左侧卧的睡姿,可这么睡就是背对着床边的时烨。 不知怎的,温池没了安全感,试图翻过身。 下一刻,时烨的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臂上,阻止了他试图翻身的动作。 “睡吧。”时烨似乎在床边躺下了,只是没钻进被褥里,而是把温池连同被褥一起抱在怀里,“我就在这儿。” 温池倚靠在时烨的怀抱中,舍不得挪动位置,他只能把脑袋往后仰了仰,感觉这样就能离温池更近些。 他已经困得有些意识不清了,但他想到时烨不久前说的那番话,萦绕在心头的危机感还是促使着他迷迷糊糊地开口:“你不要走。” “嗯。”时烨道,“我哪儿也不去。” “你也不要出去。” “嗯。” “时烨,我好怕,我怕我醒来你就不见了……你答应我别走好吗?至少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不然我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 “嗯。”时烨在他发顶亲了亲。 “时烨,你不是说灵石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吗?为什么你宁愿把它给皇上、给我,都不愿意把它用来救自己……那个孩子说你时日不多了,我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他的话……” 温池脑海里一片混沌,他连眼皮子都撑不起来,可仅存的一点意识依然让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但说到后面,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化作口齿不清的嘟囔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见头顶传来时烨的叹息:“可惜我帮不了自己,我只能等你来帮我,希望我的猜测都是对的。” 接着,温池再也没有意识。 他陷入一片黑暗中。 - 翌日。 温池醒来时,旁边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等到意识全部回笼,便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喊道:“若芳。” 听见声音的若芳赶紧跑了进来:“公子,你醒啦。” 温池问:“时烨呢?” “太子殿下和公子真是恩爱。”若芳一边扶着温池坐起来一边笑着调侃,“太子殿下临走时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叮嘱奴婢要好生照顾公子,结果公子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也是询问太子殿下的去向。” 末了,她又道,“太子殿下在三更天便走了,许是有急事,走得很匆忙。” 温池愣愣地问:“他有说要去哪儿吗?” 若芳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不说,奴婢也不敢随意打听。” 温池想起时烨昨天说的那番话,盘旋在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也顾不上自己刚起床,便想去找朱公公问个清楚。 结果他刚动一下,就听得若芳哎呀一声。 “这是什么?”若芳从温池身边捡起两样,拿起一看,“貌似是一幅画,还有一块好看的石头。” 第144章 消失 温池怔了下, 往若芳手上看去。 只见若芳一只手拿着画卷,另一只手拿着一块颜色斑斓的小石头,她对画卷没有多大的兴趣, 一直在仔细观察那块石头。 那块石头正是时烨给温池的灵石。 不过温池明明记得他把那块石头藏在柜子里,什么时候被人翻出来了? 这个屋子有若芳和几个丫鬟轮流守在门外,外头还有小栓子和下人们时不时的巡逻,除了时烨外, 不会再有人进来。 那么把画卷和灵石放在他身边的人,也就只有时烨了。 温池想不通时烨为何把这两样东西拿过来, 但至始至终, 他心头都有股不好的预感, 他向若芳伸出手:“若芳,把画卷给我看看。” 若芳闻言,赶忙把手中的画卷递出去:“给, 公子。” 温池打开画卷,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画中之人正是和温池长得极像的那个人。 而且这幅画卷对温池而言也异常熟悉,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幅画卷就是他经过小栓子的提醒在时烨书房里找到的画卷。 画中的那个人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神态动作都和那幅画卷一模一样。 可是时烨怎么会把这幅画卷拿给他? 还是说时烨早就知道了他在书房里乱翻乱找的事,才这么做来提醒他?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温池否定了。 他摇了摇头,表情十分茫然, 他不认为时烨是个会搞这些小动作的人。 这时,若芳见温池久久没有动静, 便凑过来往画上看了一眼, 她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惊喜道:“太子殿下真是有心了, 把公子的相貌画得惟妙惟肖。” 温池愣愣地合上画卷, 沉默片刻, 才道:“这画中的人不是我。” “啊?”若芳惊讶道,“公子你在说什么呢?这画中的人就是你呀,这相貌这身段,不是你还是谁呢?” 温池也想知道是谁。 是谁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是谁在他认识时烨之前便和时烨有了一段过往? 这一刻,要说温池心里毫无感觉那自然是骗人的,他明显感觉到熟悉的酸涩感悄无声息地从心里冒了出来,他再次被那些酸泡泡淹没了。 温池不敢细想,他怕自己越想下去越会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既然时烨把这幅画卷拿了出来,就说明时烨没再打算藏着掖着。 他应该找时烨问个清楚。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便再也压不住。 温池把画卷和灵石放好,让若芳把小栓子喊进来。 若芳见温池的表情有些不对,尽管担心却也不敢多问,她应了一声,便匆匆忙忙地小跑出去把正在后院里干活的小栓子喊来了。 昨天的事之后,小栓子被朱公公狠狠教训了一顿,不敢再造次,甚至不敢在温池面前多说话,他进来便低着头问温池有什么吩咐。 温池也没想绕弯子,直接说道:“你帮我同朱公公说一声,我想见太子。” 温池只恨这古代没有手机,找人时不仅要像串葫芦似的一个联系一个,还要等上半天,有时候连小栓子也找不到朱公公,他便只能在家里干等着时烨过来。 啊! 手机,真是伟大的发明。 如果有手机,他只需要给时烨发一条微信就行了,何必像现在这样大费周章。 温池内心感慨完,转眼就看见小栓子一脸为难的样子。 “这个……”小栓子弓着腰,不敢对上温池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地说,“回公子的话,朱公公特意吩咐过,太子殿下近日来要忙继位大典的事儿,可能会忙上好些时日,若公子想找太子殿下,还是等到太子殿下忙完之后吧。” 温池听不少人提过即将举办的继位大典,本来他已经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这会儿又听小栓子说起来,不禁怀疑昨天时烨说要出去是不是为了办这件事? 若是往常,温池听小栓子这么说完,便识趣的做罢了,反正他也不急于一时要知道答案。 可现在,他居然不想再等下去了,他等了那么久,等不来时烨的主动坦白,还不如他自己主动一点。 “那你带我进宫吧。”温池说,“太子没空出来见我,那我进去找他总行了吧?” 小栓子扑通跪地,脸上冷汗直流:“不行啊,公子,这万万不行啊!” 温池噎了一下:“为何不行?” “因为、因为朱公公特意吩咐过……”小栓子说到一半,仿佛意识到什么,猛然打住了话头,他喘了口气,才继续说,“因为公子怀着太子殿下的长子,奴才可不敢轻易放公子出去,若是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奴才就是有百条命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呀!” 这下,饶是温池再迟钝,也感受到了小栓子话语里阻拦的意思。 他不知道朱公公吩咐了小栓子什么,有不明白小栓子为何如此害怕他的出门,但想起小栓子昨天还鼓励他和太子殿下多接触的话,顿时很无语:“昨天你还不是这样说的呢,你还让我多接近太子殿下……”最好多生几个孩子出来。 最后这句话,温池没好意思说出口。 哪知道小栓子一听这话,诚惶诚恐,直甩脑袋:“公子,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胡说八道,奴才昨儿已经领了罚,奴才知错就改,再也不敢在公子面前胡说八道了。” 本来温池还有好些话想说,可是小栓子这么一说,顿时把他全部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温池沉默下来,倒是旁边的若芳不乐意了,撇了撇嘴,用几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嘀嘀咕咕:“昨儿公子心软,让我给你送了那么多补身子的好东西,你收东西时咋不像方才那样猴急着想和公子撇清关系呢?” “……” 小栓子自知理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也知道解释得再多都是无事于补,还不如躺平认嘲,许是他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不说话。 温池也没想太为难小栓子,便让小栓子下去了。 用过午膳后,温池坐在卧房里,看着摆放在桌上的画卷和灵石发呆。 忽然,若芳走了进来。 若芳小声道:“公子,齐王府的张公子又派人来了,说是张公子想请公子去聚善酒楼坐一坐。” 聚善酒楼正是上次温池和张公子相约做糕点的地方,看来那个地方已经成为张公子呼朋唤友的私人地盘。 温池不想这么频繁地出去,但转念想到他待在家里只会对着这两样东西胡思乱想,横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不如出去走走打发时间。 这么想着,他便应下了张公子的邀约。 下午,温池乘坐马车来到聚善酒楼。 张公子还是和昨天一样热情,明明自个儿身子不便还亲自跑下楼来迎接温池。 温池轻车熟路地跟着张公子上了二楼,才发现二楼的包厢里还坐着约莫六七个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 这些年轻男女都有一个共同特征,便是都怀着身孕,想必他们就是昨天张公子提过的那些人。 显然那些人早就知道了温池的身份,不等温池走近,便纷纷起身热情地迎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向温池介绍自己。 温池晕晕乎乎地应付完一个又一个人。 直到张公子挡在他面前,佯装生气地把那些人驱散开了,他才得以喘息的机会。 整个下午,温池都和张公子以及这些年轻男女一起泡在聚善酒楼里。 经过后来的聊天,温池才知道这些年轻男女不仅出身名门,而且他们在各自夫家都有一定地位,不像他家道中落不说,在时烨身边也没有好的名分,充其量只是个妾。 可哪怕是妾,他也是时烨身边唯一的妾,并且是个怀了长子的妾,这就了不得了。 于是大家的话题几乎集中到了温池一个人身上,从他如何代替哥哥嫁入东宫,到他如何在赈灾中将功补过,每个人都像好奇宝宝似的,有数不完的问题。 到分别前,大家几乎没聊其他话题,全在聊温池了。 温池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就是个香饽饽,被一群恶狼虎视眈眈着……不怪他有这种想法,实在是这些人的某些问题越界,堵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温池害怕祸从口出,不敢久留,因此接他的小栓子一来,他顿时犹如看见了救星一般,不顾大家的挽留火速跟着小栓子离开了。 张公子独自把温池送到楼下。 “抱歉,我原是想让他们帮忙缓解一下你心里的不安,没想到他们这么没大没小。”张公子向温池道歉。 温池不太好意思地说:“是我扰乱了你们的局才对,我在家里呆久了,还不太适应这么多人。” 张公子笑了笑:“今天是个例外,请温公子放心,以后我不会喊他们出来了。” 温池点头:“好的。” 回去后不久,温池便收到那些人派下人送来的道歉礼物,每样礼物都准备得极其精致,看得出来送礼物的人费了不少心。 而且礼物是同时送来的,却唯独没有张公子那份——那些人应当是背着张公子约好了一起向他抛出橄榄枝。 温池看着礼物,叹了口气。 他突然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段子,一个寝室有六个人,却在私底下有八个小群。 只怕好心好意介绍他们见面的张公子也没想到,那些人会越过张公子来拉拢他。 若芳观察着温池的反应,似乎明白了什么:“公子,这些礼物……” “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吧。”温池说,“让他们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若芳什么也没问,只是点头:“是。” 这天,温池等到夜深也没有等来时烨,他在等待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目光怔怔地望着空出一半的床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才被若芳走进来的脚步声拉回神。 “公子。”若芳道,“张公子派人来了。” 温池被若芳扶着坐起来,他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轻轻摇头说:“推了。” 若芳道:“是。” 温池想了想,又说:“以后也别让他的人进来了。” 闻言,若芳愣了下:“公子不想和张公子来往了吗?” 温池嗯了一声。 虽然昨天那些人并没有从他口中问出什么要紧之事,但是那些人一张张逐渐逼近的面孔让他产生了一丝恐惧感。 他的确想结交一些朋友,却不想加入这种所谓的圈子,一群关系塑料的人凑在一起各怀心思的聊着天喝着茶。 若是这样的话,他不如安安心心地待在家里等待时烨过来。 想通之后,温池如释重负。 可惜张公子不愿放弃,第二天第三天都派了人过来,并且每次都让那个人带着他大清早起来现做的点心。 然而温池不为所动。 就这样大约过了十来日,张公子终于放弃了。 这十来日里,温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可在同一时间,外头也发生了许多事情。 时锦被流放到边疆。 容妃和长公主在牢里不堪重负,先后上吊自杀,被人发现时,她们的尸体已经已经变得僵硬了。 继位大典如期而至,可大典上并没有出现时烨的身影,大典由三皇子和六皇子在林将军的协助下主持完成。 新皇登基,却不见新皇的踪影,大封国建国以来还是头一回发生这种事情。 虽然众臣们都敢怒不敢言,但是免不了私底下有些不好听的话传播开来。 哪有新皇上任之后,还把朝廷重事交给丞相和两个王爷来处理的? 真是荒谬至极。 温池陆陆续续打听来这些消息,尽管他很不想承认,可他不得不承认——时烨不见了。 时烨了无音讯。 这个认知如同一条绳索紧紧勒住了温池的神经,他又开始焦虑起来,夜里睡不着,白天吃不下,整天像望夫石一样盼望着时烨回来。 不仅如此,他还在做噩梦。 他无数次梦见时烨死了,好多次就死在他面前。 梦中的时烨向他伸出手,他试图握住时烨的手,结果发现双手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抬起来都很难做到。 下一刻,时烨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不!”温池猛地睁开双眼,“时烨!” “公子?”耳边响起若芳焦急的声音,伴随有只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打,“公子,你醒了?” 第145章 杀人 温池的目光逐渐聚焦, 视线中映出若芳惊慌失措的小脸。 他愣愣看着若芳,过了好久, 才感觉到意识慢慢回来,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嗓音极为沙哑:“我怎么了?” 若芳松了口气:“公子,你做噩梦了。” 温池后知后觉回想起那些噩梦的内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若芳见温池心有余悸的模样,也不敢再让他睡下了,便扶着温池靠坐在床头, 轻声道:“公子渴了吗?奴婢给你倒杯水来。” 温池摇了摇头。 若芳又道:“若公子不想睡的话,奴婢就在这儿陪着公子吧。” 温池的脸色还很苍白,他抬头看了若芳一眼, 勉强扯了扯嘴角:“谢谢你,若芳。” 末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麻烦你帮我把那两样东西拿过来。” 那两样东西正是时烨给他的画卷和灵石。 温池知道这两样东西很宝贵,不敢随意将它们放置,便像之前那样藏在柜子底下。 若芳在温池的指引下从柜子底下拿出画卷和灵石, 小心翼翼地递给温池。 温池接过灵石,很快便感受到了灵石表面冰凉的温度。 他摊开手, 只见灵石在黯淡的烛光下散发着荧荧光亮,恍若天边的繁星。 不得不说,这真是块好看的石头, 难怪当初被温良一眼瞧见。 但是温池左看右看, 也没看出这颗石头有任何不同之处, 除了比普通石头漂亮以外,它似乎就是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头而已。 温池陷入沉思,他始终想不明白时烨为何要把灵石拿出来放在他身边。 “公子,这颗石头很重要吗?”若芳蹲在床边,好奇地仰着脑袋。 这些日子里,温池时不时便会拿着灵石看上两眼,若芳都看在眼里。 “非常重要……”温池想了想,转头看向双手交叠地撑着下巴的若芳,“若芳,要是你送给某个人一样东西,你觉得你应该是出于什么目的。” 若芳歪了歪脑袋,认真想了一会儿:“公子说的是送礼吗?” “不是。”温池犹豫片刻,干脆实话实说,“这颗石头是时烨送给我的,本来我已经把它收拾起来了,可是那天早上,时烨却把它从柜子里拿了出来,你觉得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奴婢猜测,也许是皇上想提醒公子做什么,并且要做的事和这颗石头有关?”若芳迟疑地说着,挠了挠下巴,“可是就这么一颗石头,能用来做什么呢?” 温池失落地附和:“是啊,能用来做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便戛然而止。 一抹念头从他脑海中飞快闪过。 这次,他没有错过,而是准确地捕捉到了那抹念头。 若芳一语惊醒梦中人。 温池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是啊,他想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就漏掉了灵石的用处? 这颗灵石里隐藏着改变温良命运的系统,也蕴含着无穷大的力量,当初时烨把它从花家抢来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救前皇帝。 这颗灵石几乎无所不能…… 他怎么就偏偏忽略了这一点? 这一刻,仿佛有一阵微风袭来,逐渐吹散了温池眼前的迷雾,他的视线很快变得清晰起来,过往的种种走马观花一般在他眼前浮现。 他呼吸急促,拿着画卷和灵石的双手也在微微发抖,但他还是以极快的速度打开了画卷。 画卷上熟悉的人影再次映入眼帘。 时烨失踪的这段时间里,温池无数次打开这幅画卷。 看的次数多了,他便清楚记得画中的每一处颜色及每一处细节,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对这幅画卷的记忆越深刻,就越觉得画中的人并不是其他人,而是他——温池。 温池从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既然时烨说了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就非常固执地以为这世上还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然而现在一旦跳出这种固定的思维模式,许多浮夸的猜测便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拼了命地冒出来。 如果这画中的人真是他,那就说明—— 时烨在他们相遇之前就见过他了,并且见到的是如今年龄稍长的他。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在温池脑海中生根发芽,以不可控的速度成长起来,他脸色发青,一双杏仁眼被震惊填满。 良久,他的目光落在安静躺在手心里的灵石上。 他终于明白了。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原来是这样…… 兜兜转转了那么久,可他到现在才想通这一切,原来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像个首尾相接的环,不仅困住了他的人生,还困住了他的思维。 “哈哈哈哈哈哈!”温池情不自禁地笑出声,他收紧双手,画卷被他捏得发皱,灵石硌得手心生疼,他却无知无觉,肆意地笑着。 若芳被温池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公子?” “若芳,我想明白了,我知道时烨想对我说什么了。”温池激动不已,把画卷扔到床上,握紧手中的灵石,便要下床,“我要去找时烨。” 若芳茫然极了,她不知道温池想明白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轻易让温池离开这里,若温池在外头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搭上她这条贱命也赔不起。 “公子,你冷静一点。”若芳赶忙起身拦住温池的去路,“公子,外头的天还暗着,乌漆抹黑的,你去哪儿找皇上?” 此时此刻的温池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劝,他推开若芳拦着他的手,激动得眼尾泛红,他深吸口气,勉强使自己保持一点冷静:“若芳,我知道该如何救时烨了,我要去救他。” 若芳急道:“可是公子,这才三更天,有什么事儿等明天再说好吗?不然到时候你没找到皇上不说,还出了点什么事儿,奴婢真的担当不起这个责任呀。” 温池听她这么一说,居然听话地停下了动作。 若芳见状,还以为温池打消了去找皇上的念头,悄悄松了口气,原本紧张的表情也缓和下来。 她正要劝温池回床上休息,却听见温池像是自言自语地开口:“你说得对,我这会儿出去也不一定也能找着时烨……” “是啊。”若芳温声哄道,“公子,你还怀着身子,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该为了孩子着想,先睡一觉,等天亮了,奴婢陪你一起去找皇上。” 哪知道若芳这番话压根没被温池听进耳朵里,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又听见温池开口:“朱公公和左枝肯定知道时烨的下落,我可以问他们。” 若芳缓和下来的表情再次凝固:“公、公子……” 温池道:“我要去找小栓子,我要让他带我去找朱公公。” 若芳急得快哭了:“可是公子……” 温池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和若芳的纠缠上,他飞快地绕过若芳便往外走,三步并作两步,自从显怀以来,他的动作从未如此灵活过。 “公子!”若芳急切又无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跟上来的脚步声,“公子,你别冲动,不然你就在这里等着,奴婢帮你把小栓子找来。” 温池猛然顿住脚步。 跟在后面的若芳吓了一跳,生怕撞上怀着身孕的温池,赶紧停了下来。 温池转头,目光落在若芳那张渗出冷汗的小脸上,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张口说道:“若芳,我不想再坐以待毙了,你别拦我。” 若芳嘴巴微张,愣愣看着温池。 她伺候温池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瞧见温池如此固执地要做一件事,温池眼中的冷冽如同一盆凉水泼下来,让她下意识地往后踉跄了一步。 温池没再说什么,深深看了若芳一眼,随即回头继续往外走。 这下,若芳没敢再阻拦他。 温池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便走到外面的门前,他打开房门,却瞧见门外悄无声息地站着一抹纤细的身影。 屋内的烛光倾斜着洒在来人身上,来人一声不吭,径直往里迈了一步,并从黑暗中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温池看清楚来人的脸后,不由得一惊:“左枝?” 来人正是左枝。 左枝穿着一身深色的衣裳,黑发规整地束在脑后,她刚才站在门外,几乎和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 左枝脸上维持着一贯的冷淡表情,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温池脸上扫了一圈,似乎在确定着什么。 不等温池开口,左枝便道:“这么晚了,温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闻言,温池陡然回神,他顿时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人,不管不顾地抓住了左枝的手臂:“左枝,我找到救时烨的法子了,时烨呢?他在哪儿?我想见他。” 左枝面无表情地看着温池,黑眸里映出温池苍白却显得格外激动的面孔。 她眼神微动,忽然间,好似有一缕涟漪在她心湖上荡开。 “我知道皇上去了哪里。” 这时,若芳也走过来,她隐约猜到左枝要做什么,焦急地喊了声左枝姑娘。 然而左枝对若芳的声音置若罔闻,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温池,难得牵起嘴角,浅笑一声:“我带你去。” - 温池跟着左枝走出大门,便瞧见不远处的路边上停靠着一辆马车。 马车上没有车夫。 左枝一言不发地扶着温池上了马车,随后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 直到马车开始行驶,温池才骤然明白过来——左枝并非被他说服了才愿意带他去找时烨,而是早就有了这个打算。 一路上,马车驶得很快,异常颠簸。 温池被颠得东摇西晃,不得不靠在角落来稳住身形,那股熟悉的恶心感又回来了,他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在马车里吐出来。 他小心拿出藏在袖口里的灵石,把灵石握在手中,感受到灵石硌着皮肤的轻微刺痛感,才好受些许。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温池被左枝扶着下了马车。 他的双腿发软,被左枝扶了好久才站稳脚步。 夜风在温池耳边吹得呼呼直响,他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光看外表便知早已废弃的宅子,而且这处宅子有点眼熟。 温池跟着左枝往宅子深处走了一段路,猛然意识到他为何感觉这处宅子有点眼熟了——这里分明是上次花子藏绑架他后用来安置他的地方! “这不是……”温池愣道,“花家吗?” 左枝走在温池前面,头也不回地说:“是的。” 温池还想问什么,却又很快想明白了什么,他的神情越来越凝重,拳头紧握,脚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处更为眼熟的破旧屋子前。 左枝举起手里的火折子,回头看了温池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就往里走。 温池一步不落地跟在后面。 温池记得屋子里有一个暗室,需要找到机关才能打开暗室的石门。 可令他吃惊的是,暗室的石门竟然大敞开着,显然是上次他们离开过后又有人过来了。 还没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源源不断地从石门里面飘出来。 温池没能忍住,转过身干呕起来。 他呕得十分厉害,仿佛要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好在他平时胃口不大,吃的东西也很少,这会儿只呕出了几口水。 左枝走过来,在他背上轻轻抚了两下:“你还好吗?” 温池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不好也得好,他道:“我们进去吧。” 左枝还有些担心温池的身体,但见温池能够坚持,便没说什么,率先走进暗室。 温池跟在后面,闻到暗室里的血腥味比外面更加浓烈,还夹杂着其他难闻的气味,恶心得温池几次作呕。 左枝似乎习惯了这些气味,无知无觉,面不改色,轻车熟路地在屋子众多的暗室里穿行——看得出来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走了很久,左枝才停下脚步,她转头看向温池:“到了。” 温池用手捂住鼻子,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他听见左枝的话后,加快脚步走到门前,定睛往里一看。 下一刻,他再次干呕起来。 这间屋子正是存放花皇后冰棺的屋子,可是现在,冰棺已被打碎,花皇后的尸体一半还在破碎的冰棺里、一半倾斜着垂落到地上。 屋子里除了花皇后的尸体外还有七八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屋子各处,那些尸体无一例外不是鲜血淋漓、断手断脚,甚至有具尸体的脑袋被削了一半,剩下那只眼睛被惊恐撑到了极致。 显然,充斥了整个暗室的血腥味就是从这些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左枝也注意到了那些尸体,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抬脚迈进屋子。 温池强撑着回到门前,只见左枝一步步地跨过地上的尸体,最后走到靠在破碎冰棺上的一具尸体前。 左枝面对那具尸体半晌,忽然蹲了下去。 紧接着,温池看见那具尸体半睁着的眼睛缓缓抬起。 那、那个人居然还活着?! 温池震惊了一瞬,他很快反应过来,大步走了进去。 他走近一看,发现那个人果然还活着,只是他的气息极为微弱,似乎是有气进没气出,若不是刚才温池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怕是很难发现他还活着。 并且那个人的脸……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花殷。”左枝冷淡的声音打断了温池的思绪,她静静看着那个人满是血污的脸,“三日的期限到了,我要一个答案。” 花殷? 这个人是花殷?! 没想到他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会在有一天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温池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和花殷仅有一面之缘,回想起他之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花殷的场景,他简直不敢把眼前骨瘦如柴、仿佛在血水里浸泡过的人和那个看起来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联系起来。 可是仔细看眼前之人的脸,又的的确确是花殷的脸。 一时间,有股压不住的愤怒淹没了温池,他想起花殷的所作所为,想起花殷给时烨下的毒,愤怒得身体都在发抖。 当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拽住了花殷的衣服。 不知道他从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竟然硬生生地把花殷从地上提起来了一半。 他仿佛闻不到刺鼻的血腥味,眼底翻腾的戾气快溢出来,他死死盯着花殷半死不活的脸,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时烨身体里的毒怎么解?” 花殷只吊着一口气,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像是断了脖子一样地歪着脑袋,好一会儿,涣散的目光才集中到温池脸上。 但是他的目光没有在温池脸上停留多久,而是直接往下,落在了温池挺起的肚子上。 花殷很缓慢地张了张唇,吐出来的声音如同蚊呐:“孩子……多大了……” 温池拽着花殷衣服的五指猛地收紧,他眼尾血红,那点红蔓延到了他的鼻尖,让他感觉鼻尖发酸,甚至在瞬间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凭什么? 花殷凭什么这么问他? 花殷哪儿来的脸这么问他? 这个不配为人父的人,也不配问他关于孩子的事! “我问你。”温池逼近他,一字一顿,“时烨身体里的毒怎么解?” 花殷愣愣地看了温池的肚子好久,极轻地扯了下嘴角,他道:“无解。” 刹那间,温池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一刻,他有了杀掉花殷的心。 “他在哪里?”左枝站起来,声音低沉得可怕,她眼里蕴含的杀意不比温池少,“若你说了,我可以考虑留这个女人全尸,若你还嘴硬下去,别怪我把她的尸体剁碎了喂狗!” 面对左枝的威胁,花殷不为所动,准确来说应该是他连动一下余力都没有,他麻木、狼狈,很符合一个将死之人的特征。 左枝气急,猛地抽出别在腰间的剑,剑头往下,嗖的一声刺入花皇后的眉心,并刺穿了花皇后的脑袋。 花皇后安详地闭着眼,面容恬静,只有刺入她眉心的剑显得非常突兀。 花殷在余光中瞧见这一幕,原本快没了声息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顷刻间,恨意犹如潮水一般漫上花殷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他似乎想挣扎,无奈他连呼吸都极为困难。 最后,他放弃了。 他的目光回到温池脸上,慢慢地,他绽放出一抹残忍的笑容:“他和我们打斗,受了伤……活不了多久了……” 说罢,他挪开目光,颇为吃力地在地上搜寻了半晌,接着定格在某一处。 温池脸上全是纵横交错的泪痕,他咬破了嘴唇,尝到了腥甜的血味道,他拼命压下想要杀掉花殷的冲动,转头顺着花殷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一个被捏碎的泥人,只剩下上半身的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泥人身上穿着衣服,那件雪白的衣服对温池而言再熟悉不过,因为那件衣服是温池亲手为泥人穿上去的。 与此同时,温池耳边响起花殷虚弱的声音:“就算他侥幸逃脱一劫,他也不可能活下去……那毒早就在一点点吞噬他的生命,如今的他已是油尽灯枯……若你出去仔细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他的尸体……” 花殷的话刚说完,温池忽然伸手拔起刺入花皇后尸体的剑,他拿着剑的手腕翻转,在左枝诧异的目光中以极快的速度将剑刺入花殷的胸膛。 刺啦一声。 整个剑身没入花殷的身体。 剑头穿过花殷的身体,往下倾斜,源源不断的血水就像突然挖出的泉眼,一下子从伤口迸出来,血水顺着剑头往下流。 眨眼间,地上流了一大摊血水。 花殷脸上透着死一般的惨白,他张大嘴巴,眼睛鼓得像铜铃一样,也不知是痛极了还是为温池动手杀他的行为感到震惊。 温池抽出剑。 花殷顺势倒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 温池又是一剑刺入花殷的胸膛。 花殷从喉咙里挤出一点沙哑难听的声音,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定定望着温池。 “鼎鼎大名的花家家主,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死在我这个无名小卒的手上吧?”温池讽刺地笑了笑,笑着笑着,泪水又流了下来,“在你之前,我不敢杀人,也不认为自己会杀人,你让我破了戒,你让我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如此猪狗不如的人……” 顿了顿,他道,“你死后,我会一南一北地扔了你和花皇后的尸体,生时你们之间隔着重重阻碍,死后也别奢望在一起。” 花殷怒火中烧,又痛苦又绝望地瞪大眼睛:“你……” 然而他刚吐出一个字,便没了声——温池挥剑割断了他的喉咙。 花殷死了。 他的表情凝固在了恐惧的巅峰,狰狞又吓人。 温池眼神冰冷地看了花殷的尸体一会儿,便走向左枝,他把手里的剑递给左枝。 左枝做梦都没想到曾经胆小如鼠的温池会亲手杀人,她震惊到无以复加,本能地接过温池递来的剑,呆呆看着温池转身走到角落,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泥人。 第146章 回到过去 泥人断成了两截, 右胳膊也缺了一小块儿。 温池费力地蹲下去,在满是血渍的地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摸索到缺失的右手臂, 他把碎成几块儿的泥人捏在手里, 倏地发现地上有一抹浓重的血迹。 重要的是—— 他隐隐的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浅香。 是时烨的血的气味! 这间屋子里的血腥味浓烈得几乎凝为实质, 毫不费力地掩盖了这一丝浅香,若不是温池离得近,恐怕发现不了这个角落里还有时烨的血迹。 温池捏着泥人的手逐渐攥紧,他缓慢站起身, 仿佛听不见左枝的呼唤, 寻着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浅香直奔屋外。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越往外走, 那一丝浅香就越清晰起来。 他浑浑噩噩地往前, 竟然就这样弯弯绕绕地走出了暗室。 “温公子!”身后隐约传来左枝焦急的喊声, 她追得急,也不知温池究竟要往哪里走,居然在里面迷了路,“温公子,你别乱动,等我……” 左枝的声音被温池抛在了身后。 温池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甚至小跑起来, 他跑出这处废弃的屋子,头也不回地朝着屋后跑去。 他穿过小树林和小径,穿过一处处同样破旧的屋子, 穿过一个池塘…… 最后, 他停在了一片湖边。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望不到边际的湖面上, 黑暗的湖面泛起星星点点的光亮,随着水波轻微的起伏,若隐若现。 周遭太黑了,入目所及全是朦胧的夜色,耳边全是水波翻滚的声音。 夜风吹拂,吹散了飘荡在空气中的浅香。 突然间,温池什么都闻不到了。 他愣愣地站在湖边,像个找不到家的迷路的孩子,良久,他举起一只手,摊开掌心,在月光下能看见一颗石头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掌心里。 这颗石头除了颜色斑斓外,便没有其他特点了。 但是在这个夜里,它连唯一的特点也被淹没在了夜色中。 温池垂眸看着自己掌心里的石头,不知不觉间,泪水潸然而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仿佛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他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哪怕这颗神奇的石头就被他拿在手里,可他毕竟不是温良那样的主角,石头在他手里不会发挥任何作用,可他还想妄想用这颗石头救时烨…… 温池的泪水越发肆意,从眼中溢出,顺着脸颊往下流,他哭得抽噎,握紧拳头,石头硌得他掌心发疼。 他要怎么做? 接下来他要怎么做才能救时烨? 温池的手一直在抖,他把捏成拳的手放在唇边,一滴又一滴的泪水落在手指上。 “你帮帮我好不好?”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像是在水里浸染过,湿润得喘不上气,“我要怎么做?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求求你,给我一点提示。” “让我找到时烨……” 话音未落,掌心里的石头忽然抖动了一下。 温池呼吸一窒,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有源源不断的泪水依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溢出眼眶,很快,他竟然感受到了一丝温度。 从冰凉石头中传来的温度。 温池鬼使神差地摊开掌心,随着他五指的打开,一缕缕金黄的光线犹如被阳光照射得程亮的流水般从指缝间洒出来。 当他把五指全部打开,才发现是石头在发光,光线在夜色中并不显得刺眼,反而宛若有生命一般,温和地围绕着石头流动着。 与此同时,石头抖动得更加厉害起来,仿佛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正在努力地挣脱束缚。 温池一脸茫然,反应过来后便是又惊又喜,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小心翼翼地举起另一只手,双手合并地捧着石头。 石头和碎成几块儿的泥人靠在一起,金黄的光线缓缓过渡到泥人上,随后顺着温池的手腕迅速往上爬。 眨眼间,温池也被揽入光亮中。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很软,如同一片羽毛漂浮在半空中,他眼前的夜色逐渐被光亮占据,不一会儿,他的整片视线已经亮到发白。 白光逐渐变得刺眼。 温池艰难地闭上眼睛,却发现那股刺痛一直在往他的大脑里钻。 痛…… 他的感官世界里只剩下痛了。 痛得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他的大脑里胡乱啃咬。 不知过了多久,温池痛到麻木,也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 温池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蓝天白云,还有在空中盘旋着飞过的小鸟。 凉风吹过,耳边是风吹动草丛的哗啦声响,伴随着鞋底摩擦草丛的细微声音。 怔愣时,视线中冷不丁闯入一张稚嫩的小脸——小男孩生有一双好看的凤眼,眼尾轻挑,他的嘴角也紧抿着,当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温池时,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睥睨感。 这孩子长得好眼熟啊! 貌似在哪里见过。 温池心想,可是他压根想不起来他在哪里见过这孩子,他连自己是谁以及自己从哪儿来都不记得了,他的记忆仿佛被一层朦胧的面纱笼罩,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小男孩难以掩饰眼中的惊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两眼定定地看着温池。 温池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左右晃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小男孩就站在他脑袋前俯视他。 “嗨。”温池有些尴尬,于是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你是谁?” 小男孩面无表情,冷漠地回道:“你又是谁?” 温池挠了挠头:“我忘记我是谁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男孩不说话了。 温池手脚并用地爬坐起来,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发现他并不是在草地上,而是在一栋房屋旁的花圃里,他周围栽满了红的白的叫不出名字的花,花很漂亮,就是被风吹得到处飘的花粉让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温池揉了揉鼻子,本想站起来在房屋附近随便走走,可是转念想到他现在没有一点记忆,也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他看了眼仍旧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小男孩,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温池深吸口气,尽量扯出一抹和善的笑容,他把声音放得极为温和:“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 “你住在这里吗?” “……”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 显然小男孩压根不吃这一套,模样冷淡得连眼神都没变化一下。 连续被噎了好几下的温池也问不下去了,他见小男孩始终不为所动,突然开始怀疑小男孩是不是哑巴了,或者是聋子? 结果他刚这么想完,不远处便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小烨,过来吃饭了。” 小男孩听见呼唤,立即转头应了一声:“来了。” 温池:“……” 是个屁的哑巴聋子,分明就是这个小屁孩不想搭理他,才在他面前装聋作哑。 小男孩回头看见温池郁闷的表情,也没什么反应,甚至连一个字都没说,转身便要往回走。 温池也懒得和这个小屁孩计较,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小男孩往房屋里走,他问不了小男孩,总能问小男孩的家长吧? 这栋房屋的面积不大,却装得朴实温馨,走进去便看见一个长相俊朗斯文的年轻男人站在餐桌前摆放碗筷,他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笑了笑,催促道:“快些把手洗了。” 小男孩哒哒哒地往一个方向跑了,应该是去洗手了。 温池在心里啧了一声,没想到小男孩看起来怪模怪样,倒是很听家长的话。 这么想完,温池便有些局促地朝着男人走去。 他并不是想随意进出别人的家,而是他刚才在门口喊了好多声,男人都像是听不见他的声音一般,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你好。”温池礼貌地开口,“我迷路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他的话还没说完,男人突然转过头来。 猝不及防的温池被男人的动作吓了一跳,见男人皱起眉头,还以为男人在不高兴他的私自闯入,心下一惊,赶紧解释道:“对不起,我刚才在门口喊了很久都没人答应,我一时心急,就直接进来了……” 这次温池的话还是没说完,男人迈开脚步走向他……随即竟然从他身上穿过去了。 温池惊呆了,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很好很完整,并没有出现任何伤口,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身看去—— 便见男人径直走向已经洗完手回来的小男孩,他在小男孩面前蹲下,拿出帕子替小男孩擦拭湿漉漉的手,笑着说:“洗手完还要把手擦干才行,明白了吗?” 小男孩点头:“明白了。” 男人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小烨真乖。” 小男孩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被男人揉着脑袋,却抬眸看向温池这边。 温池已被刚才那一幕震惊得久久缓不过神来,他嘴巴微张,懵逼的和小男孩对视。 小男孩的眸子极黑,目光极为专注,像是在打量着温池。 这时,男人也注意到了小男孩的视线,回头顺着小男孩的目光看向温池,可惜男人的目光并没有在温池身上聚焦,他仿佛看不见温池一般,只是疑惑地左右看了看,轻笑道:“小烨,你在看什么?” 小男孩抿起唇,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没什么。” 男人也没当回事,起身牵起小男孩的手:“该吃饭了。” 话刚说完,一抹淡红的身影走了过来,是个极为貌美的女人,她的长相和小男孩有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简直像是复刻出来的。 第147章 名字 不过女人眼中溢满了盈盈笑意, 眼角眉梢间也都是幸福愉悦的味道,她笑得红唇齿白,双手捧着一碗汤, 疾步走到桌前, 将汤碗放在一桌菜肴的中间。 男人走过去,揽过女人纤细的腰肢,在女人眉心印下一个吻:“辛苦了。” 女人轻轻摇头,抬眸看向男人,她脸上和眼底都写满了对男人的爱意,轻声道:“不辛苦。” 男人和女人温存了好一会儿,才拉着小男孩坐下吃饭。 小男孩一直安安静静的, 父母说什么他便做什么,格外的听话乖巧。 温池别无去处, 就只能守在这一家三口的周围。 他尝试了好多次, 无论他如何大喊,那对夫妻都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也触碰不到他们,他伸出去的手会穿过他们的身体。 慢慢地,一个想法在温池脑海里浮现出来——他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现在不过是孤魂野鬼的状态罢了。 这个想法让他感觉到害怕, 他下意识往小男孩身边靠了靠,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试图把手搭在小男孩的肩膀上。 可惜他的手依然穿过了小男孩的身体。 不过正在用膳的小男孩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颇为嫌弃地把肩膀往前偏了一下——但也没有躲过就是了。 温池:“……” 小男孩仿佛没有看见温池恼羞成怒的目光, 面不改色地用勺子舀起汤递进嘴里。 “你躲什么?”温池不满地嘀嘀咕咕, “我就是碰你一下而已, 我又不怎么你。” 小男孩连余光都没有分给温池一点, 继续喝着汤。 温池鼓着腮帮子气了一会儿,见小男孩始终不搭理他,忽然觉得没意思。 “小孩,貌似只有你才能看见我。”温池凑上去,唉声叹气地说,“为什么你父母看不见我?难不成我真变成孤魂野鬼了?” 小男孩垂着眸,完全屏蔽了温池的动态。 温池知道小男孩不能在他父母面前表现出异样,便没有再像刚才那样缠着小男孩说话,至少还有小男孩能看见他这点让他倍感安慰,心里的害怕也缓和了不少。 他坐到小男孩身旁的空位上,双手撑着下巴,一边看小男孩用膳一边自言自语:“我怎么会在这儿呢?好像我一睁开眼睛就在这儿了,是不是有人把我扔在这儿的?就算是孤魂野鬼也该有点记忆吧。” 说着,他郁闷地拍了拍脑袋,“嗐,我这脑袋,真是不记事。” 随后,他又好奇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刚才听他们喊你小烨。” 闻言,小男孩捏着汤勺的手骤然一紧。 “真叫小烨?”温池还在自言自语,“不过烨字有好多个,你是哪个烨?” 温池的话还没说完,小男孩突然放下汤勺,噌的一下站起来。 正在说话的男人和女人纷纷停下来,疑惑地转头看向小男孩。 小男孩低声道:“我吃饱了。” 说完便跑了。 温池见状,赶紧跟上去。 小男孩径直跑出房屋,转弯来到靠右的一栋小屋子,他飞快地打开房门,表情冷淡地瞥了眼向他跑来的温池,并抢在温池赶到之前砰咚一声关上房门。 猝不及防吃了个闭门羹的温池:“……” 温池气极,本想狠狠拍两下门板,哪知道他的手居然穿过了门板。 他顿时惊讶极了,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便本能地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结果两只手一起穿过了门板。 很快,温池整个人都穿过了门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抬头又看见小男孩笔直地站在窗前,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温池看着小男孩吃瘪的样子,毫不留情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看我会穿门术,你关门对我没用哈哈哈哈哈哈……” 许是温池笑得太过肆意,小男孩的脸色越来越沉,一双漂亮的凤眸里满是阴鸷,这样的他和刚才那个听话乖巧的他判若两人。 被小男孩阴郁的目光注视着,温池笑着笑着就笑不出声了——他怂了。 但是他转念想到自己已经是孤魂野鬼的状态,就算小男孩有通天的本事也伤害不了他分毫,于是他又理直气壮起来,还叉起腰壮胆。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鬼吗?” 小男孩盯了温池半晌,忽然沉声开口:“你是鬼吗?” 温池挠了挠下巴,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我是人还是鬼,我醒来就是这样了,不过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我的话,我应该就是鬼了吧。” 小男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还颇有些不耐:“是鬼就赶紧去投胎,别在我家里瞎晃悠。” 温池被说得不高兴了:“且不说我是不是鬼了,假如我真是鬼,我也要知道在哪儿投胎才行吧?你知道在哪儿投胎吗?” 小男孩蹙眉:“我怎么知道?” 温池学着蹙眉:“我也不知道。” “……”小男孩沉默片刻,问道,“你一点记忆都没有吗?” 温池摇头。 小男孩扯起一边嘴角,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冷飕飕的“呵”字。 温池:“?” 小男孩道:“我看你生前就是被蠢死的。” 温池:“……” 靠! 这个小屁孩会不会说话啊?怎么他要么装聋作哑地一声不吭,要么张口就能噎死人。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温池气得脸都青了,生气地对着小男孩叽叽喳喳。 可惜小男孩在这短短半个时辰内便已经将视他为无物的本事修炼到了极致,无论他如何喊叫,就是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专心致志地坐在案台前习字。 最后还是温池说得累了才停下来,好在他这种状态不用喝水吃饭。 温池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东瞅瞅西瞧瞧,随后在案台前停下来。 他趴在案台上,想看看小男孩在写什么,无奈小男孩写的字太偏僻了,他认了半天也认不出来是什么字。 “你在写什么?”温池好奇地指了下其中一个字,“这是什么字?” 刚把话说完,就听见小男孩不耐道:“把手拿开。” “……” 温池热脸贴了冷屁股,真是后悔极了,他暗骂自己果真是蠢,明知道这个小屁孩脾气差,还主动凑上来。 可是如果他不凑上来,也没有其他去处了,目前只有小男孩才能看见他、能听见他的声音。 这么一想,温池释怀了不少,他安安静静地趴在案台上,原本是在看小男孩习字,哪知道看着看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小男孩脸上。 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屁孩长得真不赖,有鼻子有眼的,就是脸臭了点,但这应该不影响他长大后成为迷倒万千少女的大帅哥。 温池看入了神,等他反应过来时,小男孩已经放下了毛笔。 温池立即弹起来:“你去哪儿?” 小男孩没搭理他,兀自换了件衣裳,便走出屋子。 温池一路尾随过去,发现小男孩来到房屋的后院。 后院很大,架子上、地上都晒着各式各样的草药,两个丫鬟抱着竹篮在收捡草药,她们回头见着小男孩,纷纷喊了声少爷。 小男孩对她们点了点头,便和她们一起收捡草药。 温池故意走到两个丫鬟面前晃了晃,两个丫鬟忙着做事,直接从他身上穿过去。 温池看着两个丫鬟忙碌的身影,有些失落。 - 温池在这里呆了十来天,大致了解了这户人家的情况,简而言之就是一家三口外加两个帮女主人制作草药的丫鬟,当然小男孩也会时不时搭把手。 哦对了,小男孩名叫时烨。 时烨说什么都不肯把他的名字告诉给温池,还是温池自食其力地翻了时烨的书本才看见这个名字——说来也是奇怪,温池有时候竟然能碰到实物,只是维持的时间比较短暂罢了。 为了试验如何才能碰到实物,温池经常东摸摸西碰碰,看见时烨就忍不住拍一下他的肩膀。 起初时烨对温池拍他肩膀的行为还很嫌弃,后来像是知道温池永远不可能成功,也就麻木了。 温池过得很无聊。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是孤魂野鬼的事实,还是没有一点记忆并且找不到投胎点的孤魂野鬼,除了时烨外没有人能看见他,他就只能把生活重心全部压在时烨身上。 时烨习字,他在旁边看着。 时烨收捡草药,他在旁边看着。 时烨睡觉,他还在旁边看着。 有时候看厌了,他便躲在屋子里发呆,想些有的没的,孤魂野鬼不会疲惫也不会饥饿,无聊到极致时他会羡慕时烨劳累时还能好好睡上一觉来打发时间。 这天傍晚,时烨去用膳了,温池不想在旁边干看着流哈喇子,于是选择在屋子里等时烨回来。 他躺在时烨床上,不知躺了多久,忽然听见安静的空气中传来吱呀一声。 门被打开了。 “小孩!”温池高兴地跑过去,“你回来了。” 时烨从门外走进来,他不过七八岁,身量不高,脑袋才到温池的胸口处。 但温池还是发现了时烨脸颊上蔓延着的不正常的潮红,他愣了下,弯腰靠近:“小孩,你怎么了?你的脸好红。” 时烨看起来精神不济,表情恹恹的,像是很不舒服,他偏头避开了温池的目光,语气冷冷地说:“你还没走吗?” 温池奇怪道:“我走哪儿去?” 时烨瞥了他一眼,随即绕开他往里走:“你不是说要去其他地方看看吗?” 第148章 鸡 温池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的确说过这么一番话, 也的确离开过这里,不过等他走出去后才发现这里的风景极美,却也极为偏僻, 前方是断崖, 后方是树林。 温池在树林里走了很久都没见着一个人影,哪怕他是孤魂野鬼也会害怕,于是他在绕了一圈后灰溜溜地回来了。 但是他绝对不会承认他的怂! “看什么看?要是我去其他地方看了,这里不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温池插着腰,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你父母和那两个呆呆的丫鬟都不爱搭理你,只有我才肯大发慈悲地和你说话, 我走了,你怕是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时烨头也不回地说:“不稀罕。” “嗐!你这小孩, 说话也太不讨喜了!” 温池气呼呼地走到柜子前, 睁大一双杏仁眼盯着正在换衣服的时烨,他作势点了下时烨的额头, 可惜碰不到就是了。 时烨早就习惯他的毛手毛脚,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面无表情地脱衣服。 温池啧了一声, 双手抱臂地靠在衣柜上, 上下打量时烨瘦弱的小身板。 不知怎的, 时烨不过七八岁,身上却有数道陈年旧伤, 藏在较为隐蔽的位置, 若不是闲得长蘑菇的温池看得仔细, 还真发现不了时烨曾经受过那么多伤。 “老实讲, 你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看着不像是磕的碰的, 倒像是被人打……” 温池的话还没说完,时烨便面无表情地刷拉一下把新换好的中扯了下去,也把那些旧伤遮挡得严严实实。 温池一阵无语,想起这段时间以来他像条舔狗似的总是用热脸去贴小孩的冷屁股,心里真是又恼怒又委屈。 “我还不是关心你!”温池生气地说,“你见我这么关心过别人吗?” 时烨正在整理换下来的衣服,听了这话,淡淡掀起眼皮子:“难道不是因为只有我能看见你的缘故?” “……” 温池语塞了。 这的确是一方面原因……好吧,这是百分百的原因。 不过这不重要,相聚即是缘,缘分让他俩相遇,可这小孩竟然用如此恶劣的态度对待他,真是欺人太甚! 这边温池快要气成河豚了,那边时烨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从外面打来水清洗了一下手脚,然后上床躺着。 等温池消完气凑过去时,时烨已经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只是时烨似乎睡得不稳,鸦羽般的长睫不停颤动,嘴角也抿得极紧。 刚才温池就发现了时烨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这会儿仔细一看,只见时烨脸上的潮红已经蔓延到了耳朵根。 温池盯着时烨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时烨的脸。 可惜他的手直接从时烨脸上穿过。 温池无奈,只得喊道:“小孩?你好像发烧了,我碰不到你也没办法帮你,你自己去找你父母吧。” 时烨的长睫猛地抖了两下,半晌,他才颇为吃力地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缓缓聚集在温池脸上,他道:“你别管我。” 温池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还不是他心地善良,要不然他才懒得管这个没礼貌的小孩是死是活,结果他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我才不想管你呢,我还不是怕你死在我面前,虽然我失去了记忆,但我没有失去原则,我可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温池一旦焦急起来,就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时烨便在他叽叽喳喳的声音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喂!你怎么又睡了?”温池喊道,“你这样下去不行,还是要看大夫吃药才能病好,趁着你现在还有力气,去找你父母吧。” 时烨闭着眼开口:“那个男人不是我爹。” 温池懵逼:“哈?” 时烨用冷淡的口吻说道:“他是我舅舅,是我娘的双胞胎哥哥。”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温池应接得猝不及防,他诡异地沉默半晌,弱弱地问道,“那个女人总该是你娘了吧?” 时烨嗯了一声。 温池尴尬了。 且不说那对双胞胎兄妹长得一点也不像,就他们的言行举止来说,哪里像是双胞胎兄妹?分明更像是一对老夫老妻。 在温池的认知中,普通兄妹可不会像他们那样时不时地吻一下眉心或者耳鬓厮磨,他们之间的氛围怎么看怎么觉得暧昧。 但是时烨都这么说了,也不可能有假,尽管时烨的性子过于冷淡了,可他也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说笑的人。 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吧…… “是吗?哈哈哈哈哈哈……”温池挠了挠头,企图用干巴巴的笑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看来你娘和你舅舅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时烨没反应,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单纯不想和他说话。 温池又催促了几次,时烨都无动于衷,后面,温池说累了,也懒得再说了,便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很多时候他碰不到床和椅子,就只能站或走,幸好作为孤魂野鬼的他感觉不到累,不然他的双腿早就废了。 等到后半夜,在温池的无数次尝试下,他总算又能碰到床了。 温池轻手轻脚地在时烨身侧躺下,由于时烨空出来的面积不大,温池为了不摔下床,便侧躺着面向时烨。 他和时烨靠得很近,若是时烨睁眼,就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 也是因为距离近,他才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时烨呼吸的困难,时烨薄唇微张,每一次吐气都极为沉重,胸腔剧烈起伏。 温池一瞬不瞬地看着时烨的脸,突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生病的时烨,他宁愿时烨生龙活虎地用冷脸怼他,也不想时烨如此难受。 温池下了床,试探性地摸了下时烨放在架子上的水盆,居然能碰到! 就连时烨搭在水盆边缘的帕子也能碰到! 温池顿时喜上眉梢,用指尖点了下水盆里的水,是冷水,没想到这些日子时烨一直用冷水洗漱,温池惊讶了一瞬,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他把帕子沾湿水,搭在时烨的脑门上。 然而没多久,帕子就被时烨的脑门捂热了。 温池每隔一阵就要重新把帕子沾湿水,好在他一直能碰到水盆和帕子,跑来跑去不但不觉得累,反而充实了许多——至少有事做了。 其余时候,他就趴在床边看着时烨的睡颜。 他一直觉得时烨长相熟悉,应该是他生前认识的某个人,甚至和他的关系不错,可是每当他这么猜测时,时烨都会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 哎…… 真是个小孩。 还是个傲娇又不好相处的小孩。 温池想得入神,直到他感觉有只手在自己头上摸了一下后,才骤然回神,下一刻他便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时烨不知何时睁开眼,正定定地看着他。 温池怔愣地看了时烨片刻,随后目光往上,落在时烨搭在他头上的那只手上。 “我靠!”温池激动万分,想站起来,又怕把时烨的手抖下去,他小心翼翼地趴在床边,尽量保持不动,整张脸却在兴奋情绪的渲染下泛起红,“你能碰到我了?你能碰到我了!” 时烨不说话,表情和眼神都很淡,他搭在温池头上的手轻轻动了下,像是顺着温池的头发往下抚摸了一下。 温池下意识用脑袋在时烨手里蹭了蹭,他拼命压下心中早已沸腾的喜悦,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太好了,你终于能碰到我了,那我是不是也碰到你……” 说着,他用指尖在时烨脸颊上很轻地点了一下。 软软糯糯的触感。 温温热热的触感。 熟悉又陌生的熟悉…… 刹那间,温池的泪水湿了眼眶。 时烨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伤感惊到了,连忙收回搭在他头上的手,一向冷漠的眼里也难得闪过一丝慌乱。 “你哭什么?” 温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头一回觉得如此丢脸,他赶紧抹掉眼角的泪水,勉强扯起嘴角笑道:“没什么,我就是有点怀念以前做人的日子。” 时烨无情地说:“你连做人的记忆都没有,拿什么怀念?” 温池:“……” 这死小孩,不会说话就把嘴巴缝上吧。 于是温池又生气了。 他经常对时烨生气,但他的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时烨无视他,他自个儿在边上气一会儿就好了,很快又会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时烨。 说句很卑微的话,温池都习惯时烨的无视了,可那又如何呢?这里只有时烨能看见他,若是他不黏着时烨,他将独自消化空无一人的孤独。 温池泄愤似的用指尖在时烨脸颊上狠狠点了两下,不等时烨反应过来,他飞快地溜到了案台边,对时烨吐了吐舌头:“嘿嘿,气不气?” 时烨沉默地注视着他,随后转头闭上眼睛:“幼稚。” 温池臭不要脸地叉腰:“我就是幼稚。” 时烨懒得搭理他了。 温池闲来无事,便一个人站在案台边生闷气——他一方面气时烨的不通人情,一方面气自己碰不到案台和座椅,就只能干站着。 站了一会儿,时烨那边传来声音:“过来。” 温池哼了一声,他才不过去,他又不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小狗,凭什么要乖乖听时烨的话? 还以为时烨没有得到回应便会安静下来,哪知道时烨直接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 时烨还发着烧,脑袋昏昏沉沉,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撑起半个身子,看上去虚弱极了。 温池见状,瞬间后悔了,心想自己干嘛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计较呢?于是他飞奔过去,态度强硬地扶着时烨躺下去。 “你干什么呢?你烧得这么厉害,就别乱折腾了。”温池吹胡子瞪眼,颇有家长风范,他认识时烨以来,还是第一次冲着时烨发脾气,“谁让你不愿意找大夫?那就慢慢熬过去吧。” 时烨躺在床上,眼神懵懂地望着温池。 温池心软了,叹口气,捡起落在枕头边的帕子沾湿水后重新放在时烨的脑门上:“先这样看看能不能退烧,若是不能,明天你还是得找你娘和你舅舅说一下,身体可比面子重要。” 时烨闭上眼:“嗯。” 话音未落,他忽然又道,“你上来休息吧。” 温池做梦都没想到这种话居然会从时烨嘴里说出来,不由得一愣:“你说什么?” 时烨又不说话了,却用手拍了下旁边有意空出来的位置。 温池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时烨话里的意思,他上翘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他假装矜持了片刻,便手脚并用地爬上床在时烨身旁躺下。 这张床正好容纳下并排躺着的两个人。 温池感觉不到困意,只能怔怔望着床顶发呆。 忽然间,耳边响起时烨压低的声音:“谢谢你照顾我。” 这一瞬间,温池心中的所有委屈和不满都消失殆尽了。 - 说起来,时烨的体质真是奇特。 一觉睡醒,他的烧退了、病好了,像个没事人似的,又变成了往日不苟言笑的小酷哥。 小酷哥很忙,一天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温池不想跟着他跑来跑去,便越来越长时间地待在屋子里。 有些时候温池能碰到实物,就很手贱地把时烨的书籍和画卷翻了个遍。 时烨不仅习得一手好字,而且画得一幅好画,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和景色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之手,温池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每次看时都震惊得咂舌。 面对温池浮夸的反应,时烨平静地反问:“你不会吗?” 温池被噎了一下,心想又不是每个人都会琴棋书画,他这条咸鱼只会吃喝玩乐。 但这么丢脸的话肯定不会从他口中说出来,他想了想,死鸭子嘴硬地说:“我当然会,画画这么简单的事,难道不是有手就会吗?” 时烨瞥了眼因说谎而脸红的温池,一声不吭地摊开一张空白的纸,并开始滴水磨墨。 温池惊道:“你在做什么?” 时烨头也不抬:“自然是给你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 温池:“……” 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事实证明,来不及了,时烨轻车驾熟地磨好墨,对温池做了个请的手势。 此时此刻的温池已经是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画笔,蘸了些许的黑墨,他站在案台前,对着空白的纸略一沉思,便挽起袖摆开始落笔。 仅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温池便作完了一幅画。 温池放下画笔,默默站到边上。 时烨走上去,看了眼画上的内容,表情一下子变得一言难尽起来,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温池,又看了眼画,试探着开口:“这是……鸡?” “……”温池黑了脸,“这是凤凰。” 第149章 吵架 时烨:“……” 温池不满意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这不是鸡,这是凤凰。” 这一次时烨沉默了很久,最后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这哪里像凤凰了?” 温池义正言辞地说:“可我画的就是凤求凰。” 时烨直勾勾地盯着画上那只像极了小鸡仔的东西,又是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这是凤还是凰?” “我也不太清楚……”温池摸了摸下巴,想来想去还是提起画笔在小鸡仔旁边画了另外一只小鸡仔,随后放下画笔,歪着脑袋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大作,挺着胸膛成就感满满地说,“这下有凤也有凰了吧。” 时烨:“……” 不知是不是温池的错觉,他竟然从时烨脸上看见了无奈的表情。 时烨知道他和温池讨论这件事无疑于鸡同鸭讲,于是他很明智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不是失忆了吗?为何还知道怎么画凤凰?” 说起这个,温池也感觉奇怪。 他确实记不得所有事情,可是有些东西仿佛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即便他不用刻意去回想,也可以本能地将那些东西描述出来。 比如他对时烨没来由的熟悉。 再比如他莫名其妙地画了这幅凤求凰。 “我也不太清楚……”温池困惑地挠着头发,他认真想了许久,可惜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睑,“貌似是我生前的某个朋友教了我这些,遗憾的是我现在已经忘记他是谁了,我连死后都能记着他教我的东西,想必我生前和他的关系非常好。” 时烨听着温池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话,脸上多余的情绪在慢慢褪去。 最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温池。 沉浸在伤感中的温池对时烨冷漠的目光无知无觉,他的眼睛和鼻子都在发酸发红,明明他已经没有一点关于生前的记忆,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幅画上时,他还是感觉到连呼吸都是那么困难。 紧接着,他的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在案台上,绽放出一朵小小的水花。 水花一朵接着一朵。 温池愣愣看着案台上的水花,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赶紧抬起手胡乱在脸上抹了抹。 “抱歉……”温池试图用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可是他笑不出来。 他对上时烨的目光,只能麻木地、悲伤地、无助地任由泪水一滴又一滴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时烨问:“你哭什么?” 温池的身形晃了晃,随后靠在案台上,他心中又苦又涩,那股苦涩感堵在他的喉管里,让他说出来的声音都是那么沙哑:“我好难过,我好像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你以为的重要其实并没那么重要。”时烨的口吻冰冷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倘若那个人对你而言当真如此重要,你怎么会把他忘记?” “我……”温池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是啊,我忘记他了……” 可是他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忘记了自己的故乡、忘记了自己的亲朋好友、忘记了一切…… 他是谁? 他知道时烨的名字、知道花殷和花嫣然那对兄妹的名字、甚至知道那两个丫鬟的名字,他唯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温池缓缓蹲下身,蜷缩成一团地抱住了双腿,他明明是个无知无觉的游魂,却在这一刻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 最后,温池不知道时烨是何时离开的,他隐约察觉到时烨是带着怒气离开的,他也不知道时烨为何生气,但他已经没有心情去琢磨。 温池在案台边蹲了好些天。 这些天里,时烨进进出出屋子,可就是当他不存在一样,连余光都没往他这边瞥一眼,甚至为了避开他而放弃了在案台上习字绘画。 这次温池的情绪来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头一回有种过不去这个坎的绝望感,他不想和时烨说话,他和时烨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恍若两个从未交集过的陌生人。 直到这天下午。 温池仍旧蹲在案台边发呆,突然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紧接着是一串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温池知道是时烨回来了,却没想到时烨径直走到他面前。 时烨在他面前站定。 温池愣愣的目光落在时烨的鞋上,好一会儿才顺着时烨的双腿往上望去。 只见时烨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时烨那么小,还有点发育不良的特征,每次都要扬起脑袋才能和温池对视,此时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池,居然让温池凭空生出一种对方异常高大的错觉。 恍惚间,时烨稚嫩白净的脸和一个男人俊美无暇的脸重叠。 温池懵逼地眨了眨眼睛,再看去时,那个男人的脸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时烨的脸。 时烨道:“还在想那个人?” 温池皱了皱眉,他感觉“那个人”这三个字有些刺耳,不过他没说什么,垂下眼睑,继续抱着双腿发呆。 他以为时烨很快就会识趣地走开,没想到时烨居然一动不动地在他面前站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站得他都嫌时烨碍眼了。 “你干嘛呢?”温池抬起头,学着时烨之前不耐的表情和眼神,又酷又拽,“我这儿不缺石墩子,要当石墩子到外边去。” 时烨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继续自说自话:“你已经死了,对生前的人或物有所留恋只会增加你的念想和痛苦,失去记忆对你而言未必是件坏事……” “行了。”温池不想再听时烨说风凉话,烦躁地用双手捂住耳朵,“道理我都懂,还用不着你一个小孩来说教。” 闻言,时烨脸色的有些难看,忍不住拔高音量:“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温池被时烨的冷言冷语怼了很多次,却没有哪次让他像现在这样暴躁,他感觉时烨拿着一根棍子在他雷区不停地戳戳点点,并且反复纵横跳,使得他太阳穴上的每一根青筋也在跟着跳动。 他忍无可忍地站起身,火冒三丈地开口:“我懂不懂都由不得你来评判,你是谁啊?你是我的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时烨扬起脑袋看着温池,他目光冷冽,其中好似有一点点冰霜凝结,他的声音比眼神更冷:“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多管闲事,那你就给我出去,这里是我家。” “出去就出去!”温池扭头就走,“天地之大,难不成还找不到我的容身之所?就你这破地方,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温池走得极快,和时烨擦身而过。 时烨似乎感觉到一阵轻风拂过,就那么突然的,他内心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感,那股恐惧感犹如一张血盆大口,一口吞没了他。 “喂!”时烨终于有了紧张感,他宛若一根绷紧的弦,颤抖着伸出手,试图拉住温池的手腕,“你别走。” 可惜他的手和温池的手相交而过。 时烨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落下去,这一瞬间,他内心的恐惧感被放大到了极致,他再也顾不得脸面这些东西,对着温池喊道:“喂,你别走!” 温池停下脚步,却仍旧背对着时烨。 时烨脸色苍白得厉害,他直愣愣地盯着温池的背影,他有生以来头一回结巴了:“我、我并非想让你忘记那个人,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从而忘记当下,你努力回忆着一段已经忘得干干净净的过去,可你连眼前的人都忽略了,难道要等到我们分开之后,你又会像回忆那个人那样回忆我吗?” 说到最后,时烨快没了声音,于是他赶紧闭上嘴巴。 他害怕自己再多说几个字就会露馅,他害怕被温池听见他声音里的哭腔。 他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嫉妒了。 他嫉妒那个人,分明已经被温池忘得一干二净,却如同空气一般如影随形,仿佛扎进土壤的那些盘根错节的细长树根,时刻影响着温池的情绪。 他真的好嫉妒那个人。 温池怔愣良久,才缓缓回过身,在他回身的同时,时烨忙不迭撇过脑袋。 尽管时烨有意躲避,可温池还是看见了他那双通红的凤眸,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他倔强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温池心中一动,他抬脚走过去。 原本时烨还能忍住,然而当他眼看着温池毫不犹豫地走向他时,他的泪水猛然泛滥了,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 温池走近后,看着时烨面无表情地掉眼泪,顿时忍俊不禁:“哈哈哈原来你也有哭鼻子的时候。” “我没哭。”时烨十分冷静地说道,“只是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而已。” 温池问:“这有区别吗?” 时烨道:“有。” 温池问:“有什么区别?” 时烨小小年纪却死鸭子嘴硬:“总之我没哭。” “好好好,你没哭。”温池妥协地说。 温池还是第一次看见时烨掉眼泪,他一直以为时烨是个缺乏情感的孩子,没想到时烨会因为害怕他的离开而掉眼泪。 这件事让他感到愧疚,时烨还是个孩子,而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他对孩子应该有更多包容心才对,况且虽然时烨经常无视他的存在,但是时烨从未真正抗拒过他的靠近。 温池发出一声叹息,自我反省过后,便道:“这几天我也有错,我不应该把糟糕的情绪带到你身上来,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那样做了。” 时烨转过头来,双眼通红地看向温池:“当真?” 温池点头:“当真。” 这个小插曲不了了之,很快,时烨家里迎来了一件大事——时烨的舅舅花殷即将离开一段时间,花殷想带时烨出去见见世面,顺便认识一下家族里的其他人,可花嫣然说什么都不同意。 为此,兄妹俩吵了好几次架,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甚至有次直接当着时烨的面在饭桌上吵了起来。 兄妹俩吵得面红耳赤,反而是作为当事人的时烨面不改色地用膳,仿佛早已习惯这种场面。 回到屋子后,温池问时烨:“你想跟着你舅舅走吗?” 时烨一边整理书籍一边平静地说道:“这并非我想不想的问题,我娘不会让他带我走。” 温池地问:“为何?” 时烨整理书籍的动作顿了顿,他把脑袋埋得更低,没有回答温池的问题。 午后,温池嚷嚷着要时烨陪他去外头走走,由于花嫣然制作草药的缘故,房屋周围也种植着各种各样喊不出名字的花。 如今花开得格外烂漫,一团团一簇簇,像极了展览的油画。 温池欢天喜地地在草地上奔跑,跑着跑着,他发现自己竟然飞了起来。 他又惊又喜,尝试着施展了几次轻功,每次都宛若一只翩翩蝴蝶迎着风轻盈飞舞,随后稳稳落地。 “小孩,我会武功啦!”温池高兴地喊道,“天,我还会武功,我生前一定是绝世高手,我真是太厉害了!” 温池一边自我吹嘘一边寻找了半天,终于在一处丛林后面找到时烨。 时烨蹲在地上,正在认真地看着什么,察觉到温池从他身后靠近,他回了下头,随即比了个嘘的动作,小声说:“那里有一只狐狸。” “狐狸?”时烨立马压低声音,好奇地探头探脑,“狐狸在哪里?” 时烨指了下:“那后面。” 温池定睛一看,果然看见灌木丛后面露出来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在紧张地扫来扫去。 嘿,还是只白狐。 时烨问:“你现在可以碰我吗?” 温池试了试,摇头。 时烨道:“若你想看那只狐狸的话,直接走过去便是,它应该看不见你,但你也要当心它突然能碰到你,注意别被咬伤了。” 温池心头一喜,赶紧点了点头,没想到成为孤魂野鬼后还有这等优势,他正要往灌木丛那边走,却不料白狐居然小心翼翼地从灌木丛后面探出一个脑袋。 温池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往时烨身后躲了躲。 时烨僵硬得像个木头,两眼死死盯着白狐。 白狐用它漆黑的小鼻子在空气中四处嗅了嗅,每嗅一下,它便朝着温池和时烨的方向走近一步,嗅到最后,它来到了温池和时烨脚边。 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它还在温池脚边嗅,可惜它碰不到温池。:… 第150章 父母 温池惊了, 看了看同样诧异不已的时烨,又看了看还在他脚边嗅个不停的白狐,半晌, 他的嘴角不可控制地扬起来:“它好像能看见我诶!” “不是好像。”时烨一本正经地纠错,“它就是能看见你。” “为什么?” 时烨摇头:“我也不知。” 温池想了一会儿也想不明白, 便不想了,不管是何原因,有除了时烨以外的生物能看见他这一点足够他乐了,他蹲下身, 试探着想摸白狐。 白狐瞧见他落下来的手,条件反射性地想往旁边躲,但它只是虚晃了一下而已, 很快又稳住不动了, 似乎在等待温池那只手的落下。 可惜温池的手直接穿过了它的身体。 白狐趴在地上,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尾巴不安地扫来扫去, 那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 温池看着白狐水汪汪的小眼珠子, 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想喂白狐一点吃的, 可是时烨出来没有带任何食物。 “它好可怜。”温池蹲在白狐旁边,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从白狐身体戳过去,“瘦不拉几的,浑身上下也脏兮兮的,可能没吃过一顿饱饭。” 仔细一看,白狐的右腿还有一小块儿地方秃了, 没了白毛, 露出淡粉色的肉, 也不知是被其他动物咬了一口还是在灌木丛中不小心蹭到了。 时烨看着脸上写满同情的温池,淡淡地解释道:“这只白狐出生不过数旬,不知何原因没了母亲,它能活到如今已经很幸运了。” 温池立即听出了时烨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它快活不下去了?” 时烨点头:“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只白狐没有在野外生存的能力,又失去了族群的庇护,十有八九会葬身野外,光是食物的问题就会让它活得步履维艰。” 时烨的确说得残忍,可温池也知道他每一个字都说得不假,就这么一只瘦弱还伤痕累累的狐狸要在野外生存下去,说不困难肯定是骗人的。 温池不认为自己是个同情心特别强的人,然而当他面对这只白狐时,全部的不舍都在同一时间冒了出来,尤其当白狐对着他哼哼唧唧时,他甚至有了让时烨收养白狐的冲动。 好在他还是把这个不可理喻的冲动压了下去。 “不如我们去拿些吃的来给它吧。“温池退了一步,忐忑地向时烨提出要求,“它看着怪可怜的,我们帮它一把。” 时烨道:“一顿食物解决不了它的生存问题。” 温池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他脚边的白狐似有所感,也冲着时烨哼哼唧唧地叫。 时烨沉默了一会儿,妥协地叹口气:“好。” 温池喜出望外,也不管白狐能否听懂他的话,一本正经地叮嘱了白狐几句待在这里别走,便催促着时烨一起回去拿食物。 等两人拿了食物过来,白狐还听话地躲在灌木丛后面。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白狐从灌木丛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等瞧清楚他们的身影后,白狐才哼哼唧唧地跑向他们。 温池碰不到食物和白狐,就只能羡慕嫉妒恨地蹲在旁边,眼巴巴看着时烨像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似的扯下一块块包子往白狐嘴里递。 白狐饿了很久,却不抢食也不狼吞虎咽,时烨喂多少,它便吃多少。 最后,白狐一口气吃了六个包子。 夕阳西下,温池念念不舍地和白狐道了别,便跟着时烨往回走。 途中会经过一个亭子,周围花丛掩映,还有不少树木的遮挡,在外面只能隐约瞧见亭中的景象,但看不真切。 温池从亭子附近经过了数次,从来没有在这里遇见过什么人,可是这次,他忽然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从亭中传来。 温池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还在往前走的时烨:“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时烨回答得很快:“没有。” “是吗?可是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温池摸了摸鼻子,眼见时烨走远了,连忙跟上去,“算了,也许是我听错了。” 结果他刚这么说完,亭中又传来一道女人娇媚的嬉笑声,这声音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 此时,时烨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他逐渐加快脚步,甚至催促温池:“快点走吧。” “小孩!”温池跟上去,小声说,“听着有点像是你娘的声音啊。” 时烨抿着唇,下巴的线条绷得极紧。 温池看着不对劲,赶紧绕到了时烨前面:“小孩,你怎么了?” 时烨抬眸瞥了温池一眼,不知怎的,温池竟然发现他的眼尾隐隐泛红,半晌,才他张了张唇:“无事。” “你……” 温池刚吐出一个字,就见时烨的脸色骤然一变,他来不及做出反应,时烨便已极为灵活地钻进了旁边的花丛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一切归为平静。 花丛只有半人高,却足够容纳下瘦小的时烨,时烨躲藏得极好,乍一看,根本看不出这矮矮的花丛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人。 温池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满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他转头看见了一对男女。 那对男女正是时烨的娘亲和舅舅。 只见他们有说有笑地从小道的另一头走来,花殷揽过花嫣然的肩,低头在花嫣然耳边说了些什么,花嫣然用袖摆掩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 温池没想到刚才听见的还真是时烨娘亲的声音,同时也很意外时烨像是做贼一样的反应,他走到花丛前,好笑道:“还真是你娘来了,但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时烨安安静静,对温池的话置若罔闻。 “哈喽?”温池举起双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的形状,故意拔高声量地喊道,“小孩,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想采访你一下,请问你打算在里面躲多久?” 时烨仍旧一声不吭。 温池甚至怀疑这个小孩是不是昏死在花丛里了。 温池喊了几嗓子,喊累了,便不喊了,他在花丛前站了一会儿,正想钻进花丛里看看时烨究竟在做什么,却冷不丁听见背后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他顿了顿,转头看去。 下一刻,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竟然看见花殷和花嫣然在拥吻! 温池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就在他揉眼睛的功夫,花嫣然十分熟练地褪下了自己的外衣。 花殷看着花嫣然褪下外衣后的窈窕身形,眼中的色彩霎时浓烈了几分,连带着他的动作也略显粗暴起来,他一边低头啃咬着花嫣然的脖子一边把花嫣然转了过去。 花嫣然背对着花殷,无助地扶在一棵树上。 她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快乐大于痛苦,她仰起脖子,闭紧的长睫抖得犹如在风雨中飘摇的蝴蝶。 温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刹那间,他整张脸都红透了。 他赶紧转身背对他们。 可是这一刻,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花殷和花嫣然除了兄妹外还有这层关系,难怪他一直感觉他们之间的氛围很是暧昧,还会时不时做出一些普通兄妹绝不会做的行为来。 原来他们…… 温池突然有些犯恶心,尤其当他听见身后传来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时,盘旋在他心头的那股恶心感在瞬间攀上了巅峰。 真的恶心。 太恶心了…… 他们是双胞胎兄妹,他们有血缘关系,他们怎么能在时烨面前做出这种事来? 温池隐隐有了反胃的感觉,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可是若他走了,就只剩下时烨独自在这儿面对这么尴尬的局面。 挣扎了一会儿,温池还是没忍心离开。 于是他钻进花丛里,很快找到在花丛里蜷缩成一团的时烨。 时烨坐在泥土里,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上,他用双手紧紧地捂着耳朵,仿佛这么做就听不见那些不好的声音。 等温池靠近了,才发现时烨在发抖。 “小烨。”温池在时烨身旁坐下,他伸出手想抚摸时烨的背,可惜他的手穿过了时烨的身体,他盯着自己的手,长长叹口气,“对不起,我们应该早点走。” 若不是他在白狐那儿耽搁太久,他们也不会这么晚才往回走,更不会在回去的路上碰到花殷和花嫣然。 可时烨躲藏的动作如此熟练,似乎不是头一回碰到这种情况。 温池想起他最初把花殷认作时烨父亲时,时烨并没有反对他的说法,直到后来生病发烧,才固执的强调花殷是他舅舅而不是他父亲。 那么,有没有可能…… 花殷不仅是时烨的舅舅,而且也是时烨的父亲。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把温池自个儿都吓了一跳,紧随而来的便是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自己父母是什么样,也不记得别人父母是什么样,然而在他的认知中,父母绝对不应该是花殷和花嫣然这样,为了自己一时的快乐让孩子陷入永无止境的尴尬。 倘若时烨真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他们为何不好好保守这个秘密?为何要让时烨知道真相?为何要让时烨一次又一次的撞见这么恶心的事…… 一时间,温池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他想抱住还在发抖的时烨,可是他的双手无数次穿过时烨的身体。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没有实体。 不知过了多久,喘息声终于渐渐停了下来,随后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伴随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 “我们可是说好了,小烨留在家里陪我,你要回去就自个儿回去,拖家带口的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怎么办?”是花嫣然在说话。 “好好好。”花殷叹着气,“都听你的。” 花嫣然见花殷妥协,态度也软了下来,她好声好气地说道:“哥哥,我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小家着想,我们隐姓埋名地逃到这荒郊野岭里不过数年,那些人肯定还记着我们,我们总得小心为上才行。” “好了,我又没说什么。”花殷道。 “我看哥哥的表情就是在说什么。”花嫣然的声音里有了笑意,她半是玩笑半是撒娇地说,“我们抛弃所有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什么了,我也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花殷沉默了很久,才嗯了一声:“嫣然,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渐行渐远。 直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温池才探出脑袋往外瞧了瞧,花殷和花嫣然已经走远了。 温池松口气,回到时烨身边:“小烨,他们走了。” 时烨没再发抖了,他慢慢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站起身,表情麻木地看着花殷和花嫣然走远的方向,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时烨才抬脚迈出花丛。 温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时烨,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叽叽喳喳地说话惹人烦,便乖巧又安静地守在时烨身旁。 时烨平静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温池说了声好。 两个人往回走的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时烨宛若一个只会迈步的木偶,垂眸看着地面,两条腿僵硬地交替前行,他身体周围有冷空气环绕,在无形中化作一个笼子,把他和温池隔开。 温池无数次悄悄看向时烨,可惜时烨从始至终都一脸麻木,压根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最后,温池放弃了,只是不停地在心里叹气。 - 刚回到屋子,便有个丫鬟过来喊时烨去用膳。 这时的时烨已经恢复如常,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我马上过去。” “是。”丫鬟说完就走了。 温池站在窗前,眼巴巴望着时烨面无表情地换衣服,他犹豫半天,欲言又止,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时烨很快换好衣服,还以为他会直接离开,没想到他转身走向温池。 温池愣愣地看着走近的时烨。 时烨仰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温池懵道:“……啊?” 时烨道:“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温池完全不知道自己把心里的想法全部写在脸上了,还在惊讶时烨怎么知道他有话要说,不过既然时烨都这么问了,他便扭扭捏捏地说道:“我就是有个疑惑……” 时烨道:“你说。” “你舅舅他……”毕竟涉及到别人家的私事,温池有些难以启齿,可他更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你舅舅他是不是……” 没等温池把话说完,时烨已经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是。” 温池剩下的话堵在喉管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是。”时烨似乎猜到温池在想什么,又道,“他是我父亲。” 温池哑然,但很快他便强装着振作起来,还提出了一个很损的法子:“不如我陪你去吃饭吧,反正他们都看不见我,我站在你和他们之间,把他们挡着了,这样一来你就不用看他们的脸了。” 温池表情严肃,说得一本正经,他是真心认为这个法子可行。 哪知道时烨扑哧一声笑出来。 温池还是第一次瞧见时烨笑得这么开心,懵了一瞬,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他看时烨那双漂亮的凤眸眯成了月牙的形状,嘴角往上翘起,真是好看极了,忍不住说道:“小烨,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时烨冷不丁撞进温池晶亮的浅褐色眸子中,那双眸子格外清澈,像是能一眼看到底的泉水,里面映出了他的模样。 那样清晰、那样明了…… 突然间,他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 还没等温池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就见时烨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那抹红蔓延得极快,眨眼间就到了时烨的耳朵根。 “哎呀,你脸红了!”温池指着时烨的脸颊,肆意地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你脸红成猴子屁股了,你真是不禁夸。” 哪知道经过温池这么一笑,时烨的脸更红了,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你别笑了。”时烨恼羞地开口,“这一点也不好笑。” “对不起,我不笑了。”温池认错倒是很快,然而他摆明了就是虚心道歉、绝不改正,尽管他的笑声是止住了,却是一副艰难憋笑的样子。 时烨又气又急,满脸涨红地瞪了温池一眼,随即扭头就走。 “诶,小烨。”温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怎么走了?你去哪儿呀?” 时烨原本不想搭理温池,可不知为何,走了几步,他还是没控制住自己,说道:“我去用膳。” 说完,他又后悔了。 他明知道那个家伙喜欢顺着杆子往上爬,要多晾那个家伙几次才会安分下来,他就不该搭理那个家伙。 果不其然,他刚这么想完,温池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走走走,去吃饭了。” 时烨:“……” 尽管时烨看起来不太情愿,却没有阻止温池跟着他,当两个人来到用膳的正厅时,花殷和花嫣然已经等待多时了。 温池果然像他说的那样直接挡在了时烨和花殷花嫣然之间。 每当时烨抬眼看去,温池都对着他呵呵一笑,还挤眉弄眼,脸上全是得意洋洋的神色。 时烨的嘴角微微抽动两下,好在他这次控制得很好,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只是他后面连花殷和花嫣然在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花殷明早便要启程离开,这顿告别饭在时烨心不在焉的状态中潦草结束。 用完膳,花殷和花嫣然似乎还想温存一下,让丫鬟过来收拾了碗碟,便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 时烨见他们离开,也起身往回走。 温池赶紧跟在时烨身后,他看了眼花殷和花嫣然消失的方向,又想起饭桌上花殷和花嫣然眉来眼去的场景,恨不得自戳双眼。 “他们也真是的,没看见你还在旁边吗?秀恩爱也要顾及一下场所吧。”温池被塞了一嘴的狗粮,心里很不爽,“你娘和你舅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这么没羞没臊的。” 他的话刚说完,时烨倏地转头看他。 温池注意到时烨打量的眼神,还以为时烨不高兴他这么说,便住了嘴,心里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 结果时烨冷不丁说道:“你看着和我娘一般大。” “你说什么?”温池的脸都扭曲了,“我和你娘一样大?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娘再怎么着也有二十多岁了吧,还生了你这么大个儿子,我看起来像是有你这么大的孩子的人吗?” 时烨顿了片刻,才道:“你看起来像是成过家的人。” “我哪儿知道我有没有成过家。”温池无语,“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时烨听他这么说完,似是想通了什么,难得地微微一笑:“也是,那都是你生前的事了,早已是过眼云烟。” 温池被时烨笑得毛骨悚然,头皮都在发麻,心想这个小孩真是越来越奇奇怪怪的了。 第151章 伤 本以为花殷走后,时烨的生活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却没想到时烨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 花嫣然经常喊时烨过去帮忙打杂,从早忙到晚。 之前时烨还有看书习字休息的机会,后来花嫣然把两个丫鬟手上一半以上的事交给时烨,以至于时烨需要一刻不停地做事才能在晚膳前把所有事做完。 温池一直跟随在时烨左右,眼睁睁看着时烨有几次忙得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心里很是难受。 这天夜里,温池站在时烨床前,劝道:“你还是跟你娘打个招呼吧,你根本做不完这么多事,而且你一旦错过饭点了,她连饭菜都不会留给你。” 若不是今天傍晚温池从厨房里偷拿了几个包子过来,怕是时烨又要饿着肚子入睡了,可温池也不是每次都能碰到那些东西。 温池始终想不明白,花殷离开前,花嫣然还是好好的,为何现在变得如此刻薄? 虽然之前的花嫣然对时烨没有表现得特别亲热,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时刻冷落时烨。 温池甚至怀疑时烨究竟是不是花嫣然的亲生儿子,可时烨和花嫣然的长相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必。”时烨的声音拉回温池的思绪,“说了也是白费力气。” 温池道:“你又不说,怎么知道是白费力气呢?” “你不了解她,倘若你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你就不会说出这些话了。”时烨说完,便翻过身背对温池,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温池见状,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只得讪讪闭上了嘴巴。 然而从第二天起,时烨就不让温池跟着了。 温池好说歹说还是没有成功说服时烨,说到后面,他也来了些火气,冷声道:“不去就不去,你以为我喜欢围着你转吗?要不是太无聊了我才懒得理你。” 时烨没再说什么,一声不吭地换好衣服,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前,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还站在窗前抱着胳膊生闷气的温池:“对了。” 温池以为时烨后悔了,堵在脑子里的那股怒气在瞬间消散了大半,他赶紧压下快要翘起来的嘴角,故作矜持地抬了抬下巴:“这会儿想通了?晚了!我已经决定和你分开了,除非你多说几句好话,我再考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时烨打断了:“别碰厨房里的东西,一两次还好说,次数多了会引起她们的怀疑,你我都不敢保证她们一直看不见你。” 温池没想到时烨说出来的居然是这种话,消散了大半的怒气又一下子凝聚起来,堵得他胸口发疼,他气得脸都红了:“我又不能吃那些东西,我还不是为你拿的。” 时烨眼神平静地看着温池:“多谢,可我不需要。” 温池怒极反笑:“吃完了才来说不需要?” 时烨道:“你看看你身后的花盆。” 温池闻言一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往放在窗台上的花盆里一看,好家伙,他昨晚偷拿来的包子全扔在里面了。 温池两眼发直地盯着两个包子,一时间,各种不好的情绪涌了上来,刺激得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个小孩真是气死人了! 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小孩还有那么强的自尊心呢?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吃他偷拿来的包子。 等温池回神,时烨已经走了。 温池一动不动站在窗前,渐渐地,那些情绪再次消散,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 他应该猜到时烨会这么做才对,时烨在如此糟糕的环境中长大,注定比同龄人早熟,也比同龄人有更多想法。 温池一个人东想西想了好久,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时烨,他打算偷偷去找时烨。 正要走时,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哼唧一声。 温池顿了顿,以为自己听错了。 结果窗外又是哼唧一声,这次的声音比刚才更为清晰。 温池脸上喜色尽显,他赶忙走上前,探着脑袋往窗外看去,哪知道刚好看见窗下有一个毛茸茸的白脑袋仰视着他。 白脑袋微微一歪,眨了眨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嘴里发出高兴的哼哼唧唧的声音。 “小白狐?”温池欣喜若狂地喊道,“你怎么来了?你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白狐仿佛能听懂温池的话一般,又哼哼唧唧了几声,随即弓起身子,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地跳到了本就不高的窗台上,它想用脑袋蹭温池的手臂,可惜它碰不到温池,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用脑袋蹭窗台。 温池试了几次都碰不到白狐,免不了有些失落,但很快,这些失落就被和白狐重逢的喜悦覆盖,他用食指在半空中画圈圈地逗着白狐。 白狐想咬住温池的食指,无奈张大嘴巴却只能咬到满嘴的空气。 温池乐不可支,哈哈大笑。 可怜的白狐委屈极了,用那双黑眼珠子定定瞧着温池,瞧到一半,它冷不丁瞧见了花盆里的两个包子,顿时又活跃起来。 温池见白狐一口叼起一个包子就开始咀嚼起来,脸色一变,急道:“小白狐,包子下面沾着好多土,我帮你剥一下再吃。” 他伸手想去碰包子,依然什么都没碰到。 白狐几下吃完一个包子,紧接着又去叼另一个包子。 温池很失落,他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就像他眼巴巴地看着时烨被花嫣然欺负得团团转一样。 白狐吃完包子,比刚才精神了不少,哼哼唧唧的声音也变大了。 温池翻过窗户,在院子里和白狐玩了一会儿,惊讶的发现白狐并不是第一天来到这里——它在篱笆下做了一个窝。 那个窝很简陋,不过是白狐找了处较软的土地又衔了几根杂草铺上去罢了,但是看白狐在窝里蜷缩起来的熟练姿势,应该是在这里住了有段时间了。 温池心软了,蹲在白狐的窝旁,隔空摸了摸白狐的脑袋。 白狐乖巧地仰着脑袋看他。 “你就在这里住下吧,我不告诉任何人,等我能碰到实物的时候,我就去给你找吃的。” “哼唧~” “你好可爱呀,我给你取个名字不介意吧?” “哼唧哼唧~” 温池托着下巴想了想,想到贱名好养活,便有了想法:“你叫小白如何?你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叫小白再适合不过了。” 也不知白狐是否听懂了温池的话,它只是歪着脑袋,每当温池说一句话,它就高高兴兴地附和一声,当之无愧的捧场王了。 “不行不行,小白这个名字太大众了。”很快,温池就摇着头否定了这个想法,“不然叫阿狐?也不行,用品种来取名也有点奇怪……那就取个谐音叫阿孤呢?你没有同类,我没有记忆,你孤零零的,我也是孤零零的。” 说着,温池又隔空摸了摸白狐的脑袋。 白狐立即哼哼唧唧起来。 温池以为白狐赞同了他的说法,当即拍板:“那就叫阿孤了!阿孤!” “哼唧~” “阿孤!” “哼唧~” “阿孤阿孤!” “哼唧哼唧~” 温池高兴极了,和阿孤一唱一和地喊了好多声,乐得咯咯直笑,最后,他郑重其事地向阿孤做出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把你的行踪暴露出去,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没有其他人知道。” 可是当天夜里,温池立下的flag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倒下了。 时烨沐浴完回来,正在整理案台上的书籍,一道白色的身影倏地从窗外窜进来。 温池暗道不好,连忙喊道:“阿孤!出去!” 可惜他无法阻止,只能尴尬地看着阿孤在时烨脚边绕来绕去。 阿孤可能是肚子饿了,尾巴焦躁不安地在地上扫来扫去,它仰着脑袋,望向时烨可怜巴巴地小声叫着,时不时低头咬一下时烨的裤腿。 时烨停下收拾书籍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脚边的阿孤,又看了眼做贼心虚躲在角落的温池,然后开口:“你刚才喊它什么?” 温池自知瞒不下去,扭捏了一会儿,声音比阿孤还小:“阿孤。” 时烨问:“阿孤是什么意思?” “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孤独的孤,因为它没有父母同族的保护,那么小的年纪还要在外面讨生活,真的好可怜。”温池吃不准时烨对这件事的态度,说得格外小心翼翼,他下意识地替阿孤卖惨,“我今天才发现它在窗外做了个窝,也不知它何时找来的,我想的是它能找到我们也是一种缘分,不如养着它……” 温池的说话声越来越小,他心虚地埋下脑袋。 他不说话,时烨也沉默不语。 安静的屋子里只剩下阿孤哼哼唧唧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时烨问道:“你想养它?” 温池忙不迭点头,又解释道:“说是养它,其实就是不把它赶走,在它没食物的时候给它一口吃的罢了。” 说罢,温池双手合十,满眼期待地望着时烨。 他已经做好了被时烨拒绝的准备,却不料时烨缓缓点了下头。 温池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小跑过去想拥抱时烨,结果扑了个空,但他也不在意,咧着嘴对时烨傻乐:“小烨你真是大善人,你的心地就和你的脸一样好看,我好喜欢你。” 时烨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袋用纸包着的东西,他把那包东西放在案台上,打开外层的包装纸,顿时露出里面的花生酥。 “你何时放了这个东西在柜子里?”温池凑过去,新奇地看着时烨拿起一块花生酥,捏碎之后蹲下身喂给阿孤。 时烨垂着眸,长睫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他直接跳过了温池的话题,转而说道:“你不是说要跟我分开吗?” 温池一噎:“我、我何时那样说了?” 时烨道:“今儿早上。” “哎呀,我那是说笑的。”温池能屈能伸,眼见时烨为了阿孤的事妥协,他立即将尽早那些不愉快抛到了脑后,“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我才舍不得和你分开,你还要帮我喂阿孤呢。” 时烨轻哼一声,嘴角却明显地扬了起来。 温池笑着蹲下身,安静地看时烨拿花生酥喂阿孤。 就在这时,他不经意间注意到了时烨的手腕,似乎有一道乌青的痕迹。 温池瞬间想起他之前在时烨身上看到的旧伤,脸色略微凝重起来,他想撩开时烨的袖摆,可是他根本碰不到时烨。 他只能等,等时烨抬起手,等时烨不小心露出手腕。 好在没过多久,吃饱了的阿孤突然赖在时烨身上撒起娇来。 时烨对阿孤的行为意料不及,条件反射性地举高双手,赶忙扭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温池。 温池被时烨无措的模样逗得想笑,可是当他看到时烨的手腕时,他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那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有着四五道严重的乌青,像是被人用鞭子抽出来的,看着格外吓人。 “小孩,你的手!” 时烨看清楚温池震惊的表情后,下意识看向自己举起的手,下一刻,他的脸色猛然变得阴郁起来,他垂下手,用袖摆把手腕上的乌青遮得严严实实。 “小孩……” 时烨不听温池的话,起身就要走。 温池心急火燎地去拉扯时烨的衣服,居然真的碰到时烨了。 两个人同时一愣。 还是温池率先反应过来,连脸面都不要了,扑上去把时烨抱得结实,他像个要不到糖的孩子似的嚷嚷道:“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第152章 疯女人 时烨没想到温池会突然扑到他身上来, 他有片刻的怔愣,反应过来后便挣扎起来:“你放手。” “不放!”温池不仅不放手,还把时烨抱得更紧, 他生怕自己一松手就让时烨跑了。 “放开!”时烨情绪激动。 “不放不放就不放!”温池的情绪更激动。 时烨一向不喜欢与人起争执,更不喜欢与人发生肢体冲突,他以前只会对温池采用冷处理的方式,一阵冷战后,温池便会稍微听话一点。 可是此时此刻,冷处理的法子显然起不了任何作用。 温池手脚并用地缠在时烨身上,丝毫不给时烨挣脱逃跑的机会。 “你实话告诉我,你手腕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温池累得气喘吁吁,却还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是不是你那个丧心病狂的娘欺负你了?” 提起花嫣然, 时烨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温池知道答案了。 他忽然放开时烨,阴沉着脸,扭头就要往外走。 “等等!”这下轮到时烨拉扯温池, “你去哪儿?你要做什么?” 温池目光冰凉地看着房门的方向:“我要去找那个女人算账。” “你别闹了!”时烨被温池的话吓到了, 白着脸把温池往后拉,“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状态,也许她看得见你也碰得到你,你去找她就是自投罗网。” 可惜时烨年纪小,身板也小,他的力气根本敌不过温池, 与其说他在往后拉温池,不如说他在被温池往前拽。 眨眼间,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到了门前。 温池已经急红了眼, 他实在气不过花嫣然的所作所为, 不负责任地把时烨生下来并且不负责任地养育他也就罢了,甚至在花殷离开后对时烨施暴……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母亲?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母亲? “她以前是不是经常这样对你?难怪你那么忌惮她,也没见你和她说上几句话,原来她是这种人。”温池气道,“想不到她还有两副面孔。” “够了。”时烨双手紧紧搂着温池的腰,他用尽全力地阻止温池,“真的够了。” 温池诧异时烨的麻木,愤怒过后,他慢慢冷静下来,他任由时烨搂着他,低头看着时烨埋在他胸口的脑袋,轻声说:“她如此欺负你,你不气吗?” 时烨闻言,慢慢松开了双手,他依旧埋着脑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语气很平静:“气有何用?” “为何没用?你明明有那么多可以解决这件事的法子。”温池恨铁不成钢,又心疼得紧,疼得心脏都抽搐了,他也舍不得对时烨说重话,“你娘不敢当着你舅舅的面露出原形,说明你舅舅对你还是有几分在乎,你只需要把这件事告诉给你舅舅,他自会找你娘沟通,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时烨沉默下来,良久,他摇了摇头。 温池急道:“你还在顾虑什么?” 时烨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他伸手去摸温池的手,只见自己的手从温池的手背上穿过去,他似乎放下心来,转身往回走。 温池这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没有实体的状态,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走到时烨跟前,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念叨起来。 可惜时烨再次采取了冷处理的方式,对温池的身影视而不见,对温池的声音置若罔闻,他找到趴在案台下休息的阿孤,把阿孤抱到窗台上赶出去,随后脱衣睡觉。 温池说了半天没有得到一点回应,顿时被时烨的行为气得不轻,他连这个屋子都不想继续待下去了,便跑到外面去和阿孤玩了一宿。 于是接下来,两人顺理成章地开始冷战了。 温池有意避开时烨,白天他在屋子里休息,夜里时烨回来,他就飞快地跑去外面找阿孤,也不知时烨是否也在有意避开他,一段时间下来,他当真没和时烨碰过一次面。 等他发现时烨有两三日没回来时,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起初温池以为时烨还在生他的气才不回来,后来他忍不住出去晃了一圈,不小心晃到了那两个丫鬟面前。 两个丫鬟好不容易得了闲,一起坐在庭院里晒太阳,免不了说起某些事。 “我们究竟要不要阻止夫人呀?再这样下去,少爷的性命肯定保不住。” “可是我们两个下人要如何阻止?我们人微言轻,只怕到时阻止不成,反而把自个儿搭了进去。” “那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把少爷打死呀,别说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了,若是老爷回来得知这个消息,我们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哎,我们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丫鬟唉声叹气,随后害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也不知夫人对少爷哪儿来那么大的怨气,每次老爷离开,夫人都会变着法子地折腾少爷,既然她不喜欢少爷,当年别生下来就是了,何必生下来又变着花样虐待呢?” “还不是因为老爷喜欢孩子。”另个丫鬟小声说,“难道你忘了当初老爷擅自把少爷接过来时,夫人背地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吗?” “说来真是奇怪,夫人深爱老爷,却那么讨厌她和老爷生下的少爷……” “是啊。” 两个丫鬟说到这里,便换了个话题,阻止花嫣然的事自然也不了了之。 站在她们面前的温池听完这些话,只感觉一股寒冷从头顶窜到脚心。 他转身就走,他要去找时烨,可他不清楚这栋房屋的结构,为了避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他也从没去过花殷和花嫣然经常活动的地盘。 他发疯一般地四处寻找,最终在花嫣然的药房里找到时烨。 当他走进去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画面。 他做梦都没想到花嫣然这个母亲竟然会用绳子把时烨捆绑起来,并让时烨跪在硬邦邦的地上。 走近了看,才发现时烨身上的衣服都被鞭子抽得满是裂口,里面的伤痕清晰可见,尽管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可看起来依然令人头皮发麻。 “小、小烨?”温池震惊得差点发不出声音,他无比艰难地往前挪动脚步,“小烨你还好吗?” 可惜时烨没有一点反应。 温池蹲下身,凑过去,只见时烨惨白的小脸上布满了冷汗。 时烨嘴唇有些发紫,他的双眸紧闭,虽然他勉强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但是似乎早已没了知觉。 “时烨,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温池吓得声音都在颤抖,他下意识去碰时烨,可是他依然碰不到时烨,他无助又惶恐,只能不停喊道,“你醒醒,时烨,你不能睡过去,你快醒醒啊!” 然而无论温池如何喊,时烨都没有睁开眼睛。 时烨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口气越来越微弱。 温池喊得嗓子都痛了,却无论如何也喊不醒时烨,他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站起身在药房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能炸开。 这时,身后传来吱呀的声响。 有人进来了! 温池精神骤紧,连忙闻声看去,便见打扮得格外精致的花嫣然从外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今日的花嫣然穿了条紫罗兰色的长裙,头戴银色珠钗,耳朵上挂着镶嵌了白珍珠的耳坠,她的皮肤和时烨一样白皙,衬托得五官美得不像话。 可就是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她脸上的表情极冷,看向时烨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死人。 花嫣然用冰凉的目光盯着时烨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踱步至时烨身后。 靠近之后,温池才注意到花嫣然手里握着一条长长的鞭子。 “操,这个疯女人。”温池忍不住骂道。 温池疾步走到花嫣然和时烨之间,试图从中隔开他们,可惜他这么做没有任何用处,花嫣然的目光穿过他直勾勾地落在时烨身上。 温池急得快要疯掉,他第一次有了如此无助的感觉,他也是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只是一个孤魂野鬼,他蹲到时烨身旁,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碰触时烨。 “小烨,你醒醒啊,你娘来了!” 几近昏厥的时烨终于听见他的声音,长睫颤动了好几下,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涣散,好半天才发现温池的存在。 当时烨抬眸对上温池的视线时,温池有了热泪盈眶的冲动,他喉头滚动,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当心点,你娘来了。” 时烨茫然地望着温池,他似乎没把温池的话听进心里,虚弱地张了张嘴:“你怎么来了?” 温池道:“我就是来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花嫣然尖刻的声音覆盖了:“我怎么来了?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药房,我为何不能来?” 时烨冷不丁听见花嫣然的声音,瘦弱的身体下意识抖动了一下,他眼中的惧意越来越浓,颇显急切地对温池说:“你走。” “我不走。”温池道,“我陪着你……” 这次温池的话还是没有说完,又被花嫣然愤怒的声音覆盖了:“你说什么?我让我走?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说罢,花嫣然怒不可遏地抬脚踹向时烨的背。 时烨本就虚弱不已,又被花嫣然这么一踹,直接扑向了和他仅有半米之遥的木架上。 足有七八层的木架上整齐摆放着一摞摞扎好的草药,木架被时烨撞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那一摞摞草药也密密麻麻地往下落,有的落在地上,有的砸到时烨身上。 一摞摞草药并不轻,砸到时烨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他痛极了,可是双手被绑在身后,他只能把身体蜷缩成了虾仁的形状。 温池冲上去想护住时烨,可令他绝望的是,他根本护不住时烨,他甚至碰不到时烨的一根手指。 温池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边上,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看着花嫣然把手里的鞭子甩向时烨,看着时烨痛得抽搐,却连躲避的力气都没了,硬生生地承受着花嫣然甩来的每一鞭。 看到最后,温池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都是凉的。 他仿佛连动也不会动了…… 这一刻,他多么渴望自己能握住那条鞭子,若是可以,他更想把鞭子甩在那个疯女人的身上。 时间变得尤为漫长。 似乎过了好久,花嫣然才冷静下来,她凤眸中的疯狂逐渐散去,只剩下一层惊讶。 “天,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花嫣然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她愣愣丢下手里的鞭子,踉跄着上前跪到地上,似是想碰被打得满身是血的时烨,可她不敢碰,双手在半空中举了半天才讪讪收了回去。 “对不起,小烨,娘、娘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娘就是有些生气。”说着,泪水便从花嫣然眼中涌了出来,她哭得伤心极了,无措得像个孩子,“是娘的错,那些草药本来就难以分辨,娘不该为了这点小事惩罚你。” 花嫣然一边说一边捂着脸哭泣,泪水从她指缝间溢出来,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流。 温池看得目瞪口呆,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愣了少顷,才喃喃道:“真是个疯子。” 随后,他动了动已然麻木的手脚,缓慢蹲在时烨跟前。 只见时烨身上新伤加旧伤,每个伤口都鲜血淋漓,流出来的血浸湿了时烨残破的衣服,时烨简直像是从装满血的染缸里走出来的人。 一时间,温池似乎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了,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找回自己的声音:“小烨。” 时烨听见他的声音,很轻地抬了下头。 “小烨!”就在这刹那间,有温热的液体溢出温池眼眶,他哽咽道,“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 时烨挣扎着想抬头看向温池,可惜他实在太虚弱了,试了多次都是徒劳。 花嫣然不顾形象地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哭了半晌,才慢慢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从地上爬起来,很快便恢复到了来时端庄美丽的模样。 她看了眼还蜷缩着的时烨,转身走出了药房。 没过多久,两个丫鬟便匆匆忙忙地进来了。 那两个丫鬟早已对这种局面司空见惯,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有些唏嘘罢了,随后熟练地用小刀割断了时烨身上的绳子。 “我们先把少爷抬回屋吧……哎,也不知夫人是怎么了,以前她再怎么打少爷也没有打得这么狠过,这根本是想要少爷的命。” “你又不是不知道夫人的性子时好时坏,如今少爷长大了,夫人貌似病得更加严重了。” “要我来说,夫人真该去看看大夫,倘若再这么闹下去,怕是迟早要闹出认命来,那样的话,我俩岂不是也成了帮凶?” 两个丫鬟正小声说着,忽然瞧见时烨的眼皮子极为轻微地动了下。 她们吓了一跳,赶紧闭上嘴巴,声音也戛然而止。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地把时烨抬回屋子,又放到床上,便转身出去了。 咯吱一声,房门被轻轻关上。 温池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们回来,见她们出去,还以为她们给时烨拿药去了,便趴在床边焦急的等待。 哪知道等了很长时间,他都没有等到她们回来。 倒是等得时烨终于清醒了些,然而温池还没来得及高兴,就从时烨口中听到了“出去”两个字。 温池愣住了,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时烨的眼睛闭了又睁开,见温池还没出去,他虚弱地补充道:“你先出去,我想静一静。” 显然温池是不想走的,若是以前,他肯定不会听时烨的话,可是现在时烨伤得这么严重,他不忍心拒绝时烨的要求,只得一步三回头地从打开的窗户出去了。 阿孤没在院子里,不知是不是出去玩了。 温池在窗外徘徊了一会儿,便去找那两个丫鬟。 他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在这个家里乱转,总算在前院找到正在干活的两个丫鬟,她们表情凝重,看似心情都不太好,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各自蹲在一个角落为花圃除草。 温池在她们面前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多圈,可惜她们看不见温池,都在埋头除草。 温池气得浑身发抖,亏他以为她们给时烨拿药去了,没想到她们居然在这个地方拔草! 那时烨呢? 她们就准备放着时烨不管吗?她们没看见时烨伤得那么重、流了那么多血吗! 温池在两个丫鬟身旁逗留了大半天,始终碰不到两个丫鬟,无奈之下,他只得去找花嫣然。 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时烨的屋子里很少出来,因此他对这个家不太熟悉,等他找到花嫣然时,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花嫣然就待在她的卧房里,如同木头一般动也不动地坐在铜镜前,她表情麻木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呆滞的眼神又像是透过铜镜在看其他东西。 温池试着碰了下花嫣然,还是碰不到。 坐在铜镜前的花嫣然并不知道自己卧房里多出了个人,也不知道温池对她做出的小动作,她收回思绪,叹了口气。 温池被花嫣然突然发出的动静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条件反射性地转身就要往外跑,但是才跑出几步,他又急忙停了下来。 被发现了岂不是正好?说明他能碰到花嫣然了! 反正他已经死掉了,不如拉上花嫣然这个垫背的,省得她以后再丧心病狂地虐待时烨。 这么一想,温池顿时高兴起来,便转身往回跑。 可是当他来到花嫣然面前,才发现自己仍然碰不到花嫣然,而且刚才花嫣然并非发现他,只是在叹气罢了。 仔细看,便能看清楚花嫣然的凤眸通红,明显是刚哭过的样子。 花嫣然长得极美,即便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可她对着铜镜却仿佛察觉不到自己的美,只是一味地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 “哥哥,若是我当初没生下小烨就好了,我做不成一个好妻子,也做不成一个好母亲,我只要看到小烨的脸,就会想起我们做的那些事。”花嫣然自言自语着,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小烨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更不该来到我们身边,我好不容易把他留在宫中独自和你来到这里,你为何要把他接过来。” 温池站在铜镜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花嫣然满是泪痕的脸,他对这个哭得伤心的美人生不出一点同情,反而觉得厌恶。 他只觉得这个拥有两副面孔的女人真是恶心极了! 明明她和时烨的长相有七八分的相似,却是一个地一个天,她连时烨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花嫣然感受不到温池的注视,她用双手捂着脸,哽咽着说:“哥哥,我又做错事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从明儿起,我一定好好对待小烨。” 温池听不下去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怕他再听下去会气绝身亡,等他有了实体,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女人。 第153章 我叫温池 温池知道时烨不愿意被自己看见他的狼狈样, 便在院子里徘徊到天快亮了才回去。 没想到他刚进屋,就发现时烨已经醒了。 时烨不仅醒了,而且打来水从头到脚地把身体擦洗了一遍, 这会儿刚换上干净的衣服。 温池惊呆了, 心想时烨这是拥有了什么神仙体质, 昨天还被打得半死不活,这才一宿过去, 就生龙活虎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时烨在余光中注意到温池的靠近,顿时眉头微蹙, 他转头看向他:“你昨夜去哪儿了?” 温池还是第一次被时烨以这种口吻兴师问罪,感到怪异的同时又莫名有些心虚, 他挠了挠头:“你不是想独处吗?我就随便在外面溜达溜达了, 没走多远。” 时烨的眉头越蹙越紧:“溜达了一夜?” 温池居然结巴了:“是、是啊。” 时烨道:“以后别在外面逗留太久,既然我能碰到你,也许别人也能碰到你。” 温池听完这些话,才反应过来原来时烨是在担心他, 一时间心窝里仿佛有一股暖流淌过,他用力点头,嗯了一声:“以后我不会随便出去了。” 说完, 他话题一转,“对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无大碍了。”时烨一边整理换下来的残破衣服一边平静地回答,但他显然不想多说,语气略显敷衍, “我身体好,痊愈快,你不用太担心我。” 可温池又不是傻子, 他怎么会相信时烨这些应付他的话?他走上前,要求时烨脱掉衣服。 然而时烨说什么都不肯,只重复着自己的伤口已经痊愈了。 温池无可奈何,偏偏他又碰不到时烨,就只能站在边上干瞪眼。 时烨照常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便要出去做事。 温池劝说不成,只好跟上去。 接下来,有实体几乎成了温池的执念。 他已经计划好了,只要他能碰到花嫣然,他一定要把花嫣然狠狠揍上一顿,最好揍成残疾,揍得花嫣然再也不能拿起那条鞭子。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想揍一个女人,他认为男人揍女人不是一件光鲜的事,可他愿意为了时烨做这件不光鲜的事。 只是等来等去,等了十多天,他都没有等来碰到花嫣然的机会。 反而是花嫣然又发疯地找了时烨几次茬。 温池什么都做不了,每一次都像第一次那样愤怒又无助地看着,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一个人,花嫣然早就被他千刀万剐了。 时烨身体不好,每天要做那么多事,吃得还少,他有在柜子里囤不少食物,但都不听温池劝地拿去喂阿孤了,许是他自己也没什么胃口,有时候宁愿躺在床上休息也不愿出去吃饭。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 某天,时烨不堪重负地病倒了。 时烨这次的病来得比上次更快更猛,他在收捡草药时昏倒,被两个丫鬟抬回床上。 其中一个丫鬟摸了下时烨的额头,烫得她立即收回手:“好烫!” 另个丫鬟担忧地说:“少爷貌似病得很严重,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夫人一声?” “最近夫人的性子阴晴不定,若是告诉她了,万一她又来折腾少爷怎么办?” “那不说?” “可是少爷病倒后肯定做不了事,就算我们不说,夫人迟早也会知道……”丫鬟沉吟片刻,便做出决定,“我们先给少爷熬药吧,等少爷喝完药,我们再去试探一下夫人的口风。” “你这个主意不错!” 两个丫鬟商量完,便出去熬药了。 什么都做不了的温池只能趴在床边干着急,他见时烨脸颊涨红,眉头拧成了一个结,看上去极为痛苦的样子,也不敢喊时烨的名字,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两个丫鬟端着刚熬好的药回来了。 她们小心翼翼地给时烨喂了药,又替时烨捻了捻被角,最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温池趴在床边,目光怔怔地望着时烨发呆。 他原来是想若他有了实体,他一定要把花嫣然狠狠揍上一顿,哪怕和花嫣然同归于尽也无所谓,可是现在,他突然有了新想法,他不想和花嫣然同归于尽了,他想带着时烨离开这里。 这个人烟稀少的鬼地方,这个恶心透顶的畸形家庭,还有随时可能发疯的娘以及屁用没有的爹,一切的一切,不要也罢。 只要有他陪着时烨就行了。 哦对了!还有阿孤呢! 阿孤那么乖巧听话,又黏着他们,肯定愿意和他们一起走。 他可以给时烨一个家,他可以当时烨的兄弟、朋友、家人…… 若是时烨点头,他甚至可以当时烨的爹,尽管他不想承认自己年纪大,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至少比时烨大上一轮,当时烨的爹应该绰绰有余。 温池越想越觉得合适,顿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但是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作为男人能给时烨提供父爱,却不能同时给时烨提供母爱,孩子最好还是在父母健全的家庭中长大……不行,他得为时烨找个娘。 也不知他能否遇到逞心如意的女鬼。 他得赶紧准备起来,早些物色,好确定人选,和时烨一起重新组成一个幸福快乐的三口之家。 温池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等他想完这些后,窗外夜色已深。 温池在床边趴久了,想站起来走一走。 这时,他忽然听见身后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以为是那两个丫鬟来了,结果转过头,却看到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孔——花嫣然。 花嫣然穿着白色的中衣中裤,乌黑的长发略显凌乱地散在身后,她绝美的脸上未施粉黛,甚至隐隐泛着疲惫,像是从睡梦中醒来后便过来了。 温池立即警惕起来,站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花嫣然。 可惜花嫣然看不见温池,她复杂的目光直接落在昏迷不醒的时烨身上,她在门前伫立了一会儿,随后关上房门,径直朝着床走来。 “疯子,你来做什么?”温池想阻拦花嫣然,可是他一如既往的碰不到花嫣然,他的手数次穿过花嫣然的身体,“你滚啊!你不要过来!” 温池简直快崩溃了,他握紧双拳,喊得声音都嘶哑了,可他对于花嫣然来说就是一团空气,一团连碰都碰不到她的空气。 花嫣然毫无阻碍地穿过温池,在时烨的床前站定,她垂眸俯视着时烨,面无表情的模样和时烨平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温池别无办法,只能去喊时烨。 但是无论他怎么喊,时烨就是醒不来。 就在温池要绝望的时候,花嫣然竟然转身走了,她走出屋子,顺便带上了房门。 温池愣愣望着花嫣然的身影消失在逐渐合拢的门外,忽然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他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全是冷汗。 这下,他坚定了带走时烨的决心。 哪怕他带着时烨风餐露宿,也好过在这个家里战战兢兢地活着。 - 温池守了一宿,时烨丝毫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清早,那两个丫鬟又来了,不过她们给时烨喂完药就走了。 温池继续守着时烨,突然间,他听见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他有些疑惑,这个家里除了两个丫鬟外就只剩花嫣然了,不过几个人,冷冷清清,何时这么热闹过? 于是他翻出窗户,顺着声音寻去,便来到了前院。 温池还没走近,一眼就看见在前院里扎堆的十来个人,那些人中有男有女,皆是穿得光鲜亮丽,一看就能猜到他们来自富贵人家。 走在那些人前头的是个熟面孔,正是离家一个月的花殷。 花殷客气地招呼着他们,并把他们领进正厅。 温池跟在那些人后面,越想越疑惑。 花殷走前不是说他这趟要出去小半年吗?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带这么多人回来。 得到消息匆忙赶来的花嫣然似乎也没想到这一点,当她瞧见花殷身后的人群时,欣喜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好在她及时绷住了,只是后面的笑容怎么看都觉得僵硬。 花殷了解花嫣然,自然察觉到了花嫣然情绪的变化,但他并未在意,而是若无其事地招呼客人们坐下,又招呼两个丫鬟端茶倒水。 整个过程中,花嫣然都端坐在主人家的位置上,笑容僵硬无比。 温池明目张胆地站在正厅中间,等花殷忙完,便开始听这些人的谈话。 听了一会儿,他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原来都是花殷和花嫣然的亲戚,也都姓花。 他们过来这趟的主要目的便是想劝花殷和花嫣然带着孩子回到花家。 花家曾经鼎盛,家中接连不断地诞出有特殊能力的孩子,可最近十几年来,花家日渐没落,如今诞出的几乎都是普通孩子,花嫣然和时烨母子拥有令人羡慕的特殊能力,他们理应回去为家族做贡献。 花嫣然听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抠着座椅把手的指甲几乎镶嵌进木头里,听到后面,她已然脸色铁青,忍无可忍,噌的一下站起来。 还在劝说的众人见状,皆是一愣。 此时此刻,花嫣然再也维持不了她那虚假的笑容了,她眼神冰凉地看了眼花殷:“哥哥,你跟我过来一下。” 花殷道了声好,起身向众人打完招呼,便跟着花嫣然往偏厅走了。 温池赶紧跟上去。 花嫣然明显负着气,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直到穿过偏听,走到外头的树林旁,她才停下脚步,随后转身就是一巴掌甩在花殷脸上。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树林旁格外响亮。 花殷被打偏了头,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五条红肿的指印,但他一点也不恼,用手背碰了下脸颊,随即看着花嫣然轻轻一笑:“消气了吗?” 花嫣然一愣,下一刻,她凤眸中溢满了泪水,她扑进花殷怀里,万分委屈地哭泣道:“哥哥,你明知我不想回去,为何还要带他们过来?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我不想受到那么多世俗的牵绊。” 花殷心疼地抱住花嫣然,他叹着气,斟酌片刻才委婉地说道:“嫣然,我发现只有我们是不行的,我们住在这荒山野岭里,缺少太多东西,而且我不是大夫,有时你生病了,我真的无能为力……” 花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花嫣然猛然拔尖的声音打断了:“哥哥,你这是嫌弃我了吗?” 花殷没想到花嫣然竟有这么激烈的反应,顿时颇显焦急地解释道:“嫣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认为我们在这里与世隔绝太久,仿佛活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我们和外面的世界已经隔了一条跨不去的鸿沟。” “这不是我们最初想要的吗?”花嫣然抹去脸上的泪水,她看上去是如此悲伤又愤怒,抬头定定望着花殷,“还是说你后悔了?” “不,我没有后悔,我只是……”花殷顿了顿,“我只是……” 剩下的话,他突然说不出来了。 他不知该如何向花嫣然解释,也不知该如何向花嫣然描述她的病情,自从他想方设法把还是婴孩的小烨从宫中接来后,花嫣然的性格就变得一天比一天怪异。 她逐渐变得敏感、脆弱,有时候甚至会为了一两件小事大动干戈…… 他原以为他们一家三口会过上幸福安逸的生活,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生活逐渐变了味,也和他想象中背道而驰。 他不知花嫣然能否感知到自己性情的变化,他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在一切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他要让花嫣然变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嫣然,相信我好吗?”花殷用双手抓住花嫣然的肩膀,他低下头,一本正经地和花嫣然对视,“无论我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是为了你我好,为了小烨好,为了我们这个小家好,也许回到花家不是件坏事,我们的生活会更上一楼层。” 花嫣然轻轻摇头:“你忘了从前他们是如何反对我们的吗?你忘了他们又是如何逼迫我嫁给皇上的吗?他们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那只是从前罢了。”花殷抓着花嫣然肩膀的双手逐渐收紧,他道,“如今不一样了,如今他需要我们,需要小烨帮他们稳固地位,我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花殷又说了很多,可是花嫣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花嫣然的表情逐渐变淡,后面像是卸下了所有悲伤和愤怒等情绪,她面无表情地用那双漂亮的凤眸注视着花殷。 等到花殷说完,她忽然扬唇微微一笑:“既然哥哥已经决定好了,那都听哥哥的吧。” 花殷心里清楚花嫣然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妥协了,但他没想到花嫣然会这么快就说出退让的话来,怔愣过后,他当真是又惊又喜,颇为激动地将花嫣然揽进怀里:“嫣然,谢谢你的理解,以后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意了。” 花嫣然乖顺地靠在花殷怀里,她嘴角的弧度渐渐往下,很快,笑意没了。 花殷自然是看不见花嫣然的表情变化,然而这一切都被旁边的温池看得一清二楚。 温池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步不离地跟着花嫣然。 花嫣然接待客人,他徘徊左右,花嫣然准备午膳,他徘徊左右,花嫣然单独离开了,他紧随其后。 花殷和众人都在正厅喝茶闲聊,家里仅有的两个丫鬟也忙里忙外地伺候着,安静的长廊上只有花嫣然一个人的身影,她走得很轻,几乎听不见脚步声。 阳光正好,洒在花嫣然身上,模糊了她的脸部轮廓,她却仿佛感受不到这温暖的光线,她麻木地往前走,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温池跟着她穿过长廊,回到卧房。 温池还以为她有些累了,想回来歇息,便打算瞎晃一圈就走,哪知道看见她径直走向一处柜子。 花嫣然在柜子前呆愣地站了半晌,随后打开柜子,从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温池直觉有异,赶紧走近一看,竟然看到花嫣然手里握着一把足有他小臂那么长的匕首! 只见她将匕首缓缓从铁鞘中,银色的刀面泛着冰凉的寒光,匕首微微倾斜,刀面上顿时映出花嫣然绝美的脸,她垂着眸,长睫掩盖不了她眸中明显的杀意。 温池瞬间明白她要干什么了。 “疯子,你他妈就是个疯子!”温池骂骂咧咧着后退,他双脚发软,猛地趔趄了一下,接着转身就往外跑。 没跑几步,他听见身后传来柜门关上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正好对上花嫣然惨白的脸。 花嫣然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匕首,一步步地朝着他这个方向走来。 温池知道花嫣然要去哪里,他呼吸一紧,心脏加速跳动起来,这一刻,他浑身脱力得连咒骂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他不得不强撑着往外走。 他必须在花嫣然之前赶到! 他绝对不要那个疯女人伤害时烨! 可是他越心急就越容易出错,他本想把花嫣然甩在身后,哪知道跑出一段路后居然迷失了方向。 温池像只热锅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他运作轻功在屋顶上飞跃,终于找到了时烨的屋子。 他迫不及待地飞下去,穿门而入,却见花嫣然已经站在时烨的床前。 “不……”温池瞳孔骤然紧缩,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一边跑过去一边拼命地大喊,“时烨,时烨你醒醒!” 与此同时,花嫣然已经举起了匕首。 “对不起,小烨,若是娘当初没有生下你就好了,也不会让你平白无故遭受这么多非议。”花嫣然的表情依然麻木,却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睛里滚落出来,“娘已经承受不起那些人的眼光了,娘也不会让你回去承受,就到此为止吧,从今往后我们娘俩终于能自由自在地过活,再也不用顶着世俗的压力和他人的议论,希望下辈子你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里,有疼爱你的父母和优渥的生活,你先走,娘随后就来。” 说罢,花嫣然闭上眼,猛地将匕首刺了下去。 “不要!” 温池下意识扑到床上,试图用身体挡住匕首,虽然他知道他根本挡不住…… 可就在下一瞬,他大腿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紧接着是花嫣然受到惊吓的尖叫声:“你是谁?” 温池疼得脸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可他顾不上疼痛,转头看去,发现花嫣然恐惧的目光直愣愣地落在他脸上,而花嫣然手中的匕首也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偏离方向地刺在他的大腿上。 猩红的血液往外冒,打湿了他白色的裤子。 花嫣然能看见他了? 花嫣然能碰到他了? 温池差点被惊喜冲昏头脑,他挣扎着起身便要去抓住花嫣然。 没想到花嫣然的反应比他更快,直接拔出刺在他大腿上的匕首,绕过他要去杀时烨。 温池腿上受了伤使不上力气,只能拼尽全力地抱住花嫣然,嘴里大喊着时烨的名字。 两个人纠缠了好久,温池逐渐感觉到体力不支。 可花嫣然似乎没有要他性命的打算,泛红的眸子一直看向床上的时烨。 她见时烨终于被温池的喊声吵醒,睁开眼,勉强支撑起半个身子,便猛地使劲儿推开已经有些虚弱的温池,扬起匕首直挺挺地刺向时烨的心脏位置。 快了。 他们母子就要解脱了。 花嫣然想到她马上就能卸下长久以来的心理包袱,不由得露出有种的微笑。 她头一回感到如此轻松。 然而匕首并未刺在时烨身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温池使出最后的力气替时烨挡住了——匕首毫无保留地没入了他的腹部,猩红的血液迸发出来,刺眼的红色如同滴入清水中的黑墨,迅速染湿了温池腹前的白衣。 花嫣然没想到温池竟会这么疯,为了保住时烨连自己的性命都要不了,她吓了一跳,猛地松开匕首手柄,踉跄着往后退了退。 这一刻,温池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有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地拽着他。 他口中尝到了腥甜的味道,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扭曲起来。 他吃力地转过头,在余光中看见时烨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泪水在时烨眼中溢满,小孩张着嘴,宛若定格在了刚才那一瞬间。 温池想说话,却发现眼前的景象扭曲得愈发厉害,甚至连时烨那张绝望的脸也扭曲了。 周遭的画面退变成老旧的画卷,无形中好似有无数双手残忍地将那些画卷撕扯下来,一块接着一块的空白出现,整个幻境都在破碎,整个世界都在塌陷。 那些手一致把他往下拽,好像要把他拽去某个地方。 温池的身体在下陷。 这个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只能感觉到某些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在飞快地往他脑海里钻……是记忆,他的记忆回来了。 他想起来了! 他叫温池,他是来找时烨的。 他终于想起来了…… 温池热泪盈眶,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他想伸手抓住时烨,可是眼前的景象扭曲得让他已经看不见时烨了,那些手拽他的力气越来越大。 他知道自己该回去原来的地方了。 “时烨!我叫温池!”温池大声喊道,“我在将来等你,你一定要活下去!” “无论如何我都会等着你!” “你一定要来找我!” “我叫温池!” 突然间,他眼前一片黑暗。 第154章 幸好 温池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在黑暗中蹲下身, 忍不住失声痛哭。 他哭着,忽然看见前方隐约泛着一些光点,他愣了下, 慢慢止住了哭声, 下意识起身朝着光点走去。 就在他迈开步子的刹那, 四周的黑暗忽然以极快的速度裂开了。 紧接着,一幕幕场景走马观花地浮现出来, 所有场景中都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就是时烨。 他不停地往前走。 他看见花殷带着花家人冲进时烨的小屋,他们夺过了花嫣然手中的匕首, 花嫣然没有反抗,呆滞地瘫坐在地上, 花殷坐到床边安慰地摸着时烨的头, 时烨抬头,毫无血色的脸上淌满了泪痕。 他看见大约十来岁的时烨将花嫣然逼到墙角,时烨神色漠然,宛若死神, 他的手破开了花嫣然的胸膛,捏碎了花嫣然的心脏,花嫣然的瞳孔被震惊和痛苦撑到了极致, 很快没了气息。 他看见时烨流落街头。 他看见时烨找到花家后又被花家送进宫里。 他看见时烨接二连三的被花家派去的奸细暗杀,那个奸细在东宫放火,妄想和时烨同归于尽,时烨正是在那个时候被烧坏了脸和腿。 他看见时烨吩咐朱公公安排人怂恿温长清用温池代替温良进宫。 温池越走越快,步伐越来越踉跄。 他还看见时烨一次又一次地拿出那幅画, 看着画中的他走神,烛火在时烨脸上跳跃,那一刻, 时烨身上散发出来的落寞气息几乎凝为实质。 原来时烨一直在等他…… 原来时烨一直在找他…… 虽然温池早已猜到画中的人是他,但是当他真正清楚那幅画的缘由后,他是如此的悲伤,仿佛沉浸在了痛苦的海洋里,海水淹没了他,他只能任由自己往下沉。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等我,对不起……”他太难过了,难过得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他喘着气说,“我不知道你等了我那么久,对不起。” 原来他进宫也是时烨的安排,原来时烨在他们成亲那晚就认出了他,原来时烨口口声声说他是仇人不过是气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在时烨带着所有记忆艰难地存活时,他不仅毫不知情,还把时烨当成了假想敌,处处提防着时烨。 温池一直往前走。 不停歇地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又看见那些光点,他距离光点越来越近,就在他即将靠近光点的时候,四周的画面全部消失,耳边的一切归为平静。 这个世界暂停了片刻,才又在瞬间活了过来。 他听见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听见了湖水涌动的声音,他的视线逐渐聚焦,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片被月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湖水。 他似有所感地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的石头,他的掌心仍旧留有热度,可是那块石头已经碎成了两半——如今灵石真正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石头了。 温池把石头和破碎的泥人一起揣进衣服里,抬头往前看去,隐约看见一个人倒在湖边。 他向那个人走去。 走近后,他看清楚了,那个人正是昏迷中的时烨。 在这一瞬间,温池的泪水再次决了堤,他轻声道:“谢谢你找到了我。” 幸好,我也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就这样完结啦! 后面还有番外,是接着写的,可以继续看下去嘿嘿,我计划里有四个番外,能写多少写多少吧。 第155章 番外-早产 时烨被救回去后, 便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太医说他身体里的毒是没了,却也不知是何原因醒不过来,大夫无可奈何, 只能叮嘱朱公公好生伺候着时烨, 指不定哪天就能醒来了。 朱公公不放心地问:“刘太医, 你看皇上究竟要昏睡到何时呢?” 太医摇了摇头:“也许一天,也许数天, 也许数年,这个就看皇上的造化了。” 说完, 他还是安慰朱公公道,“公公且放心, 皇上吉人自有天相, 连那难解的毒都莫名的没了,这不说明上天也在看着皇上吗?皇上定不会睡太久。”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件事只能听天由命,愁眉苦脸的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 朱公公便把太医送走了。 朱公公回到寝殿,正好瞧见小栓子走来。 “温公子如何了?” “刚睡下呢。”小栓子在这段时间里就没睡过好觉,眼睛下面有着明显的乌青, 他眉眼间的愁色比朱公公还浓,“温公子总是失眠多梦,要不是实在疲惫得很,怕是又要过来守着皇上。” 朱公公皱起眉头:“你尽量别让他过来,他身子不稳,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可担不起那个责任。” 小栓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温公子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又经过了那么多折腾, 身子早不如从前,自从搬到宫里调养以来,温公子一直体弱多病,时不时就要请太医去看。 可温公子那固执劲儿哪儿是他一个小太监劝得动的?就连丞相和林将军说的话都进不去温公子的耳朵里。 怕是只有等皇上醒来,才能让温公子心里的大石头落下去。 小栓子心里叫苦连天,却不敢反驳朱公公的话,只能叠声说着是。 朱公公让他尽量劝着温公子,他就尽量劝着吧。 可惜事实是他根本劝不动,温池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就在噩梦中惊醒,他脸上全是冷汗,被宫女扶着坐起来。 宫女端来温水给他喝。 温池喝了一点,便开始喊小栓子了。 小栓子刚走到殿外,听见声音后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备轿。”温池道,“我去看看皇上。” 小栓子哎哟一声,忙道:“公子,奴才刚刚才从养心殿回来呢,太医说皇上已经没有大碍了,接下来只等着皇上醒来便行,再说皇上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着,公子无需挂心。” 温池只看见小栓子的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等小栓子说完,便重复道:“备轿。” 小栓子站着没动,苦口婆心地继续劝着。 温池继续等小栓子说完,还是那两个字:“备轿。” 小栓子急得都快哭了,见温池不管不顾地要下床,无奈之下只有妥协。 温池坐着轿撵来到养心殿。 朱公公看见他后,尽管有些郁闷,却也意料到了他会这么做,只是叹息一声,随后把他领了进去。 温池来到时烨床前。 床上的时烨安安静静地躺着,仿佛被隔绝在一个小小的未知世界里,他肤色苍白,双眸紧闭,只有一点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温池坐在朱公公替他准备好的椅子上,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等到黄昏,时烨依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温池面色平静地看着时烨的睡颜,没人知道,他满怀的期待再次逐渐落空,这种过程漫长又痛苦,可他已经习惯了。 回去时,朱公公喊住温池:“皇上这边有奴才照料,温公子切勿挂心,还请公子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为皇上诞下一个健康的长子。” 温池听多了朱公公说这些话,心里早已没了波澜,他麻木地开口:“我身子很好,劳烦朱公公挂念。” 说完,他见朱公公不再言语,便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朱公公望着温池消瘦的背影,心里酸酸涩涩的。 他活了几十岁,前前后后伺候过那么多主子,哪个主子怀着龙种时不是被宫女太监们忙里忙外地伺候?各种吃食跟流水似的送进宫里,也把人养得白白嫩嫩。 唯有温公子,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日复一日地盼着皇上醒来,望眼欲穿,这才几天功夫,就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哎哟,真是造孽哟。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皇上身体里的毒居然没了,那毒在皇上身体里呆了那么多年,结果说没就没…… 想到这里,朱公公突然想起左枝说温公子带着灵石找到了皇上,后来皇上找到了,灵石却没了。 也不知是不是那颗灵石起了作用。 但无论如何,结局总归是好的。 朱公公摇了摇头,没再想这件事,而是继续忧心起温池的身子来。 果不其然,不出两日,温池又发烧了,他下不了床,躺在床上胡言乱语,嘴里一直喊着时烨的名字,还说着对不起。 这是温池病得最厉害的一次。 得知消息的朱公公急得脑袋都快炸开了,皇上还没醒来,若是温公子也出了什么事儿,他这条命别想要了。 是朱公公不分昼夜地两头跑,一边照料皇上一边看着温池。 温池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也忙做一团,一群人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温池有个好歹。 温池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他也几乎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偶尔才被若芳和宫女们搀扶着下床走走。 等到病好时,他已经怀有七个月的身孕了。 朱公公为了替温池解闷,便把齐王府的张公子接进宫里,让张公子陪温池说说话。 张公子也怀有七个月的身孕,这才一阵子没见,他整个人胖了不止一圈,还挺着很大的肚子,但行动十分灵活,走路时也不需要下人搀扶。 相比较而言,温池的肚子就要小上很多。 张公子乍一看温池这副模样,也十分的惊讶。 他并不知温池经历了什么,自从上次他和温池在酒楼分别之后,温池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直到昨日,朱公公才突然找到他让他进宫做伴。 原以为温池的日子会比他过得滋润,哪知道温池一下子瘦了好多,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刚赶到时,只见温池坐在石凳前,无精打采地撑着下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相互打量了好一会儿,同时开口。 “你胖了。” “你瘦了。” 话音落下,两个人又是同时一怔。 随后,胖了的张公子哈哈笑道:“如今我在家里这也不做那也不做,不是躺着便是坐着,懒散得很,的确是胖了不少,倒是温公子你怎会突然瘦了那么多?” 温池也不好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道来,便简单地回答:“也许是我胃口不太好。” 张公子问:“温公子还是时常恶心想吐?” 温池摇了摇头:“前段时间染了风寒,病了很久,也就没什么胃口。” “原来如此。”张公子恍然,关切地说道,“温公子还是要多注意身子,若是温公子着实没有胃口,不如我在外面做些吃食让下人送进宫里。” “不用不用,那也太麻烦你了。”温池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现在我病好了,应该会有些胃口了。” 张公子的确有为温池做些吃食的心,但瞧见温池如此客气,又顾及到自己本身的情况,只好打消了这个想法。 如今正是盛夏,天儿格外炎热。 阳光毒辣地晒着大地,树上的蝉鸣一浪接着一浪。 温池和张公子坐在湖中心的凉亭里,热风吹得挂在凉亭里的白纱翩翩飞舞。 在太阳的暴晒下,这个凉亭就像是一个放在火堆上的小蒸笼似的,但太监们不知从哪里搬来装满了冰块的小箱子,他们把小箱子往温池和张公子身旁一放,随即拿出小扇子扇啊扇。 凉飕飕的风立即驱散了凉亭里的燥热。 张公子伸直双腿,仰着头,舒服地感叹道:“幸好我进宫了,若还留在府里,不知我这会儿怎么热着呢。” 温池看张公子那夸张的反应,不由得笑了笑:“夏天是有些难熬,不过有冰块在,倒也没有特别难熬。” “温公子,这些冰块哪是人人都能拥有的?”张公子转头瞧见温池不黯世事的模样,扑哧一笑,赶紧坐直身子,正经地解释道,“这些冰块不仅做出来麻烦,而且保存起来还要费好大的功夫,费财费力,这普天之下,也只有宫里才能享受。” 许是温池在现代生活过的缘故,哪怕来到古代,某些思想依旧没有转变过来,他没想到在现代常见的冰块在古代竟是稀罕物,又想起他冬天离不开炭火、夏天离不开冰块,顿时有些脸红。 张公子眼睁睁看着温池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尴尬起来,便猜到了温池在想些什么,他忙不迭转移了话题“对了,温公子,我闲来无事替孩子做了几件衣裳,你瞧瞧?” 说着,张公子让下人们把他备好的衣裳拿过来。 不一会儿,下人们拿来了七八件花花绿绿的衣裳。 温池瞧着喜欢,于是起身去看,哪知道他刚从坐垫上站起来,身形一下子就顿住了。 张公子疑惑地看向他:“温公子?” 仅在一瞬间,温池的脸变得惨白起来,豆大的汗珠在他额头凝固,他痛苦地皱起眉,眼神里却带着些许茫然地看向张公子:“我、我肚子好痛。” 闻言,张公子吓得几乎是噌的一下从坐垫上弹起来,他看了眼已经意识到不对并疾步走来的小栓子,想伸手搀扶温池又不太敢碰他,只能站在边上干着急:“是不是吃错东西了?还是热着了?” 温池摇着头:“我不太清楚……” 他已经痛得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腹中狠狠地搅着,他双腿发颤,往后趔趄了一步,好在小栓子及时扶住了他。 “公子!”小栓子也是一脸惊吓的表情,“公子你没事吧?千万坚持一下,奴才这就送你回去!” 说完,小栓子回头吼道,“快些备轿,赶紧来个人回去让太医准备好。” 随行的宫女太监皆被这件突如其来的事吓得大气不敢喘,忙手忙脚地按照小栓子的吩咐做事,小小的凉亭里乱作了一团。 此时此刻,温池痛得快要失去意识,他从未如此痛过,就连他在幻境中替时烨承受的那两刀时都没有这样痛,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要死掉。 他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双手捂着肚子,强撑着在小栓子等人的搀扶下坐上轿撵。 等到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宫殿时,左枝和若芳已经带着太医们在殿门外焦急地候着了。 温池整张脸惨白得如同一张纸,嘴唇也泛着白,他双眸紧闭,身体在极度疼痛下不断发抖。 他狼狈极了,但也顾不上形象。 “小栓子!”左枝冲过来,看了眼轿撵上的温池,眉头拧成了结,“这是怎么回事?” 小栓子哭道:“奴才也不知,公子突然就这样了……” “温公子有早产迹象。”旁边的太医开口,“先把温公子抬进去。” 左枝沉声道:“都慢着点。” 一行人轻手轻脚地把温池抬进去,放到床上。 温池吃力地睁开眼,只见床边围了一堆人,他所在的房间也不是他平时歇息的卧房,他想起刚才隐约间听见的“早产”的话,心底猛然涌起一阵惊慌。 他的孩子才七个月呢! 还未足月,还不能生下来。 他曾经有个朋友就是早产儿,身体很差,不能熬夜不能过量运动,几乎把医院当成家。 他不想他的孩子可能过上那样的生活。 “孩子……”温池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还好吗?” “公子!”若芳满脸泪水地凑过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安慰道,“公子放心,孩子好得很,太医们也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虽然若芳是这么说,但是温池不太相信,因为左枝和太医们的表情都很凝重。 温池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已经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阵痛像海浪一样袭来,瞬间淹没了温池。 温池眼前的黑暗逐渐扩大。 与此同时,他内心的恐惧也在扩大。 他恍惚间似乎看见了时烨的身影,时烨就站在他不远处的黑暗中,奇怪的是明明他们周遭都是一团黑,他却能如此轻松地看清楚时烨的脸。 他看见时烨在对着他笑,翘着嘴角,漂亮的凤眸笑得弯弯的。 “时烨!”温池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发疯似的朝着时烨跑去,“时烨,别走。” 时烨听见他的话,却还是转身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时烨!”温池不得不加快步伐,他十分焦急,心脏怦怦直跳,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奔跑,可他依然追不上时烨缓慢的步伐,他只能大喊着,“时烨,你等等我好吗?” 时烨头也不回。 温池跑着,不小心跌倒了,剧烈的疼痛一下子覆盖过来,让他差点痛晕过去。 耳边模模糊糊地传来若芳的哭泣声:“公子,你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天,出了好多血……” 温池下意识低头一看,他腹部不知何时渗出了大片鲜血,猩红的血液染湿了他的衣服。 他快被疼痛击倒,可他还是坚持着站起来了,他死死盯着时烨越走越远的身影,踉跄着往前跑。 “时烨,你走慢一点吧,让我追到你好不好?”温池近乎悲哀地恳求。 他的身体已经痛得直不起来,他咬着牙继续往前跑。 同时,耳边的声音还在模模糊糊地响起。 “看到孩子了!” “谢天谢地……” 就在这时,一直不徐不疾地走在前面的时烨忽然停下来,他转头看向温池,脸上保持着好看的微笑,他抬起手对温池招了招:“过来。” 快要倒下的温池霎时愣住了。 下一刻,一股名为喜悦的情绪冲击了他的大脑,他手脚的力气都已消失殆尽,可不知怎的,他居然还能往前跑。 他距离时烨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最后,他拉住了时烨伸来的手。 - 张公子忐忑不安地在产房外踱步。 他无比后悔今天入宫看望温池,若是他没有入宫,他和温池便不会在凉亭里纳凉,更不会让温池在凉亭里出现意外,凉亭到这里有段距离,也不知回来的路上有没有耽搁什么。 随行的丫鬟见张公子一直走来走去,上前安慰道:“公子莫担心,温公子福大命大,肯定能顺利诞下孩子。” 张公子回头看着丫鬟,没说话,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丫鬟又安慰了张公子几句,张公子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丫鬟说得是,温公子又没磕着碰着,却平白无故的早产,许是前段时间生了病,才让自个儿身子大不如从前,在这种情况下早产要比磕着碰着早产安全得多。 勉强放下心来后,张公子终于不再来回踱步,而是找了个地方坐着。 随后,他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自从新帝继任,便一次也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过,许多人都在猜测新帝是否患了不为人知的疾病才不得不让丞相和林将军辅政。 张公子娘家三番四次找他打听新帝的事,尽管张公子知道齐王对此事略知一二,却也清楚齐王从来不会向枕边人透露朝廷上的消息,他不敢让齐王破戒,自然无法回应娘家那边的疑惑。 原本张公子已经歇下了八卦这些事的心思,可如今坐在温公子的产房外,他又忽然好奇起来。 皇上还是太子时便为了一个温公子遣散了后院里的所有人,如今这偌大的三宫六院中只住着温公子,而此时温公子又在诞下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哪怕皇上病得再重,也该过来看一眼吧? 可惜张公子等了很久,等得产房里传来宫女太监惊喜的说话声,也没等到皇上的出现。 他的丫鬟听见说话声后,迫不及待地跑到产房前打听了一下,不一会儿又欢天喜地地跑了回来。 “公子!”丫鬟高兴道,“温公子生啦!是皇子!” 张公子猛地站起来:“真的?” 丫鬟道:“千真万确!” 张公子也高兴极了,想过去看看温池,结果他刚迈出两步,周围嘈杂的声音在突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等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发现前院里包括他随身丫鬟在内的所有人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他疑惑地转头,便瞧见一个身着明黄里衣的男人极为缓慢地走了过来。 那个男人长得极为俊美,美中不足的是他脸上透着病态的苍白。 然而就算是张公子有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也万万不敢欣赏男人的相貌,当他注意到男人身上明黄的衣服时,便猜到了男人的身份。 是皇上! 皇上竟然来了…… 张公子惊恐万分地低下头,他怀着身子,倒不用像其他人那样跪着行礼,然而当皇上从他身旁走过时,精神上的压迫还是让他双腿发软。 皇上仿佛没看见跪了满院子的人一般,一步一步地朝着产房走去。 朱公公和一众太监们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产房里的人看见出现在门外的皇上,震惊之余,也是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时烨涣散的目光在产房里环视一圈,毫无感情地扫过了抱着刚出生的皇子走来的太监,最后落在床上温池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 刹那间,他眼中的死水有了波澜。 他在睡梦中听见温池的哭声,他寻着温池的哭声一路往前走,他走了好久,走出梦境,走下床,走得随时都能倒下,他终于走来这里。 “温池。”时烨吐出两个沙哑的声调,抬脚朝着温池走去。 他看不见其他,眼中只有温池,直接和抱着皇子的太监擦身而过。 其中一个太医见状,吓了一跳,赶忙阻止道:“皇上,产房里血多晦气多,皇上的九五之尊可不能……” 话没说完,就被随后而来的朱公公的呵斥声打断:“李太医,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李太医愣住,随即讪讪闭上嘴。 时烨一步步走到床边,缓缓跪到地上,他全然不顾已经被这一幕惊掉下巴的其他人,低头亲了亲温池冰凉的唇。 温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睫微动,慢慢睁开,他很吃力地看着时烨近在咫尺的脸,轻轻扯了下嘴角:“我追到你了。” 时烨闭了闭眼,滚烫的泪水瞬间落下来,他嗯了一声:“谢谢你追到我,我等你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再写几个日常就行了~ 感谢在2020-08-17 21:44:29~2020-08-18 23:5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矜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矜泽 100瓶;素玉尘 20瓶;水言 11瓶;中岛梨绘、薛家棠糖 10瓶;叶白泽 6瓶;梦宝 2瓶;闪耀雩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