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话红了眼圈儿，显见爹娘都已经不在人世，否则也不会走入歧途。
刘队长还是没有应声，但却撤了他脖子上的木刀。
林老爷子眼睛一转，笑道，“原来大当家的同我这老哥哥还是旧识，那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来，来，有话坐下说。”
刀哥赶紧站起来，忍着疼，重新引两位老爷子坐下。刘队长依旧面无表情，右手也搭在刀把儿上不曾放下。
一众犹豫为难的小弟们，这会儿也终于惊醒过来，赶紧帮忙扶起桌子，换了新茶。
待得安顿下来，林老爷子这才开口，“大当家的，我这位老哥哥不擅言辞，而且当年征战在外，就是为了保护大越乡亲，归来路上救了你们一家，更不是为了你的回报。不过，既然有这份缘分在，咱们也算不得外人。还请大当家的开诚布公，说一说今日引我们上门到底为何？”
“呃，这个…”刀哥正是激动的时候，突然听得这话，倒是有些犹豫起来。
当年他们一家获救后，到了北茅县，但外祖一家却是搬走，根本找不到人。老娘上火病倒，爹出去做工又被倒塌的石墙砸死，老娘没几日也跟着去了。留下他一个，流落街头，为了活命，就捡了一块木板，削成长刀形状，学着当初刘队长的模样比比划划，一边乞讨，一边练习。
许是他有天分，这般吃了几年苦，居然也摸索出一点儿门道，慢慢在县城站稳脚跟，坑蒙拐骗，大错小恶，越积越多，想要去寻刘队长报恩，都成了奢望，甚至露面都怕玷污了这位英雄。
如今恩人就在眼前，按理说，要他脑袋都该直接砍下双手捧上，但问及旁事，他却不能坦诚相告。毕竟他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一群忠心的兄弟。
他沉吟了片刻，就应道，“林老爷子，今日请您来的原因，甚至其中缘由，我都不能说。一来，这事涉及我手下兄弟，我必须护他们周全。二来，我答应了一人合谋，不能失信。不过，我说三个字，想必对老爷子也能有个警醒。”
林老爷子听了倒是不意外，他也没指望凭借当年那一点儿恩情，刀哥就立刻化敌为友，就算他想，还要顾及很多问题。
但有个提示也好，知道了原因，总比他们一家蒙头苍蝇一般乱转好很多。
于是，他就点了点头，正色道，“无论以后如何，我们林家都承大当家这份情儿。”
刀哥扫了一眼刘队长，眼底闪过一抹喜色，但嘴里却是轻轻吐出三个字，“八千两。”
林老爷子神色复杂，这个结果实在是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当日为了免生祸患，他一再叮嘱赵老爷保守秘密，甚至价格都没有太过抬高，不想还是躲不过。
“多谢大当家。”
林老爷子拱手道谢，刀哥却一闪身让开了，这事明摆着是他同人合谋算计林家，如今还得林家一声谢，他就是再厚的脸皮也有些撑不住。
“老爷子言重了，都是…应该的。”
第145章 小红
林老爷子也无心再同他多说，再次笑道，“今日多有叨扰，家中还有要事处置，我们就先告辞了。山水有相逢，以后若是有机会，再同大当家把酒言欢。”
说罢，他就起了身，面无表情的刘队长也是跟着站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就要出门。
不想刀哥却是高声拦了两人，“恩人，老爷子！”
“大当家还有何事？”
林老爷子心里存了事，着急回去商量对策，被拦了去路，就以为刀哥不服气方才之事，打算反悔出手，于是暗自戒备起来。
刘队长的手也搭上了刀把儿，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刀哥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弯腰行礼，“两位老爷子慢走！”
林老爷子同刘队长对视一眼，都觉古怪，但也没有停留，扭头就走。
待得两人出了院子，刀哥才慢慢直起身，眉头皱的死紧，神色很是不好。
一众小弟们，有平日亲近又机灵的，就凑上前小心讨好道，“老大，这两个老家伙如此不识抬举，是不是…”
不想刀哥却是一脚踹了过去，末了背着手满院子开始转悠，暴躁的模样简直是众人前所未见。
那挨踹的小弟也是个锲而不舍的脾气，远远又凑了过去，哀求道，“老大，您到底怎么个主意，都说说话啊。王家少爷那事还办不办了？兄弟们都听您的，让砍谁就砍谁，让去哪就去哪，但您得拿主意啊！”
刀哥停了脚步，抬手掩了衣襟，末了正色吩咐一众手下，“传命令下去，这几日同王立主仆有接触的兄弟都出去躲风头，我不发话不准回来。另外，县衙那里再升堂，派眼生的兄弟盯着，你们都不准去架场子！”
“老大，您这是准备…收手？”小弟有些急了，“可那两千两银子，咱们还没…”
“闭嘴！”刀哥瞪了眼睛，又要踹人，吓得小弟抱头鼠窜。
“按照我说的做！谁敢不听命令…”他抬手拿起那把明晃晃的长刀，一下劈在桌子上，桌角儿应声而落，吓得众人也是赶紧低头，齐声应道，“老大放心，我们这就去！”
说这话儿，众人都退了出去，留下刀哥一人掂量一下手里的长刀，脸上却是苦笑。
他这两把架势，吓唬地痞手下还成，若是到了刘师傅手下怕是三招都撑不过。若是能…
他长长叹气，第无数次后悔入了下九流，这么多年连报恩都没脸面前去，如今面对恩人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想起过世的爹娘，若是不做些努力，将来到了九泉之下，都没有脸面见他们…
林老爷子同刘队长出了赌坊，踩着夜色往点心铺子走。结果刚出了街口就被自家人围住了，林老爷子扫了一眼，见儿孙一个也不缺，就有些急了。
“不是让你们在铺子里吗，都来做什么？娇娇呢，谁照管呢？万一被人掏了老窝，抓了娇娇…”
老爷子不等说完，林保林平已经是撒腿就往回跑了。
众人也是有些后悔，哪里还敢多停留，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赶紧追了上去。
这么一前一后，两波人几乎眨眼间就回了铺子，结果进了院门儿就听房间里有笑声传出来，清脆又欢快，正是娇娇的声音。
众人心里大石落地，都是长松一口气。方才确实大意了，如今不知道敌人是谁的情况下，铺子里老的老小的小，就算还有方杰，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是真被有心人利用，那就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说起来，这次背后算计林家的人还是对林家不了解，若是了解，都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从铺子下手，只需要抓了娇娇，林家立刻就双手把一切捧上去了。
林老爷子推开门，就见堂屋里点了两个烛台，倒也明亮。方杰百无聊赖的坐在左侧的椅子上，脑袋不时点着，显见是有些困倦。
而主位的桌子两侧，娇娇正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在玩捡石子，小姑娘的手很灵巧，一翻转就能把所有石子都捡起来，惹得娇娇拍手叫好。
听得动静，娇娇扭头一看就跳下椅子奔过来，喊道，“爷爷，你回来了！小红姐姐来家里陪我玩呢！”
林老爷子抬手抱了孙女，再看方才觉得眼熟的小姑娘，也是认了出来，正是族里六婶子家里的大孙女小红。先前只听说她在城里大户人家做丫鬟，不想今日居然寻来了铺子。
小红这会儿也是上前行礼，蓝色夹袄配了月白的裙子，衬着她的圆脸，笑起来很是朴实的模样，显见进城几年，她并没有沾染大户人家那些用鼻孔看人的高傲毛病。
“大爷爷，我是村东的小红，我爷爷…”
林老爷子摆手打断了小红自报家门，笑道，“自家孩子，爷爷怎么能不认识你，赶紧坐！平日常听你爷爷奶奶说你在城里，主家待你可好？若是受什么委屈，记得回家说，族里这么多人，不会看着你一个小姑娘受欺负。”
小红小时候可是没少听这位大爷爷的杀蛮故事，同村里那些淘气小子一样，把老爷子当英雄一样崇拜。如今听得老爷子句句都是关爱维护，心里暖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