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门佳媳 第295节

杨嫂子见她脸色惨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心下暗暗着急,沈娘子与沈相公那般恩爱,要是沈相公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让她怎么活啊?

问题是,洪水既连河岸都能冲垮,有多大有多急可想而知,沈相公平安无事的希望简直微乎其微……

嘴上却是道:“是啊,府台大人和沈相公都是好人,好人有好报,老天爷一定不会那么残忍,一定会让府台大人和沈相公都平平安安的。”

季善已在继续问杨大了,“那杨大哥离开时,水面上能看到府台大人和我相公的身影了吗?就算洪水再大,也不可能立时就把人给彻底淹没,或是冲走了,我相公他又会水,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

杨大沉默片刻,才道:“我离去时,已经不少人跟着跳下去救人了,实在分不清哪个是府台大人,哪个是沈相公。但沈相公既敢跳下去救人,肯定对自己的水性还是有把握的,所以沈娘子千万别自己吓自己,指不定等我们赶到时,沈相公早被救上岸了呢?”

要是真那么好救,孟二哥也不会急着让杨大哥回来通知她了,显然杨大哥离开时,情况已经很不妙……季善心里很想安慰自己,别自己吓自己,肯定事情不会那么糟糕的,可又实在没办法自欺欺人,身体越冷,脑子反倒越清醒。

可没到最后一刻,她肯定不能放弃,不,就算已经到了最后一刻,已经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也绝不能放弃!

季善吐了一口气,才与杨大道:“那就承杨大哥吉言了,还请你继续带路吧,最好能再快一点儿,马上天就要黑了,路肯定越发不好走。”

杨大点头应了:“好的沈娘子,只是您,还能再快一些吗?我和孩儿他娘倒是做惯了活儿的,就怕您……”

季善直接加快了脚步,“我出身农家杨大哥杨嫂子都是知道的,你们能多快,我就能多快,所以不用顾忌我。”

杨大与杨嫂子便不再多说,也加快了脚步。

奈何路实在难走,到处都是水坑,给人根本无从下脚的感觉,也到处都是恶心的各种垃圾污物,天还很快黑了,三人出门又出得急,竟是连盏气死风灯都忘了拿,只能借助道路两旁住家户家里透出来的一点微弱的灯光继续前行,简直苦不堪言。

亏得老天爷不知是不是终于良心发现了,三人走着走着,雨竟渐渐小了,好歹为他们稍稍减少了些微的阻力。

如此等三人终于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城北,天早已黑透,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却远远能听见有喧闹声,远远能看见前方有一大片亮光了,季善知道定是事发现场快到了,虽早已累得双腿灌铅一般,双脚也痛得麻木,只恨不能立时倒下了。

依然咬牙坚持住了,哑声问杨大,“杨大哥,就是前边儿了吗?那我们快走吧,今儿真是辛苦你和杨嫂子了,只能事后我再好生答谢你们了。”

杨嫂子见她说话间已是摇摇欲坠,忙伸手搀住了她,道:“沈娘子千万别与我们客气,都是自己人,又是这种时候,您与我们客气就太生分了。我们快走吧,沈相公肯定正等着您呢!”

季善点点头,抽回自己的手,省得再给杨嫂子增负,她势必也早累了。

三人又摸黑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由杨大引着,抵达了事发现场。

就见河岸上乌压压的总有百来号人,一半都打着大伞、举着火把在尽可能的给其他人照明,嘴里还时不时的嚷嚷着,“前面看过了吗?”

“把河里的人都拉上来,再换一拨下去……快把姜汤都准备好,好让他们上岸就能喝!”

“这天也太黑了,火把又照不到水面上去,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可如何是好?要是这会儿天就亮了该多好!”

“府台大人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沈案首给救起来的,大家都加把劲儿,继续搜救,等沈案首得救后,府台大人自然都重重有赏……”

杨大就着火把明明灭灭的光,见季善的脸色已不只是惨白,说得难听一点,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儿,人也石化了一般,既不说话,也不动,知道她怕是真千辛万苦到了现场,却反倒不敢上前了。

只得自己上前,向人群里打听起现下的情形来,“这位差爷,我是跟沈案首交好的孟秀才家的下人,请问这会子府台大人和沈案首怎么样了,可都已得救了?那位是沈案首的娘子,听说了府台大人和沈案首落水的事,特地赶过来的……”

人群里那几个差役听得是沈案首的娘子来了,忙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来,还有人一边嚷嚷着:“让让,都让让……”,一边往前跑去,跑到一个瞧着像是主事人的中年男子面前停下,急声道:“师爷,沈案首的娘子来了。”

那中年男子便忙从人群里让开的那条路快步走到了季善面前,连伞都顾不得等身旁的人给他撑,等走近季善面前,立刻道:“沈娘子是吗?我是府台大人跟前儿的钱师爷,这样黑灯瞎火的,路又难走,还让您一路赶了过来,实在对不住,我……”

季善第一次听说钱师爷,还是沈恒告诉她的,不想第一次见面,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哑声打断了他:“敢问钱师爷,府台大人和我相公这会子怎么样了?”

钱师爷早辗转听说沈案首有个漂亮的媳妇儿了,那媳妇儿还心灵手巧能干无比,与他们家大小姐不过就见过几次面,便处成了手帕交,大小姐竟什么都不瞒她;还做得一手好菜,年纪轻轻便以一己之力开起了饭馆,生意从开张到现在,一直好到爆,——他纵从未见过季善,也能想到她必定不是凡人。

但这会儿真见了人,钱师爷才知道,原来他还是低估了季善的美貌气度,纵使蓬头垢面满身狼狈,她依然惊人的漂亮,且因那份苍白与狼狈,反而更添了几分脆弱之美;

她也果然是个刚强持得住的,换寻常女子,知道自己丈夫被洪水卷走了,只怕早软倒在地,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了,她却还能一路撑着找到现场来,还能一直撑着不哭不闹的好生与自己说话,沈案首当真是个好福气的,可惜如今……

钱师爷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才不自觉放柔了声音道:“好叫沈娘子知道,府台大人吉人天相,已经被救起来了,人也不多一会儿便醒了过来,只到底伤了身体受了惊吓,清醒了不多一会儿,便又晕了过去,所以我已让人好生送了大人回府去请医问药,悉心将养。”

顿了顿,方继续道:“至于沈案首,他……至今还没有消息,但府台大人短暂清醒时,便给我等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沈案首平安救起,所以我们的人一直在轮流下水搜救,想来再过不了多久,便一定能有……能有好消息了……”

后面的话在对上季善黑白分明,却满是哀伤的双眼后,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沈娘子既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又岂是他说几句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就能糊弄住的?

只能立时话锋一转,岔开了,“这会子风大雨大的,沈娘子一路走来,必定也早累了,前边儿我们搭了简易营帐的,要不我让人带沈娘子过去坐着歇一会儿,再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好吗?您放心,一有消息我就会打发人立时去告知您的,您去营帐里,也是一样的。”

季善没有说话。

她不想去什么营帐,她就想守在现场,只要真能守到好消息,守多久她都心甘情愿!

钱师爷一看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既是不忍心她留在这里继续风吹雨打,也实在有她在,大家心情都更沉重,更不利于搜救。

只得看向了一旁的杨嫂子,“这位是?能劳您扶沈娘子过去营帐那里吗?”

杨嫂子便也低声劝起季善来:“沈娘子,要不我们就去营帐里等吧,您本来就累得狠了,再熬下去,身体就要垮了,总不能等沈相公被救上来,平安无事了,您自己反倒垮了吧?我扶您过去,好不好?”

正说着,有人越众而出,走了过来,待其走近了一看,不是孟竞,又是哪个?

杨大和杨嫂子都惊喜的叫起来:“二少爷!”

“二少爷没事儿就好……二少爷快来帮忙也劝劝沈娘子吧……”

孟竞先冲钱师爷拱手行了个礼,才看向季善,低声说道:“嫂夫人,子晟兄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你就听钱师爷和大家伙儿的,去营帐里歇会儿吧?等子晟兄得救醒来后,肯定最想看到的人就是你,你难道不愿意等他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呢?”

说完不等季善答话,已吩咐杨嫂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了嫂夫人跟我走呢?”,随即又欠身与钱师爷说了一句:“师爷,就由在下带沈娘子去营帐吧,您就不必再打发人带她去了。”

便径自大步往前去了。

后面杨嫂子方如梦初醒,半扶半强迫的将季善扶着跟了上去,杨大则冲钱师爷一阵点头哈腰后,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穿过一片泥泞地,进了钱师爷所说的营帐里,里面点了火堆,放着不少的凳子,还随时有热茶供应,自是比守在河岸上风吹雨打强出许多。

杨嫂子扶着季善到一张凳子前,安顿她坐下了,才到负责烧水的婆子面前,低声问她要了一杯热水,送到季善面前,“沈娘子,您喝点儿热水暖暖身子吧,这杯子是有些个不干净,但我才让那个妈妈倒开水烫过的,您凑合喝一点儿吧。”

季善木木的接过杯子,木木的喝了两口热水后,冰冷的身心因为突如其来的暖流,总算活泛了几分,这才看向了一旁的孟竞,哑声问道:“孟二哥,当时的情形到底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劳你与我说一说,这确定是天灾,而不是人祸吗?”

孟竞见她憔悴得就跟一朵蔫儿了的花儿一般,心里大不是滋味,清了清嗓子,才道:“当时子晟兄与府台大人站在一起的,谁也没想到忽然就来了一阵大洪水,直接把他们站的那块地下面的土给冲垮了,下面既垮了,上面自然撑不住,马上也要跟着垮……府台大人立时掉进了河里去,子晟兄听说要站得退后府台大人半步,让他身后的人本能的拉了一把,其实是有机会幸免的。但他很快便跳了下去,显然是想救府台大人……我很明白嫂夫人的心情,真的,但这的确不可能是人祸,也断没有那个政敌敢众目睽睽之下,就谋害堂堂一府知府,他们也不可能算得这么准,能拿天灾借题发挥。”

季善就惨笑起来,低道:“我心里其实都明白,这只可能是天灾,不可能是人祸,可心里真的、真的……孟二哥当我方才的话都是梦话,听过就算吧,我后面不会再说了。”

望着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都逼了回去,才又道:“那、那我相公跳进河里前,可有、有留下什么话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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