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青楼?”那掌柜冷笑一声:“很快就没了。”
“为何为何?青楼为何会没?”
“到时你便知道了。”
而当夏林抵达青溪渡口的那日,魏长盛精赤上身,反缚双手,走到了路口,径直跪在了官道正中。
旁边到处都是看热闹的百姓,他们对着魏长盛指指点点,不少人其实是觉得魏长盛给他们丢人了,但只有魏长盛一人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以一人之命在换三州之安危。
官道上很快传来了马蹄声,经过了几个转弯之后便见到了江南道的队伍,这时这边的百姓也终于看到了夏林的真容。
没有身高十丈也没有赤发重瞳,就一个面若金玉的玉面少年,虽然听闻他已经有二十六七,但看着仍如少年一般。
不少年轻的女子在看到夏林的样子之后甚至都踮起了脚尖,毕竟中原人的面相相对来说更加温润一些,再加上夏林皮肤白,身上穿着的铠甲又得体。哎哟……看着别提多好看了。
“这个将军身上的甲胄好漂亮啊……天呐,怎的会有这般好看的甲胄。”
“听说这好像是先帝传给他的甲,叫什么什么玉狮子,是天下一等一的宝甲呢。连陛下都想要而不得的东西。”
“真好看啊,甲好看,人也好看。”
旁人正在讨论时,夏林已经骑马来到了魏长盛的面前,他停顿了一会儿却没有什么动作,沉默了一阵之后才翻身下马,走到魏长盛的面前抽出匕首割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魏公这是何苦呢,快起来快起来。”夏林将魏长盛搀扶起身:“来人,为魏公披上衣裳!”
魏长盛看了夏林一眼,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木讷的让人给自己披上的衣裳,并被邀请上了马车。
本来还准备看生杀大戏的百姓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他们都想不到这号称杀人如麻的夏林居然会如此温和。
而与此同时,有一个人还躺在忠武县的县衙之中听着戏子唱着咿咿呀呀的曲子,享受着这权势滔天的感觉。
“诶,最近外头有何动静啊?”胡爷微微睁开眼看了一眼旁边的随从:“怎的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哦,胡大人,一切无事。只有一些小纠纷。”
“小纠纷呐……”胡爷的眼睛再次闭了下去:“小纠纷就叫我张兄弟去处置吧,用不着我去出手。张兄弟最近可还忙?”
“张先生最近忙的很,不过都是小事,担心耽误大人的正事所以未曾叨扰胡大人。”
“我这兄弟……嘿,都是自家人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不过也没事,若是遇到他弄不好的事,他自然会来求我。”胡爷手上打着拍子,嘴里咿咿呀呀跟着唱了几句:“哎呀,这当皇帝的日子恐怕也就是如此了。”
第600章 七世纪第一魅魔
三千铁军入城之前的确是让不少人产生了恐慌,军队逼近的消息如野火般传遍街巷,百姓争相藏匿粮食、封堵门窗。市井间流传“敌军屠城”“鸡犬不留”的骇人传闻,更有算命先生以“夜观天象见赤光贯日”预言大难,茶馆酒肆内窃窃私语声逐渐演变成歇斯底里的哭喊。城郊老农将耕牛沉入池塘,唯恐被征作军粮。
甚至有官府衙役趁乱洗劫库银,地痞流氓挨户勒索“保命钱”,更夫不再报时转而传播恐怖消息。城墙上守军为壮胆痛饮烈酒,醉后竟将火把掷向民居,熊熊火光加剧了“敌军已至”的错觉。
因为古来军士入城,最轻的都是掠劫,他们卖命攻城图的就是城中的那点玩意,钱财、女子、美酒、美食再无其他,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士兵是没有信念这个概念的,更没有“我为什么而战”的思考,有的只有兽性本能驱动的行动力。
当夏林的三千铁军从城外进入时,那些被木板封住的窗户中探出了一双一双不安的眼睛,眼神里有绝望也有恐惧,但终究还是带上了一些对活下去的期待。
这时军队两侧快速的有白帽子的士兵超越行进队伍,每个街区都会出现几人,他们手上捧着一张纸,高声朗读:“持械者逼迫者斩!入户者掠劫者斩!私夺粟米者斩!奸淫妇女者斩!惊扰百姓者仗责五十!强买强卖者仗责五十……”
白帽子骑兵手持包铜军棍四散开来巡视街道,更是有两名江洋大盗被百姓指认当场杖毙,其尸首悬挂城门示众三日。
在抵达休息之处时,三千人以每五十人为小组就地休息,期间鸦雀无声,仿佛他们就没来过一般,百姓从窗缝窥见军士啃食自带干粮,喝着竹筒中的凉水,竟无人敢动民居井水。
随军文吏当街张贴《安民告示》,宣布“市易如常”“田赋减半”;军医在城隍庙架设药棚,用艾草熏染疫病街区。更令人震惊的是,这才刚过来,那边就已经开始审讯克扣赈灾粮的胥吏,将其绑于石磨坊令受害百姓掷石泄愤,血染的白布上墨书“以律正法”四字。
这地方的百姓也算是捞着了,他们几时候见过军纪严到这种程度的士兵,就连不少原本魏长盛军中的将领见到此状才意识到若是真要对上这等军队,人家三千打十万都说不准能成。
毕竟外行看热闹,内行看的是门道,能将令行禁止做到这一步,首先就是人家军中的待遇肯定顶好,待遇好了,士兵自然就看不上那仨瓜俩枣。其次便是日常作训绝对不少,看他们一个个体态壮硕就知道这绝非随便拉出来的壮丁兵而是百战精兵。再次看装备,制式装备没什么好说,关键要看武器的精细程度,人家手中的家伙明晃晃的刀光直晃眼睛,这说明他们军中舍得花钱,最后就是看精气神,这帮人别看安安稳稳的坐在那,身上却是一股一股的杀气,这是渴望建功立业的杀气,他们自己的身份和对效忠的队伍有非常强的归属感和荣耀感。
综合起来,谁能拿到这样的军队,谁就可称之为战神,是多少将领可遇而不可求的,但据说江南道有十几万这样的人。
再回头想来,魏长盛不战而溃似乎也并不是不能理解的事,人家若是真想打,莫要说这岭南烟瘴之地了,即便是在丰饶中原都没几家可以抵挡。
铁军上午入城,下午城中不少本地商户就已经开门了,饭馆里全坐着的是江南道的士兵,他们在经过了长途跋涉之后,如今也进入到了轮休状态,但他们即便是轮休时也恪守军纪,不饮酒、不闹事、不赖账,不动百姓一针一线。
在确定不会出现掠劫和屠杀之后,城镇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而这地方的百姓本就沾染了几分边民少民的彪悍和热情,女子也是如此,所以从下午开始军营之中可就陆续出现本地老乡上门提亲这种啼笑皆非的事情,弄得军法处跟戒律营是哭笑不得。
“哎呀,你们这的姑娘还真热辣,这都第三批了。”夏林放下窗帘,看着戒律营再一次打发走了过来提亲的野生小妹和其家人:“这也敢上门?”
坐在旁边的魏长盛轻笑一声:“桂州地处蛮族之境,此处多有各族相聚,民风自然彪悍了一些。”
“魏兄治理的不错。”夏林抱着胳膊靠在窗口:“能在这种情景复杂之地,耕耘出这样一份成绩,魏兄的确是能臣。该说不说,陛下别的都挺一般,识人用人却是顶尖的。”
夏林这一番话,捎带手可就把自己夸进去了,毕竟他也是景泰帝当年还是世子之时发掘起来的,与魏长盛甚至可以算是师兄弟。
“夏公谬赞,魏某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无颜面对陛下的知遇之恩,只是肯定夏公能给某一个体面。”
“魏兄很体面了。”夏林活动了一下四肢:“若是真引发兵灾,那才是不体面,可如今一切安稳,魏兄才真是体面。至于说自缚双手跪于道前,这算不上丢人,知君罪君,其惟春秋。”
魏长盛长叹一声,仰头从窗户的缝隙中窥探外头的蓝天:“不知此番若是陛下得知,会如何怪罪于我。”
“陛下?陛下怎么会怪罪魏君呢。”夏林从怀里摸出一份密信放在桌上,推到了魏长盛的面前:“魏公瞧瞧。”
魏长盛拿起密信,上头写到:“今岁七月初三戌时,探子于漓江码头截获运往邕州之桐油三百桶,夹层中搜出铸甲模具七具、伪檄文二十三通。经暗桩月余查证,乃为三州之地山匪集结,借剿匪之名募丁壮三万四千,更在厉、尧二县藏匿刀兵铠甲成万,其谋逆之迹昭然若揭!臣与桂州守备大将军魏公长盛商议,魏公曰:当下岭南之势纷繁错乱,集匪、边、士族、土司为合流,再加之多地水患不息,分身乏术,还盼夏公能助一臂之力。
臣便假借通商之名,策反胡姓匪首三刀募集之乡勇,奔魏公之地而来,魏公自感治下不利,自缚双手道前求圣上治罪,恳请圣上明示。然臣以为魏公属实无奈,实乃时之不幸,当下人才凋敝,若君有意惩处,臣以为君当以大局为重,判夺魏公将功赎罪。”
其实魏长盛还行的,夏林就是一路走来看到他治理下的区域还可以这才算愿意作个弊为他求情。
总体来说,经过夏林的考察,魏长盛这个人就是贪念重了点,对权力的欲望大了一点,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大毛病,但凡是他要跟中原士族那么折腾,今天挂在外头城门上的人头可就不只是那些趁乱敛财的贪吏了。
“这……”魏长盛拿着密信不可置信的看着夏林:“夏公这是……”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魏兄这不是还没造反嘛,那你这一跪自然就有了操作的空间,不过养寇自重这个事,以后是真不能再干了。”
这话说得叫魏长盛老脸一红,讪笑几声:“属实也是无奈之法,这地界土族遍地,乡老势大,能与乡老对抗的也只有土匪山贼,否则政令下不去推不起来。”
这倒也是个问题,夏林抱着胳膊沉默了片刻,他突然抬起头看着魏长盛:“唉!那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梳理梳理。”
夏林抱着胳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而魏长盛则无奈的说道:“很难呐。”
“魏兄。”
这会儿夏林突然回头盯着魏长盛:“你也是布衣出身,我想当初你来这地方时想着的也是如何能有一番作为吧?”
魏长盛略带尴尬的笑了笑,侧过头去并没有说话。
“嗯,也对。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心中有志肯定也是想有所作为。可魏兄没想过,你这般以恶制恶,最终能有什么结果?你在这当了土皇帝,你的那些土匪山贼转过头来便成了新的高门大户。不对不对,这不对。”
“我曾也妄图像江南道一般,但做了三年无以为继……”
“你啊,太要强。你直接给我写封信不就好了?你就直说要什么,要钱、要人还是要技术,我还能不给么?可你也没开口。”
“我……”魏长盛欲言又止:“这……”
“你是怕我不肯分享是吧?”夏林摆了摆手道:“也对,上至治国,下至治家,哪怕是治山川治河流,都是通为上。不沟通便会有误会,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个事莫要说你了,哪怕是李渊、哪怕是王世充、哪怕是李密,他们肯张口,我都会给。”
“为何?”
“魏兄啊,还是那句话,你是布衣出身,曾历经多少困苦才有的今日,你难道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将世道拖出泥潭之中?当皇帝?当了皇帝,不过就是一场新的轮回。天底下没有好皇帝。”
一句带着几分荒诞的“天底下没有好皇帝”就像一颗子弹似的击穿了魏长盛的心,他反复念叨了几遍,抬起头看着夏林,甚至瞳孔都有几分震颤。
一个聪明人,有时候一句话就能颠覆他对整个世界的认知,简单说就是颠覆了世界观。
当人们被属于自己的信息茧房包裹时,哪怕这个茧的壁很薄也是需要外力来击破的,有时甚至是一句简单的话便能叫人顿悟。
夏林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推门走了出去,他打算在这里溜达溜达,看看这边的风情,毕竟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可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全天然无污染的桂林山水之中。
他站在漓江边,风景当真是叫人惊心动魄。
旁边也有老乡在贩卖一些山里的特产,甚至有那种很粗很大的蛇,看着有几分恐怖。
在这没有人认出他就是那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盔甲入城的威风将军,哪怕他公开露脸了,但仍是如此,这也是夏林敢换一身衣裳就走出门的原因,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人生是没有观众的,大家在意的也许是他的铠甲、是他的腰刀、是他的头冠,甚至是他胯下的那匹马都不会是他本身。
这就是为什么侠义小说里或者一些历史小说里要给主角或者天生的勇猛者增加一些异于常人的特效是一样的。
没有红脸的关公和手长不过膝的刘备,都不过是涿州路上没什么特点的行人罢了。
“这的山水好看吧。”
夏林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他回头看了去,却发现一个白衣文士打扮的人,斜挎着一个竹包站在那,他手上拿着一个册子,脸上笑盈盈的。年纪不大,脸上却能看出那种风蚀后的痕迹。
“山水好看啊,真好看。可好看的山水,就注定要受穷咯。”那文士走到夏林身边背着手看着面前的滚滚漓江:“山多水多,路就不多。山里的人出不去,山外的人进不来。八成的漓江人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这位先生是哪里人?”
“洛阳人。”
“洛阳,我去过。洛阳是好地方,四通八达之地。”他说话时候一脸感慨:“若是这里也能有洛阳那般平整便好了。对了,先生是随商贾一起来的么?”
“嗯。”夏林点了点头:“你是?”
“哦,我是河东郡人,中举之后周游天下,不过来这之后就停下了。”他将自己手上的那个笔记本样的东西递给夏林:“我想修一条路,能让这里贯通到外头的路。所以我就把这地方的山网水网都画了下来,只可惜……这里一条路我算过了,一里就要一万两银子。”
夏林翻开他的笔记本,里头密密麻麻都记录着这周围的地质信息,夏林看完之后愕然的抬起头来:“这都是你画的?”
“对啊,我的画的。今天过来打算烧了他,然后离开这。”那人笑着长叹一声:“一里路一万两,有生之年是看不到咯。”
“别啊。”夏林立刻护住了这本笔记本:“请问贵姓?”
“免贵姓王,王通,叫我仲淹便是。”
“王通……王仲淹?”夏林眯起眼睛一想:“啊?王勃的爷爷啊!?”
“嗯?王勃?谁?”
第601章 都说了顶级谋士不是主角
“这个你不要了吧?”
夏林死死攥着手上的那个厚厚的吸饱了手汗的线装本子,眼神则是警惕的看着面前的老王。
“诶,我……”王通伸手要夺,但他的敏捷度差着夏林两个等级,飞龙探云手打出了偏斜并没从敌人身上获取物资。
“你都说要烧了,你给我吧。”夏林说着就开始在身上摸索:“我给你钱。”
说着他掏出了几张散碎的银票,也就二十两的样子递了上前:“这些够不够?”
“我不缺钱,你把东西还我。”王通有些急了:“你这人,怎的还明抢呢?”
“不是,我就喜欢这咸津津的味道,反正你都不要了。”
然后王通报官了……
夏林按律当斩。
只是当戴着白帽子的士兵快步跑过来准备抓人时,看到面前手上抱着册子的夏林,竟不敢上前了。
“军爷,军爷……就是他,他要抢夺我东西。”王通跟在后头气喘吁吁的冲了过来:“就是这人,抓他!”
几个白帽子的还站在那表情都僵了,他们回头看了一眼王通,然后又扫了一眼面前的漓江,心里琢磨着这地方现在没什么人,要不把他扔江里算了……
“军爷,动手呀,愣着作甚!”
“等会!”夏林抬起手来:“我给钱了,他还拿着我二十两银子呢。”
王通当时都急眼了:“你放屁……”
“你摸!我看见你揣身上了。”
“含血喷人!”
王通说着就开始在身上摸索了起来,嘿……还真叫他摸出了二十两的票子,夏林一看立刻喊了起来:“军爷你们看,那是不是银票!”
“诶……它什么时候到我身上的?”
这会儿王通百口莫辩,他也不屑撒谎,拿着银票一脸愕然的对白帽子们解释:“军爷……这是误会啊,我没收他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