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权相 第174节

  “又如丞相,三国写他,状其多智而近妖,在真实历史上,刘备的谋主是不是他,他的军略有没有那么厉害,这重要吗?当然重要,但同样并不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他成了一个智慧、忠诚的化身,我们可以从他身上,学到对兴复汉室的执着,学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学到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心境。这才是他更重要的意义。”

  他看着身旁的年轻人,“阁下觉得,关公并没有做过那么多事情,那么他便不值得人可惜,但在下想说的是,他做没做过那些传奇的事情,重要吗?并不重要。”

  “你听见的是无知无觉的愚民被摆弄的愚蠢,而我听见的,是天下人心对文武兼备的推崇,对义薄云天的向往,对英雄末路的叹息,对无耻鼠辈的鄙夷。”

  “丹心赤胆照乾坤,义薄云天护汉门。这样的内涵,才是百姓们从中收获的真正珍宝。”

  聂锋寒听得有些傻眼,齐政的话,与他一直以来所秉持的观念几乎完全相左。

  但身为北渊顶级才子,他却又从中听出了几分不一样的门道。

  就如研习圣人经典一样,考据重不重要,当然重要,但若是眼里只有考据,却也是迷失了学习的真谛。

  学这些东西,是为了让人克己复礼、知书达理,明对错、知得失、晓机变,而后胸怀韬略,经世济民,造福天下。

  而不是成了皓首穷经,知对着章句研究的腐儒。

  自己对这样的说法,一直是很推崇的,但此刻被此人这么一说,却骇然发现,在对待历史之事上,自己却也陷入了和腐儒一样的错误之中。

  诚如此人所言,关羽到底有没有那么厉害,诸葛亮到底有没有那般计谋,曹操到底是奸臣还是忠臣,这些重要却又不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人要从中理解到什么,学到什么,传承到什么。

  知道忠义,知道忠诚,摒弃奸诈,向善向美。

  观历史,虽是着眼过去,但目的却是为了将来。

  想到这儿,聂锋寒看向齐政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由衷的凝重。

  中京城果然还是藏龙卧虎,随便来一个人,便有这等见识。

  不过身为北渊才子,此番又肩负着重任,他别的可以不硬,但嘴一定要硬。

  他嗤笑一声,“不过狡辩之言罢了,这二者根本就不冲突,所谓正本清源,不厘清源头,不分析真相,如何能够从一段虚构的故事中得到自己的感悟。”

  齐政淡淡一笑,“画蛇添足,刻舟求剑,掩耳盗铃,疑邻盗斧,守株待兔.”

  聂锋寒脸上表情瞬间僵住。

  好在他平时也是一副死人脸,倒没太被看出来。

  但是齐政的话,却让他压根无从反驳。

  这些寓言故事,都是假的,甚至人家明摆着告诉了你是假的,但妨碍我们从中吸取和传承智慧了吗?

  他知道,自己这个话题,从一开始立论就已经输了,再纠缠便没有意义了。

  于是他便直接地转移话题道:“阁下倒是有些辩才,就是不知文才如何,今日这首临江仙佳作在前,不如你我各抒诗情,也不枉今日偶遇一番,如何?”

  他很自信,以自己的诗才,必然能扳回一城,挽回颜面,不至于在刚抵达中京城的第一日,便学了他不屑的关羽,来个大意失荆州。

  但他不知道,齐政听了他的话,望向他的神色都不由有了几分古怪。

  跟我比作诗?

  你认真的?

  

  感谢【左手一只喵】大佬的五千赏。

第213章 天德帝:齐政有这么厉害?

  “怎么?不敢了?”

  聂锋寒轻嗤一声,微微挑眉。

  既然你一意“寻死”,齐政叹了口气,“阁下欲以何为题?”

  聂锋寒冷漠道:“你方才所言,的确颇有几分道理,但所谓那些温良恭俭让,不过是愚民之术罢了。只有这些芸芸众生,个个忍气吞声,温顺如羊,天下才能安稳。但欲成大事,自当堪破迷雾之下的本质,纵观历史,自商周以来,帝王将相,哪个不是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无所不用其极,方成宏图霸业?”

  他盯着齐政,“刀兵与杀伐,才是历史真正的真相!因为历史,终究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你听好了!”他缓缓吟道:“狼旗裂雾,鹰飞指路,寒枪敲断长城骨。战马怒,碎征途,天山雪淬弯刀处。白旄纛下射日弩。”

  他深吸一口气,“成,万骨枯!败,万骨枯!”

  充满杀伐之意的句子,在他冰冷的声音之下,就如他的名字一般,凛凛刀锋,让人遍体生寒。

  而且聂锋寒的这一首词,并不是单纯和齐政比拼文采,还蕴含着与齐政进一步辩论的意思。

  在他看来,那些温良恭俭让,实则都是愚民之空谈。

  铁蹄之下的争斗,才是历史的真相。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当中,何来那些儒家挂在嘴边的仁义道德。

  宏图霸业,功业永存,才是上等人真正的追求。

  再配上他的身份,这当中的杀伐之意就更是明显。

  我北渊,总有一日,要敲断你们的脊梁,入主中原。

  齐政一听,便明白了聂锋寒的意思。

  他淡淡一笑,“宏图霸业,帝王将相,固然是青史之上歌颂的主角,但对这天地而言,他们又是多么渺小,多么短暂。”

  “阁下既以一诗明志,在下也有一诗相送。”

  他稍作沉吟,缓缓念道:“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只见草萧疏,水萦纡。至今遗恨迷烟树。”

  看着聂锋寒微微色变的样子,齐政轻声道:“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聂锋寒悄然愣住,没想到齐政居然这么快就想到了反击的角度和办法,同时做出了一首,明显比他的还要好得多的诗。

  帝王将相又如何,胜也好,败也罢,数十年一过,都是一黄土罢了。

  但齐政既然选择了和这位北渊来客比一比,又怎么会放弃这个诛心的大好机会呢!

  这一看就是北渊的大人物,若是能给对方那残暴的思想里种下点和平的蛊惑种子,总是好的。

  他平静道:“看得出来,阁下的身份应该很高贵,但越是高贵,就越不该眼中只有权术而视众生如草芥。唐太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言犹在耳,当初五胡残暴,骤兴骤灭之前车之鉴犹在。百姓,看似不起眼,却永远是这片天地真正的主角,唯有爱民,方得长远。”

  “相逢是缘,额外多送你一首诗。”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听了齐政的诗,聂锋寒愣在原地,脑海之中反复回荡着方才听到的诗句,连齐政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赢,都变做了土;

  输,都变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聂锋寒麻了,难道自己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东西难道真的都是错的?

  接下来的两日,齐政哪儿都没去,安心地窝在家中看书。

  直到在周山文会开始前三天的晚上,得知白圭、熊翰和孔真三人联袂造访卫王府,他才走出了房间,和卫王一起见了这三人。

  一见面,齐政便笑着问道:“白大人,户部的工作还顺利吗?”

  白圭叹了口气,苦笑着道:“魏奇山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地方,齐王也尚在,那些人和事还需要慢慢来。”

  卫王轻轻摆手,“白大人不必着急,按照咱们先前的计划,先慢慢熟悉吧。你是朝中老人,必然有的是手段收拾他们,我也不是那等心急之人。”

  白圭拱手,“多谢殿下体谅。请殿下放心,下官既然占了这个尚书的名分,大势之下也由不得那些人,必不负殿下所托。”

  众人又聊了几句朝堂之事,孔真忽然开口道:“听说齐公子三日后要去周山一试?”

  齐政点了点头,“有这等机缘,自然要去碰碰运气。”

  孔真嗯了一声,“以齐公子之才,原本应当没什么问题的。”

  齐政一挑眉,知道这话后面必然有但是。

  “但是,这一次,齐公子恐怕要多做些准备,多些小心。”

  孔真神色凝重道:“单说咱们大梁,便有各地俊才蜂拥而来,更麻烦的是,西凉和北渊,也派了高手前来搅局。”

  他看着齐政,“不知道齐公子可知道,先前连败苏牧、赵昊、黎思源,而后又击败了秦康的那位王睿,如今已经表明身份,正是西凉国主之子,睿王李仁孝。”

  “而与此同时,北渊南院大王聂图南之子聂锋寒,在两日之内,连败我大梁才子十一人,今日上午在青云台那场比试,一人单挑七位才子,压得七位才子心服口服,端的是厉害至极。”

  “因为这两个人特殊的身份,如今整个中京城的人都憋着一股气,没拜师成功都是小事,若是让这两人最后在周山夺了魁,那才是整个大梁文坛颜面无光之事。”

  白圭也补充道:“所以,齐公子不妨慎重考虑一下,你虽然的确有才,但这摊浑水,其实不一定非要去掺和的。成功的可能太小,可一旦输了,尤其是被那两位拿了魁首,怕是所有前去竞争的大梁才子,都将被人咒骂,沦为笑柄。”

  听到这儿,卫王不干了,开口道:“二位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既然如此,若是齐政最终胜出,岂不是不仅能够成为文宗孟夫子的关门弟子,还能为国争光,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啊!”

  卫王的话,并没有说服白圭等人,反倒让三人心头腹诽:

  你懂什么,你个粗鄙的武夫!

  这倒不是对卫王不尊重,谁都知道卫王的能力是军略和气度,对文采这些事情不能说是一窍不通吧,也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

  就这架势,齐政赢下文会的可能,比卫王殿下正位东宫的可能还要低得多得多。

  齐政见状,并没有和他们争执,而是笑着点头,“诸位说得有理,此事待在下细细思量之后再做决定吧。”

  孔真点了点头,“机会又不是只有一次,齐公子还年轻,定然前途无量,慢慢来。”

  齐政嗯了一声,心头却否认了孔真的说法。

  谁说机会还多,人这一辈子,逆天改命的机会,就那么一两次,抓住了就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抓不住那就是继续在底层待着的份儿。

  就在白圭等人苦口婆心劝说着齐政的时候,隋枫也进了宫。

  当他将这两日中京文坛的风起云涌告诉了皇帝之后,一向云淡风轻,城府极深的天德帝也懵了。

  他眼中略带几分惊讶地看着隋枫,“什么黎思源、苏牧、赵昊、秦康这些,都挡不住那两个孩子?”

  隋枫点了点头,“至少在第一次的比试中,他们几个都输给了聂锋寒和李仁孝。”

  天德帝皱起眉头,以他的目光,自然深知如果聂锋寒和李仁孝当中的任何一位夺得周山上这场文会的魁首,对大梁的打击有多么大。

  你大梁自诩中原正统,看不起一个边陲小国和一个草原蛮子,但现在,人家就是在你大梁的中京城,踩着你大梁读书人夺魁,这不叫颜面扫地,这叫颜面扫地之后被吐了口水还踩了几脚。

  他看着隋枫,“我大梁那么多读书人,难道就没有比得过这两个人的?”

  隋枫开口道:“若是不算年轻人,自然有许多人都能比过他们的。”

  天德帝忽然盯着隋枫,“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没说?”

  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条忠犬,今日的表现似乎有些太淡定了,完全没有往日那般急自己之所急的样子。

  隋枫扑通一声跪下,“陛下明鉴,微臣并非刻意卖弄,而是还没来得及说。”

  天德帝淡淡道:“朕倒要看看,你说的好消息能不能为你免罪。”

  “回陛下,按照百骑司打探的消息,西凉李仁孝和北渊聂锋寒,都曾与卫王殿下的幕僚齐政有过一场私下不为人知的比试。”

  天德帝眉头一挑,“就是那个写出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的齐政?结果如何?”

  隋枫抬头,“两场比试,齐政皆胜。”

  天德帝瞳孔猛地一缩。

第214章 帝王之计,江南之人

首节上一节174/212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