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权相 第172节

  当天晚上,李仁孝在周先生和护卫的陪同下,走进了黎思源的府邸。

  站在院中,他看着出房门来迎接的黎思源,行礼之后,微笑着道:“明日上午人太多,今夜正好合适,黎兄不会介意吧?”

  虽然在青云台吃了一个大亏,但黎思源身为北地第一才子的气度仍在,闻言从容点头,“只要阁下想比,黎某什么时候都可以。”

  若是普通人,黎思源自然不会接招,但是眼前这个“王睿”连赢了声名远扬的苏牧和赵昊,有资格与他一战。

  同时,黎思源也觉得,正好靠着赢了此人,洗刷自己在青云台的“污点”,让自己的形象重新圆满完美起来。

  双方都没有异议,李仁孝便和黎思源在桌旁相对落座。

  李仁孝虽然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深处还是慌得一比。

  北地第一才子的名头太大了。

  也就是西凉和北渊虽然在北方,但终究不属于大梁,否则黎思源这个名头应该叫除南方外三朝第一才子,这得是什么概念!

  他看着黎思源,深吸一口气,“黎兄名满天下,自不可简单比试。”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在下这儿有十二粒玉珠,各拿六粒,双方各问对方三个问题,如果答上来,且得到对方认可,就赢得两粒,如果答不上来,就输给对方两粒。同时,如果对方没答上来,出题人自己需要作答,并赢得对方认可才算数。”

  “最后再进行一场辩经,赢的一方,赢得六粒玉珠,最后玉珠多的人获胜。黎兄可同意?”

  黎思源略微琢磨了一下,觉得很是公平,便点头道:“可。”

  他没有约定什么规矩,因为如果谁出些诸如【我家有几口人】这种纯粹耍赖的题,坏的是出题人的名声。

  “来者是客,阁下先请吧。”

  他的气度着实拿捏得颇好,让李仁孝也暗自点头,不愧是北地第一才子之名。

  严阵以待的李仁孝也没有推辞,他缓缓道:

  “那在下就抛砖引玉了,请问黎兄,《论语》为何以【学而时习之】开篇?请结合经典给出三个方面的三个不同解释。”

  听了李仁孝的话,黎思源眉头微微一皱,暗道一声难怪这个王睿能够接连打败苏牧和赵昊,果然有几分本事。

  这题看似很简单,但需要三个方面的合理解释,这就对答题人提出了极高的要求。

  需要对《论语》和孔圣学说有着极深的理解,还要能够旁征博引,佐证自己的想法。

  他脑海中一转,稍作沉吟便直接开口道:“其一,为定儒学之基。孔圣自述【十有五而志于学】,以【学而时习之】开篇,是表达孔圣认为好学乃是人格修养之首的态度。孔圣曾言【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不如丘之好学也】,这便能表明在孔圣看来,【好学】是比单纯忠信之类的道德品质,更具成长,乃是是成才乃至成就圣贤之基石。”

  “子夏曾【贤贤易色】,《中庸》曾有【尊德性而道问学】之言,皆可呼应此论。故而将【学而时习之】放在最开始。”

  李仁孝点头,并未做何表述。

  对于一位盛名远扬的才子而言,这样的回答是基本功。

  “其二,此句乃论定知行之道。《论语义疏》云【学者,效也;习者,重也】。学者,是对六艺和先王之道的效仿与传承,晏夫子曾言,学之一字,为效法先觉,便是对圣贤之行的主动追求和临摹。习者,古字为鸟之振翅,《说文解字》有言【习者数飞也】,便如幼鸟习飞,须经大量练习方可圆润自如。与《荀子劝学篇》:【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皆言明习之重要。”

  “至于时者,既表明学习皆需长期而行,同时也点出不同时候所学所习之不同。学,时,习,三者,共同形成了孔圣对后辈儒生在求学之事上的教导。”

  李仁孝微微颔首,对黎思源能够答出这个答案也同样并不意外,同时心里对黎思源的评价也更高了几分。

  答完第二问,黎思源的停顿和沉默要比之前更久了些。

  他拧着眉头想了想,才缓缓开口,“《孟子离娄下》有言:【君子深造之以道】,便是对【学而时习之】的继承与阐发,提出自得”

  但话说一半,他却卡住了。

  王睿的问题是,孔圣和门徒为何要将【学而时习之】放在《论语》开篇,而不是讲述这个对后世的影响,引用孟子学说来作为主证,就不对。

  他的这个答案,偏题了。

  他皱着眉头,脑海中浮现出种种想法,但心急之间,一时竟没有合适的答案出现。

  这不是说他的本事仅止于此,而是被时间约束之下,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就像许多人吵架一急,脑海里就想不出别的,事后什么灵感都出来了,后悔没发挥好。

  归结起来,就是练习得不够,同时积累得还不够熟练。

  若是给他时间细想,别说再想一个,再想三五个或许都行,但现在,他还真找不到那第三个合适的答案。

  身为北地第一才子,虽然有被吹捧哄抬之嫌,但黎思源本事也不差,也有自己的骄傲。

  他叹了口气,“第三个答案,一时并未想到合适的。还请阁下解惑。”

  李仁孝点了点头,“在下以为,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定儒门之用。”

  “道家之说,讲究超越,讲究【绝学无忧】;但孔圣之儒门,乃入世之说。将【学而时习之】放在论语开篇,便是指引后世儒生,以【学】为入世之始,以【习】为入世之基,合先贤【明体达用】之思。这便是所谓【入德之门,实始乎此】。”

  黎思源默默听完,叹了口气,从面前拿出两粒玉珠,递给李仁孝,“此题,黎某认输。”

  他并未沮丧,对方挑战他,有备有来,一个题没答上,算不得什么。

  一人三个问题,他有的是机会能够扳回来。

  但是,半个时辰后,他傻眼了。

  因为,他问的三个问题,全部都被李仁孝答出来了,而李仁孝问他的三个问题,他却只答出来了一个。

  最关键的是,那本来被他视作最后翻盘之机,挽尊之路的辩经,他也输了。

  这王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怎生这般妖孽?

  而后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青云台先输了齐政,如今又输给王睿,自己这北地第一才子的名声,还能保得住吗?

  自己所设想的那些美好未来,还能有希望吗?

  看着呆坐着的黎思源,来自西凉的天才神童也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这位北地第一才子也不过如此。

  还以为大梁个个都像齐政那么妖孽呢!

  他感觉,自己的道心已经重新圆满了起来。

  至于齐政,开口就敢质疑尚书,而且还有理有据,引经据典,经史杂糅,让他无力反驳的,那已经是另一个层次的人了。

  既然道心重归圆满,他也没有为难黎思源,拱手说了一声,“今夜多有叨扰,告辞。”

  看着李仁孝以胜利者的身份飘然而去,黎思源心头那个恨啊,但却无可奈何。

  他呆呆地坐着,想到青云台,想到齐政,想到王睿,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碎了。

  第二天一早,周坚就兴致勃勃地找到了齐政。

  “政哥儿,走啊,咱们去看戏去。”

  齐政却摇了摇头,“不去了。”

  嗯?

  周坚闻言一愣,他之所以这么提议,一来是真的喜欢看热闹,而且是这等大人物的大热闹;

  二来是他最近观察和猜测出来了,政哥儿对辩经这些颇为感兴趣,估计是在为过些日子周山上的事情做准备,他别的忙帮不上,搜集消息这些事情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但他没想到齐政拒绝得如此干脆。

  齐政看着他的表情,笑着道:“昨晚他们已经比过了。”

  齐政从桌上的抽屉里拿出一张今天一早临江楼那边送过来的纸条,递给周坚。

  周坚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戌时初,王睿入黎府,戌时正离开,王睿胜】。

  瞧见这个消息,周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黎思源这么废物的吗?”

第211章 北渊天才,临江风云

  没有人知道周坚是凭什么理直气壮地点评输了比试的黎思源是废物。

  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街头巷尾的人都能臧否军国大事还说得头头是道一样。

  这与周坚的才干过人无关,是一种隔岸观火,指点江山的本能。

  但紧跟着,周坚就开始震惊起另一件事情。

  他看着手中的纸条,自己这个自来熟,也算是消息灵通的,却都还在准备着去看看热闹,但政哥儿不仅知道了他们昨夜比试的事情,还拿到了具体的结果。

  这就是一朝亲王的消息网吗?

  他进卫王府也有些日子了,但一直都在看书或者玩乐,没刻意接触这些。

  在这一刻,他终于对一位能够介入夺嫡的皇子的能量有了些认知。

  看着懵逼的周坚,齐政轻声道:“你知道这个王睿是谁吗?”

  周坚摇头,齐政缓缓道:“他住在鸿胪寺,按照初步打探的消息,乃是西凉国主的儿子,封为睿王,故而化名王睿。此人在西凉,名声极佳,自小便有神童之名。此番跟随西凉使团前来.”

  说到这儿,齐政忍不住叹了口气,心头担心起来。

  周山文会还未开始,大梁境内就已经是强敌环伺,如今西凉又来了高手,恐怕北渊也一样不甘寂寞。

  自己这个文宗关门弟子的路还真不好走啊!

  看着政哥儿难得长吁短叹的样子,周坚立刻感同身受地惆怅了起来。

  不行,我得给政哥儿安排一下。

  别的做不到,去天香妙玉坊好生放松一下还是可以,在嘶嘶哈哈和嗯嗯啊啊之间,保证什么忧愁都没了。

  而且,这个年纪,也绝不会像那些白胡子老头逛青楼一样,走的时候,仰天大笑出门去,回的时候,归来倚杖自叹息。

  什么?我就是想趁机去女票?

  读书人的事情,能叫得这么粗鲁吗?

  不把脑子里那些纷杂的念头清空,灵感怎么出得来!

  不过等他将这个想法跟齐政提了之后,不出意外地换来了齐政的笑骂。

  周坚又道:“那不去天香妙玉坊,咱们去临江楼吧,听说今日临江楼说到关云长水淹七军威震华夏了,热闹得很,咱们一起去听听?”

  齐政心头微暖,想着出去透口气也好,说不定还能碰上些高手免费切磋一下,便点了点头,“好,那就去听听吧。”

  “行,那政哥儿你先忙,我不打扰你了,傍晚我来找你。”

  就在齐政和周坚商量好了晚上的行动之时,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汇聚在黎思源的府邸前。

  但他们却十分意外地看见了大门紧闭的府门。

  人群中,也就一个人不觉得意外。

  那就是周坚。

  在得知了黎思源和王睿已经比完了之后,周坚在稍作思量之后,依旧来到了黎思源的府邸前。

  比完了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看戏,什么戏不是看呢!

  更何况,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等闲可找不到啊!

  身边的人群中,响起众人焦躁又疑惑的声音。

  “什么意思?不是说今日黎公子要和那个王睿比试吗?”

  周坚连连点头,“可不是么!”

  “这怎么还关了门呢?又不是干别的事,还需要关着门怕人看啊?”

  周坚嗯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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