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内史,太子说要晚些回咸阳,可是这燕赵之地,反贼极多。在这个地方逗留,恐怕会生出很多事端。少内史明知道这些事,为什么还要鼓励让太子这么去做呢。对太子来说,此事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信本十分疲惫,但是看到这八个人都围过来问此事。
信便道,“一如太子所言,日后可能再难出来。我等平日里受太子恩赐,这种时候也该考量太子心思作何。再说了,八千的兵马,就是去攻陷一座城池都足够了,何必担忧这些。”
众人自然都沉默,八双眼睛齐齐望著信。这个理由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牵强。
信无奈,只好又想了一招,“太子之位,岂能是那么好坐的。自从上次返回咸阳得到封地,太子私下里便一直郁郁寡欢。这次又出来执行公事,难道还不能让太子放松放松。”
讲道理这些人不愿意听从,可是一讲情,众人纷纷表示理解,各自拉了被子睡了,也不再多怀疑。
只有信,他盖上了被子躺平,可是一双眼睛却瞪著屋顶横梁。
和扶苏相处多年,他虽然不知道太子接下来要怎么做,可是从太子力主要收敛长平骸骨一事上,他已经看到太子和过去为事主张上完全不一样了。
从被封君的扶苏做了大王该做的事情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在僭越了。
温暖的住屋外,寒冷的北风呼呼地刮著,到处传来木头抖动的声音。
信的心里何尝不是如同大海的波涛一般,起起伏伏根本无法安宁下来。
也许他是最先一个知道,秦国就要变天了的人。
次日清晨,天刚亮,扶苏就被车队拥簇离开了邯郸。
这一次的暂时驻留,本身就是对邯郸城中对秦国仍然怀有反叛之意的人的警告。
秦国的统治者们只是想告诉那些人,如今这里已经是秦国的地盘了,秦国的太子在这里可以来去自如。
只是扶苏虽然走了,但是这扶苏一到赵国立刻就收敛长平骸骨的事情也飞快地传播开了。
荆轲、高渐离、诸离三个人来到了邯郸城,但是这么短暂的日子,别说接近扶苏,就是自己的谋生都是个大问题。
高渐离倒是谋生简单,他的琴就是他的吃饭家伙。
他只是随便找了个一看就很气派的酒楼,当场随手弹奏上一段,能让路过的人把车停下来驻足观望,能让酒肆里本来喝够了打算要走的人继续留下来喝酒,能让不爱进这家酒肆的人踏足此酒肆。
仅仅一天的功夫,高渐离就让这座酒肆所赚取的收入比平常高了三倍。
店中掌柜自然看中高渐离这双手,顿时把他当做摇钱树。千方百计把他留下来,愿意给他付两倍的价钱。
掌柜倒也十分豪爽,当即分给高渐离和他两个朋友一间住所,一间木物,虽然只有一张榻,一张几案。
可是这样的光景下,光是有一间茅草屋都已经足够这几个流浪的人好好度过一个冬天了,更不要说扶苏。
只是这木板房,刚好毗邻的是马厩。
马厩可是个好地方,那些达官贵人的事情,车夫都一清二楚。当他们的主人在酒肆里喝酒听乐曲时,他们就在马厩里开始谈天说地。
诸离就出去当喂马的小厮,一边喂马料,一边听他们寒暄。
“我听说恒阳君并不受朝中高官欢迎,就是因为这一点。说他太仁慈,对下属实在是好得没话说。”
“这些王八羔子,自己不把我们当人看,恒阳君把我们当人看,他们就不喜欢恒阳君。”
“那可不。恒阳君有意待我们好,他们却也不愿意,实在是坏得没边际。”
“岂止啊,前几天,恒阳君又做了一件大事。”
诸离听著,心里满是疑惑。
这怎么和他在燕国听到的秦太子不一样啊。
“恒阳君派人把长平的河道给填埋了,说是还要专门调刑徒收敛骸骨,埋葬那四十五年人的尸骨。”
“这过去啊,一到春秋,河水泛滥,每天都能看到河里飘下来的尸骨。恒阳君倒好,一上来就把这件事给解决了。你说秦赵之间,也算是世仇。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化解不开的仇怨,只是有些人自己放不下执念罢了。”
“太子倒是个有心人。一声不吭把这些尸骨给收敛了。”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不信的话你们自己去看。据说当时太子还祭奠了当地的怨恨,亲自给他们上了香火。当时好多人就在山上放牧,都看到了,当场袖子就湿了。”
诸离喂著马,他发觉这些人聊天时对秦王政的称呼是秦王,可是对秦国太子的称呼却是太子又或者是恒阳君,显然在他们心中,太子是自己人。
这么说来,恒阳君这个人,是一众邯郸百姓所期待的储君。
第345章 伏牛山之役一(求打赏月票全订)
话说扶苏在前往齐国的路上,那是看到毁坏的桥就去指挥士兵修桥,看到坏了的城墙,就忍不住感慨作诗。
这么一通下来,许多不了解扶苏的秦国人都觉得恒阳君这个储君和他们秦国臣吏所期待的主君格格不入。
因为他根本不像个武夫,而且又实在是心思细腻。他最大的才华,似乎都在文教诗赋上。
这就让扶苏在一向以追求实用和崇尚武力的秦国人心目中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只是扶苏的功绩摆放在那里,他做这些行为虽然在众人看著有些不顺眼,又有秦王政的宠信在身,众人对扶苏还是只有巴结,不敢非议。
于是偏长于诗词歌赋这些特性,在秦人眼中只是恒阳君的小小缺陷而已。
毕竟他们的大王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但是随行路上的百姓在听到恒阳君过来时,他们却都手舞足蹈的。这也让秦国的士兵看在眼里。
首先这些沿路上的百姓,当他们听到扶苏的封号时就感觉太子是个长得不错的小伙子;其次附属作为秦国太子,从小就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上朝议政、精简文字、给庶民子弟入市学吏的机会。
他的功劳谁人也无法抹除,反而增益他在天下人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不论未来,现在的扶苏已经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太子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扶苏打著出差的幌子一路上收揽人心,扩大自己在庶民心目的声望时;秦国对战楚国的战事,却开始从扶苏缔造了一个军事传奇之后,很快就掉入了急转直下的危机状况。
攻打楚国终究是出大事了。
伏牛山
冬月廿四,北风鹅毛大雪飘,伏牛山间冻雨绵绵,湿气阴冷钻入躲在山谷低处的士兵们的身体。
许吐司兵都已经生了冻疮。他们艰难地捡起柴想要生火,但是湿气太重,这就让他们生火变得更加困难。
这和他们以为的境况根本不一样。
本以为这次就是跟著李将军去对面拿人头,战获军功,获取爵位。
结果他们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有小股敌人。
他们也不和秦军缠斗,只是扰乱了秦军军心。士兵们现在都很恐惧,他们这些天每过几个山头,都会看见楚国人。
仿佛整个伏牛山遍地都是楚人,而他们则一步步走入深山。
当一件好事发生的时候,往往还伴随其他好事;可是当一件坏事发生时,周围已经发生了无数坏事。
士兵士气低落是一方面,这些地方山泽林立,战车根本很难穿越。
李信一开始以为只是要遇水搭桥,见林烧林,结果到了到处都是水路,石头,林子也是密密麻麻,火刚起几步就遇到水,又逢阴雨。
李信已经在山中这样横冲直撞整整六天。
整个军队都已经疲惫不堪,这座山脉也到处都有秦国路过留下的征服痕迹。
但是他始终坚信,胜利是属于他的。
看著士兵们一个个脸颊清瘦,萎靡不振,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样子,李信清了清他沙哑的嗓子,驾著战车鼓舞士兵。
“将士们,楚人早就被打散了,早就没魂了。”
“不要惧怕他们这些伎俩,如果他们真的有那么多人,又为什么要做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而且楚国人本来就喜欢装神弄鬼。”
“将士们,不要怕他们。”
“楚国根本就是强弩之末,胜利是属于我们秦国的。相信大王。”
众多将士听到李信说的话,纷纷眼中又燃起了光。
果不其然,三天后,李信带著秦兵走出了伏牛山,直向平舆奔袭而来。
一出了山,自然是平川。
将士们驾著轰隆隆的战车,从河滩间、山坡上冲锋下来。
声势浩大。
平舆城,辕门大帐内,项燕正在排列兵阵,准备应敌。
“大将军,大事不好。李信没有理会我们的伏兵和哨兵,一路上只管出山。现在他已经出了伏牛山,直奔平舆而来。”
项燕和众将闻言,一个个都直起身来。
“大将军,这个李信他不可小觑啊。”
项燕眼中燃著光,“确实有点意思。并不是头脑简单的武夫。”
“可是我们怎么办?”一听说李信没有中计,这些将军们都变得十分紧张。
项燕慢悠悠道,“不要慌。”
项燕又问斥候,“他们出来时,行军速度是快还是慢啊?”
“自然是快。赶著战车疯了似地往外冲。”
“那他们可有呼喊?”
“有,都疯了似的大喊大叫。”
“好。你下去休息吧。”
“谢大将军。”
斥候一走,项燕拍起自己的腿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好啊,天助我也。李信现在正是急于求成之时,那我们就给这个秦国不可一世的年轻将军好好上一课。让项成带十万兵马去攻击李信右侧。”
“十万兵马?只攻击右侧?”
项燕不再多说,只是神色冷峻。
这些将士吞了吞喉哽,随后都跟著出去指挥作战了。
李信带兵,冲到平舆城前三十里地时,只见前方无有一人敢来阻挡,他顿时感到心虚。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继续前行攻城时,军队右侧忽然间变换了阵型。
“将军,我军右翼遭到攻击。”
“什么!?楚军竟敢主动进攻我李信的军队?”李信在战车上那是气得不行。
众将都围了过来。
“将军,要不我们先撤回吧。这楚人装神弄鬼,虚虚实实,我们并不知道对方的状况。”
李信黑著脸斥责,“有什么可以搞清楚的。一个败军之将,带著一堆老弱病残,要士气没士气,要谋略没谋略,他们怎么好意思出战,还主动进攻。实在是可恶。”
诸将本来就对李信这次进攻伏牛山一路上的主张感到不满,这下李信又在这种时候非但不能保持冷静,反而还斥责下属,自然让手底下的将士们感到愤怒和委屈。
“全军停止前进。右翼变前军,左翼变后军。其余的人,跟著我去追击杀敌!”
李信系紧披风,双目如电,“告诉士兵们,杀敌立功的机会来了。对待楚人,一个都不要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