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蹲在外面,不敢进去。
信听说太傅来找太子了,提著笔就亲自赶了过来。
身为少内史,他不必每天都在太子身边,自己手下也是有小吏陪同的。
信赶来枢机阁时,见灌夫和一帮人正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信赶到殿前后,先整理了一下衣袖。
灌夫赶忙好意拦住信。
“少内史,留步。现在不能进去。”
“为何?”
“太傅在。”
“我正因此而赶来。”
二人在殿外正说著,只听得殿内熊启道,“太子,你知不知道战争是会死人的,哪怕是将领,也都有可能在战场上发生意外。”
殿内扶苏正听著,他只是望著暴怒的熊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这么做,对叔公,对我,都有利吧。”
只一句话,熊启顿悟了,他将口紧紧地闭上了。
扶苏慢条斯理拿起竹筒制成的杯子,给熊启倒了他命人采摘炒制的茶叶泡下的茶水。
扶苏望著满脸都写著担心自己的昌平君。自己躺在了座椅上,他就这么定定地观察熊启。
一个人,永远都不要去看他的表面。
而能出入咸阳宫的人,个个都是影帝。
熊启也望著扶苏,他渐渐冷静下来,拿起竹杯,一股翠竹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望了望这茶,茶水竟然是黄色的,还是透明的,上面只有几片绿叶飘著。
熊启并不认得这东西,他们喝的茶水,里面配置了各种有营养的物质,比如人参须、枸杞、枣、阿胶这类一起熬煮出来,茶水大多都发著红色,黄色,黑色,茶汤里十分浓稠的一碗。
“太子这饮具真是简单,像是隐士之用;至于这茶,更是一股清流。”
“叔公试过再说。倒也不急著下定论。”
熊启拿起竹筒,先是望了望,这里面得寡淡成什么味道啊?
熊启面上露出难色,轻轻地啜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流入喉咙,一股淡淡的苦涩在舌面上滚了开来,只是这股苦涩,却别有味道。
熊启竟然莫名其妙,又啜了一口,这一次茶水进入喉咙里,却又是一股从未尝试过的味道,入口回甘。
熊启品著这茶,渐渐停不下来了。
上了年纪的人,大概都逃不过茶。
经历了幼年、少年、青年、壮年,迈入老年的这个阶段,已经尝够了悲欢离合、酸甜苦辣。但是当一个人的阅历足够丰富后,反而会对这些事情产生不一样的看法。
而茶的味道,就能给人引发这样的共鸣。
似苦非苦,似甘非甘,却又欲罢不能。
熊启把著竹杯,在鼻尖处又嗅了嗅。
“这茶,真香。”
“叔公若是喜欢,我这儿还有许多。我为叔公准备一盒子送到府上。”
熊启纳闷,“竟然只有一盒吗?”
“这茶树难寻,寻到了按照季节采摘,烘焙炒制晾晒,都有讲究。我这里也并不多。就是君父,也没有尝过我的茶。”
熊启了然,微微眯著眼神看著扶苏。
“臣多谢太子赐茶。”
店门外,灌夫拉著信不敢放他进去,“这秦国,最不好惹的人就属大王,太子,昌平君。现在昌平君正在里面对著太子发火呢,您要是进去,到时候就真的成了太子常说的炮灰了。”
“你不是曾经说,若是太子有难,一定是第一个冲到太子身前去的人吗。”
“我……我说过这样的话吗?”灌夫思索著。“我居然说过这样的话,我对太子的心意真是天地可鉴。”
“是是是。那你还不快陪我一道进去,要是太傅突然发威,冲撞了太子,你该当何罪?”信提著笔,严厉地看著灌夫。
被信这么一唬,灌夫听了,这下不敢再多想,立刻挺身冲了进去。
“太子”
灌夫提著剑冲了进来,却见熊启和扶苏二人正对坐著饮茶,两人脸上都带著笑意。
灌夫止住步子。
“你进来做什么?”扶苏无权赶走信,只能看向灌夫。
灌夫看向信,却见信早就作揖过后直接溜到了太子身边。
“是我……”
“无礼。退下。没我的命令不许再入殿。”
“唯。”灌夫摸著后脑勺又转了出去,等到出来后,见到手底下一帮兄弟都望著自己,灌夫再看看身边,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自己怎么白白挨了一顿骂。
信坐在扶苏身边,昌平君的目光便不再落在扶苏身上。
“这个茶,叫什么名字?”
“这茶叶在水中形状似竹叶,故取名为竹叶青。乃是我命人从蜀地寻来的。”
“太子好享受。”
信本来是想看太傅怒斥太子的场面,结果进来后两个人云淡风轻的,还在讨论茶。
这几天,扶苏在准备走后的事情。这赵高,嬴政身边的第一副手,不是想杀就能杀的,除非制造意外。
但是人为的意外那压根就不是意外。死的是知道帝国高级机密的中车府令,嬴政身边第一副手,到时候会有一大批官吏仵作仔细校验尸体。
而且他现在又没有太多实权,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事情。
就算完成了,你让嬴政怎么想自己。
今天敢杀他的狗腿子,明天就敢把剑架在他的脖颈上。
对于连军权都没摸到边的人,做这种事,不等于自己找死吗。
人可以蠢一点,但是不能蠢到没有边。
但是最近,扶苏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这宫里侍奉的人,好几个经常动不动就找不到。
打扶苏穿越来就知道,自己身边的人都是嬴政、华阳太后、王后的眼线。
但是到了现在,就只有嬴政的眼线了。而嬴政的眼线,都是在赵高的管制之下。
这就非常有意思。
自己要做点什么,赵高都能第一时间就察觉到。那么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在查他,但是他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种不叫的狗,才会咬人啊。
扶苏想到赵高,眼神黯淡下来。
“太子有心事?”
“嗯。我即将前往战场,为此忧虑。”
“据我所知,大王还没有答应此事吧。”
如果嬴政答应了这件事,方才宫里的人就不会那么议论了。
这宫里是真的好啊,门都不用出,什么事都能听到。
“唉。君父不让我去,都尉李信必败。都尉李信届时败了,损兵折将,到时候君父若是不派遣我去,那不就要强起武成侯王翦。”
功高震主的事,熊启自己也经历过。他知道王翦为什么急著告老还乡。
但是扶苏说的话,听著十分自负,但是未必没有可能发生。
“都尉李信要以二十万伐楚。未免也太小看楚国的那帮贵族了。”
“我也是这个看法。可惜如今君父似乎心意已决,我也无可奈何。我准备屈就一番,到时候请求君父让我去后方安抚楚地百姓,供应配给粮草。”
熊启本来以为扶苏是在宫里闲不住,想要去抢功劳,没想到他竟然愿意屈居在后方。
“太子大义。臣佩服。”
信听著,他怎么感觉这些话是太子故意给自己说的呢。
难道说,太子是要自己把这些话转达给大王。
信提著笔,在案牍帛书上飞快地速记。
熊启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太子这人,真是心思缜密。这个信固然是大王的亲信没有错,可是他竟然让这个信站在了他和大王中间,反而让这个人有了最大的用处。
熊启能怎么办,他和太子一条船,当然要帮著太子。
“太子年纪轻轻,没有从军的经验,如果愿意前去后方,到时候再有有经验的老臣大臣前往,一定会让李将军在阵前没有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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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又恐怕,这宫中无人照看。等我回来后,已经物是人非了。”
熊启呵呵笑著,“太子未免太过悲春伤秋了。攻伐楚国,就算是太子在后方供应补给粮草,太子贵为太子,一年总能回来一次,又何必这样担心宫里的人呢。”
“不过仆从、宦侍、郎卫而已。有什么照看不照看的。”
熊启满不在乎地又给自己倒起了茶,他兴致很高。
扶苏看著在自己面前熊启泰然自若,言行举止都没什么束缚的昌平君,莫名对熊启有了些好感。
在宫里,最多的就是礼节规矩。
礼仪本身没什么,不过是作揖叩拜之类的事情,可是这些规定的根本目的是,时时刻刻提醒作揖的人是谁,被问安的人是谁。
所有人都把你当做最特殊的,最独一无二的。
时间久了,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特殊的,最独一无二的。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昌平君就不一样,这就是他的一个优点,他地位高,和自己相处很多时候不顾忌,自己和他相处说起话来比和其他人在一起要舒服多了。
至少,他能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真性情,这和已经慢慢被宫中规矩驯化的灌夫相比起来,很是难得。
“我是个念旧之人。唯恐我回来一趟后,宫里就要少几个郎卫、宦侍。”
事实上,现在的羽阳宫里,还是有很多人向自己献媚,和自己说一些章台宫里的消息。
只是自己根本分不清,他们到底谁是真心投靠自己的,谁又是拿著机密的消息来骗取自己的信任。
反倒是嬴政给自己的这几个属官,那都是货真价实的嬴政过去身边的副手,如今又能和中车府令赵高搭上话的人。
熊启望著扶苏,这小子的意思是,在自己走后,自己的手下会被人换掉,或者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