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62节

  那大老爷贾赦与王舅妈便是明证。她腹诽了好一通,也是素日憋闷的紧了,不知与谁去说。

  王夫人只劝慰了一阵,便不知如何再劝说。万般缘由,都脱不开前因后果。若薛姨妈素日好生管教了薛蟠,又岂会有这档子事儿?

  如今事儿已了结,说什么都迟了。

  王夫人便道:“蟠儿的那案子,总要想法子了结。”

  薛姨妈就叹道:“哎,那案底子拢在刑部,说不得督察院都有副册,除非是通了天,不然”

  宝钗虽与薛姨妈说了李惟俭提出的法子,却反复嘱咐薛姨妈莫要说将出去,防着的便是这帮子亲戚。

  王夫人捻动佛珠,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正要说些什么,丫鬟便来报,说是宝玉身边儿的袭人来了。

  袭人本姓,原是老太太身边儿的丫鬟,伺候过史湘云几年,后来贾母见其恪尽职守这才打发了来伺候宝玉。

  袭人却是个有心思的,自与宝玉有了肌肤之亲,便将姨娘之位视作自己的,想着要做姨娘总要过王夫人那一关,便明里暗里的往王夫人这边儿勤走动了些。

  “袭人来了?许是宝玉又犯了糊涂,我去问问。”王夫人交代一句,起身出来,将袭人叫到一旁细细问了。

  袭人也不用添油加醋,只将方才情形原原本本的说了,顿时气得王夫人冷了脸儿!

  于王夫人而言宝玉便是她的命根子,谁与宝玉过不去,她便与那人拼命!

  心中原本就不喜儿媳李纨,连带着也不喜李惟俭,如今倒好,李惟俭房里的丫鬟竟欺负到宝玉头上了!

  “好啊!奴才秧子欺负到主子头上了!”王夫人恨声道过,深吸一口气谋算起来。

  这且按下不提,且说李惟俭这日先去城外工部火器试射场点了卯,过后又去城中四下查看凿井进度。

  如今天气渐暖,却是有利有弊。有利的是便于凿井,有弊的是封堵浅层地下水不易。两相抵消,算算开凿一处甜水井依旧要十几日光景。

  昨儿听得许是今日便能出甜水,李惟俭便到了新街口左近,盯着刘大等人指挥匠人凿井。

  凿了个把时辰,忽而有匠人喊道:“出水了!”

  刘大当仁不让,栓了绳索坠下井底,鞠了一捧抿了一口,随即嚷道:“甜的!”

  周遭欢声雷动,一干匠人干劲儿愈发十足。

  有百姓凑过来问询,这甜水如何发卖。那内府的小吏便道:“各位父老,这甜水井隶属水务公司,只待加固之后不日便能发卖。此为圣人怜民之举,价钱自然比市面儿上便宜。便宜几分?上官说了,甜水只当苦水卖,一律每担四十钱!”

  这下子连围观百姓都欢声雷动起来。李惟俭笑吟吟自人群中走脱,叫了吴海平,二人乘着马车往回返。

  他心中谋算着,内府已造了一批水泵,隔日便能安装上。倒是不拘人力还是畜力,总能节省几个力夫。再算上雇佣水夫的抛费,一担水总能剩下三十几钱,真真儿是坐地揽金的好营生!

  马车前行,前方忽而拥堵起来,吴海平问了一嘴,便钻了胡同。结果前行不远,便被几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

  吴海平勒停马车,横眉道:“公子,这帮人只怕是冲着咱们来的。”

  “嗯?”李惟俭挑开帘栊,搭眼儿便瞧见混迹几个汉子中间的丁家兄弟。

  那丁家兄弟也瞧见了他,顿时踯躅起来。心知李惟俭手眼通天,又知晓二人根脚,可不好得罪了。

  便在此时,李惟俭冲着二人道:“丁如峰、丁如松,这一遭雇主给了多少银钱?”

  丁如松道:“三两!”

  “啧,”李惟俭嫌弃道:“太抠门儿!我给你们十两,反水把这干人给我打了!事后再收你们做帮闲。”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挥舞短棍朝着四周就打。

  “姥姥!丁家兄弟反水啦!”

  噼里啪啦

第70章 京师水道无好人 李惟俭釜底抽薪

  二对七变成了三对五……等等,好似算错了?并没有,因为李惟俭自始至终都不曾动手。

  丁家兄弟好勇斗狠,吴海平又是个出类拔萃的练家子,以有备打无备,他李惟俭只消瞧热闹就好。

  不过须臾光景,胡同里已是躺了遍地的青皮喇唬。李惟俭挑开帘栊跳下马车,负手而行,便见丁家兄弟喘着粗气,吴海平却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公子。”

  “嗯,去寻内府慎刑司来,顺天府与这般城狐社鼠勾连颇深,怕是不能细查幕后之人。”

  “是。”吴海平应声,瞥了丁家兄弟一眼,这才转身而去。

  李惟俭也不理会地上的青皮喇唬,径直行到丁家兄弟二人面前,笑道:“这么快就好了?”

  那丁如峰道:“回公子的话儿,咱们兄弟皮糙肉厚的,几十板子也就趴了几天。这……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这才出来接活计。”

  “也是可怜见的……”李惟俭一甩衣袖便从袖笼里抽出一张银票来:“且拿去安家,往后跟着我,这等摊官司的破事儿还是少干吧。”

  丁如松扫了一眼银票,见是一百两,立马便喜道:“有公子这般贵人提携,咱们兄弟往后自然是唯公子马首是瞻。”

  那丁如峰也连连附和,随即瞥了一眼地上哀嚎的几人,出声道:“公子,若想逼问幕后主使,咱们兄弟还有一些手段,保准这几人立马吐口。”

  地上装死的一人忽而抬头骂道:“野牛的,丁如峰你不讲道义!”

  丁如峰上去一脚将那人踹倒,骂道:“呸,谁跟你们这般青皮喇唬讲道义?”

  说话间他扭头看向李惟俭,李惟俭却只是笑着摇摇头,道:“罢了,自有慎刑司的人过问,咱们可是守法良民,不好胡乱动用私刑。”

  丁家兄弟叉手应下,面上略略失落。新东家出手大方,见面儿就丢下一百两银票,往后月例银子虽说不多,可只消办好了差事,这赏钱自然少不了。里外一算,可不比在街头找食儿强多了?

  过得半晌,吴海平引着几名内府挎刀衙役小跑而来。那领班的小吏识得李惟俭,赶忙上前见了礼,随即一挥手,几名衙役各自将喇唬捆了,穿成一串儿呼喊驱赶着往内府慎刑司而去。

  李惟俭吩咐丁家兄弟二人明早在荣国府侧门等候,转身上了马车,往荣国府回返。

  路上吴海平就道:“公子,那丁家兄弟……青皮打行出身,惯会见风使舵,只怕以后要提防着些。”

  嗯?你吴海平也是青皮打行出身啊……哦,同行是冤家。

  李惟俭笑道:“无妨,也是实在缺人手,那二人就是凑数的,往后海平盯紧些。”

  吴海平挺起身板道:“公子放心,有我盯着,那二人断不会误了公子的大事!”

  李惟俭笑着应了,心中却暗忖,异论相搅,手下人若是一团和气那他可就要急了。转而又想起自己屋里,那晴雯与红玉斗得厉害,总要稍稍平息才好。

  车行辘辘,转眼回返荣国府。

  吴海平穿府而过,急切切去寻那茜雪自是不提,却说李惟俭一路回返自家小院儿,进得正房里便见几个丫鬟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晴雯与红玉还说了两句话儿,虽不见得多亲热,却也没素日里的剑拔弩张。李惟俭心中暗暗称奇,闹不清楚这白日里出了何事。

  红玉瞥见李惟俭,连忙上前:“四爷回来了!”

  “嗯,在说什么呢?”

  红玉不似往常那般吩咐人打水,只不迭的说道:“四爷,今儿可是出了好大一桩事呢。”

  她嘴皮子伶俐,只三言两语便将宝玉讨要香菱一事说了个清楚明白。李惟俭初听便略略蹙眉,宝玉啊……虽麻烦却也不是不能解决;待听得晴雯扯着香菱去当面说理,李惟俭又好气又好笑地叹息一声,说道:“你们就没拦着点儿?”

  红玉委屈道:“拦了,莹拦了,我也拦了……可四爷也知她那性儿,谁都拦不住呢。”

  李惟俭看向晴雯,晴雯就瘪嘴道:“我是去讲理,宝二爷也听了,有什么可拦的。”

  “呵,”李惟俭笑道:“这次就算了,下回再有这等事,且等我回来再说。宝玉或许不在意你去讲理,别人却不见得不在意。得,回头再与你算账,我先去收拾了首尾。”

  李惟俭当即只带了红玉一个丫鬟,衣裳也不曾换,急忙忙朝着贾母院儿赶去。一路过东、西角门,过穿堂,自后院儿转入贾母正房。转过抄手游廊,便见抱夏里几个丫鬟垂手伺立。

  李惟俭笑着招呼一声,自有丫鬟入内禀报,须臾便引着李惟俭绕过屏风进得正房里。

  李惟俭抬眼一瞥,便见贾母高坐软塌上,一旁陪着宝玉与黛玉,这会子也不知宝玉说了什么,老太太正乐呵着。

  瞧见李惟俭,贾母探手连连招呼:“俭哥儿来了?快过来坐,也不知宝玉从哪儿得来的顽笑话,真真儿是笑死人。”

  李惟俭笑着上前见过礼,这才说道:“宝兄弟方才说了什么笑话?”

  宝玉卖弄道:“这顽笑话听过一次就得,再多说可就不好笑了。正好,我这儿还有一则笑话。”他起身踱步道:“却说夫子见麒麟身死,痛哭不已。弟子见状,连忙寻了牛来贴满铜钱,指着那牛道:‘老师且看,这岂不就是麒麟’?

  夫子连连摇头:‘哪里是麒麟?分明就是蠢牛,还满身铜臭味儿’。”

  贾母怔了怔,笑得前仰后合:“你这个促狭鬼哟,哪里得来的笑话?”

  宝玉道:“从私学里听来的。”

  李惟俭面上笑着,心里头却在骂街。这笑话分明便是冲着自己来的牛身上贴铜钱,这就是在嘲笑自己是个暴发户啊。

  贾母似有所觉,连忙道:“俭哥儿莫站着了,快坐下说话儿。”

  “哎,”李惟俭应声落座,随即笑道:“巧了,宝兄弟这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个顽笑话儿。

  却说一鬼托生,阎王判来世作富人。鬼连连摇头,说‘不愿富,但求一生衣食无忧,无是无非,烧清香,吃苦茶,安闲过日足矣。’

  阎王思忖道:‘要银子便再与你几万,这样安闲清福,本王都轮不到又哪里轮得到你?’”

  李惟俭话音落下,又引得厅堂中一干人等齐齐欢笑。黛玉叹息道:“俭四哥这顽笑又不似顽笑,都道富贵已是难得,却有谁人知安享清福更为难得?”

  下方的探春接嘴道:“林姐姐说的是呢,荣华富贵不如安享清福,世间又有几人能在这滚滚红尘里安享清福?”

  宝玉面上挂不住,道:“安享清福自是不易,可也不好太过蝇营狗苟。”

  李惟俭笑着没应声。刺宝玉一嘴就够了,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总不好多说。

  见其不接茬,宝玉讨了个没趣,又道:“俭四哥这顽笑是从何处听来的?”

  “嗯,方才编的。”

  探春顿时乐不可支:“俭四哥果然有急才。”

  闲话两句,李惟俭笑着朝宝玉拱手:“说来,我此番是来寻宝兄弟道恼的。先前晴雯鲁莽了,还望宝兄弟不要计较啊。”

  宝玉眨眨眼,猛地一拍额头:“险些忘了!”转身几步凑到贾母身前,说道:“老祖宗,那香菱我不要了。”

  “啊?”贾母诧异道:“怎么想起来一出是一出啊,早前还一门心思的讨要,怎么这会子又不要了?”

  “香菱她不太愿意。”宝玉有些郁郁。

  李惟俭连忙搭茬道:“老太太,实则香菱是我屋里人,这……自然不好再去到宝兄弟屋里。”

  屋里人,自然说的是与主子有了肌肤之亲的通房丫鬟,如那凤姐儿身边的平儿。

  贾母面上略略诧异,却因着总是隔了一层关系,不好多说。于是便道:“哟,那倒是不好再转去旁的屋里了。”看向宝玉,笑吟吟点了宝玉一指头:“下回可得扫听清楚了。”

  宝玉心中愈发烦闷,只得闷声应下。想着那如似玉的香菱竟成了李惟俭屋里人,心中顿时惋惜不已,只道那般清新脱俗的女儿家,竟被个须眉浊物给辱没了。

  刻下李纨还不曾自王府回来,凤姐儿也不在眼前,只几个小的陪着老太太说话儿。李惟俭说了些今儿的见闻,外间鸳鸯进来禀报道:“老太太,太太来了。”

  话音落下,王夫人已带着丫鬟婆子转过了屏风。

  抬眼瞥见李惟俭,顿时面上一冷。款款上前与贾母见过礼,贾母就道:“怎么这会子就过来了?”

  王夫人心中思忖一番,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当面儿就道:“老太太,媳妇儿方才得知了一桩事。说是宝玉淘气,想要讨俭哥儿屋里的丫鬟”

  贾母就笑道:“说过了,说过了,方才就说了。”

  王夫人挤出一抹笑意,随即道:“老太太,我说的不是旁的。宝玉此番自是不妥,可也没有丫鬟跑过来指着主子鼻子吵吵的,再这般下去,府里的仆役有样学样,往后这个家还如何管?”

  “这”贾母掌控荣国府,靠的就是规矩、孝道,晴雯这般行事自然不妥,奈何如今晴雯身契不在荣国府。思忖了下,贾母便道:“是没规矩了些。”

  王夫人转头看向李惟俭:“俭哥儿如今年岁还小,见了跟前儿丫鬟姿容出色,便纵着些也是有的。可这规矩就是规矩,今儿若是还纵着,若来日俭哥儿娶了亲,那晴雯岂不是要骑在女主子头上了?”

  李惟俭面上还在笑着,偷眼瞥向安安静静的迎春,果然,便见二姑娘略略变了脸色。她不似黛玉那般小性儿,却也怕来日被个丫鬟给欺负了。

  李惟俭心中思量了一番,说道:“太太言之有理,我是方才才听闻了此事,这才赶紧寻了宝兄弟来道恼的。太太放心,回去我定然好好处罚晴雯那丫头。”

  他心中暗忖,亏着自己来的早,不然等王夫人上过眼药,自己再来辩驳、道恼,只怕就会恶了贾母。

  他这般说过,王夫人心中不满。李惟俭只说处罚,却没说如何处罚。依着王夫人的意思,自然是赶出府去了事。她沉吟着思量如何再说,就听软塌上的贾母道:“处罚就好,这下头人可不能纵着。得了,此事就此揭过,俭哥儿风尘仆仆的,快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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