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57节

  话音落下,就见那账房先生领着个伙计入内,伙计手中提着个藤条箱,箱子一开,顿时露出内中一叠叠码放整齐的银票。

  那老张还要点算,曹允升却一摆手:“不用点算了。李公子,额也不占你便宜,额知道那股子来日是分批往外发售,价高者得。原价四十五万,额就想着起码得五十万才能入手。”

  他拍了拍箱子里的银票:“这是五十万两银票,额家票号开的,随时兑换。”

  简直就是壕无人性!李惟俭生生被面前老西儿的大手笔跟镇住了!倒不是因着面前的一箱子银票,而是他隐约记得,方才上楼时好似瞧见楼下一群护院足足看护着三个藤条箱。

  这般计算,这老西儿岂不是带了一百五十万两银票来?

  李惟俭面色不动,拱手道:“曹员外爽利。”顿了顿,李惟俭思量着压低声音道:“曹员外,敢问还要在京师滞留多久啊?”

  那曹允升就笑道:“股子都买了,额打算过两日就回家。这京师的醋不地道,忒难喝咧。”

  李惟俭声音压得更低,道:“曹员外若得空,不妨多留上一、二月。须知这传家的营生,可不止是水务啊。”

  “嗯?”曹允升笑容收敛,凝神看向李惟俭,后者却笑吟吟不再言语。

  曹允升心中思忖,想来是因着多出的五万两,这位能为颇大的李公子这才投桃报李?此人不过秀才之身,入京师不足两月便折腾出这般情景,且与少司寇、大司空乃至忠勇王交好,更是得了圣人青眼。想来这般人物不会信口开河,必是意有所指啊。

  想明此节,曹允升也不过多问询,笑着道:“诶呀,这京师的醋虽不好喝,可耍顽的地方颇多,额总要好生逛一逛才是。”

  李惟俭笑着颔首,随即起身拱手道:“如此,咱们这便去过了股子。。”

  “好说好说。”

  那藤条箱自然不劳李惟俭动手,伙计合拢了,提下楼来交给了楼下等候的吴海平。

  茶楼就在内府斜对过儿,一行人入得内府,寻了书办将四十五万股子过户,此事便算是成了。

  待出得内府,曹允升恭恭敬敬将李惟俭主仆二人送上马车,看着其隐入雨幕之中,半晌才叹息道:“这京师果然藏龙卧虎啊,这位李公子才十四?”

  “十三。”账房老张在一旁说道。

  曹允升连连颔首道:“了不得啊,说话办事滴水不漏,说不得来日就是另一个少司寇。”

  老张不解道:“为何不是陈督宪?”

  曹允升乜斜一眼,冷笑一声没言语。转而说道:“走,回会馆,告诉伙计们,额们只怕要再多住俩月咧。”

  ………………………………

  马车上,李惟俭暗暗思忖,除去手中的三分股子,过给大姐姐的一分股子,余下尽数发卖,所得一百六十万两银钱。

  这银子……有些烫手啊。余下的那三分暂且不能再动,总要留着日后算计忠顺王……

  眯眼思量一番,李惟俭忽而吩咐道:“海平,回内府。”

  “啊?这都快到造办处了……”

  “少嗦,让你回就回!”

  “得嘞,公子您说了算。”

  马车寻了个巷口调转方向,须臾又回了内府。李惟俭亮了腰牌,径直行到二堂前,与书办言语一声,说求见忠勇王。

  书办进去通禀,过了片刻这才引得李惟俭入内。

  忠勇王红光满面,今儿一早入宫得了圣人夸奖,还赏赐了好些物件儿。忠勇王心中理得清,此事自然是沾了李惟俭的光儿。因是笑着招呼道:“复生来了?可是有事?怎么还提着个藤条箱子?”

  李惟俭恭敬一礼,起身左右看看,再次躬身道:“王爷,学生有要事禀报,还请王爷屏退左右。”

  忠勇王略略一怔,随即道:“既如此,你且随我来。”

  李惟俭随着忠勇王去到后头暖阁里,待忠勇王落座,赶忙将藤条箱献上:“王爷,此为学生孝敬圣人的。”

  “嗯……嗯?”忠勇王不解,打开藤条箱,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便见内中半数整齐码放,半数散乱堆叠,满满当当全是银票。粗略点算只怕有几十万两!

  “复生,这是何意啊?”

  李惟俭便道:“回王爷,也不知从哪儿传出的信儿,说学生手里有股子,于是沾亲带故的寻上门儿来,学生年岁小,不好拒绝,只好转手了些。如此这家几万,那家十几万的,待学生醒悟过来,竟积攒了一百六十万两银钱!”

  忠勇王没言语。他掌管内府,这些时日李惟俭进进出出忙着转手股子,又怎会不知道?便是今早入宫时,圣人也略略提了一嘴。

  圣人虽不曾多说,忠勇王却知,这位皇兄怕是心中已有悔意。倘若知晓一成股子真能发卖这般多银钱,圣人当日许李惟俭二分就顶天了,哪里会给一成之多?

  就听李惟俭垂首道:“学生心中惶恐,学生先前上条陈,不过为了纾解国困民生,能得几分收益已是侥天之幸。只是这一成……实在太多了。王爷,此处是一百万两,非是学生舍不得再报效,实在是剩下的银钱,学生谋划着还要造物,只怕来日抛费颇多。这个……”

  “好好好,复生莫要再说了。”忠勇王语气愈发和善,干脆起身将李惟俭拉扯着落座在一旁,亲切道:“复生此举是对的,你才多大年岁?不过秀才功名,猝然暴富,只怕不是好事儿啊。你且宽心,这报效本王自当送至圣人面前,想来圣人也会念复生拳拳报国之心啊。”

  “哎,学生惭愧。”

  “诶?无需如此,无需如此啊。”

  李惟俭又从袖笼里掏出一叠银票,递到忠勇王面前:“另外,这是”

  话没说完,忠勇王陡然变色:“诶?复生当本王是什么人了?快拿回去!你既说了要留些银子造物,那就好好造物就是,本王岂能贪图你的银钱?”

  “王爷”李惟俭面上讪讪,欲言又止。

  忠勇王一瞪眼:“且收回去,不然休怪本王不认你李复生!”

  “这……好。”

  待李惟俭将银票收回,忠勇王这才露出笑模样,摇头道:“到底还是年岁小啊,本王与圣人一奶同胞,又岂会在意这些许银钱?”顿了顿,忠勇王压低声音道:“另外,复生啊,那西山废弃煤窑,内府已开始入手了。你那条陈?”

  李惟俭道:“王爷,此事不急。待水务公司铺开了,学生定会将条陈奉上。”

  忠勇王没口子的搓手道:“好好好,这回的营生,不求像水务公司,只求有其一半,本王便保举你入内府为郎中。”

  “啊?王爷,学生这年岁……”

  “诶?有志不在年高,那甘罗还十二岁为相呢,复生眼看就十四了,做个郎中有甚了得的?不说此番水务,就说先前那新式火铳,积功也得升上一升啊。”

  李惟俭感激涕零道:“学生,实在无以为报。只待来日肝脑涂地,为圣人效命。”

  忠勇王仰头大笑,顿时心怀大慰。

  ………………………………

  出得内府,李惟俭心中稍安,转头便命吴海平赶车去往外城王记字画铺子。

  过得大半个时辰到了地方,李惟俭入得字画铺子,径直寻了掌柜问询:“掌柜的,这铺中可有好画?”

  掌柜的头也不抬道:“这四下都是,那边的是八百两,这边的两千两,客人随意挑选。”

  李惟俭四下查看,他虽没那般风雅,却也能大略瞧出好坏来。这墙上挂着的字画,拿到庙会里大抵是三百钱一幅……不能再多了。

  李惟俭选了一张宽幅松鹤图,忽而惊奇道:“诶呀,妙啊!此画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掌柜的,这一幅两千两?”

  那留着鼠须的掌柜终于抬起头来,瞥了眼道:“正是,客人可是要买?”

  “买是肯定要买,就是这价钱不对。”

  那掌柜的嗤笑一声,随手指了指另一边墙面:“想要便宜的那边儿有,全都八百两。”

  李惟俭却笑道:“我看这画儿……起码十万两银子啊。”

  “嗤……十……十万?”掌柜的愕然看将过来。

  便见李惟俭自袖笼里抽出一卷银票,随手丢在那掌柜的面前,拱手笑道:“在下李复生。”

  转身摘了那松鹤图,迈步就走。

  连办了两桩事儿,李惟俭这才命吴海平赶往内府造办处。到得地方,李惟俭四下挑拣,忽而瞥见博古架上摆着足金的凤纹项圈儿,心中一动,想着也不知送金项圈给王熙凤,对方会是个什么反应。

  奈何此举实在不妥,于是他便寻了个小孩儿戴的项圈、金锁,抛费三百两银钱。待过得午时,二人寻了间铺子吃了口驴肉火烧,转而赶赴严府。

  这日凑巧,严希尧早早的回了府,李惟俭寻了徐管事通禀一声,随即被召入书房之内。

  甫一见面,严希尧便笑着道:“复生舍得来见我了?”说着,严希尧指了指桌案上的公文:“可巧,下面人不守规矩,正有一封弹章,说复生借故敛财啊。幸而被本官瞧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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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严希尧诚言点拨 王熙凤得赠金锁

  弹劾?

  自己不过区区秀才,何至于引得御史弹劾?况且严希尧可是刑部左侍郎,御史言官照理也不归他管。

  莫非那御史是严希尧的门生不成?

  李惟俭面上不变,心中细细思量,忽而觉得不对。这弹章说着吓人,实则也就能吓唬吓唬人,又能耐他何?

  且严希尧此人做事向来狠辣,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这等不痛不痒的弹劾,实在不像是严希尧的手笔。再想想此前唱双簧先是威逼自己,转头就丢了条大腿过来……李惟俭思量半晌,愈发觉着严希尧好似在考验自己一般。

  想明此节,李惟俭面上露出笑容,试探着拱手道:“大人莫要吓唬学生了,大人也知,这些时日学生实在烦不胜烦,每日家大多躲在家中。”

  严希尧似笑非笑道:“那股子,没少转手?”

  “是,人情世故,总是推脱不过。起初还不觉,可几十万、几十万的银子入手,学生这才心中忧虑不已。那股子转手所得一百六十万两,今日一早学生已将其中一百万报效给了圣人。”

  严希尧抚须盯着李惟俭,没言语。

  李惟俭偷眼打量了下,接着说道:“方才学生无意中游逛,偶得一幅字画”

  “哈哈哈……”严希尧笑着连连摇头:“快莫说你那字画了,你前脚刚走,后脚掌柜的就寻了来十万两啊掌柜的生怕你是想搭救东平王啊。”说话间严希尧自桌案下抽出厚厚一叠银票丢在其上,道:“数数,赶快收回去。”

  “啊?”

  严希尧笑吟吟道:“莫要再装傻,我几次试探,以复生心智又怎会不知其中真意?”

  李惟俭思量了下,到底上前将那银票拢入袖口。严希尧摆了摆手,李惟俭顺势在一旁落座。

  就听严希尧道:“我少年中得进士,至今虽说门生故吏颇多,可能传衣钵者却无一人。我膝下两子,长子愚钝、次子无意官场,我转眼便要知天命,总要为身后计啊。”

  说话间,严希尧目光灼灼看将过来。

  李惟俭心道,果然如此。只是又暗自腹诽,严希尧为了寻个政治继承人,实在太过折腾人。

  就听严希尧又道:“复生有智多谋,临大事而不惊、得厚利而不傲、心中自有谋划,且恩怨分明。料想我以诚待复生,复生来日必会看顾我之身后事啊。”

  “这……大人谬赞了。”

  “哪里谬赞了?”严希尧正色道:“我故意卖了一回,你事后处置,不正是处变不惊?将你引荐给圣人,你当面儿就上了条陈,不正是心中有谋划?其后那一成股子,若换做旁人,只怕是宁可恶了圣人也要收入囊中,复生却毫不吝惜,可见心思老道。”

  李惟俭笑道:“学生借住贾府,卖那薛蟠却毫不犹豫,怕是当不起恩怨分明吧?”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算得了什么?李守中之女只照料了你一载,你此番干脆转了其一分股子。这还不算恩怨分明吗?”

  敢情自己所作所为全都逃不过严希尧的法眼,李惟俭认了,拱手道:“大人法眼如炬,学生佩服。”

  “到了这会子还叫我大人?”

  李惟俭再无犹豫,起身恭恭敬敬一揖到地:“学生李惟俭,见过恩师!”

  “好,复生快坐。”严希尧老怀大慰。

  师生名义定下,严希尧笑得愈发畅快,观量李惟俭一眼,说道:“复生前番条陈一举数得,可见是能任事的。来日过了秋闱,可有入朝之念啊?”

  “大人”

  “哎?”

  “老师,”李惟俭说道:“陈督宪眼看就要入京师,此等风云际会之际,学生不过是个实学举人,还是韬光养晦的好。”

  “哦?不入朝?”

  “入朝不过是杂品,莫不如进内府做些实打实的事儿。”

  严希尧愈发赞赏,说道:“如此老夫就放心了。历朝历代变法者,难有善终。此时复生若入朝,依复生之能必入陈宏谋之眼,待变法有所成,只怕复生到时满朝皆敌。

  圣人如今春秋鼎盛,可凡事都有个万一。这圣人在时,怜惜复生之能,自然能保住复生。可圣人一旦不在了……新君即位,只怕必要斩复生以安天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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