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奇接过银票仔细观量,顿时乐得露出一口烂牙来:“二位瞧好吧,我那姘头早年可是锦香院的,保准丢个媚眼那厮就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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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放了私学,贾瑞自学中出来,想着两回不曾见到李纨,这心下愈发难耐。可他也知晓,这去个一回两回的还好说,时常总去难免惹人起疑心。尤其是那王熙凤极为狠辣,贾瑞可不想再挨一通打。
于是乎只好按捺下贼心,安步当车施施然朝自家行去。他自宁荣二府中间的私巷穿过,转眼到得宁荣后街。
这后街有一处茶肆,贾瑞三不五时便来此间耍顽。这会子瞧着时辰还早,便依着惯例进了茶肆之内。
内中自有说书先生讲古,贾瑞点了一壶茶水四样点心,正打发着时辰,忽而便自外间进来一老一少两个女子。
老妪五十开外,女子瞧着二十出头。那老妪也就罢了,那二十出头的女子端地有颜色,贾瑞只瞥了两眼就挪不开了。
好巧不巧,这二人就坐在贾瑞一旁,只要了一壶茶水,随即低声细语起来。过得半晌,老妪转身之际‘无意间’撞了贾瑞,连忙不迭道恼,随即便与贾瑞闲谈起来。
这老妪能说会道,一会子说贾瑞瞧着就是富贵人家出身,一准儿有出息;一会子又夸贾瑞好面相,来日必定有福,也不知便宜了谁家姑娘。
贾瑞被夸得心下熨帖,说过一会子,便与那老妪相熟起来。期间贾瑞不住地偷眼打量女子,那女子羞羞答答,却也朝着贾瑞眉来眼去。
贾瑞顿时来了贼心!
过得好半晌,老妪便要领着女子回返自家,贾瑞连忙会账追将上去。与那老妪求告一番,这才得知敢情其家并不远,就在宁荣后街的巷子里,也是这两日才新搬来的。
那老妪好似有意撮合一般,便道:“方才那茶肆寡淡无味,瑞大爷若有兴致,何不到我家,我让女儿烹茶相待。”
贾瑞本来就心痒痒,闻言顿时应承下来,随着那二人去了巷子里一户人家。
入得内中,厅堂里却极为空荡,桌椅板凳一概没有。老妪干脆招呼贾瑞上炕,还亲手为其脱了鞋子。一面儿命女子煮茶待客,一面儿道:“我这头儿还有事儿,瑞大爷尽管待着,就当是自家。”
说罢,老妪竟然径直离去了。贾瑞眨眨眼,心下忽而恍然,敢情这是半掩门子啊!摸索袖袋,内中还有几两碎银,因是便安心靠坐炕头,等着那女子奉茶伺候。
他正想着美事儿呢,忽而外间传来急促敲门声,那女子飞奔着去开了门,但听得有男声问:“人呢?”
女子嘤嘤哭道:“在炕上呢,就差宽衣解带了!”
“好贼子,欺负到我马德奇头上了,给我打!打过了再拉着去见官!”
贾瑞傻了眼,慌忙落地穿鞋,可还不待其穿好,便涌进来七、八号汉子,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打。
到了此时贾瑞哪儿还不明白,这是美人局扎火囤!
好汉不吃眼前亏,贾瑞蹲踞在地,不住地叫道:“好汉停停手,有话好说,不拘多少银钱,好歹说个数儿就是了!”
那马德奇骂道:“呸!老子刚娶过门的媳妇,手指头还没碰过一根儿,就让你这厮占了便宜。想银子脱罪?没那么容易!打,打个半死拖去顺天府!”
又是好一通拳打脚踢,足足过了一盏茶光景,眼见贾瑞鼻青脸肿,马德奇怕打死了人不好交代,这才赶忙叫了停。随即上来两条汉子,剥了贾瑞的衣裳,大冬天赤条条捆了,嘴里塞了裹脚布,一群人呼呼喝喝押着往顺天府报官而去。
此时申时已过,偏巧府尹赶赴酒宴不在后宅,衙役接了状纸,又听闻人赃并获,干脆便将贾瑞扭送狱神庙,留待来日推官老爷审过了再说。
此时已是农闲,周遭受了冤屈的百姓每日都来敲登闻鼓,丁家兄弟又早早收买了狱吏,贾瑞这案子十天、半个月能审上就不错了。
一夜无话,转过天来贾代儒才发觉孙子彻夜未归。到了私学也遍寻不见,四下扫听了,这才得知孙子贾瑞被人拿了现行,昨儿就扭送顺天府了。
贾代儒亡魂大冒,当即求上宁国府贾珍,贾珍心下不耐烦,可到底还是使了帖子送去顺天府。此时顺天府推官又不是荣国府清客出身的傅试,新任推官有了前车之鉴,哪里敢徇私枉法?
因是只囫囵回话,说是会尽快审理。这一尽快就是四天!后续得知案情,人家可是人证、物证俱在,贾瑞一方只空口白牙的,怎么看都是无理。
贾代儒舍了老脸又来求贾珍,贾珍寻思一番,只得打发管家去寻了马德奇,商量着大事化了、小事化无。只消马德奇撤了状子,贾瑞自然就平安无事了。
本道那马德奇定会狮子大开口,不料却极为好说话,赖升只舍了十两银子,马德奇就松了口,转天果然就撤了状子。
贾代儒接了贾瑞,见其只剩下半条性命,顿时老泪纵横。其后安置家中寻医问药,奈何始终不见好转。绵延十来日,贾瑞终究因病一命呜呼。
丁如峰自茶肆中起身,出门骑马回返李弟。
隔着仪门与茜雪递了话儿,他便去到偏厅等候。过得半晌,李惟俭快步而来,见礼过后,丁如峰便道:“老爷,那厮病死了。”
“嗯,”李惟俭应了一声,道:“这几日都有什么人登门?”
丁如峰道:“除了宁国府的太医,其余的都是左近贾家亲戚。”
李惟俭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敲打椅子扶手,低声问道:“就……没见着瘸腿的和尚道士之类的?”
“没有啊,”回了一嘴,丁如峰细细思忖一番,确认道:“没有。”
李惟俭长出了口气,许是时候不对,贾瑞死早了?不论如何,没那跛足道士,自然也就没了风月宝鉴。
可惜可惜,看来他此生是没仙缘了,只好在这凡尘俗世打混。
惋惜一番,李惟俭见丁如峰还在一旁侍立着,便道:“无事了,你且下去歇息,你们兄弟各自领五十两银子赏钱,放两日假。”
丁如峰咬咬牙,说道:“老爷,那一千两银子除去打点狱神庙,还余下三百两有奇……”
李惟俭笑眯眯道:“老爷我给你们一千两就是办此事的经费,不拘抛费多少,都是一千两。那五十两,是事儿办成了之后的赏钱。”
丁如峰心下大喜!里外里加起来,兄弟二人一遭就得了四百两有奇!
丁如峰连忙作揖道:“谢老爷赏!小的往后必定尽心竭力!”
“去吧。”
打发了丁如峰,李惟俭起身离了偏厅,负手而行朝着内宅回返。方才进得三进院儿,茜雪便从后头追了上来。
“老爷!”
李惟俭停步,便见茜雪拿着一封信笺双手递了上来:“递铺方才送来的,是金陵的信笺。”
大伯李守中回信了?
李惟俭接过来观量一眼,果然是大伯来信。他心下不是滋味,自己接了回信,料想大姐姐李纨也该接了回信……二姐姐心心念念盼着,也不知得知此事会是何等的伤心。
哎,不破不立,如今伤心,总好过被那中山狼虐杀了。大不了往后多多补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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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
平儿方才进来,王熙凤便问道:“方才前头闹闹哄哄的,到底什么事儿?”
平儿道:“奶奶,后院儿的瑞大爷病死了,方才是来打发人报丧呢。”
“死了?”王熙凤顿时面色一凝:“怎么死的?”
平儿凑过来为炕头的王熙凤斟了茶水,口里说道:“瑞大爷一早儿被扭送了衙门,剥了衣裳丢狱神庙里冻了几日,过堂那日就发了烧。其后撤了案子,接回来时就没了半天命。
能熬到今日,还亏着奶奶送的那些参须子呢。”
见王熙凤不言语,平儿道:“那参须子虽没大用处,想来也吃不死人,这事儿与奶奶无关呢。”
“怎么扯到我身上了?他死不死与我何干?这般没人伦的,病死都算便宜他了!”骂了一嘴,王熙凤转而蹙眉道:“我是想着俭兄弟,这不声不响设了个美人局,生生将那贾瑞算计死了。
啧啧,错非俭兄弟那日露了口风,谁知此事是他的手尾?”
平儿思忖一番,说道:“说来俭四爷有些任侠呢,颇为快意恩仇。”
王熙凤就道:“往后跟俭兄弟相处可得小心了,若果然得罪了,被算计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平儿就笑道:“奶奶与俭四爷向来交好,平白无故的,俭四爷可不会算计了奶奶。”
“他城府那般深,谁知是怎么想的?”发泄也似地数落一嘴,王熙凤嘱咐道:“银霜炭入库了,你盯着些,莫要让那些下人太过分。旁人也就罢了,宝兄弟与大嫂子处总不能断了。”
顿了顿,又道:“还有二姑娘处,也看顾着些。”
平儿应下,转头亲自去点验自是不提。
第181章 林如海病重
李纨院儿。
素云为熏笼里加着冰片,开口说道:“大老爷二十两,老爷也是二十两,再就是东府的珍大爷出了二十两。”
李纨颔首道:“既如此,回头儿你去送五两银子就是了。”
素云应下,随口道:“合该瑞大爷倒霉,若是再缠磨着奶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风言风语。”
李纨欲言又止,她又不傻,心下哪里不知?
这天下间就没这般凑巧的事儿,前脚贾瑞过来撩拨自己,后脚儿俭哥儿过府得了信儿,没几日那贾瑞就犯了事儿关进狱神庙,待出来后早已没了半条命。
虽说俭哥儿都是为了自己,可这手段也不免太激烈了些,实在有些不积德。李纨便想着,回头儿抄写几篇金刚经,总要为俭哥儿祈福增寿才是。
那边碧月就道:“死得好!奶奶这般良善的性子也来撩拨,活该他病死!”
李纨呵斥道:“碧月,人已死了,少说两句。”
碧月噘嘴道:“我又不曾说错。错非四爷……”
“碧月!”
碧月当即住嘴,扭身去外间拾掇了。素云略略思忖,暗想莫非出手的是俭四爷不成?可不是说那贾瑞摊上官司了么?
心下一时间想不明白,只觉俭四爷果然厉害。她们主仆三人束手无策,人家俭四爷轻飘飘就将那贾瑞算计死了。
外间有婆子叫门,碧月赶忙去迎了,须臾回转,手中多了一封信笺。
“奶奶,金陵的信笺。”
“哦?”李纨接过信笺,只看封皮便知乃是其父李守中亲笔手书。
拆了蜡封,抽出信笺展开来细细观量,当下长出一口气,跟着又发起愁来。如同预料那般,父亲果然不同意俭哥儿与二姑娘的婚事,只是此事又该如何跟大老爷开口呢?
收了信笺,却见信封内好似还有纸笺,李纨抽出来展开一瞥,却是母亲写的手书。
内中先是关切,继而是责骂。说李纨长姐如母,俭哥儿这般轻浮之举,李纨为何不早早制止?
因着李纨的前车之鉴,李家对贾家极为不待见!
女儿已然掉进火坑了,李守中哪里还能眼睁睁看着侄儿也跳进去?
李守中虽因循守旧、食古不化,可到了这会子也能瞧出来风色。宁荣二府如今不过是表面光鲜,金陵四大家,如今却是王家在前,史家紧随,其次才是贾家。
至于薛家,呵,如今谁还在乎薛家?错非薛姨妈与王子腾乃是兄妹,这外间的虎豹豺狼只怕早就上来将薛家撕咬成碎片了。
李纨瞧着脸面发红,回想起来,俭哥儿借住荣国府,她只十天半月的过去瞧一次。她与俭哥儿虽说是情同姐弟,可到底不是亲姐弟,因是有些事儿总要避讳些。
不想正是因此,一个看顾不住,俭哥儿到底与二姑娘扯在了一处。
再往下看,其母道事已至此,只得让其父李守中来当恶人,只咬死了如今俭哥儿是二等男,贾府庶出的二姑娘不配,余下的不用再提。
李纨思忖半晌,想过去求老太太,可自己只是孙媳妇,那二姑娘可是亲孙女,无论如何这回老太太都不能偏着自己……这思来想去,好似也唯有依着母亲的主意了?
李纨正思忖着,素云瞧了眼李惟俭送来的座钟,便道:“奶奶,到时辰了,该去老太太跟前儿伺候了。”
李纨叹了口气,披了外氅领着两个丫鬟朝贾母院儿行去。过垂门,方才到得抱夏,正脱去外氅,忽听内中传来黛玉悲切哭泣之声。
李纨心下纳罕,因是问鸳鸯:“宝兄弟又惹林姑娘了?”
鸳鸯接过外氅道:“方才得了信儿,说是林盐司病重,老太太打发人去请了大老爷与老爷来,待会子要商议选人送林姑娘回扬州呢。”
李纨皱眉道:“病重?怎地这会子病了,再说林盐司如今年岁也不大……”
鸳鸯愁眉苦脸道:“谁说不是?连老太太都掉了眼泪,奶奶快进去劝劝吧。”
李纨颔首,绕过屏风进得内中,便见贾母搂着黛玉,二人哭在一处。任凭王熙凤在一旁如何劝说也止不住眼泪。宝玉则握拳站在一旁,木头人也似的发了痴。
李纨紧忙上前劝慰了几句,只道如今只是病了,说不得来日就会转好,如今早早儿哭了反倒不好。
如是,贾母与黛玉这才止住眼泪。
过得半晌,贾赦、贾政、贾琏联袂而知,贾母将此事一说,非但是贾政皱眉,便是一向与世无争的贾琏都皱起了眉头。
林如海位卑权重,又简在帝心,如今可是贾家一大臂助!若林如海有个闪失,贾家男丁在官场无甚作为,便只能依靠王大舅王子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