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务桓不敢在桓熙面前表露不满,只得无奈叹息道。
桓熙并不回答他,只是反问道:
“左贤王可知道匈奴当年为何能够称霸草原?”
刘务桓不假思索地答道:
“自是冒顿单于之功。”
桓熙哼道:
“既然知道,何不闻鸣镝弑父一事。
“若非冒顿治军严明,岂有匈奴昔日之盛。
“如今铁弗部屡遭败绩,依我看来,就是军纪涣散的结果。
“冒顿能够舍弃他的坐骑与心爱的妻子,今日我为左贤王重整军中纪律,莫非左贤王还舍不得一个呼延牢虎!”
作为匈奴左贤王,刘务桓当然清楚冒顿单于上位的故事。
冒顿曾给麾下将士立下一个规矩: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
最开始,冒顿是将响箭射向猎物,此后,冒顿又将响箭射向坐骑与妻子。
凡是稍有迟疑之人,都被冒顿杀死。
最后,冒顿趁着打猎的机会,将响箭射向自己的父亲。
有过之前的教训,冒顿麾下的将士也毫不犹豫的拉弓射向头曼单于。
战事紧急,桓熙没有太多的时间与这些匈奴弓骑们慢慢磨合,只能出此计策。
随意给匈奴弓骑们安排一趟任务,而后杀人立威,让他们明白,必须要遵照自己的军令行事。
否则,纵使有功,那也是罪过。
桓熙不需要这些匈奴弓骑们有自己的想法。
听他的,一切都得听他的,无论自己下达的军令是对是错,都要他们一丝不苟的执行。
历史上,在桓温伐蜀的关键一战中,鼓吏误将退鼓,敲成进鼓,纵使阴差阳错立了大功,按理说,真要是论功行赏,这么大的事情,鼓吏应该不可能籍籍无名。
仔细想来,恐怕也是被桓温在战后所杀,以正军令,免得有人效仿,违抗军令,自作主张。
桓熙的喝问让刘务桓哑口无言,只得告辞离去。
而桓熙离开弓骑大营时,也感受到了匈奴弓骑们投来的敬畏目光。
自古以来,从军之人,不恨主将杀人立威,就怕赏罚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
隋朝名将杨素在战前总要派出一两百人与敌交锋,不胜皆斩,继而派出两三百,不胜则再斩。
杨素治军固然严厉凶狠,但能赏罚分明,所以得到了将士们的拥护,因此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桓熙走出营门,那些狰狞的人头依旧悬挂在那,桓熙心道:
‘今日借你们的人头一用,战后,我必会让你们入土为安。’
随即领着晋军将士头也不回的离开弓骑大营,只留下送他出营的刘阏陋头在寒风中凌乱。
刘阏陋头心里感到一阵后怕:
‘倘若我不慎忘记了只发五矢的军令,多射一矢,或者少射一矢,桓公是否也会将我处死。’
这个问题,刘阏陋头注定不会有答案。
此前,他在自己的箭壶里留足了五支箭矢,此后,他也不敢擅自行事。
沃野县内,苻雄一夜未眠,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有等来桓熙的第二波袭扰,只得将营中事务托付给侄儿苻苌,自己回去帅帐歇息。
等到苻雄醒来,也终于从掳来的匈奴斥候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他叹道:
“桓熙治军,有名将之风。”
就连此前对桓熙的战绩不怎么认可的苻苌,脸上也尽是凝重之色。
当天夜里,桓熙在晋军大营召开军议。
刘务桓应桓熙之邀,携其长子刘悉勿祈、次子刘卫辰来到晋营,参与商讨与苻雄一战如何排兵布阵。
刘务桓坐在桓熙下首,两个年少的儿子分立左右,他知道军事并非自己所长,因而闭口不言,专注倾听。
相较而言,其弟刘阏陋头倒是较为活跃,他建言道:
“桓公,依我之见,不妨采用骑兵、步卒、战车相互配合之阵法,四周遍设鹿角、蒺藜等物,留下骑卒居中策应。”
刘务桓闻言微微颔首,这是老成持重之言,如果是他,估计也会选择这种阵法。
然而,桓熙却摇头道:
“此为巩固防御之道,并非取胜之法。”
说着,桓熙正色道:
“此战,我当以攻代守,摧敌于野!”
第103章 赶赴战场
桓熙从来不是一个古板的人,与石苞一战,他采用骑兵、步兵、战车相结合的阵型,也就是他自己口中巩固防御之道,而非取胜之法。
是因为当时他麾下就只有一千骑兵,面对后赵步骑,只能从防守做起。
而后赵将士家眷陷落在他的手中,军心涣散,桓熙只需保证防守,对方见不到胜利的希望,必将自溃。
可如今的情况有了不同,桓熙携带二万步骑北上,麾下有五千精骑,另有一万匈奴弓骑听用。
如果将匈奴弓骑布置在阵型之中,无疑限制他们的机动能力。
没有了灵活优势的弓骑,射程又不如步弓手,等同于是在自断一臂。
而单独将弓骑摆放在阵型外,让他们游斗骚扰,没有枪骑的保护,一旦被对方骑兵近身,迎接弓骑的也将是一场溃败。
毕竟骑射的本质,就是缺乏护甲防御的非接触性战斗。
自古以来,中原骑兵与游牧骑兵的战斗,从来都是冒着对方的箭矢近身肉搏。
单纯比拼骑射,除了那些天赋异禀之人外,无论中原骑兵怎么练,恐怕也比不过自小长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
桓熙确定了在会战中采取主动进攻的姿态,正准备遣使前往沃野县,与苻雄约定会战日期、地点,不曾想,苻雄的使者率先来了。
实际上,苻雄对于会战的意图更为急迫,毕竟桓熙一方,顶着压力的是刘务桓他们兄弟。
而苻雄是真的有感受到随着时间的流逝,本方高昂的士气正在渐渐下行,而桓熙仅仅在一天之内,就初步掌控了匈奴弓骑,再拖延下去,苻雄毫不怀疑他能否彻底收服匈奴弓骑。
来使依旧是王渊,虽然上一次当众出了丑,但此番前来,只是约定会战的时间、地点,并非是让他在晋营舌战众人,苻雄觉得王渊熟门熟路,便许他再跑一趟。
桓熙对于王渊,谈不上喜憎,他听王渊说明来意,淡淡道:
“既然苻雄急于求战,便让他渡河前来,我在狼山之下布阵等他。”
王渊当然不希望战场设在黄河以北,临近晋军大营的地方,否则,桓熙在战场上见局势不利,随时可以退回大营。
“在狼山之下决战,是否有失公平。”
桓熙闻言冷笑道:
“两军对垒,哪有公平可言。
“你回去告诉苻雄,若是答应,明日午后,我自会率军出阵,与他以堂堂之阵,一决雌雄。
“若是不愿接受,也莫要再来约战,且继续僵持,直到一方粮尽退兵。”
桓熙与匈奴联合,相当于是在主场作战,有铁弗匈奴提供的牲畜,自然是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
说罢,桓熙命人送客。
王渊渡河回到营中,将桓熙的条件告知苻雄。
苻雄还未说话,苻苌倒也按捺不住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
桓熙不仅选在狼山附近决战,还将时间定在午后。
到时太阳出现在西边,而狼山位于后套平原西北侧,晋匈联军自然是背向太阳下阵。
显然,桓熙是要把会战的时间、地点两大优势全都占尽。
正当苻苌愤愤不平的时候,苻雄却道:
“王渊,你再跑一趟,告诉桓熙,我答应了,明日午后,我将与他在狼山附近会战。”
苻苌大惊:
“叔父!为何要答应他!”
苻雄没有急于回答,只是先让王渊离开,才与苻苌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苌儿,我们拖不起,且不说桓熙是否会在僵持期间彻底驯服匈奴人,我们还得注意拓跋鲜卑的反应。
“迟则生变,一旦拓跋什翼犍真的下定决心,抛开国内的矛盾,出兵河套,我们遭遇前后夹击,必将遭致灭顶之灾。
“今日答应桓熙,虽说让他占了些优势,但不足以影响大局。
“哪怕他见势不妙退回大营,那些匈奴贵族眼看他失败,也会倒戈相向,没有了匈奴人的支持,桓熙退守大营,等同于身陷死地。”
苻苌听了叔父一番分析,终于不再反对。
再说王渊,他再次来到晋军大营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在马背上颠簸这么多趟,险些拆了他这把老骨头。
桓熙听说苻雄答应了自己的条件,便也同意明日午后出战,王渊又只得快马加鞭,赶回黄河南岸。
当天夜里,桓熙将刘阏陋头唤来自己的帅帐,与他当面叮嘱明日在战场上,匈奴弓骑应该如何行事。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狼山脚下三座大营都在生火造饭。
弓骑大营的营门外,狰狞的头颅还悬挂在上头,一车车的长弓就从晋军大营运了过来。
匈奴弓骑们面面相觑,不知是何意,还是刘阏陋头得知消息,出面为众人释疑:
“今日会战,弓骑皆负双弓,一为骑弓,一为步弓。”
众人哗然,步弓的拉力远大于骑弓,他们之中许多人骑在马背上,根本就开不了这么重的弓,实在不知道为何还得让他们将步弓带上。
然而,刘阏陋头只是用了一句话,就平息了议论:
“这是桓公的军令。”
经历过之前的事情,匈奴弓骑们都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甭管桓熙的命令有多离谱,只管照做就是。
桓熙此番北上,携带了三万张弓,其中大部分都是留作备用。
因为他事先也不知道自己会在河套平原与苻雄经历多少场战斗,总得留足了备用的武器。
否则步兵砍断了刀,弓手拉断了弓,就得赤手空拳上去与人撕咬。
这种没有武器储备的战斗,只存在小说之中。
用过早膳后,刘阏陋头遵照桓熙的叮嘱,都在让匈奴弓骑适应晋军步弓的拉力。
桓熙送来的步弓皆为一石二斗,比唐朝军队的制式步弓要重了两斗,与宋朝禁军步弓手在考核时所使用的步弓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