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枭雄志 第1576节

  诸葛瑾大为震撼。

  他变了神情,惊讶的看着枣祗。

  “部堂,这……这……”

  “我已老迈,时日无多,但是你们还年轻,你们跟随我日久,深知我对屯田的在意,就算我不在了,你们若在,依旧能稳住魏国屯田,记住,屯田,是魏国的命根子!”

  枣祗握紧了诸葛瑾的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绝不能让任何人破坏屯田!绝不!若有,死也不能让其得逞!”

  诸葛瑾愣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枣祗的办公室走到外面来的。

  离开了枣祗的办公室,站在外头,抬头看着天空,诸葛瑾便看到了天边早已聚集了浓重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气势慑人,隐隐有雷声。

  风也吹起来了,一阵比一阵强,一阵比一阵来得猛,把庭院中的树木吹得弯了腰,直不起来,甚至吹得诸葛瑾的眼睛都睁不开。

  随后,一声炸雷突兀响起,一场雷暴大雨如期而至,倾盆而下。

  一日之后,兴元二年六月初五,雨停,风停,太阳露脸。

  炽热的阳光铺满大地,将民政部大院里积攒的雨水统统蒸发掉了,浓重的水汽让每一个民政部官员的身上都黏黏的,走几步路就大汗淋漓,很是难受。

  又一日之后,兴元二年六月初六,大晴,气温攀升,官员们一边办事一边大口喝凉水,却依然平息不了身体里的燥热。

  然后程昱来了,同行的还有二百持械法卒和厚厚一叠逮捕令。

  一切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任何可以争论的,局面便是如此。

第1575章.一千四百九十五 枣祗忽然间有点羡慕程昱

  法卒们的到来,宛如冬日里的一阵寒风,瞬间平息了官员们身体里的燥热。

  被叫到名字的人整个人宛如从头到脚被浇了一桶冰水,瞬间从炎炎夏日过渡到了严寒的冬日,省了朝廷一大笔夏日冰块费用支出。

  可喜可贺。

  程昱身边的辅官按照逮捕令念名字,每念到一个,就会有两名法卒上前,将这名官员拖出来,戴上铁索,押运回去“协助调查”。

  程昱拄着法刀站在一边,冰冷的视线扫过民政部每一名官员。

  那眼神就跟刀子一样,擦着碰着就要流血似的,锐利难当,叫人忍不住的回避,不敢与之对视,生怕与之碰撞出什么不祥的火花。

  很难想象,一个七十六岁的老人,身上还有如此凛冽的杀气。

  所有人在战栗之余,也会产生疑问这老贼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一个又一个官员被叫到名字带走,他们或者瘫软在地上满脸惶恐,或者一脸平静像看开了宇宙奥妙似的,或者不可置信般的连着摇头带躲避,就是不想被带走。

  可是那又怎么能够呢?

  法卒们手法犀利,动作灵敏,更恐怖的是持械,有人躲的急了,法卒噌的一下拔出环首刀直指那官员,那官员立刻就脸色煞白的不敢动了。

  全程,枣祗都显得非常平静。

  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官署门口,似乎是想要阻挡程昱和法卒们进入官署,但是没用。

  程昱根本不理睬他,法卒们好像和没有看到他一样,跟着程昱大跨步的越过端坐在门口的枣祗,进入民政部衙门拿人。

  然后每一个被拿走的人都在哭求着枣祗帮帮忙,拉他们一把,救救他们,不要让他们被带去诏狱里吃苦受罪。

  哭喊着,甚至抓着枣祗的衣袖不愿意离开,但是没用。

  枣祗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们,法卒们似乎也完全不在意这些官员的求助之举,就当没看到枣祗这个人,生拉硬拽着把他们拖走,关到诏狱里面审问。

  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程昱带着法卒从民政部带走了二十三个官员,留下满地狼藉和瑟瑟发抖的剩余官员们,耀武扬威的离开了。

  临走前,程昱站在了坐在门口的枣祗身边。

  “好看吗?”

  程昱开口询问。

  “程校尉所问的,是我的那些部下被带走的时候哭喊的样子吗?”

  枣祗偏过头看了看须发皆白的程昱:“程仲德,你都那么大岁数了,还有如此雅兴?我还真是没想到!”

  听出了枣祗按耐不住的怒火,程昱勾起了嘴角。

  “你现在的情绪,便是被你所冒犯之人心中的情绪啊。”

  枣祗一愣,随即便意识到了程昱所说的到底是什么。

  “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是一柄杀人刀罢了,我只负责杀人,别的,我不管。”

  “程仲德!”

  枣祗一拍扶手,站起身子伸手指向了程昱,满脸怒火道:“世上怎会有如你这般无耻之人!”

  “无耻?什么是无耻?抓捕贪官污吏也是无耻?”

  程昱反问枣祗,把枣祗问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容易平复了情绪,枣祗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程仲德,我资历不如你,你的地位和权势都曾远高于我,我记得那时的你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会甘愿为人手中刀?”

  “手中刀有什么不好?”

  程昱反问了枣祗一句。

  “你就全无尊严吗?你就没有风骨吗?你就不知道身为朝臣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枣祗痛心疾首的连续三问。

  程昱却没有受到丝毫的触动。

  “枣部堂,你出身士族,从小就有人为你扬名,二十多岁,袁绍和袁术就都想得到你,你慧眼识英雄,选择了太上皇跟随,你一路顺畅,没有任何波折。

  你劝课农桑,百姓都记得你的功绩,可是我呢?我只是普通豪强出身,为人所轻,四十四岁才得到了太上皇的青睐,被他所辟召,踏上仕途,你可知道,那四十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程昱反问枣祗,枣祗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样的问题现在是没有了,但是不久以前,这样的规则已然通行于世,是太上皇郭鹏杀了几万人才得以变革的规章制度。

  程昱这样的出身在前汉,最多也只能做个吏,断然做不成官。

  “这就是你甘为人手中刀的原因?”

  枣祗还是不能理解。

  “这还不够吗?知遇之恩,帮我改变命途,让我东阿程氏一跃而上成为士族,这还不够吗?”

  程昱长叹一声:“现在虽然没什么意义了,但是我能走到今日,又如何不是太上皇的恩德呢?舍弃此身,做他手中刀,又有什么不可以?你们这些顺畅做官的高门子弟又如何能懂我?”

  枣祗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莫名的心虚,但是却又不愿承认程昱的内心。

  “尽管如此,你……你就不担心你的家人吗?你不担心你的儿子吗?”

  “不担心。”

  程昱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一点都不担心,我为什么要担心?我若担心,你们还会怕我吗?我只有不担心,才不会担心。”

  枣祗无言以对,但并不服。

  “以除却贪腐为名,行排斥异己之实,这样的事情,可以吗?”

  程昱冷笑一声。

  “以天下大义为名,行谋取私利之实,这样的事情,可以吗?”

  枣祗一惊。

  “我没有!”

  “他们有!”

  程昱一伸手指向了前方那些被押走的官员的背影:“做着卑鄙的事情,却还想要占据大义名分,这才是最大的无耻!如此无耻之人,正适合程某这样的老贼用卑鄙的手段来对付!”

  枣祗呼吸一滞,竟不知道该用什么典故来反驳程昱。

  可他依旧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纵有无耻之徒混迹其中,我本心不改!程仲德,你若能找到我丝毫违法乱纪之举,我当场自尽!绝无二话!”

  “除你之外,怕是没有其他人敢这样说了吧?”

  程昱冷笑:“枣部堂,一群满怀私心之人,纵使有大义名分,难道可以真正做大事吗?他们只是为了一己私利罢了,重农抑商四个字,在你眼里是大义,在他们眼里,就是利益!

  你以为你是用他们做刀,可在他们眼里,你才是那把刀啊,枣部堂,你说程某是人手中刀,程某知道,程某心甘情愿,可你却不知道你也是旁人手中刀,难道你还觉得你是执刀人吗?”

  程昱一番话如平地里一声炸雷,在枣祗耳边炸响。

  枣祗呆立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脑袋一片空白。

  “程某若是你,就该自请乞骸骨,自此告别官场,以防晚节不保,你清廉一生,还是少做蠢事,免得身败名裂还不自知。”

  程昱怜悯的看了一眼枣祗,摇了摇头,手持法刀离开了民政部官署,留下呆立当场的枣祗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诸葛瑾从官衙内走了出来。

  “部堂,他们都走了,部堂还是进来吧,有些事情可以商议商议了。”

  枣祗没有动静。

  “部堂?”

  诸葛瑾疑惑地看向了枣祗。

  枣祗面色如常,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部堂?”

  诸葛瑾又唤了一声。

  “子瑜。”

  枣祗发出了有些沙哑的声音。

  “我在。”

  诸葛瑾应诺。

  枣祗转过头看向了诸葛瑾。

  “你觉得,我是人手中刀,还是执刀人?”

  “……”

  诸葛瑾很诧异,不知道枣祗为什么这样问。

  “部堂为什么这样问?”

  枣祗看了诸葛瑾一会儿。

  “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还有,就是忽然间有点羡慕程仲德了。”

  诸葛瑾顿时感到十分惊悚。

首节上一节1576/1644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