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 第687节

  今天,他刚刚率部清剿了昆仑山下最后一股吐蕃部落散伍,虽然获得全胜,但他自己不慎受了伤,脸上被砍了一刀。好在最后时刻反应过来做出了闪避并有头盔保护,否则这一刀定然削去他半个脑袋。

  饶是如此,这一刀也快要将他的半张脸给削去。如今尽管缝合上来,也定会留下一处永不愈合的伤疤,让他的脸看起来分外狰狞。

  旁边站了几位将军,都担忧的紧紧盯着他的脸。军医手中的金针药线每走一回,众将的脸就抽动一分,心就忐忑一瞬。

  “好了!”军医如释重负,“将军百日内不可饮酒、动怒,每日敷药换药,切记。”

  “百日?”侯君集半坐起身来,试着摸了摸脸,又肿又麻木,眼睛也快睁不开了。他无所谓的笑,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说道:“老规则,今日得胜,军中设宴犒军,众将不醉不归!”

  “呃,这!……”军医傻了眼,众将忙将他轰了出去。

  “将军,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众将问道。

  侯君集随意的盘起腿坐着,寻思了片刻,说道:“我要下达最后一道军令。”

  众将脸色一变,抱拳道:“请将军下令!”

  “三天后,全军向羌塘挺进,目标是与孙波毗连的牦牛河上源,那里有吐蕃的一个部落,相当于我们大唐洛阳,是个陪都,也是逻些城前方最后的一道军事屏障。”侯君集停顿了片刻,独眼一眯杀气绽射,语气也沉了几分,“那个部落的姓氏,叫做——噶尔!”

  “噶尔部族?噶尔钦陵的领地?”众将纷纷惊讶。

  “怎么,你们怕了?”侯君集冷笑一声,“别慌,本将军令还没下完。三天之内,你们要把军中所有的伤员、病号挑出来;将所有独子参军或是没有子嗣的挑出来;将所有……不愿意再追随侯某走上不归死路的,也挑出来!”

  “将军,你这是……”众将不解,也有点忧怕。这一路来,侯君集干的哪件事情似乎都已经与“仁义”甚至“人性”扯不上多大关系了——难道他要,在最后时刻对自己的兄弟也痛下杀手?

  侯君集的眼睑垂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气,“再将所有的金银财宝和女人分给他们,让他们……走!”

  “!!!”众将无不惊叹!

  他们死死盯着侯君集,仿佛这一刻,他们都不认识这个早已化身恶魔的统帅了。

  “看什么?怀疑本将军令吗?”侯君集喝道。

  “不是……”众将犹豫不决了一阵,还是有人说道,“将军,请恕末将直言。天下,哪有真正不怕死的人?你这样又给钱财又给女人的放人家走,哪里会有不走的?到时候……真不知道会剩下多少人。”

  “呵,无所谓了!”侯君集双手拍腿笑道,“哪怕只剩下我侯君集一个人,我也要纵马横刀,跑到噶尔部落,跟那个混球大战一场!”

  众将面面相觑,尽皆无言以对。

  侯君集站起身来走到他们身边,说道:“这一路来,侯某杀了很多人,有该杀的有不该杀的,都杀了。但侯某还没有丧尽天良。现在,真是到了生死分野的时候了。军中的每一位将士,不管是侯某对你们有恩还是有仇,你们对侯某是有情还是有恨,侯某都没理由让你们大家,跟着我去陪葬。”

  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静静的看着侯君集,神色各异感慨万千。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所顾虑。你们在侯某的支使下触犯了军法违反了军规,干了一些错事。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是身不由己的,怨不得你们。”侯君集继续说道,“还有,你们真正的统帅,是个明理之人,也是个……很爱护短也最会护短之人。只要你们回去了,他会想尽办法,保你们无事。”

  众将依旧沉默,有不少人默默低下头来。

  “侯将军,你这是在赶我们走啊!”突然有人大叫。

  “少帅的确是义薄云天而且待我们很好,但是我们既然把命卖给了候将军,并一路追随侯将军走到了这里,就已是开弓没了回头箭,都没理由也没脸再滚回去见少帅!”

  眼见众将的情绪都要爆发大声争吵起来,侯君集猛一扬手,“都回去,想清楚再来跟我说!”

  众将瞬间收声都闭上了嘴,神色各异的看着他。

  “滚!——”侯君集怒吼。

  众将默默无言,纷纷退出。

  人都走了。侯君集慢吞吞的在他剿获的战利品,那张曾经属于吐蕃犬茹大将军的熊皮褥榻上坐下来,拿起一杯檀紫金樽盛装的纯白奶酒,一饮而尽。

  奋力将那杯子摔到地上,他指着自己的那副疮痕累累的铠甲大骂——

  “贱命!你孤独一生,到死也只剩一个人!”

第486章 枭雄归来

  噶尔钦陵看着前方,那是他熟悉的、高原之上唯一的城池——逻些。

  虽然没有了往日的祥和与宁静略显紧张,但好在没有遭受兵灾的迹象。

  西北方向,已经近接完工的布达拉宫巍然屹立在红山残雪之间,与之毗邻的佛堂里,佛香袅绕梵音朗朗。

  从不佛信的噶尔钦陵,闭上眼眸双眼合十于胸前,轻吟道:“神佛庇佑,总算及时赶回来了!”

  左右将校都将噶尔钦陵的这一举动看在眼里,也纷纷暗吁了一口气。一连数月的征驰,全军上下没有人不是接近体力崩溃的边缘。此前憋着一口气拼死回援救驾王城,现在看到王城无恙,众人放松下来顿时感觉到无边的疲困,都想趴在马背上就睡一着再说。

  正在这时,前方王城里出来无数的百姓、僧侣还有骑兵,在城外布列出彩旗锣鼓与军阵人群。

  眼前此景,噶尔钦陵等人再熟悉不过。以往每次噶尔钦陵从格尔木回到王城,或是出征归来,赞普都会安排这样的隆重仪式以示欢迎。

  今日,也不例外。

  可是噶尔钦陵的心中,没有了半分以前回家的喜悦或是凯旋的荣耀与成就感。相反,他感觉十分惭愧、别扭、恼火,就如同小时候跟着汉学老师学习书法,明明写出了一行形如蚯蚓爬行谁也无法辨认的字迹,还被老师当众展示并大肆表扬的那种感觉。

  几名骑兵上前,为首一人手持赞普的天青色神牛尾节铖,那是赞普的近侍,噶尔钦陵认得。

  正要下马时,近侍道:“赞普钧命,元帅不必下马,如同往常一样由末臣牵马引路,入宫见驾!”

  噶尔钦陵的心再度揪紧了,脸色也绷起,十分难看。

  但无数人都盯着他,也不便发作。只好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赞普近侍下了马,一手高举赞普的节铖,一手牵着噶尔钦陵的马缰,朝王宫走去。

  胜乐奏起,僧侣颂着经文,挥洒驱邪祝祥的神水铺路,百姓迎着音乐载歌载舞欢呼雀跃。

  以往每逢此刻,噶尔钦陵就是最开怀也最有成就感的。但是今日……但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装在囚笼之中游街示众。

  个中滋味,如刀匕绞心。

  “赞普,想干什么?”此刻心中,噶尔钦陵只剩这唯一的念头。

  进了王宫,却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与宫外的热闹喜庆形成鲜明对比的,王宫里一片肃杀气息,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沉寂得令人窒息。

  王宫正殿的大门紧闭,也没有像以往一样,聚集文武百宫与赞普一道迎接凯旋的噶尔钦陵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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