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 第664节

  “陛下,是否通知阁部丞宰,召开紧急御前军事会议?”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军事建议,褚遂良只得将此话再复叙了一遍。

  李世民顿了一顿,这一次仿佛是听见了,他说道:“先要严守消息不可泄露,以免引起百姓恐慌、惑乱两京。御前军事会议一时开不起来了,正值春假,多数大臣都在省亲过节。这样,你去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大亮、李君羡给朕叫来,这几个人现在不是在皇城就是在长安。”

  “是!”

  “慢着!”褚遂良正要走,李世民唤了一声,犹豫了半刻,说道,“还有晋王和魏王,一并叫来。”

  褚遂良心中略惊不敢多言,应了诺急忙走了。

  李世民长吸了一口气沉沉吐出,拧眉看着破了个窟窿的大地图,自语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急袭洮州逆转局势,噶尔钦陵,的确是个军事上的天才!……秦慕白、尉迟敬德,让朕说你们什么好呢?”

  “不过,噶尔钦陵此举,也恰是为吐蕃挖好了坟墓!!”李世民双眼之中寒光凛冽,“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朕要你们,只有死地、没有后生!”

第466章 狼性乍现

  晴罗原,硝烟弥漫尸横遍野,地面上有无数的巨大弹坑,鲜血染红了及膝的积雪。庞大的吐蕃军屯里四处火起,浓烟滚滚连绵数十里。一队队的吐蕃俘虏被唐军将士押解着,往营外走去。

  侯君集骑着马走在军屯里,脸皮绷得紧紧的,眼神更是冷如坚冰。身边押过一队俘虏,他侧目一看其中有几个好像是汉人,于是抬手挥鞭指了一下:“把那两个人带过来。”

  亲卫上前将那两名疑似汉人的吐蕃俘虏押过来。

  “你们是汉人?”侯君集问。

  “是,我们是被俘虏的大唐子民,被吐蕃人用作农奴放牧栽种,打起仗来就到军营里喂马做火头军,伺候昆仑铁骑的骑士。每一名昆仑铁骑,都是有奴隶伺候的,多的有三四个。”其中一人用汉语战战兢兢的答道,的确是地道的关西腔调。

  侯君集眯着眼睛看他们,眼神就像刀锋一样刺进了他们心中,仔细判断,这两人倒不像是说谎。

  “别怕,我不会杀你们。待验明正身真能证明你们是被掳虐的汉人,本将还会放你们回归故土与亲人团聚。”侯君集说道。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两名汉奴喜出望外的跪在了雪地上,不停的磕头。

  “起来。本将问你,怎么晴罗原大营里,只剩这一点老弱残兵与马夫奴隶?噶尔钦陵的主力昆仑铁骑呢?”侯君集问道。

  “这个……小人只是个喂马烧水的下人,不太清楚。”其中一人答道,“只知道大概在三天前的半夜里,军营里有大动静,大部份的人马转道往西南方向的积石山开走了。第二天天没亮,管事的将军就让我们这些火头马夫骑上马,举着旗帜在军营里跑来跑去。到了半夜,还举着火把来回的跑,可没把我们活活累死。”

  “虚张声势、暗渡陈仓!”听到这里,侯君集心里已经彻底明白,也彻底凉透了。

  此前的不良预感与猜测,现在得到了验证。

  至从侯君集奉命率军镇守大非川开始,“受伤的野兽”噶尔钦陵就从未停止过对大非川的挑衅与攻击。虽然吐蕃人连遭两败,但他们毕竟仍有十五万大军的残留兵马,昆仑铁骑主力尚存噶尔钦陵也依旧亲自坐镇。仅凭他侯君集手中五六万兵马的实力,实难抗衡。于是,他按照秦慕白的叮嘱,严守营寨以守代攻,让时间、严寒与饥饿来消磨吐蕃人的斗志与实力。

  寒冬之时大雪封山粮草转运困难,其实不光是吐蕃人,整个兰州也一直缺粮。按照秦慕白的预先谋定,待冰雪消融粮道通畅之时,收缩战线集中兵力,再行筹措足够的粮草与吐蕃人正面决战。而且寒冬季节,唐军的野战能力将大打折扣,远不如习惯了冰雪严寒的吐蕃铁骑。

  凡此种种诸多因素,“以守代攻”的战术都是合情合理的,当时他侯君集本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虽然立功心切,他也对秦慕白的这一战术表示了认可。

  可是,最终还是犯错了。

  遭受重创的噶尔钦陵,表面看来就像是一头被激至狂怒了的野兽,连连衅战,甚至不顾一切的冒着神武大炮的威赫,派兵冲击大非川,无一例外都被打退了。

  如此疯狂的攻势,仿佛就应证了秦慕白的预想——格尔木奇袭得手、吐蕃人没了粮草辎重,必须急攻劲取拿下大非川,否则当真要死于这个严冬。没想到,疯狂的进攻背后,还有一条阴森的计谋——噶尔钦陵断臂求生一般的舍弃了他的四五万兵马,让他们一半守寨一半继续寻衅大非川,用以牵制与麻痹唐军;暗中,却亲率本部的精锐昆仑铁骑绕道西南,爬过了冰雪连天的积石山!

  等侯君集发觉有诈时,已经晚了。虽然他当即立断率领大军主动出击,在神武大炮的助威之下仅用半天的时间就击溃了留守的吐蕃兵马,并一举夺下了晴罗原军屯,可是噶尔钦陵与他麾下的近十万昆仑铁骑,已经没了影踪。

  ……

  侯君集,几乎已经料想到了后果。他亲自来到了积石山附近,果然发现了大批骑兵在此活动的痕迹。仰头看去,是一望无垠的漫山冰雪与高耸入云的险峰。

  “真真是活见鬼!噶尔钦陵和他的昆仑铁骑,身上都长了翅膀吗?”侯君集在心中连连怒骂,“这样的山势与陡峭冰峰,鸟都飞不过,骑兵怎么可能通过?”

  身边的副将们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低声窃语的议论道:“积石山连绵数十里,是一处天然的军事屏障。以往便是吐蕃与吐谷浑的分水岭,中原的兵马能打到这里,几乎就是尽头。现在噶尔钦陵像鬼怪一样的从这里爬了过去,再向东南穿越一片高原与平原,纵深深入几百里,那就直接面对我大唐在吐谷浑故地新设的州县了!”

  “噶尔钦陵,肯定会去进犯洮州!”侯君集双眉紧皱,说道,“因为在松州一带,有剑南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所率数万大军屯守。此前,那里也曾是一片战场。但是,在松州大军区与洮州之间,有大约数十里的一片高原沟壑地带,因为道路崎岖天气恶劣,平常就人烟罕见,几乎是一片无人死域。噶尔钦陵既然能翻越积石山,肯定就会选择这样一处地方逃开尉迟敬德的眼线,而直插洮州!”

  “要是让他打下洮州,那可就坏大事了!”左右副将惊道,“洮州是我大唐西部边疆防线上交通最便利的城池之一,噶尔钦陵打下这里后,东南西北皆可进军,就怕他深入关中为害中原啊!”

  “现在就指望尉迟将军能够发现并在半路狙击噶尔钦陵啊!”

  “指望个屁!”侯君集恼火的重哼了一声,说道,“谁会在这种大雪封山天寒地冻的时候,派兵马到几十里外的绝域高原去镇守巡哨?尉迟敬德不过是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这种精细的活儿他也干不来。再说,就算是发现了,他也未必来得及救应!噶尔钦陵既然敢去,肯定就是做好了半道上打遭遇战的准备。在那种地方遭遇昆仑铁骑,尉迟敬德手下的几万川蜀步兵,不被生吞活剥才怪!”

  “那不是说,噶尔钦陵肯定已经得手,攻下洮州了啊?接下来,西疆和中原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荼毒!”左右副将无不后悔叫苦的道,“我等重大失职啊,居然让噶尔钦陵在我们鼻子底下给溜了!”

  “他还会再回来的。”侯君集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回来?”众人惊讶。

  “洮州,四通八达。噶尔钦陵在西疆祸害一阵子以后,绝对不会鱼死网破的杀向关中,那无疑是找死。”侯君集说道,“他此举,就为制造混乱吸引与牵制我大唐边疆的兵力,为他自己寻求脱身之机。”

  “那他为何不索性直接从晴罗原往高原撤退?奇袭洮州,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他要复仇。”侯君集双目微闭,看着前方白皑皑的一片雪山,沉声道,“幻月谷、大非川与格尔木的三阵连败,让他元气大伤颜面尽失,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失利,更有可能影响到他在吐蕃的地位,并动摇他这个狂热主战派一向主张的吐蕃国策。如果就这样灰溜溜的撤退,以后可能就再也无法在战场上见到他了。你说,他那样的枭雄人物,会甘心么?此外,打下洮州后他可能还有别的阴谋诡计,应该还不只复仇这么简单。”

  听了侯君集的这些话,众将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块巨石。

  “侯将军,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左右问道,“晴罗原已经打下来了,可是除了一些老弱残兵的俘虏,我们几乎一无所获。这样的一次重大失职,我们如何向秦少帅交待啊?”

  “这已经不是如何向‘秦少帅’交待的事情了……”侯君集徐缓的吐出这一句,将‘秦少帅’三字说得分外之重。

  众将心中一堵——他是在暗指,皇帝陛下将来会要问罪吗?

  此刻,侯君集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隐约有一层死灰之气。他在心中想道,我侯某人颠沛流离隐辱负重,好不容易熬出头来执掌兵权要干一番大事,却犯下了此生最重大的一次军事失误!

  侯某,本就已经是个皇帝的弃卒、朝廷党争的牺牲品,要不是秦慕白大胆破格的启用我,侯某不是孤老凉州死于无名,就是被人找个借口斩草除根以除后患。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因为我的失误,秦慕白也将承担部署不周与用人不当的罪名,尉迟敬德也将受我牵连。军方的势力好不容易在朝堂之上有所复苏和抬头,必将因为侯某的这一次失误,遭受沉重打击!

  就算皇帝宽宏大量再一次原谅我侯某人,可是长孙无忌能放过我吗?多好的置人于死地的机会啊!——洮州若失,西疆与内地必将遭受巨大的损失,这样的恶果,要多少颗人头才能平息舆论和民愤?可秦慕白是近年来少有的大功臣、大红人与皇帝重点培养的年轻将领;尉迟敬德虽受牵连可是不负主责,再加上他是开元四大功臣之一深受皇帝信任,如今正是中流砥柱风头正劲……这两个人就算受罚,皇帝也绝对不会对他们狠下杀伤,顶多就是不痛不痒的责罚一顿!

  ……

  寻思良久,侯君集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息。

  “这一次,侯某是必死无疑,再无翻身之日了!”

  “侯将军,你说什么?”左右没有听清,追问道。

  “没什么。”侯君集理了理思绪恢复神情,说道,“刚刚在晴罗原俘虏的吐蕃士兵,不必带回大非川了——就地,全部处决!”

  “啊?侯将军要杀俘?”众将佐一并吃惊,“还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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