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 第566节

  李世民猛然怔,禁不住双眼圆瞪:“你是说……武照!?”

  “是。”

  李世民顿时面露疑色,拧眉道:“依袁先生的意思,那便是秦慕白这颗妖星为我李家化解了这段劫数?”

  “便是此意。”袁天罡双目如炬毫不回避的直视李世民的眼睛,说道,“陛下,砒霜剧毒,犹可治病;鸩酒香浓,烂人肝肠。便如淳风师弟所言,此妖星是福是祸,还很难说。便如一把利刃,行凶者用其为非作歹,行善者用其赏善罚恶。”

  “你们说了半天,等于什么也没说!”李世民闷哼一声,不悦的道。

  “天意难测,微臣实在无法断言。”李淳风接过话来说道,“陛下不必犹豫不决,更不必听信我等方士之言而区处国事。”

  “朕还没有老糊涂到那份上。”李世民重叹了一声,说道,“朕,其实也就是出宫来散散心。皇宫虽大,至从皇后仙去后,没有一个知心交心之人;满朝文武,与朕之间隔阂渐深,听不到实话。朕,亦是迷茫,亦是无奈。于是,朕便想问天买卦,想知道这大唐的天下,究竟是怎么了?这几年来,祸患层出战乱频仍,朝廷之上神鬼乱舞大唐天下鸡飞狗跳。难道朕真的是老迈无用,到了该要退位让贤的时候了么?”

  “陛下青春正盛雄心万丈、治国有方万民称颂,何必妄自菲薄?”袁天罡道,“古来皆是天理循环阴阳互补,这湟湟之天下,无不是由大乱而大治,由大治而大乱。呈平十余年的大唐,突然四野不宁狼烟嚣起,劳民伤财流血杀伐已是在所难免。然则,如此大乱未必尽然是坏事。若将这九州天下比作一个人,不生病不代表没有病灶积累,病灶积累到一定程度便要爆发,便要病倒……如若久不生病从而积累的病灶太多、时间太久,一但爆发便有可能是不可救药的重症、绝症。此时大唐国力仍盛,陛下青春旺盛犹然在位,何不趁此时机治疾于腠理,难道非要将其积压待到百年之后,我大唐病入骨髓吗?”

  李世民双眉一沉眼神微敛,陷入了沉思。

  良久后,他说道:“袁先生,依你之言,便是秦慕白这颗妖星,提前激发我大唐帝国潜藏在体内的病灶?”

  “何尝不是如此呢?”袁天罡说道,“从眼前看,他搬弄是非挑起战争,陷天下失于纷乱、令军民罹于战火,的确是个十恶不赦的乱世之妖星;可是从长远来看,他现在挑起的这些战争,大唐迟早也是要面对的;此时大唐国力仍盛,陛下明君执掌乾坤——试想,如若这些战争发生在陛下百年之后,大唐国力衰退之时,当作何景象?”

  李世民的表情未变,但楣梢很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

  “陛下,近年来帝星明昧妖星贯虹,但帝星并未因此而衰落半分。”李淳风接着道,“只因大唐储君难立陛下心神不定,方才如此;而那颗妖星,虽在此时纷扰星宫错乱气数,但迟早必定大益于帝星,如辅如弼!”

  “你们商量好了的么?秦慕白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李世民龙目如炬的看着这二人,说道,“你们时常将‘天机不可泄露’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今天怎么对朕说了这么多?”

  李淳风苦笑一声,拱手道:“还不是因为,陛下是真龙天子,有生杀予夺之权?微臣与袁师兄不过是靠张嘴混饭吃的方野术士,并非百姓夸大、口耳相传的什么在世半仙,因此,我们也是怕死的!”

  “哈哈!”李世民终于大笑起来,“不错!听了半天的神怪异诞,朕终于听到一句大实话!——你们说了什么,是否泄露了什么天机,朕都不会放在心上。朕今日,就是出来散心的。好了,朕该回宫了。朕那个宝贝皇儿该是早已六神无主神昏癫倒。朕再不回宫主持大局,那就真要乱了套了!”

  “恭送陛下!”二人起身相送。

  李世民走到门边,猛然一回身,拧眉逼视着袁天罡,说道:“袁先生,你不如给朕也相一相面如何?就说,朕还能活上多少年头?”

  “陛下乃是天子,非是凡人,贫道相不了陛下的面。”袁天罡倒也镇定。

  “嗬——”李世民看着袁天罡,哑然失笑,摇头叹道,“袁先生时常以方外高人自居,看来也不过就是个未能免俗的江湖术士。”

  袁天罡微微一笑,弯腰祈首道:“陛下不必激我,贫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嗯……朕也清楚,你们从来只说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不会当真吐露天机。譬如《推背图》这样的东西,你们就对朕隐而不报。”李世民锋芒如刺的扫了二人一眼,不再多言,拂袖挥袍扬长而去。

  李淳风与袁天罡顿时面面相觑,各自出了一身冷汗,良久才回过神来。

  “师弟,愚兄又要走了。帝星昏明难定,国运不可料知;异星似妖似神,华夏气数玄妙……个中玄机,你我二人都未尝参透啊!但是,看来陛下对你我二人已是颇为不满。哎!”袁天罡说道。

  “愚弟也是无可奈何!……如此也罢,师兄先行离开关中吧!——师兄打算去哪里云游?”

  “……兰州!”

  一骑青衣暮云薄,李世民奔下终南山,绕着长安城走了大半个圈,在长安即将关闭大门时,从人烟稀少的延平门不声不响的进城。然后孤身一人牵着马走在里坊间的过道上,马蹄笃笃,心情反复。

  翼国公府,到了。远远看到,十二面方天画戟立于勋门。

  门可罗雀,杳无人烟。大门半闭半阖,内里寂静一片。

  “吱吖”,李世门推门而入,门檐顶上洒下些许青砖灰土落到他的黑纱襆头之上。

  “叔宝家中,如此开国功臣豪门大院,竟连琉璃瓦也没有盖么?”李世民不禁驻足观望,四下里还是他几年前来过时的样子,一点没有改变。不置楼台并无水榭,朴素简单之余,喷薄欲出的只有一股军武世家特有的雄浑与苍劲。

  李世民,不禁触景伤情。

  “叔宝,你跟随朕二十多年,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不说,还数次救朕于危难……”低声吟哦,李世民的声音已略带哽咽,“朕对不起你……你年迈多病,朕还让你抛头洒血劳师远征,最终还战死沙场尸骨未还……朕!……情无以堪哪!”

  正当这时,内宅里屋快步跑来一名府役,边跑还在边擦着眼泪。乍一眼看到李世民,他并不认识。但看来人气度气宇不凡便知他绝非等闲,于是小心翼翼道:“尊驾何来?有何贵干?”

  “吊唁翼国公。”李世民微笑着说,将马缰递与府役。

  府役迟疑的接过马缰,忍不住问道:“敢问尊驾尊姓大名?小人也好回报府上迎接款待。家主亡于异土灵骸未归,只立下了衣冠灵位,因此……便也没有通知亲朋好友前来吊唁,家中也未备有款待。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尊敬海涵。”

  “回报令主人,就说……是叔宝的故友,特来吊唁,不必款待。”李世民说道。

  “如此……尊驾便请吧……”

  跟着那名府役,李世民朝正宅大厅走去。

  府里,的确没有挂孝披白大肆哀掉,只在中屋设了一个灵堂,灵枢黝黑苦孝素白,当先一个灵位上,摆着秦叔宝的灵牌,供着香龛和蜡烛。

  李世民方才走到门口时,正在堂中围作一团泣不成声的秦家一家人,都惊住了。

  “陛下!”

  披麻戴孝的秦家两位嫡子秦通与秦斌,慌忙跪迎。伤心欲绝的秦母刘氏与霜儿,也挣扎着爬起,准备磕头。

  且料,李世民却先于他们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秦叔宝的灵枢前,嘶声道:“叔宝!你慢走!——世民,送你来啦!”

  “叭叭叭”,三个大响头!

  “陛下,君不祭臣夫不祭妻,这可万万使不得啊!”秦家一家人都吓坏了,慌忙来扶。

  “不许扶我!”李世民大声喝道,“这里不是朝堂,我今天也不是什么君王!我,只是来吊唁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个让我抱愧终生无以为偿的好兄弟!”

  “叭叭叭”又是三个大响头。

  秦家人,痛哭失声,回揖磕头。

  李世民伏在地上,半晌没起来。秦家人,自然也不敢起身。

  “叔宝啊,叔宝……勋门十二戟,大漠十八捷,这是你的功劳,也是大唐欠你的;豪门无彩瓦,家有英烈儿,这是你回报给朕的,也是朕欠你的……”李世民伏在地上,长声吟哦,声音颤抖——“今生今世,你让朕,拿什么来还?”

  “拿什么来还!!!”

  几近嘶吼!

第402章 勋门之戟,龙颜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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