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 第549节

  “正合我意。”秦慕白斩钉截铁道,“事不宜迟,管不了那许多了。定方,笔墨伺候,我亲自下书拜求父帅班师。此外,请你辛苦一趟。你率领我的翊府铁骑一万人马,星夜动身赶往蒲昌海传我将令。告诉薛万彻蒲昌海不要了,但玉阳二关要是丢了,他就自掘坟墓爬进去吧,休要再回来见我了!”

  “诺!”苏定方郑重领命,又道,“那……让薛万彻何时弃走蒲昌海固守玉阳二关?是否,务必要让他待到与大帅兵马汇合之后,方才弃走?”

  “……”正在奋笔疾书的秦慕白手中一顿,表情凝滞。

  他寻思道:薛万彻率两万余兵马驻守蒲昌海,目的就是为了接应远在高昌的父亲所部,以为呼应与后援。但是现在,高昌那边的情形一无所知,到时该让薛万彻如何决断呢?——做两个极端的设想,一是,父亲已经意识到了大局的微妙与利害,事先决定离开高昌退回兰州,这是最理想的局面。如此,薛万彻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汇合父亲所部兵马,一同顺利迁回玉阳二关之中,固守门户;另一个极端,就是……父亲所部兵马已经陷入了噶尔钦陵的圈套之中无法脱身,甚至已经全身覆没……

  秦慕白的手,抖了一下。一团墨汁滴落下来,贱成了数瓣。

  李道宗与苏定方都脸色微变。他们,还从来没有看到秦慕白露出如此惊悸与慌乱的神情,哪怕是稍闪即逝的。

  “慕白,你怎么了?”李道宗问道,“何时让你如此惊悸?”

  心细如发的苏定方劝道:“慕白,你放宽心。大帅征战半生无人可挡,智勇双全老谋深算,说不定早已安然脱身在赶往兰州的路上了!”

  “嗯……”秦慕白收回神思应了一声,重新拿起一张纸笺书写,一边说道,“如你所说,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假如……我是说假如我父帅所部已然溃灭,那么,不能再将薛万彻所部也搭进去。”

  “你的意思是说……让薛万彻不必等大帅所部兵马了,率先撤回玉阳二关?”苏定方惊讶道,“慕白,这……不妥啊!”

  李道宗双眉紧锁,说道:“慕白,本王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你肯定是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飞往高昌,将你父亲接回来。但是此刻你掌控大局,一切要从大局利益出发。你刚才说要先做最坏的打算,这是很冷静很明智的……但是,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弃叔宝于不顾。不如,采取一个折中的方案。让薛万彻以一月为期。一月之内叔宝若回当然最好,两部兵马一同退守玉阳二关;一月之内叔宝若不回……”

  “就按王爷说的办。”秦慕白面如铁石挥笔如飞,很快写下了一封军令,拿出自己的大都督帅印重重的盖上,吹干墨汁交给苏定方,说道,“师兄,拜托了!”

  五个字,让苏定方颇感沉重。他一直都清楚,秦慕白不是那种轻浮浅薄之辈。尤其是在处在了兰州之主的位置后,他更加的稳重与老练,感情也变得复杂而深沉。此刻,谁都清楚秦慕白有多想尽快的接回自己的父亲。哪怕,他现在就传令薛万彻让他兵发高昌去救秦叔宝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秦慕白没有这么做,因为薛万彻所部绝不能有失,否则非但是救不回秦叔宝,还将导致玉阳二关的沦陷,从而使得兰州门户大开全线崩溃!

  于是秦慕白做出了一个最冷酷的决定,料想父亲那边已经出事并无可挽回……再尽人事,听天命!

  李道宗看着秦慕白,眼神复杂而深沉。他很清楚,此刻的秦慕白,已不是早年他在晋州时认识的那个秦慕白了。现在,他已经敢于肩挑重任我行我素,在军事政治上也越发趋于成熟。

  可是这种成熟,往往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苏定方率领秦慕白麾下亲勋的一万翊府精锐越骑,星夜离城走了,带着一纸足以厘定万人生死的重镑军令。

  夜色如墨,冷月悬空。

  秦慕白独自一人站在兰州的城头,负手举目远眺西北,静如远古的石塑。

  “父亲……你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对么?你知不知道,三郎有多想念你……”

第392章 把酒奉陪

  深夜,大都督府书房中仍是亮着灯烛,人影绰绰。

  秦慕白一手掌灯一手背剪,独自一人站在大地图前,久久凝望。

  兰州,正面临一场袭卷天地的巨大浩劫。大非川,大战在即,噶尔

钦陵虽是蛮人但不失为一时之名将,用兵老道城府深远,是个劲敌。他麾下的二十万高原铁骑更是不容小觑;与此同时,兰州的元气尚未完全恢复,军事民生百废待兴,实力并不雄厚。眼下,秦慕白手中能拿出的兵马,除了大非川的五万守军,就只剩兰州城外侯君集所率领的三四万左威卫野战军了。一共加起来不到十万人,其中还有少半是新兵……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秦慕白眉头深锁。

  若只是兵力上的差距,还自罢了。高昌,蒲昌海,玉阳二关那一带,一共羁留了五万兰州精锐之师,如今正相当被动的落入一个巨大的圈套之中,生死难料。如果将这一旅兵马调回兰州,秦慕白将有十足的信心与把握与噶尔钦陵放手一战。

  可是,噶尔钦陵处心积虑的诱敌深入分化兰州主力兵马,岂是那么容易放手?他借刀杀人,用西突厥与高昌等西域诸国来牵制秦叔宝一方人马,再后院放火趁火打劫……不得不承认,噶尔

钦陵的这一手玩得极是漂亮,足以彰显他良好的大局观与精妙的战略部署能力。

  这一次的战争,已经不是纯粹的阵前比拼兵马厮杀了。这关系到整个河陇与西域的大局走势与国际力量的博弈。

  原本,这些大事都该是由大唐朝廷来下大力气解决。可是现在,全都一古脑儿的压在了秦慕白的肩膀上。与此同时,朝廷领不领秦慕白的这个人情还很难说,估计最后,还要拿他制裁。

  “呵!……”秦慕白嘴角上扬漠然的一笑,情不自禁的吟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多少年没干出格的事情了,老是这样畏手畏脚唯唯诺诺,活得真累!噶尔钦陵,我已经准备好了,来与我放手一搏吧!”

  “好一个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门突然被推开了,侯君集走了进来。

  “终于让我看到了你的野心与狂妄。”侯君集看着秦慕白,似笑非笑,眼神犀利。

  秦慕白放下灯盏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一个男人,若是没了野心与报负,与行尸走肉何异?”

  “你不用诡辩。”侯君集走到秦慕白身边的一张大椅上坐下,双手抱胸偏着头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说道,“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想拥兵自重割据而立?”

  “鬼扯。”秦慕白冷笑一声,不予置答。

  “别天真了。”侯君集说道,“走到了这一步,你就算不割据而自立,也必须拥兵而自重。否则,死路一条。”

  “你的意思是让我死拽兵权不放?”

  “当然。”侯君集说道,“我这人不喜欢说废话。你决定与噶尔钦陵决一死战,这魄力与霸气让我敬佩。但我也要劝你,千万别放手一搏。如果当真输得干干净净了,你也就走到末路了。”

  “那依你的意思呢?”秦慕白双眼一眯逼视着他。

  侯君集嘴角一咧,诡笑道:“封疆大吏镇边元帅,无不养寇自肥。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道理人人皆知。这一战,你若真是将噶尔钦陵斩尽杀绝,你的路也就走到头了。同样的道理,如果你一败涂地,那就更加万劫不复了。”

  “呵!……”秦慕白笑了,他说道,“感谢你的善意提醒。但如果我要姑息养奸或是畏葸不前,根本犯不着像现在这样擅做主张任意妄为。我一纸请令送往长安一切听由安排便可,何必如此自找苦吃?”

  “秦慕白,你还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侯君集冷笑道,“你以为,单凭你一己之力就可以抗衡吐蕃一个王朝和西域数十国吗?别犯傻了!——你心理肯定明白,朝廷把我们这些人扔在兰州,就已经把我们视为弃卒。无论是谁来了兰州,也会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这我明白,但我不是那个‘无论是谁’。”秦慕白说道,“其实这并非是皇帝陛下的本意。朝堂之上文武相争水深火热,文官们执掌朝廷喉舌,陛下为了不激发两派矛盾,才不得不暂时放缓了兰州的军国大计的实施。”

  “陛下一个人,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侯君集突然打断秦慕白的话,说道,“你不在中枢,不明白个中微妙。你想一想,若是什么事情都能由陛下拍板决案,何来的许多风波与争端?诸如立储,陛下不知道有多想废太子而立魏王,可是结果呢?陛下难道不知晋王李治生性懦弱资质浅薄不堪大任吗,可是结果呢,现在监国理事的正是晋王。这说明了什么?——在大局面前,哪怕是皇帝陛下,亦是无能无力。我跟你说这么多只有一个意思——你别太过天真的把你的岳父皇帝当作免死护符。诸葛亮尚且挥泪斩马谡,你又算得了什么?”

  “你放心,我还没有天真到那份上。”秦慕白侧目,眼中精光奕奕的看着侯君集,说道,“你今天来,倒底想跟我说什么?”

  侯君集站起了身来,双手背剪昂然站在秦慕白面前,说道:“你想好后果了?真的决定独挽狂澜逆天一战?”

  “当然。”秦慕白也毫不回避的看着他,“你说下去。”

  侯君集的嘴角微微的上扬,罕见的露出了一丝善意的微笑,“那么,侯某就放心的誓死追随了。”

  “多谢。”秦慕白微笑道,“有你相助,大事可成。”

  “是么?可是,你并非完全的信任我。”侯君集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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