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 第545节

  “告诉他,若非噶尔钦陵亲自出营相迎,本使拒不上前一步。”刘善因道。

  驿官犹豫了一下,如实回复。那青年明显有了一丝火气,一群骑兵都冷冰冰的眯着眼睛瞅了他们一阵,又扬长而去。

  过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大批的骑兵,约有迁人。彩旗林立号角喧天,当先若大一面帅旗领头,噶尔

钦陵亲自出迎了。

  刘善因叫住众人,只带三名译官上前。

  帅旗招展,钦陵匹马当先缓步上前,看着刘善因略带嘲讽的似笑非笑,用马鞭指了指刘善因,用流利的汉语说道:“你就是唐廷使者?”

  “正是本官。”刘善因用同样的表情看着他,不卑不亢悠缓的道,“鸿胪寺少卿,刘善因。”

  “从四品少卿,官小了点。”钦陵冷笑一声,说道,“见了本帅,还不下马奉拜?”

  “上国使者不拜下国之君,更何况你只区区下国之臣?”刘善因摇头而笑,说道,“钦陵,此刻休说你是吐蕃元帅,便是赞普在此也只得对本使以礼相待。你如此冷漠刁刻,有失国体。本使很想问问,你们赞普平常就是这么教导你们这些属臣待客之道的么?”

  “唇枪舌剑,果然厉害。”噶尔

钦陵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翻身下马立于道旁,抚胸弯腰施了一礼道,“有请天国使臣刘鸿胪,入营暂歇!”

  “好说,好说。”刘善因笑了一笑,说道,“敢问贵国赞普何在?本使奉皇命而来,大小事宜只应与赞普商议。”

  “汉人有言,君不问臣。”噶尔

钦陵嘴角一挑冷笑道,“赞普何在,且是臣下能管能问的?”

  “那就有意思了。”刘善因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早在两个月前,大唐已派信使告知贵国,本使将要出使高原并在今日抵达专程商议讲和赐婚一事。现如今,将军却不知赞普去向。如此本使便以为,贵国赞普并无半分诚意接受议和与赐婚。那本使还去你军营干什么?——不劳远送,本使回去便了。”

  “脾气还挺大。”噶尔钦陵半分也不动怒反而笑道,“国事为重,贵使切不可意气用事。赞普贵为一国之君忙于军政,总不能在军营里苦等贵使吧?贵使就请入营暂歇,待本帅即刻差人去请赞普便是。”

  “这还像句人话。”刘善因大咧咧的冷笑一声,抖了抖自己的马缰说道,“本使的手要被这高原冻裂了,把不住马缰。你上前来,牵马。”

  这话一说出,刘善因身后的驿官们脸色就变了!

  噶尔

钦陵的脸上有一抹愠色转瞬即逝,但马上又恢复了不露声色的笑脸,上前两步接过马缰,牵马前行。

  在场的一千余吐蕃铁骑与数十人随行使者,都怀疑自己眼花了。已有好多名吐蕃骑兵就差要拔出弯刀上前来,将刘善因立毙于刀下!

  噶尔钦陵却是谈笑自若轻松自如,挥了下手示意两边兵马开道护送,自己牵马行于刘善因的马旁,笑道:“贵使是高高在上的天国使臣,本帅能替你牵马坠蹬便是一种福份。本帅自幼研读汉家典籍,记得史书有载韩信曾生受跨下之辱。今日本帅受你马下之辱,你以为如何?”

  “将军放心,你自比淮阴(韩信是淮阴人且封号淮阴侯)的事情本使是不会说出去的。”刘善因笑道。

  钦陵怔了一怔,问道:“何意?”

  “恐将军为天下人所笑啊!”刘善因放声大笑道,“若仅能堪受污辱便可比及淮阴侯,那让你们吐蕃人都去钻别人裤裆就好了。由此,高原之上必淮阴无数啊!”

  “哈哈!”噶尔钦陵仍旧没有生气,反而放声大笑,说道,“贵使果然极善诡辩,不失唐人之习。本帅读《左传》之时看到一句话甚是不解,因此想要请教贵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语何意?难道就是说你们唐人,吟诗作对无人可及,行军打仗百无一能?自视甚高以为上国,视我等为茹毛饮血的蛮荒之辈?”

  “将军果然有点学问,还将《左传》都读过了。”刘善因大肆感慨的笑道,“《左传

成公四年》有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此间深意,只可意会不得言传。”

  “先生既为上国使臣,该是博学多才见识渊远,奈何敝帚自珍不肯赐教?”钦陵昂首看着前方,脚下一停勒马不行,说道,“贵使来时,曾经过兰州吧?”

  “那是自然。”

  钦陵突然一扭头,眼神如刀的看着刘善因道:“那贵使是奉皇命办事,还是听秦慕白号令而行呢?”

  刘善因很不自然的身上寒了一寒。

  眼前的这个年不及三十、在吐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事统帅,显然有着超乎他预料之外的胸襟、学问与城府。而他身上的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与锋芒,即刻是在他给人牵马坠蹬之时,也让他显得从容高大。

  “本使既是国使,自然是奉旨办差,将军何必多此一问?”刘善因极作镇定的答道。

  “那便好。那便好。”噶尔钦陵笑哈哈的道,“如此,贵使尚能安然完成使命。”

  “咦,将军这话有趣了。”刘善因说道,“听将军这话,本使若是听了秦慕白的话又当如何呢?”

  “很简单。”噶尔

钦陵微微一笑,说道,“纵然我不杀贵使,贵使必尸横高原。”

  刘善因的表情,很不自然的僵住了。

  “怎么,被本帅说中了心事?”噶尔

钦陵哈哈的大笑道,“贵使你该不会是想以身殉国横死高原,然后坏了这讲和赐婚之事挑起两国战火吧?这可是大大的罪过啊!贵使三思,切勿与那秦慕白同流合污祸及邦国啊!”

  “好厉害的小子!”刘善因禁不住暗叹一声深吸了一口凉气,强颜一笑,说道,“将军这是在对本使用激将法吗?看得出来,将军也没有半分诚意要讲和赐婚哪,不是吗?”

  “明人不说暗话,贵使还真就猜对了。”噶尔

钦陵冷冷的一笑,斜睨着刘善因说道,“若非赞普与我父亲力主议和通婚,本帅麾下二十万铁骑早已踏破兰州直取中原。如此,也不会有今日本帅替贵使牵马一事了,该是那骄横跋扈的秦慕白跪在本帅面前,给本帅舔净鞋袜!”

  “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哇!”刘善因放声的大笑,“大非川一役,将军数万兵马被秦少帅百余人一击而溃,此等奇耻大辱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便如同我不会忘了今日马下之耻。”噶尔

钦陵不以为意的牵马前行而且面带微笑,悠然自得的一字一顿道:“你我,拭目以待。”

第389章 八方雷动(四)

  吐蕃的格尔木大军区,连营百里如峻岭岿然,大气磅礴立天地之壤。

  “此营门户纵横序列成纲,战马无数兵戈赛雪。将军,果然是不世出的将才。”看完吐蕃的大军营后,刘善因发自肺腑的对钦陵赞道。

  “相比于贵国天朝之卫公药师、英公懋功,本帅这一点造化不过是荧虫比于晧月。”钦陵背剪双手,很自负很张扬的挑嘴而笑,说道,“但肯定强于半路出身徒负其表的秦慕白。”

  但此刻站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深知他的确有这自负的本钱。

  “本使不懂军事,便也不与你较这口舌之长短。”刘善因也是聪明人,不往他设的套儿里钻,说道,“本使只知道,大非川一役,你败得很窝囊。”

  “不错,本帅是败了,败在轻敌。”钦陵并不掩饰,坦然说道,“当时本帅以为,凭数万兵马铁打的营盘与那几名惯常值得信任的饱战之将,足以抵御你们汉人的任何攻击。因为在以往,两万唐军,不敢撼动一万高原铁骑,这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我们据险而守。于是我放心大胆的将大非川交给了我麾下的将领,自己陪同赞普回了逻些城(拉萨)。没想到刚回去几天,就得知大非川失陷了。这也正应了兵法所云,骄兵必败。当时我相当之震惊,以为唐廷起倾国之兵夺回了大非川。后来才得知,是秦慕白率领数百炮兵、用他的神武大炮,吓走了我的数万铁骑——这可真是我噶尔钦陵与高原所有勇士的奇耻大辱啊!从此本帅再未离开此地半步,誓要亲自收复大非川踏破兰州剑指中原,并要生擒秦慕白以雪前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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