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 第400节

  两股唐军铁骑勒马而止,不作片刻停留,急速撤进鄯城之中。

  秦慕白进了城,一身鲜血淋漓如同浴血夜叉,几乎看不出人马衣袍原本的颜色。他翻身下马将虎头錾金枪朝身边小卒一扔,这时,城头上的将士发出一片惊讶的叫声。

  “如此彪悍的战力,我等还以为是秦叔宝大将军亲率大军来援,没想到是少将军!”

  “鄯城军将领何在?”秦慕白大声喝道。

  几名鄯城军队的薛万均副将急忙跑来:“末将听候调谴!”

  “命你二人各带一千弓弩与牌手出城,在鄯城左右以团牌与拒马为凭多设牌楼箭垛,互为犄角以防吐蕃去而复袭!”秦慕白不作片刻喘息,点了其中两名副将大声道,“切记!多置弓弩高筑木排,若有敌军来犯,只许射箭不许出击!”

  “是!”自从薛万均受伤后,城中无大将主持。此时两名副将听了将令,马上动身。

  这时秦慕白又给另外两名副将下令,命他们多备滚石檑木死守城头,但有吐蕃人复来,就万箭齐发予以射退;另外,城中多置岗哨进行戒严宵禁,以防有不法之徒趁乱作奸犯科。两将领了军令,各自退去。

  这时秦慕白才略吁了一口气,将薛仁贵唤来,说道:“仁贵,你辛苦一下。率你本部越骑在接应四门,若吐蕃骑兵来袭时,你不必管。待其撤离,再挥兵而出掩杀一阵,但深入不可超过二十里,切记!”

  “末将领命!”薛仁贵领了将令,拔马就走。

  宇文洪泰在一旁嘿嘿的憨笑:“少将军,你是不是太胆小了?吐蕃人被杀了这一阵,肯定害怕不敢来啦!”

  “那拭目以待吧!”秦慕白微然一笑,才懒得跟这个愣子废话。

  军令依次下达之后,秦慕白稍缓了一口气,唤来城中将士问,薛万均何在?将士便引着秦慕白,往薛万均的官第而去。

  薛万均的将军府就在县衙之后,秦慕白进来时,县城的官吏与将佐都吁了一口气连呼庆幸——“这下鄯城有主了”!

  薛万均身受十余创失血过多,急救数日这才苏醒过来。

  秦慕白推开他的房门走进来,满是一股药味。薛万均见秦慕白一身是血的进来,既惭愧又激动,挣扎着要下床,又扭过头不好意思正面于他。

  “将军歇下吧,不必起身。”秦慕白上前,扶着他躺下,自己在他床边坐下,问道,“伤势如何?”

  薛万均苦笑一声:“死不了。少将军要依军令制裁本将的话,就请赶快吧!”

  秦慕白微然一笑:“胜负兵家常事,将军不必挂怀。所幸此次没有丢了城池,百姓受灾也不是特别严重。朝延那处,我与父帅会尽力替将军周全。”

  “哎——!”薛万均既羞愧又感激的长叹一声,低头颌首,无语以对。

  这时,一名小卒跑到门口大声道:“报——吐蕃人去而复回,约有七千余骑已杀到城下!”

  “岂有此理!待我杀尽他们,以我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薛万均大吼一声就要跳下床来,不料一下扯动了疮口,鲜血迸流,顿时惨叫一声又倒了下来。

  “将军切勿动怒!”秦慕白急忙上前按住他,微然一笑自信满满的道,“吐蕃人趁我军得胜,以为我军会因此而松懈于是复又杀来,倒是合了‘诡兵之道’,想来对方主将也是能征惯战深黯兵法之辈。不过,吐蕃此举只在本将预料之中,因此我早已做下安排,定叫他们讨不到半点便宜。薛将军,大可放心。”

  薛万均惊诧的看着秦慕白,愣了半晌没说话,最后仿佛是很不甘心又十分由衷的说了一声:“少将军深黯兵法冷静沉着,薛某……自愧不如啊!”

  “薛将军过誉了。”秦慕白微然一笑,唤来两名卒子替他除去身上沉重沾血的衣甲战袍,浑身为之一轻,轻松的笑道:“不过是牛刀小试尔!”

  薛万均被噎得半晌没吭声,最后无奈的长叹一口气:“成王败寇,后生可畏啊!”

  过了不久,宇文洪泰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哈哈大笑道:“少将军,赢了、赢了!吐蕃蛮子怒气冲冲的跑回来报仇讨晦气,以为能趁我军得胜松懈占什么便宜。不料被少将军早已安排的三方箭弩乱射了一阵,扔下千多具尸体撒腿便逃。薛仁贵趁机率领翊府精骑杀出城外掩杀二十里,又砍了他们几百脑袋——真痛快啊,哈哈哈!”

  薛万均苦笑的摇头,抱拳而拜:“少将军,薛某……服气了!”

第297章 此消彼长

  清理战场、整顿城中治安、收回被劫后又四下走散的牛羊这些事情,持续进行了数日。兵法有言,知兵者不好战。纵然是战胜了,留在后面的也是难以收拾的乱摊子。伤兵,损耗,混乱,没一件好解决。

  鄯城之战,从薛万均出兵时起到现在,已有近一个月。薛万均所率三千将军几乎全部阵亡,鄯城的牧场农田遭受极大损失,城中治安陷入混乱,百姓惶恐不安,春耕生产一度停滞……

  秦慕白没有训斥挖苦薛万均,而是让事实让他痛心悔悟——急功好战,就是这样的结果!

  薛万均无话可说,每日躺在病榻上足不出户。他甚至有点害怕去面对那些战友同僚,和城中的百姓了。后来,他写下了一份请罪书,一份辞表。分别送与了都督秦叔宝,和递上了朝廷。

  秦叔宝在兰州,接到了秦慕白送来的捷报,心中大慰。紧随其后的是一份请罪书,让他更觉扬眉吐气。薛氏兄弟,向来桀骜不驯,不服秦氏父子久矣。这一次,是事实抽了他一记大耳光,让他心服口服。估计今后,他不会再敢造次。薛万均是薛万彻的父亲,是那一派系的首领。降伏了他,就等于是降伏了薛氏一派。从此,兰州上下秦氏为尊,指日可待。

  数日后,李世民收到了兰州发来的战报数份,以及薛万均的辞表。

  薛万均战败,折损精兵三千,鄯城蒙害不小;此后,秦慕白击败吐蕃人毙敌数千,力保鄯城不失并迅速进行善后工作,将灾害进一步缩小,并很快让鄯城重行步入正轨恢复生产。

  两相对比,优劣立判!

  薛万均一则是触犯军令的确有罪,二则主要也是无地自容了,才递上辞表。

  李世民虽不在兰州,对这内里的情形却分析得十分透彻。他自然不会同意薛万均的辞呈,于是下旨,表彰与奖赏了秦慕白等将领,同时以“胜败兵家常事”来抚慰薛万均。然后军法无情,该制裁的还是要制裁,于是象征性的将薛万均降爵一等、品一阶,削封邑若干,他的职事官“左威卫将军”由实官转为检校,仍旧司掌原职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原本,李世民也不想过多干预兰州的军政内务,秦薛两派势均力敌,对他而言反倒是好事。可是现实摆在眼前,薛万均不争气,丧师辱地以致鄯城灾祸不小,秦慕白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立下大功。谁该赏谁该罚,一目了然。于是,李世民只好如此操办了。

  圣旨下达到鄯城时,秦慕白正在将军府里,代替重伤养病的薛万均料理军政事务。接到圣旨,秦慕白只是微然一笑,对皇帝的用意了然如胸。帝王有帝王的心术,按照一般的赏罚力度,薛万均这类违反军令擅作主张,以致大败亏输的将领,早就可以一刀砍头了。就算念及前功,也至少是个贬官流放。皇帝这是不想兰州的势力天平出现过大偏差,才“十分”从宽的对薛万均进行发落,象征性的惩戒了一下而已。

  想通此层,秦慕白也不愿在鄯城久留了,免得落下一个趁人之危夺人权柄的恶名。他给秦叔宝写信,让他以都督的名义下达军令,将薛万均之弟薛万彻临时调到鄯城,接掌其兄的军政权柄。至于凉州,由得薛万均自己指派得力之人暂时接管即可。

  一连数日来,鄯城的“屁股”已经差不多都擦干净了,秦慕白也的确是可以放心走人。他倒不是不担心吐蕃人去而返反来闹事,他更关注的是这里的生产与民生如何。眼见一切重新步入正轨,秦慕白便带着薛仁贵与宇文洪泰等将,率领亲勋的部队走了。

  薛万彻听说鄯城兵败兄长生死难料,早已是心急为焚,恨不能插翅飞到鄯城来援。若非碍于军令,他岂能等到今日?收到秦叔宝的调令,他便迫不及待的赶了来,心中倒还生出一些感激。

  兄弟俩终于碰头了。

  薛万均卧在病榻上,叹息道:“二弟,愚兄这次,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兄长不必自责,胜败兵家常事,待兄长康复,我们兄弟二人一齐出兵征讨大非川,誓要拿下吐蕃大营,为兄长报此大仇!”薛万彻咬牙切齿的道。

  “不不,万万不可!”薛万均连连摆手,说道,“愚兄说的丢人,可不是因为战败。你我兄弟二人从军半生杀人无数,还担得起一时胜负。哎!恨只恨,愚兄无奈之下,受了秦慕白若大恩惠。今后,你我兄弟二人,怕是在他们父子面前,都要抬不起头了!”

  “兄长这是什么话!”薛万彻急道,“他秦慕白不就是捡了条死鱼、打了个胜仗吗?胜仗,谁没打过,咱们兄弟俩可不是为大唐打了半辈子胜仗了!何来就在他们父子面前,抬不起头?”

  “贤弟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薛万均苦着脸说道,“那秦慕白,虽是年幼,但真是深通兵法尽得李靖真传,有鬼神莫测之能。光打胜仗,的确不足一提。然后,他神机妙算戏弄吐蕃大军如蒙昧小儿,愚兄可是真服了!而且,短短的数日之后,他重整态势让鄯城迅速重回正轨,将愚兄兵败的灾害减到最低,这份能耐,我们不能不服啊!——而且,惹非如此,愚兄这一败如何在皇帝那边交待?正因败后的灾害被秦慕白减到了最小,愚兄才得以幸存,没受军罚而亡。这莫非就不是我受了他秦慕白的恩惠?再有更直接的,秦叔宝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部下违抗军令,他绝难容忍,更何况还因抗令而战败丧师,更是必杀无疑。若非是秦慕白在他父亲面前担保,愚兄恐怕早已是刀下亡魂,就别提还有今日了!”

  薛万彻听完这一席话,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技不如人,只有认了!”

  “原本,秦叔宝不过一介武夫,充其量也就与我兄弟二人对等,无惧之有。”薛万均说道,“厉害还就厉害在他儿子秦慕白。时到今日我们也该明悟了,皇帝派他来,必是用计深远。今后,兰州之主必是秦慕白无疑!”

  “不会吧?他如此年轻,就能统筹边疆经略河陇?”薛万彻惊讶道,“换作是李靖来,我倒是相信。”

  “你还是相信的好。”薛万均苦笑,“这小子的能耐和志向,我等只能仰望。换句话说,他要整死我们,也只是翻手覆手之间的事情。这一回他以德报怨放过我,以后,我们也就不得不识相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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