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 第346节

  李佑周身一颤,摇头。

  “你被利用了,还不知回头。”秦慕白说道,“阴弘智念念不忘不旧仇,终于导你上了岐途。”

  “父仇不共戴天,他何错之有?”李佑说道。

  “这是匹夫之论。”秦慕白毫不犹豫的说道,“但你和阴弘智,都不是布衣匹夫,岂能为一己之私仇,陷天地君亲师于不顾?王朝更迭天下易鼎,杀人死人是很寻常的事情。举个例子,当年皇帝陛下的亲兄弟被阴家之人所杀,那你是不是该杀了你舅舅,而为你叔叔报仇?现在你阴弘智唆使你行刺太子以谋反,如果杀了太子,你就是杀兄弑君。这在道义上又如何说得过去?到头来,只有阴弘智一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笑——他最想看到的,当然就是你与你的父兄反目。不管谁死活活,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李佑的眼睛瞬时睁大了许多:“不可能!舅舅不是那么恶毒的人!”

  “呵!”秦慕白轻蔑的一笑,“这里还没有事发呢,他就溜得无影无踪了。可见,不管你最后是成是败,他都不关心。他想看到的,就是你们兄弟相残,仅此而已。他既不关心太子的死活,同样也不关心你的死活。否则,他就该与你同进退共生死,不是吗?”

  “你去搜查过了?”李佑问。

  “掘地三尺,不见其人。”秦慕白说道,“所以我来问你,他在何处。”

  李佑拧起了眉头咬了咬嘴唇,最后闭上眼睛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别问我,我现在心里乱极了!”

  秦慕白也就没再说话,陪他坐着喝茶,坐了许久。

  李佑悠然长叹了一口气,似有所悟,说道:“算了,我不需要你替我找个替死鬼,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我舅舅。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他比我的父皇要亲,更像我亲爹。”

  秦慕白遗憾的摇头:“事到如今,你仍不肯醒悟?”

  “我从未迷茫,不需醒悟。”李佑说得轻声,但很坚决。

  秦慕白没有想到李佑会这样的执迷不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是不是太子、三哥与江夏王也都知道了?”李佑突然问道。

  “江夏王与吴王是肯定知道的,否则我不会获救逃出来。”秦慕白说道,“至于太子……我就不清楚了。看情形,他们并未将此事告之太子,只是暗中加强了戒备。其实今天我不来,你也肯定无法得手。我来的目的,并不是抓你,而是阻止你动手,以免事态恶化。显然,江夏王与吴王,也是这样的一个用意。”

  李佑异讶的挑了一下眉头:“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当然是为了你好,齐王殿下。”秦慕白语重心长,由衷的说道。

  “哼!……”李佑突然冷哼一声,嘴角轻蔑的扬起一个弧度来,说道,“你们是在同情我、施舍我,对不对?”

  “断无此意。”秦慕白的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

  “我既然做了,就会敢于承担后果。”李佑斩钉截铁的道,“别再废话,取毒酒来!”

  秦慕白无动于衷,淡淡道:“死,其实很容易。但要活下来,却是需要智慧与勇气的。你以为你这样死了会很慷慨,对么?其实,这正是懦夫的表现!你在逃避,因为你自觉无颜面对你的父母兄妹他们。好赌恶赌真不是个好习惯,你平常赌钱也许就养成了这样的恶癖——成与不成,在此一赌,不给别人生还的机会,也不给留后路。”

  “人生本就如赌。”李佑无所谓的冷冷一笑,“我生出来就是个孽种,已是没有选择。再不搏一把,难道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明明你的家人都待你不错,你却老是自我错觉,认为你是爹不亲娘不要。”秦慕白说道,“你的心,为何如此不知足?你母妃为了你,忍辱负重二十年,这一生都为你而葬送。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就算你现在一死了之,你打算让你的母亲和玲儿今后如何生活?”

  “母亲,玲儿……”

  秦慕白的这几个字眼仿佛是扣动了李佑心中的某根弦,他的表情顿时僵了一瞬,然后求助一般的看向秦慕白:“你一定会照顾好她们的,不是么?”

  “我再如何照顾,也抵消不了你的死,对她们造成的打击与伤害。”秦慕白沉静的说道,“尤其是阴德妃。她已经寻过一次短见了,现在遁入空门,日夜都在为你祈福消灾。如果让她知道你的死讯……我无法想像,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你不要再说了!!!”李佑突然大声的咆哮!

  秦慕白抬起眼睑看了他几眼,没再说话。

  李佑,一身都是缺点,但有唯一一个优点那是广为人知的,就是他奉母甚孝。

  他年轻,他冲动,甚至可以说他糊涂、愚蠢、一无是处,但这无法抹煞他孝顺母亲的这个事实。

  “告诉我,阴弘智在哪里?”过了片刻,秦慕白又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别再问我了!”李佑突然双手抱着头,将头上的金蟑附梁三贤冠都扯了下来,重重的甩出了窗外扔到水中。然后,他披头散发痛苦的抱着头,扑倒在桌子上将头埋在了双臂之中。

  秦慕白摇了摇头暗自叹息数声,也没再跟他多说什么。

  此时,炀帝陵的祭礼正进行到了妙处,宽阔的祭台上上演了一出时下最为闻名遐迩的舞曲——《秦王破阵乐》,以助气氛!

  大唐的音乐有大曲、小曲之分。大曲恢宏壮观,小曲轻快活泼。《秦王破阵乐》是大唐乐曲中最为典型的大曲,收入宫廷乐府中后又称《七德》,曲乐由李世民所谱,吕才、李靖、虞世南、褚亮、魏征等文武德臣填制歌词。曲乐本就气势磅礴,慷慨激昂的军鼓擂奏起来,其中掺杂有来自龟兹等地的西域曲乐之风,声振百里动荡山谷!

  一百二十名军士披甲持戟而舞,齐声高唱: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唐初开国立鼎南征北战之时,《秦王破阵乐》就是大唐的军歌,曲乐激昂令人热血沸腾。在场的人听歌赏舞,都不由得被这曲舞带动,情绪高涨都兴奋了起来。最为投入的莫过于李道宗,他不由自主的跟着唱了起来。听到这熟悉的军歌,他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动荡的年代,披甲执锐纵横沙场,男儿热血挥斥苍穹,何等的快哉!

  眼看众人都如此陶醉与痴迷,唯有一个人如同局外之人,那便是李恪。

  他本是坐在李道宗身边赏曲,见李道宗已是沉醉入迷,便假托更衣离了席,跑到了江岸边来,上了秦慕白的船。

  此刻,李佑的情绪正极为激动,双手死力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地上掉了一摊。这时有人来敲门,一名军士报道:“将军,吴王殿下到了。”

  李佑一怔,顿时大吼:“别让他进来!”

  秦慕白点了点头:“那我出迎,你在这里好生歇息,没必要如此暴躁不安。任何事情,总有处理的办法。”

  于是出了船舱,李恪站在甲板船头上,回头看了秦慕白一眼,欣然一笑:“你没事,太好了!”

  “我能有什么事?常言不是道,祸害遗千年么?”秦慕白也笑了一笑,走到他身边站定。

  “我那个五弟的性子,我了解。”李恪说道,“固执,孤傲,不好通融。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事情,无论对错是非,他都不会改变。所以,你肯定无法说服他什么。”

  “你猜对了。”秦慕白叹息了一声,“此前我还真对他不了解。没想到,他是这样固执的一个人。”

  “冥顽不灵,朽木难雕!”李恪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轻斥了一声,眉头深深皱起。

  秦慕白没有接话,过了半晌,才说道:“其实他本性并不坏。只是年轻无知,被人唆使与误导了。”

  “这我倒是知道。否则,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将他交由长安处置,不是一了百了么?”李恪叹息了一声,颇有感触的说道,“其实在众多皇兄皇弟当中,唯有他与我之间还有一些类似兄弟情谊的东西在。或许是出于‘同病相怜’吧,我与他,一出身就都带着阴影。他本性并不坏,典型的嘴硬心软,而且是个还很孝顺的人。让我去试试吧,说不定,我能说动他?”

  “他刚才的吼叫你没听到么?”秦慕白说道。

  “正因为听到了,我才更要进去。”李恪自信满满的微然一笑,“他不敢见我,正是因为怕我这套唇枪舌剑。我比你更了解他,所以,我更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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