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 第120节

  “好!那我就说了!”秦慕白说道,“皇帝固然英明神武是千古明君,可他也有普通人的心性。比如说,他也想做一个好父亲,因此特别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健康快乐,彼此和睦相处。这一点,殿下同意我的说法吧?”

  “不错。”李恪点头,“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都觉得,父皇虽然日理万机,可是总会抽时间出来陪伴家人。我们兄弟姐妹很多,他却都很喜欢。而且不止一次的教导我们,彼此之间要互敬互爱和睦相处。所以,当他看到太子、魏王为争储而斗得不可开交之时,非常之恼怒又很无奈。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敢轻易将此事告发的原因。那样,会让父皇以为我也在有意攻击太子,觊觎东宫。那可就犯了他的大忌了!”

  “殿下果然睿智!看来我这番话没有跟你白说。”秦慕白说道,“恕我说一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至从玄武门之变后,皇帝陛下心中就一直有阴影。他害怕自己的儿子也彼此厮斗不休,最终酿出血案。也会忌惮,自己某一天会不会像高祖皇帝那样,被迫让位拘于后宫……殿下,此话足够让我被杀头了。但你实话实说,我说的……对么?”

  李恪长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不否认,你说的很有可能是对的。在小的时候,如果我们兄弟之间出现争执与打闹,父皇总会非常严厉的训斥我们。他是他最为反感和甚至是痛恨的!”

  “所以,绛州的案情,你绝对不可以亲自上报给皇帝知道!”秦慕白斩钉截铁的说道,“表面上看,你这是忠于职守大公无私,但实际上,会在皇帝心目当中留下极为恶劣的印象。现在在皇帝的心目中,没有比他的儿子相互攻讦残杀更严重的罪名了!相比之下,绛州之案虽然也可以用‘惊天’来形容,但对你吴王而言,其实是件小事。”

  “说得好。可是,我就真的这样姑息绛州的这些贪官恶吏、让这些冤魂的得到不昭血、放任那些大唐的财物流无休不止的流入他们的腰包吗?”李恪有些忿然了。

  “当然不是。殿下,你以为我秦某人,就是这样的没有正义感、如此的猪狗不如吗?我恨不能亲手斩下这些畜牲的狗头!”秦慕白说完,微然一笑,“殿下不用心急。此事,未必就一定要你亲自上奏,才能让皇帝知道。”

  “什么?”李恪恍然一怔,随即眼中智光流转,突然会心一笑,“慕白,你可是大聪明人哪!”

  “看来殿下,是明白了。”秦慕白呵呵的笑。

  “当然,你我心照不宣嘛!”李恪爽朗的哈哈大笑,“用不了几天,权万纪就会从绛州回来。到时候,你再与他一起彻查此案,我就不当他的面过问了。然后,我对皇帝隐匿不报,以权万纪的性格必然不会答应。不用我请,他自会去向皇帝禀报的!”

  “殿下睿智。”秦慕白点头微笑,“这样一来,你表面上落得个‘包庇纵容’之罪,皇帝或许会责罚你,但心目中肯定会欣赏你。到时,皇帝会认为你出于兄弟之情不肯出卖太子,或者是因为此事太过敏感害怕惹祸上身而不敢上报。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好事。总强过锋芒毕露的你争我夺。其实他老人家心如明镜,既然早就想到了绛州之案可能跟太子有关,还要派你来,可能也就是有意要考察你。殿下,这一关你可要小心的迈过去啊!”

  “慕白,你真是我智囊啊!”李恪有点激动的抓住秦慕白的手,感激的笑道,“知我者,慕白也!助我者,慕白也!我有慕白,万事无忧呀!”

  “殿下太过谬赞了。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做。皇族之事,我一个外人是不能参与太多的,更何况我还是陛下的近臣。”秦慕白说道,“我绝不想放过绛州的这许多贪官恶吏。同时,我也不希望殿下因为做错一些事情而招来祸患,因此就多嘴了几句。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李恪松开秦慕白的手,会心的微笑:“我明白你的苦衷。为臣者,干预皇族之事是为大忌。不过你不是,你是在帮助朋友脱困。君子趋吉避凶,人之常情。你没有做错什么。”

  秦慕白冲他会心的一笑:“若非殿下睿智又宽宏大度,在下也不敢跟你说这么多。如你所言,我是在帮助我的朋友。仅此而已。”

  几天以后,权万纪押着征调来的一批粮草被褥等救灾物资,从绛州回来了。

  李恪依旧主持大局,率领着州县官员与军府将士在忙于救灾,安顿灾民。秦慕白则是暗中找到权万纪,将他带到了原稷山县县衙,并将他带到了停尸间。

  “秦将军怎么突然把卑职叫到这个地方来了?”权万纪浓眉紧锁捂着鼻子说道。停尸间中放了好几具尸体,虽然已经由仵作经过了一些处理,但由于天气炎热,仍是有些尸臭味。

  “这一位,就是原稷山县县令,祝成文。”秦慕白揭开一块遮尸布,说道,“我不兜圈子,直言跟你说。我怀疑他是被谋杀的!”

  “什么?!”

  秦慕白便将尸首简单的验看了一遍,将疑点说给权万纪听。权万纪恍然点头:“果然可疑!”

  然后秦慕白又将自己发现的若干疑点,都跟权万纪和盘托出了,但绝口没有提起皇帝密令的事情。

  “秦将军,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趁这一次洪涝灾害大发国难之财?”权万纪震惊的道。

  “不错。”秦慕白说道,“久闻权先生精熟于吏治,在吴王府也一直是主理所有关于钱务方面的事情,对么?”

  “对。吴王府上下大小的收支,一直都由我来主理。对于钱务帐册之事,虽谈不上精通,总算略知一二。”权万纪说道。

  “好极了。这就是我请先生来的原因。”秦慕白将权万纪带到停尸间来到一间密室,拿出一堆被洪水泡过的帐册,说道,“这就是从稷山县县衙里搜出来的一些帐本,我怀疑这其中有问题。但我却不懂钱务账簿,因此想请先生帮助查验一下,是否有问题。”

  “好!乐意效劳!如果真有人趁机贪赃枉法大发国难财,我权万纪跟他誓不两立!”权万纪面带怒容铿锵的低喝了几声,马上坐下来翻看账薄了。

  “那就有劳先生了。”秦慕白拱手谢过,心中却在暗笑:这些账薄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如果那些贪官们不是白痴,肯定早在杀害祝成文的同时,将这一类证据都销毁了。之所以请你权万纪前来帮忙查账……完全是一个请你涉入此案的借口罢了!

  对不起呀,一腔正气的权万纪先生,我这算是对你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布了一个对你无害的陷阱,请你原谅!你向皇帝告发肯定不会有事的,皇帝反而会嘉奖你不畏权贵耿直清廉。但我和李恪,那可都不行啊,就只好麻烦你“能者多劳”了!……

  权万纪办事,果然一丝不苟兢兢业业。他呆坐在房中连茶水也没喝一口,全神贯注的研究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的账薄,茫然的眨巴着眼睛对秦慕白道:“秦将军,这账薄完全没有问题!”

  “是吗?那可就真奇怪了!”秦慕白转动着眼珠子,“难道是我太过敏感了,判断错误?”

  “不。虽然这账薄没有疑点,但祝成文之死是死于他杀,这个可能性极大!一县之令被人谋杀,本就是不小的案子了,必须继续追查下去!”权万纪一板一眼的正色说道,“而且,既然有人要杀祝成文,那么凶手肯定是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他知道了。既然杀了人灭了口,就很有可能连同有可能泄秘的账薄等物,在第一时间抢先转移了。因此,秦将军的怀疑没有错。只是,真正的证据现在恐怕早已不知身在何方了!”

  “权先生果然精明过人,倒是在下愚昧了。”秦慕白作恍在大悟状的点头,马上又一头雾水的问道,“那现在线索断了,先生说要查,又该从何查起呢?”

  “这个……祝成文虽然是被杀了,但总还有别的知情人。”权万纪说道,“因此,我们大可以从祝成文之死查起,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的凶手!”

  “别的知情人……那必然是祝成文的心腹或是亲人了?”秦慕白摸着下巴嘀咕道,“可是祝成文是南方人,孤身一人北上为官,都没有带家眷,来了之后也没有娶妾生子。他来的时间也不长,平常也没什么别的爱好,都把自己闷在家里研究一些诗辞曲赋,估计朋友也很少。那他身边,会有谁跟他最亲近呢?”

  “他住在县衙,定然就是有仆役丫环、衙役小吏之类的人照顾。”权万纪顺着秦慕白的思路,跟着猜了下来。

  秦慕白心中暗笑:好,就快说出来了,继续努力呀,权万纪!

  “祝成文好歹也是一县之令,为官之人,懂得轻重缓急。一些私密又重大的事情,他大概不会跟哪个丫环仆役去说吧?”秦慕白说道,“那他只可能,跟他最信任的朋友、或是最亲密的同僚说起。”

  “对,同僚!”权万纪突然一拍桌子,“第一眼见到那个稷山县县尉廖立荣,我就觉得可疑!县令刚死,他马上就和刺史走到一起,显然之前关系就比较亲密。而且,县尉与主薄从来都是县令最亲密的佐官。主薄管文,县尉理武,一左一右相当的亲密。稷山县是小县,不设主薄,县衙之中除了县令,就只有一个县尉廖立荣,跟县令祝成文最亲密了!”

  “权先生果然聪明,而且对大唐吏治了然如胸,佩服!”秦慕白拱手拜言道,“听权先生这么一说,我还想起了一件事情,更加证明了这个廖立荣的可疑!他的老家离此有数十里,因此平常也是与祝成文一样住在县衙里的!这一来二去,二人既是上下级又同吃同住,很有可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那还等什么,马上彻查廖立荣,就从他那里开始,一定要把绛州这块地面上的污秽,清扫得一干二净!”权万纪浓眉紧拧,义愤填膺的喝斥起来。

第111章 骑虎难下

  秦慕白早就听李恪说过,权万纪性情刚烈耿直,脾气还有点火爆。顶起真来,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提着头胪也敢跟人家斗。他曾经担任御史中丞,专司监督廉政弹劾百官,做的就是一个得罪人的工作。又曾经担任过地方州县的刺史父母官,对地方官员的玩忽职守与腐败贪污向来最为痛恨。

  贞观一朝,由于李世民善于纳谏并且鼓励纳谏,出了许多类似魏征这样敢于强逆龙鳞的谏官,权万纪就是其中之一。这样的谏官,连皇帝都是又敬又怕又爱又恨。

  从来只是听说,秦慕白这回亲眼见识到了。看权万纪这架式,恨不能现在就把廖立荣绳之以法,然后顺藤摸瓜揪出所有罪恶元凶。可是这样一来,可就打草惊蛇了,容易坏事。

  于是秦慕白急忙劝道:“权先生息怒。廖立荣十有八九都有问题,但我们不必急于现在拿他。先生也曾担任过地方州县的官员,知道地方州县的官吏,从来都是同气连枝盘根错节的吧?眼下如果我们动手去拿廖立荣,绛州的地面就如同落下一记惊雷,定然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眼下正值救灾抚民的关键时期,因此我们务必以大局为重。不如暂且隐忍并暗中调查,找到更加充足的证据、将案情查访得更加清楚、待安顿灾民的事情处理妥当之后,再行秋后算账!”

  权万纪一脸怒容火气难消,听完秦慕白这句话,缓缓的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将军言之有理,眼下我们的确是该以大局为重。无论如何,数万灾民的生死,远比收拾那些禽兽不如的贪官污吏来得重要。就暂且寄下这些恶贼的头胪吧!不过,此事当尽早报知皇帝陛下知晓才知道。对了,将军可有将此事报予殿下知道?”

  “还没有。”秦慕白面不改色的平静说道,“殿下整日忙于救灾抚民,都和那些官员们吃住在一起。我担心我告诉殿下这个消息后,会影响到他办事的心情。先生也是知道的,殿下被禁足了半年多,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施展拳脚干些事情。如果告诉他这些事情,势必分散他的精力影响他的干劲。再者,此事还只是起了个头,待有了确凿的证据我们再告知殿下不迟。”

  “言之有理。”权万纪点头,“那么,就让殿下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救灾抚民中去吧!你我二人,暗中调查此案!待证据确凿之后再报知吴王殿下拿人办案。你我都不是御史也不是大理寺的办案钦差,但吴王是被皇帝陛下授了权‘临机专断如朕躬亲’的。你我二人到时直接向殿下汇报结果,倒也简单明了得多。”

  “如此甚好,就依权先生的!”秦慕白拱手微笑道。

  权万纪背剪双手长叹一声:“真是社稷不幸!想不到我朗朗太平的贞观大唐,也会出现如此的贪官恶劣,真是罪不容诛!”

  接下来的数日里,秦慕白让李恪找着各种借口,将他带到身边不得远离。于是,“调查案情”的重任,实际已经完全落到了权万纪的身上。秦慕白有意无意的透露一点线索给他,比喻填洪筑堤用的大米,就是贪官们用来补窟的损招;比喻那封伪造的遗书多半出自廖立荣的手笔,因为只有他跟死者祝成文最熟,最有可能模仿祝成文的笔迹;最后,终于查到了刺史成松年的头上。当权万纪得知他与胜南侯关系密切时,方才意识到此案是一棕巨案——事关太子!

  满朝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子的奶娘有个弟弟,自幼不学无术,但却和太子关系极为密切,二人私底下甚至以叔侄相称。胜南侯此前姓张名三德,李承乾被封为太子之后亲自走动,替他谋了个侯爵,朝廷赐宅赏田恩荣倍至。然后他自己还改了个响亮的名字,叫张天赐。其用意昭然若揭,大概是说自己现在的荣华富贵全是未来天子一手赏赐的。

  张三德长李承乾十余岁,别的不会,专会吃喝玩乐,而且有个恶癖——嗜养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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