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95节

他刚忙拱手逊谢道:“不敢当圣上夸赞!尚书大人忙于部内大事,无暇他顾;臣闲暇之时喜翻看各处上报之数据,故以能记得清楚!”

崇祯点头道:“做的好当然要夸!周卿尚要戒骄戒躁,侯卿年岁已长,你与张卿正值壮年,要好好辅佐侯卿打理好户部!朝廷的钱袋子乃重中之重,做得好的话,朕不吝升赏!”

周志谦连忙和右侍郎张雄躬身致谢,张雄自是对周志谦出了个大风头嫉妒不已。

崇祯接着道:“诸卿既然都提及长芦之重要,王卿更言都转运使孙某名声之清廉,那朕就让诸位看看,如此重要职位上的主官是何等清廉之人!”

说罢一扬下巴,李二喜从御案之上拿起几张纸走下御阶,交于首辅温体仁手中。

温体仁接过后定睛观瞧,少顷脸上满是讶色。他看完第一张之后将之递于王应熊手中,王应熊接过后略一打量,面上神色顿时难看至极。

这几张纸上记载着北镇抚司查抄长芦犯官家产后得出的详细数据,第一页就是查抄都转运使孙作仁的家产情况。

待众人传看之后,李二喜将纸张收回,放于御案之后侧身立于皇帝一旁。

崇祯玩味的看着诸位重臣,呵呵一声道:“适才周卿言道,去岁长芦入库十一万余两白银,诸卿也已看到,单单从孙某府中便抄得现银八万余两!其任职不过两载有余!呵呵!这就是有清廉之名的大明官员!”

王应熊低下头不敢与皇帝对视,他刚刚还说孙作仁有清廉之名,想要为自己的门生减轻罪责,结果被铁一般的事实结结实实打了脸。

温体仁出列慷慨激昂的奏道:“启奏圣上,国乱当头之际,孙某等人枉顾圣恩,只顾私利,如此恶劣行径决不能恕!若有牵连,也应一并处置!以正朝廷纲纪!”

孙作仁不是他的门生故旧,既然家都抄了,那结局显而易见。自己当然要以一副正气凛然的姿态表明态度,博取皇帝的好感了。至于孙作仁的背后是谁都无所谓,反正他温体仁和谁关系都不好。

王应熊心中又气又急。按照温体仁话里的意思,孙作仁这事不算完,还应追究其背后之人的责任,他和孙作仁的师生关系一查便知,那岂不是牵连到自己头上?更可怕的是不知锦衣卫有没有用刑,一旦用刑,孙作仁承受不住,再把当年贿赂自己谋得这个职位的事招出来,依照皇帝猜忌急躁的性格,自己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结局呢,但自己又不能出言反驳,难道眼看温体仁把自己坑死不成?

情急之下,他朝一旁的张至发使了个眼色,二人平日交好,在内阁中也是结伙与温体仁相抗衡。

张至发会意后出列奏道:“启奏圣上,臣赞同温阁老之言!孙某等人绝不可恕!但臣不赞成株连!值此朝廷用人之际,倘若借此案大肆株连,会使满朝官吏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朝廷各项政令陷于迟滞!当务之急是如何善后,如何挑选合适官吏充实长芦,以免盐场荒废!”

崇祯早就看过锦衣卫的审讯笔录,孙作仁已将行贿王应熊之事招出。但现在要紧的是废除朝廷在长芦设置的职司,若是毫无理由的下旨强行废除,会让本想着去捡漏的朝臣不满,从而影响到朝廷的正常运转,所以还需要内阁配合。杀人如果能解决问题的话,他早就把大部分官吏杀光了。那种穿越过去,动不动就诛人九族的沙比事他干不出来。真要大开杀戒的话,很快就会众叛亲离,那些守土有责的地方官早就打开城门迎闯王了。

他笑了笑道:“温卿与张卿所言皆有理,孙某招出何人何事不重要,或许是其情急之下随口攀诬,朕心里有数即可。但朕思虑之下有一事不明,长芦盐户上万,官吏兵丁数百,为何年出盐只得数百万斤?致使北地之盐还需仰仗两淮供给。效率如此低下,还有无存在之必要?”

温体仁闻弦歌而知雅意,揣摩上意是他的拿手本事,不然怎么甚得皇帝信任?

他立刻出列奏道:“圣上所言甚是!臣闻长芦官吏盘剥甚重,盐户苦不堪言,举家逃亡者时有之!万余丁口实乃不可忽视之力量,倘若被有心人操纵,不堪欺压之盐户群起,恐有祸乱京畿之危!据此,臣以为长芦废之即可!”

崇祯赞许的冲着温体仁点头。还是老温好使啊,自己一张口,人家就能明白啥意思。

王应熊心里腻歪,盐户是很苦,但好歹有一口饭吃,只要有口饭吃,谁敢聚众对抗朝廷?就算其敢反抗,可京畿之地,还不等祸乱就会被大军镇压。

皇帝刚才的意思,孙作仁看来是把自己给卖了,但皇帝有放自己一马的想法。

温老贼虽然就会拍马屁,但王应熊不得不承认,人家对皇帝的意思理解透彻,反应也快。看来皇帝是打算废除长芦盐场,并且不打算自己背锅,这口黑锅得由内阁来背。好吧,既然皇帝的态度在模棱两可之间,那就用黑锅换取皇帝的不追究吧。

王应熊出列奏道:“臣附议!盐户困苦,产盐量对北地来讲属杯水车薪,长芦便如鸡肋般,既如此,莫若裁撤,以轻百姓之苦!”

张至发也奏道:“臣附议!”

崇祯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户部三人道:“长芦乃户部职司所在,卿等三人之言最是关键,侯卿,此事该当如何?”

侯恂心说,你提的裁撤长芦的话题,人家内阁都同意了,我再有想法也得同意啊。

于是他奏道:“既是诸位阁老之意,老臣别无他想。只是从此国库每年减少十余万两收入,臣甚是不舍。再就是盐户如何安置,还请圣上妥善考虑!”

周志谦、张雄也奏道:“臣等无异议!”

崇祯开口道:“既然内阁提议,那朕就从善如流!温卿等回去拟旨,裁撤长芦盐转运使司及相关官职!此次抄没孙某等人家产共计银四十三万两,户部分得一半!盐户每口五两安家银,等待朝廷派员安置!孙某以下全部斩首弃市!家眷流宣大边关!”

第一百一十四章 垄断

百万人口的京城内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间盐店,基本都有着权贵和官府背景。

东城一间盐店的后院仓房里,成国公府的外管事郑老五正在指挥店内的伙计劳作。

这次盐商大会成国公府并未参与。锦衣卫虽然也给府内的盐店下了帖子,但郑老五收到后直接丢到角落里。

堂堂国公府,已然隐隐成为勋贵领袖的朱家,何时要听从锦衣卫的分派了?老子爱卖谁的盐就卖谁的,非得从你锦衣卫的门路拿盐才行?锦衣卫算哪根葱?

郑老五代表了京城中小部分盐店老板的想法。他们大多是公侯府中的管事,背后有大靠山,平时和锦衣卫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对于锦衣卫近来的崛起也没当回事。自家可是与国同休的豪门,锦衣卫能跟皇帝说的上话,自家老爷同样在皇帝面前有面子。

其余文臣背景的盐店,比如顺天府尹的远房亲戚之类的,在得到主人的叮嘱后,用现银购买了雪白的新盐。其实就算主人不吩咐,不管是品相、口感还是成本上,新盐比原先口味苦涩的大粒淮盐强太多了。虽然没有盐引,几乎就是私盐了,但自己能开的起盐店,还怕官府中人查私盐不成?

郑老五让伙计往从两淮盐场进的盐里掺沙子。按照规矩,盐店是划分区域经营的,成国公府三个盐店都在东城。京师有句俗语,东富西贵南穷北贱,说的就是京师人口的大致分布。东城士绅巨商众多,在这里做生意赚钱最是简单。

就拿盐来说吧,这里大户人家很多都是家口上百甚至数百的,每次一买就是数石,哪像南北两城的穷鬼,一次买几斤,指望那些贱骨头还怎生做生意赚钱?自家老爷百万家资几辈子能积攒起来?

成国公府依仗自家权势拿下了东城五个盐店中的三个,另外两个给了襄城伯府,谁叫两家老爷好的如同一人呢?

因为垄断了东城盐市,在本身利润极高的情形下,郑老五依旧不满足,他想多给国公府上交银两。一是博得公爷的高兴,将来升职的时候更有利;二来自家惦记公爷第七房小妾的丫鬟细柳多时了,多交银子也就意味着自己能多贪墨几分,到时只要给七姨太拿出五百两银子,细柳就能给自己当个小妾。一想到细柳雪白的肌肤,绵软的腰肢,郑老五心头不禁顿时一片火热。

接近午时,数百石盐里掺进十几石沙子的伙计才算忙完,郑老五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在旁监督。看到伙计们忙完后,郑老五去了前面的店铺内,店铺内的一名伙计正在打盹。郑老五不满的大声咳嗽一声,伙计打了个激灵,从瞌睡中清醒过来,看到郑老五后,伙计连忙施礼。

郑老五四周打量一番后,拉着长腔训斥道:“大白天的打瞌睡,要是店内进了贼,偷走银钱你都不知!再要如此,老子禀报大管家开革了你!”

伙计顿时吓得不轻。在盐店里做伙计,虽然月钱只有几钱,但午时管一顿饭,伙计也轻快。买盐的大主顾们大都是半月来一次,一次买上数石。数名伙计只要把几石盐搬上马车就不用管了,人家拉回府中自有仆从搬运。自家也是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找到国公府一名管事,谋得了这份不错的差事,要是因为打盹丢了差事,那回家后爹娘还不得把自己打死。

伙计赶忙跪倒在地,发誓赌咒的保证以后不会再犯,郑老五才哼了一声让他起身。

郑老五坐在店内的椅子上,接着问道:“今日收入多少?要是依着上个月的样子,公爷肯定高兴坏了!到时说不得有赏赐下来咧!”

伙计低头嗫喏着,郑老五怒道:“混账东西!大声!”

伙计鼓起勇气抬头道:“回郑管家的话,今日上午尚未开张!”

郑老五楞了一下,等起双眼继续问道:“尚未开张?你说的是真是假?定无可能!”

伙计回道:“俺说的真话!不光今日,昨日一整天也没开张!”

郑老五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急道:“昨日一天一粒盐都未售出?这是为何?”

伙计连忙点头道:“郑管家不信可问他人!俺们也不知为何!”

郑老五反应甚快,他出声招呼后院的几个伙计,分头去其他两个店以及襄城伯府的店查看,看看几处情形是不是相似。

果不其然,几名伙计陆续回转后带来的都不是好消息:国公府和襄城伯府的盐店,自昨日起都是一粒盐未有售出,不光是老主顾没来,就连散客也一个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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