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669节

崇祯十年中试的夏允彝,已经从长乐知县被擢为福州知府,夏完淳这位少年英才于十六岁在老家晚婚,现携妻子家人租住京师东城,他本人也以举子的身份就读于皇家理工学院,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

钱熙因自幼身体积弱,已于崇祯二十一年间病逝,而今年十七岁的钱穆却并未在上科中试,因其仰慕吴伟业才华之故,现以举子身份入职皇明周报做了一名采编。

钱穆才华横溢,为人正直,虽出身官宦世家,但因受老师陈子龙的影响,自身并没有沾染什么恶习,十七岁的年纪却并没有娶妻纳妾。

入职报社后,更是以四处奔走、体察民情、为民仗义执言为己任,昨日夜市风波便是明证,虽说行举有鲁莽之嫌,但其为国为民的满腔热忱还是很值得肯定的。

在事发后,因为有朱媺娖的介入,钱穆回到报社并未将遭遇刊发于第二天出版的报纸上,这一点可以得出结论:这位少年郎昨夜之举纯粹是出自公心,并不是为了邀名,其明事理的作风还是颇为令人称道的。

在理清了各方面关系背景,知悉了宛平县加征初衷后,朱由检吩咐下去,召集阁臣于昭仁殿议事。

要说这国运跟每个人的气运真的有相似之处,那就是越顺的时候,干什么都顺,点子越背,真是喝水都能呛着。

随着各方面局势的彻底转好,大明国运也逐步走上正轨,各地持续多年的天灾也呈现出大幅度降低的态势。

往年每到夏季,内阁每天都会接到诸如水患干旱、桥塌路陷等等坏消息,阁臣们不是会商某地灾情,就是行各地官府,划拨钱粮物资救灾的同时,允许地方官动用权利展开积极自救,尽量减轻自然灾害造成的重大威胁,确保更多黎庶生命财产安全,可以说内阁从上至下几乎每天都忙的焦头烂额。

但是从崇祯十七年起,地方官府每年上报天灾的紧急奏报逐年递减,尤其是今年,时值仲夏,眼看着暑天即将过去,各地请求拨付钱粮物资救灾的本子却是寥寥无几,这般国泰民安的景象也让内阁大佬们舒心无比,身心轻松之下,甚至有阁老在入夜后,穿着宽袍大袖的道袍,轻车简从深入闹市之中,如常人般尽享各种美食,此种场景可是历朝历代极少有过的。

“不知圣上因何召集臣等前来?

莫非夏日炎炎、酷暑难当之下,圣上欲领臣等往后海一游?”

国事日盛之下,就连一向严肃的首辅孙传庭也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大明皇帝有邀约重臣于夏日前往后海避暑的习惯,但这一切自天启年间便戛然而止。

局势败坏如斯,皇帝和重臣们哪还有心思乘凉避暑,朝堂上整日除了争吵就是谩骂,皇权日渐式微之下,群臣私心更重,君臣之间离心离德,从而导致局面的进一步恶化。

“哈哈!

若是孙卿不提,朕都忘记这茬了!

明日上值之后,卿等处置完各自公事,便去后海休憩一日!

大伴,稍后吩咐下去,叫宫人准备妥当!”

朱由检从善如流,笑着接下了首辅的话茬,随后侧身对一旁的王承恩嘱咐道,王承恩赶忙躬身应下,群臣自是起身施礼谢过。

这位皇帝虽说很多时候喜欢独断专行,但对臣下却称得上宽厚仁慈,从不因小节而恶人,与之相处既感亲切又不因此失去敬重,这种氛围实是令人舒适的很。

“朕今日招卿等入宫,所为乃是宛平县加征一事,想来诸卿已有耳闻,卿等对此有何建言,尽可畅所欲言!”

昨夜郭松年回返之后,立即找到知县宋元利、县丞孙吉林,把刚刚发生的一幕详细告知,三人紧急商议一番,连夜把加征一事的原委写进题本,并于今日上值的第一时间送入内阁之中。

“启禀圣上,宛平县之题本,臣等均已览毕,虽说其有擅专之过,但其情也属无奈。

臣以为,圣上曾再三申明以利民、恤民为根本之国策,今宛平县未经朝廷同意,便强自加征附加费用,虽情有可原,但擅权之风不可助长,故宛平知县人等当处以罚奉三月,以儆效尤!”

孙传庭起身施礼后,禀明了内阁对宛平县诸官的处罚建议,所用的是未经上令越权自决的名堂,处罚的力度也算合理,毕竟官员俸禄大涨的情形下,罚去三个月收入也是很让人肉疼的一件事。

“此事就依内阁之议吧,旨意稍后便发出!

不过,宛平县此举倒是引起朕的些许联想。

现今赋税之额度近在朝廷掌握之中,地方官府周转起来十分不利,朕以为,此事倒是有可变通之处!”

第八百四十章 税赋分家、皇帝大气魄

“现今太仓充盈,赋税也是呈每岁递增之势,在确保各项必要支出的同时,结余以为常态,此兴盛之兆实与诸卿日夜操劳政务密不可分。

但此次宛平县加征一事可以看出,随着商品流通日益扩大,人员流动更加频繁,地方官府所需付出之成本也在逐年上升,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各府州县之财政状况,已无法满足社会进步所带来之种种新需求,是以,地方财税制度须得做一个全新规划,以便及时应对各种新态势的发生。”

宛平县加征事件发生引发了朱由检的反思。

这几年他的视线和注意力大部分放在了谋求全球争霸之上,不自觉间忽视了对国内制度和治国体系的构建,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却使他惊醒起来。

大明财税制度必须改革,朝廷集权是对的,但适当放权才会更加适应逐渐繁荣的商品经济社会,财政权首当其冲。

在道路交通条件落后的年代,如果地方官府缺乏足够的财政物资储备,遇到紧急突发事件时,只能向朝廷禀告并求援。

京畿地区还好说,因为与京师近在咫尺,很多事应对都还算及时,但其他十几个行省和成百上千的府州县,这来回之间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等到朝廷钱粮物资拨付到位,黄花菜都凉了。

“昨日之事可以说给朕及诸卿提了个醒,宛平县就在眼皮底下,可施政之时也会因新生事物之产生而茫然失措,这说明朕及诸卿还是缺少对地方及民情之了解,在制订策略时便会因疏忽而导致失策。”

时代在大步前行,施政者要与时俱进,不能因循守旧,朱由检对此做了详细阐述,随后便把话题引向财税制度改革上。

千百年来形成的、地方官府只参与征收赋税、而无权去支配,这一现象是时候加以改变了。

虽说现在各地都建有完备的仓房,用来储备粮食物资,以应对不时之需,但这些战略性储备并不丰富,针对的范围和受众还是太小,官府在应急状态时,能够动员的人力太少,能及时得到救助的丁口数量也有限。

比如,某地连日降雨,导致大量农田被淹、道路跳梁损毁严重、无数农户屋舍被冲毁,这时候就需要官府为灾民提供口粮救命,这就需要组织大批人员对灾民进行安置和帮助,要是没有足够的财力,这件事该如何在短时间内完成?

没有足够的银钱物资,你怎么去救灾?被雇佣者不幸遇难该如何抚恤?

再一个,受灾百姓财产损失如何统计?若其家财全部付诸流水,田地颗粒无收,地方官府应以什么样的方式方法助其脱困?

总不能坐视大批屋舍被毁的农户露宿街头吧?天灾过去后,许多受灾农户已无力重建家园,这时候就需要官府出面助力了,而此时地方财政的重要性就凸现出来。

官府可以采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帮助受灾民众展开生产自救,与此同时,要拿出钱粮帮助灾民修建相对简陋的居所,这种善后才能体现出官府存在的必要性。

朝廷收取赋税的目的之一就是扶危助困,这也是官府最基本的职能所在。

太仓收入再丰沛,却不舍得用之于民,那税收的意义何在?

国富并不值得骄傲,民富才是根本,民富国才强,而不是国富民强。

要解决地方财政有一定的自主权,那就要将皇家和朝廷部分权利进行让渡,在此基础上,朱由检提出了税赋双线的解决方案。

税仍旧是朝廷收取,用于军费开支、各种基础建设、慈善、医疗、学堂、官吏俸禄等等有关国计民生的重大项目支出上,此一点将不容丝毫改变。

赋将归地方官府留用和支配,不再上缴北京。

此论一出,昭仁殿陷入一片沉寂,随后孙传庭为首当先站起,其余阁臣紧跟,众人齐齐于殿中向皇帝施礼,盛赞圣仁君在位、社稷之福。

重臣们对皇帝如此大气魄、大手笔之举均是感佩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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