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54节

二楼内的许知远三人正坐在椅子上闲谈,平日里矛盾重重的三人此刻谈笑风生,既然死已是不可避免,那还不如洒脱一些,况且后人得到保全,自己的坟上到时不至于长满荒草,无人祭奠。

许知远笑道:“知义兄,你这个举人能官至五品同知,不知搭上的是哪位阁老重臣的车啊,我这个正牌进士出身这才从四品,眼见得年岁渐长,此生不知还能回京与否啊,呵呵!”,平日里他就对一个举人只比自己矮一级而耿耿于怀,此时看淡生死,也就借着玩笑话出言讽刺。

王仁元坦然笑道:“我这五品已是到头了,再往上是不可能了,毕竟举人身份更改不得,闻道老弟要是有心,愚兄倒是可以在王阁老面前推荐一番,咱们文臣终归还是要回到中枢才好,不在圣上面前混个脸熟,将来就算时机成熟也难以为列朝班啊,圣上也是人,用人自是用相熟之人,你说对不对?呵呵”

许知远心中暗骂:“怪不得提拔如此之速,原来是王应熊的人,老子之所以进士出身才到从四品,不就是朝中没人吗?”

他颔首笑道:“听闻贵府庖厨所制食物精美绝伦,待有暇之时,本官定去拜访,顺带品尝一番,知义兄可不要吝啬哟,哈哈!”

王仁元是徽州人士,累世经商,家中豪富,他有效读书,成年后屡试不中,直到年过四旬方才中举,他自知才气已尽,再进一步无望,于是用巨资贿赂王应熊,得到了正五品同知的官职,心下已是相当满足。他性喜享乐,上任滁州时,专门自家中带来一个厨子,制作美食供自己享用;只是没想到身处南直隶腹地的滁州,居然有流贼破城之祸,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他捋须笑道:“那当然欢迎之至,说起美食之道,愚兄可是小有心得啊,哈哈!”

一旁也是举人出身的赵与之苦笑道:“二位大人,你我今日眼看共赴黄泉了,二位竟然还在谈论此等无聊之事,如此开阔之心境,下官佩服之至!”

二人闻言一怔,自是马上清醒过来,相视一眼,各自苦笑摇头。

突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转瞬间,董奇高来到楼上,几人楞了一下,许知远急道:“董守备,可是贼人已经破城,你这是想与我等一同殉国不成?”

董奇高摇头道:“卑职只有战死,绝不自尽!适才卑职眼见流贼大营似是有异,攻城的贼人也都退去,所以前来告与诸位大人知晓!”

许知远几人闻言急忙来到箭窗观瞧,只见距离城墙约一里之地,上千贼人或坐或站面向城池,大股的流贼则略微整队之后向大营而去。

许知远略微思索一下,突然双手一拍喜道:“定是朝廷兵马来了!一定是!”

王仁元道:“我等的求援文书送往的是南直隶与凤阳,并未向西面派遣人员,如若援军到达,理应从南,北而来,哪有从西面来援直说?何况贼人破了和州我等才送出求援文书,朝廷兵马哪有来的如此之快?”

许知远大笑道:“王兄,你知你为何是举人,本官为何是进士否?其间区别就是眼界,判事!”

不等几人插言,许知远接着道:“西面而来的官军,定是卢督帅!本官敢赌项上人头!来援官军定是卢督帅无疑!”

第五十四章 探路

卢象升率辽东骑兵出和州城往滁州挺进,沿途官道两旁的村庄具是一片死寂,探马来回穿梭,不断将探查的情形传回,流贼已将这些村落洗劫一空,各个村里除了尸体几无活物,百姓或逃或被杀,或者被掠走。

这种情形卢象升已经司空见惯,随即派人知会后面的辎重营,让他们把被害的百姓尸体掩埋,天气渐热,如果不掩埋将会造成疫病,那是最可怕的,一旦扩散开,再强的军队也会失去战斗力。

马队三骑一排沿着官道碎步行进,离开和州城大约二十里左右时,卢象升吩咐停下歇息,等候后面的天雄军步卒和辎重营的到来,大队骑兵来到路旁村前的一片开阔之地,安排好四周警戒后,骑兵们纷纷下马,解下战马身上的马鞍兵器,进村寻找水井给马匹洗刷并喂食,卢象同自告奋勇,带着天雄军的夜不收前去探查敌情,上次和高迎祥大战一场后,缴获战马数百,除了伤残以外,能用的有百余匹,卢象同从原先的夜不收中挑选了善于骑射的三十余人,一人双马组成了一个骑兵小队,然后从辽东骑兵请了数名高手操训,大半年之后这只小队已经颇具战力。

村子不大,也就百余户人家,但现在空无一人,卢象升和李重进带着武大定等数个亲兵,沿着村子走了一圈,发现了十余具尸体,都是年龄较大的老人,估计是这些人不肯离家躲避流贼而遇害的,家家户户院里院外都是一片狼藉,卢象升吩咐亲兵们把尸体抬到村后的空地掩埋,一个亲兵过来禀报,村里一家大户的房屋已打扫干净,二人随着亲兵来到那户人家歇息等候。

卢象同带着十余骑顺着官道一路小跑,这十余骑都是有着丰富经验的老夜不收,随着京师军器监打造的各种兵器源源不断的送来,夜不收们当仁不让率先挑选,每个人都配备了一架小巧的手弩,三只点钢箭头的弩箭,二十可破铁甲,三十步可破皮甲和棉甲,每人都身着内衬上满是铜钉的对襟棉甲,防御弓箭的能力大大提高,头戴斗笠型的红缨铁盔,左手臂套着一面小巧的皮盾,人手一把略带弧度的适合劈砍的长刀,弓拴在棉甲左边,箭筒在右边,马身右侧的隔袋里还有一把短斧,用来投掷杀敌,这身装备可谓精良之至。

跑出二十余里之后,卢象同下令歇息,众人来到路旁不远一座山包下的树林中,下马后将马匹拴在几棵树上,从马上的隔袋里拿出水袋和肠袋,两人负责喂食战马,两人人爬上山头警戒瞭望,其他人围坐一起开始饮水就食。

夜不收赵勇摘下头盔,拿出里衬,然后从肠袋里掏出几把炒面放进去,倒上水活成一个小面团,然后捏下一块塞进嘴里吃起来,边吃边笑道:“真他娘的好吃!头儿,你说原先咱们吃的那叫啥玩意,那腌菜比盐还咸,那锅盔比石头还硬,咬一口崩掉半颗牙不说,还不顶饿,吃完不到一个时辰肚子又开始叫唤,还是这东西好吃,真他娘的香!”,其他人也是点头附和。

卢象同将一大口炒面咽下,拿起水袋喝口水,笑骂道:“这才他娘的吃了几顿饱饭,就忘了饿肚子的滋味了?”

另一个夜不收李石头道:“头儿说的是,老赵你忘了?崇祯七年,咱们在应城那边大山里追贼,断粮三日,督帅带头吃树根草皮,愣是撑到把扫地皮斩了才出山!”

卢象同接着道:“某听押运粮草的兵部官说,这行军粮是皇上亲自想出来的,皇上体恤咱剿贼不易,才制出如此美食供应全军,咱能吃饱饭可别忘了皇上的恩德!”

赵勇道:“军粮咱且不说,这是沾了皇上的光,现在咱这身甲胄兵器可是厉害的紧啊,俺现在觉得一打五都行!”

和赵勇一个村里出来的赵栓柱接口道:“头儿,咱这回哨探可不能空手回去啊,怎么也得杀几个贼人带着人头回去,给那帮辽东蛮子看看!这些蛮子平日鼻孔朝天,根本看不起俺们!”

“就是!俺们这回杀几个反贼探马,叫这帮家伙看看!”

“不是俺吹,俺们现在和蛮子交手,不见得输!”

夜不收们纷纷叫嚷道。

卢象同一瞪眼,轻喝道:“噤声!赵勇、栓柱,你俩去替山上的弟兄回来吃饭,再一刻钟咱们接着往前走!”

这时,正在警戒的孙财从山上匆匆奔了下来,来到众人近前开口道:“头儿,前面几里外官道上有数骑!正往这边来了!”

卢象同立刻下令备战,众人纷纷收起水袋食物,奔向各自战马,赵二也从山上下来,众人翻身上马后,卢象同肃声道:“这一带没有其他官军,来的必是贼人的探马!一会动手大伙先用弓箭,准头好的射人,不好的射马!然后冲过去拼杀!”

官道上的流贼探马共有二十余骑,为首的是一名马匪出身的老贼马六,高迎祥还是马贩的时候就与马六那伙马匪认识,时常将从边军手里购买的兵器卖给马匪们,马匪也将抢劫来的各种物品交给高迎祥销赃,高迎祥为人豪爽大方,往往用高于他人的价格收购赃物,因此在马匪中名声很好,崇祯元年高迎祥造反起事,诸多马匪纷纷入伙。

原先只是个普通马匪的马六,现在已是手下百余骑的小头领了,因为攻城用不上骑兵,又加在营中无事可做,马六遂亲自带着二十余骑出来哨探。

官道上贼兵马队三三两两行进着,此时离开大营大约七八里路的距离,加上前几日刚刚从这条路上经过,马六他们心情非常放松,关系好的几人一队说着荤话,开着玩笑,队伍不时有怪笑声响起。

马六看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山包,侧身对身边的胡三道:“转过那个山头,咱们歇息一番就回去,回营去俺帐里耍钱,银子可得带够,谁赖账谁孙子!”

胡三笑道:“六爷又惦记俺们的银子,每回耍钱俺们都输个精光,六爷缺钱就吱一声,俺们直接送上就是了!”

马六得意的笑道:“说起耍钱你们这帮孙子可不行,俺马六赢都不想赢了,你们这帮孙子非得找俺耍,俺就是不想要都不行啊,哈哈哈!”

二十余骑贼人说笑间逐渐靠近山包,距离官军隐藏的树林越来越近,到了大约离树林六十余步时,突然一阵弓弦响动,十余只长箭从树林里飞出,当先数骑贼人或直接中箭跌落马下,或坐骑被几只长箭射中,顿时人仰马翻,顷刻间数人失去了战斗力,没等贼人们反应过来,第二波弓箭又以射来,又是几人或死或伤,后面的贼人亡魂皆冒,调转马头就要往回跑,这时卢象同一马当先冲出树林,其余的官军也纵马冲了出来,战马只有冲起来才有杀伤力,贼人们突袭之下想掉头逃窜,这中间需要一个过程,而官军属于正面冲锋,马速在冲出几十步后已提了起来,等到贼人们调转马头想要提速时,官军的马力已经接近了最大,卢象同催动坐骑超过一名贼骑,握紧长刀顺势划过贼人的脖颈,那名贼人翻身掉落马下,一柄短斧从他身后飞过,狠狠的劈进了他身前数步之外一名贼人的后背,那名贼人身子往前一趴,然后一歪,从马上掉了下来,此时官军的马速已经最大限度的提起,剩余的几名贼骑根本不及还手,无一例外的被砍落马下。

卢象同放缓马速,战马借着惯性向前奔了数十步后,他一带缰绳,战马兜了半个圆圈返身回转,卢象同大声下令:“下马补刀!留一个活口查问贼人大营情况!”

官军催马漫步小跑,每到一名落马贼人身前,就有一人下马查看,有重伤未死的就补刀,然后将贼人首级全部割下,把自己用出去的短斧收回,收拢无主的战马。

卢象同催马回到树林,下马把战马拴到树上,然后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摘下铁盔,拿出水袋痛饮几口,赵勇小跑过来,拿过他的水袋也是猛灌了一气,放下水袋后长出一口大气道:“头儿!贼人大营就在不到十里之外,并且疏于防范!滁州城还没打下来!贼人就知道这些!”

卢象同心头一动,吩咐道:“打扫完战场把尸体埋掉,然后召集弟兄们过来,某突然有个主意,想和大伙商议一下!”

第五十五章 袭杀

流贼首领大部都是草根出身,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再加上他们携家带口人数众多,打到哪算哪,所以对扎营向来就不重视,只有张献忠这种官军出身的贼首,方才对扎营相对重视一些。

攻打滁州城的马世忠所部,背对和州方向基本没设防,卢象同穿着贼人尸体扒下的衣袍,分出几人带着缴获的马匹回营报信,然后带着赵勇等七人来到了贼人大营。

流贼大营外围遍地都是各种各样的帐篷、木棚、草窝,没有参与攻城的贼人或三五人一堆胡吹,或几人围着升起一堆火烤食各种食物,几乎所有人对卢象同这队骑兵视若不见,偶有好奇者看到他们衣袍上的血迹,也只是以为又出去抢掠杀人沾上的。

卢象同他们一路大摇大摆的骑马行进,但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发现流贼的装束越来越正规了,十人一队巡逻的贼人就遇到不少,卢象同低头将范阳帽的宽檐拉下,遮住了大半个面部,带队继续前行,身边的赵勇骑在马上左顾右盼,突然轻咳一声,卢象同顺着他的眼色看去,只见右前方数百步外有一所宽阔的大帐,周围除了有几座小帐环绕外,再没任何建筑物,大帐门前有隐隐有两名配着长刀的贼兵,卢象同心知里面定是贼人的重要头目,于是他率先催马向大帐行去。

距离大帐越来越近时,周围的几顶帐篷里隐约传出吆五喝六的声响,夹杂着有人狂笑有人骂娘的声音,并没人在意数匹战马行进发出的动静。

两名帐前守卫的贼人发现了卢象同等人,此时距离大帐只有数十步远了,一名贼人手扶刀柄喝问道:“站住!你们是谁的部下?”

赵勇边策马行进边用西北口音回道:“俺们是马队探马,有军情禀报大头领!”说话间距离两人越来越近,卢象同身后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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