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486节

皇帝居然知道自己的生辰,并且能屈尊降贵莅临府中,单单这份心思便着实让人感动不已。

“温卿,今日昭仁殿所议宗藩之事即日起业已生效,朕从本心中以为,此举利国利民,施行之后,必会为大明各界所广泛欢迎。

但是,仅仅如此还是有所不够。朕今日来你府上,便是还有一件大事要与你相商。

此事事关重大,朕亦是思虑良久之后方才下定决心,但此事尚需外廷予以认可及支持才是最佳。

故而,朕特意前来征询一下温卿之建言,看看有无疏漏之处,若是照此实施,会有何等之后果,朝廷该如何应对,温卿尽可大胆直言,朕会据情而加以改动!”

朱由检白天议事完毕回到后宫,左思右想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趁着锦衣卫精锐全都集中在江南一带的有利时机,以强力推动士绅一体纳粮之策全面实施。

经过长时间的斟酌和思考之后,朱由检认定,这项策略推行下去的话,在朝堂上引发的反对声浪不会太大,最主要的反对声将会来自江南官场,以及天下数十万读书人。

但历史证明,只要皇帝的意志足够坚定,武力足够强大,所有的反对声最后都会被压制下去。

之所以朱由检认定朝堂上的反对声不大,这主要得益于现在内阁及部司重臣中,出身于江南世家的朝臣已经几乎绝迹,这些重臣的家底,朱由检心里也是一清二楚。

首辅温体仁虽然是浙江人,但他出身于小地主家庭,虽谈不上家境贫寒,但也绝对不是富贵子弟。

在他仕途发迹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本就人才凋零的温氏一族也未见太大起色,温家在湖州的田地加起来也不过数千亩之多,在当地根本算不上豪门大户。

温家在京郊虽有田地,但也不过千亩之数。

卢象升更不用多说。卢家在宜兴是出了名地耕读世家,卢象升的祖父只是以七品知县致仕,其父也只是个生员身份,族中人口虽多,但卢家的田地只有不到一千亩,只比自耕农稍微强一点罢了。

孙传庭虽是官宦人家出身,但孙家在代州也没有侵占多少良田,孙家名下也只有数百亩的田地,孙家的资产也大多是经商所得,以孙传庭的性格来讲,对这件事也不会有多大的抵触。

陈奇瑜家族这几年倒是在他重新得势后占下了不少田地,但北地经过多年的天灾人祸之后,无数士绅大户被流贼连根拔起,再加上朝廷持续不断的将灾民向外地迁移,现在北地到处是荒芜的田地,只是少人耕种而已。

陈家所在的保德州虽然未经太大的人祸,但当地居民流落出去不在少数,陈家的田地虽多,但产粮根本不值一提,这种情况到时候再酌情予以考虑。

祖籍河南商丘的侯恂家的情况和陈奇瑜类似,受灾严重的河南大多数地区处于千里荒野的状况,数百万人口正在向湖北迁移,侯家的现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其余的像李邦华、范景文以及各部司的堂官等人,大多数都算不上官绅大户出身,相信他们对此事也不会太过反对,就算有意见也要看皇帝脸色。

随着流贼建奴的相继覆灭,加上几年来种种举措施行后,不管是官吏还是黎民百姓都从中得到了巨大的实惠和好处,朱由检的声望也达到了巅峰状态,在制订各种政策时也基本上是一言九鼎,几乎无人再站出来进行反对,这种局面也为朱由检全面推行改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朱由检心里清楚,推行士绅一体纳粮之所以会遭到众多反对,主因就是,这项改革触动了士绅阶层以及读书人的特权,让他们觉得,自己和那些贱民成为了一样的种群,这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尽管朱由检的这次改革在一定程度上做出了让步,保留了国初时的一些制度,但两百年来已经被惯坏了的这群既得利益者们,仍然会表示无法接受。

不接受也得接受,坐享其成的好日子到头了,也该让这些人为这个国家付出一些了。

“圣上如此做的话,臣倒是无甚想法,但圣上若不想引发太大之风波,还是得找个出头之人才好,如此才能于其中进退自如!”

在酒菜上齐,津津有味的品尝过几道菜式,并且以茶代酒敬了温体仁一杯之后,朱由检把自己的策略和想法讲了出来,让他感到有些惊讶的是,温体仁并没有显露出太过震骇的神情,只是在略微愣怔之后陷入了思考当中。

在皱着眉头沉吟半晌之后,温体仁心中拿定了主意,他先是双手端起酒杯敬了朱由检一杯,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温体仁把酒杯放在桌上缓缓开口道。

“哈哈!温卿真不愧当朝首辅!所见与朕略同矣!”

第602章 都是皇帝的工具

对于温体仁如此上道的建议,朱由检感到十分高兴:没错,对于朕来讲,你就是最大的挡箭牌,首辅就是首辅啊,关键时候知道自己就该站出来背黑锅。

嗯,这种让朕舒心的臣子一定不能让他吃亏。等老温致仕后,只要他那个在司农寺的儿子做出一番政绩,朕一定会不吝拔擢。

“圣上,曲阜衍圣公之位虚悬已久,孔兴燮两年来连番上表请封,不管是朝堂还是士林中对此也是议论纷纷,尽管圣上压下不少朝官为孔兴燮袭封之奏本,但此事实是不易耽搁过久。

联想到此处,老臣以为,孔家实是圣上欲行之策最好之助力。只要能设法逼迫孔兴燮率先上表,自请给朝廷缴纳租赋,到时圣上便可顺水推舟,将衍圣公位赐下,那到时舆情之风波便不会迁延圣上或朝廷,圣上之策便可得顺利推行!”

没等朱由检高兴完,温体仁不紧不慢地把他心目中所谓的挡箭牌说了出来,朱由检听完后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能混到如此高位的人,的确是没有一个善茬啊。

原来并不是仅有包括自己在内的少数人有拿孔家作伐的打算,其他人也有啊,只是因为事不关己的缘故,这才没人向自己提出这种建议,这一旦牵扯到个人利益的时候,孔家这个巨型标靶果然被人毫不犹豫的给推了出来。

由此可见,读书人口中所谓的至圣先师,也并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只要是利益足够,万古明灯也可以被弃若敝履啊。

自己其实还没打算好这次便把孔家给抛出来,但现在看来不得不把这个计划给提前了。

“唔,温卿所言的确有理。朕也曾虑及于此,现在看来也到了衍圣公府为国做出适当牺牲之时了。

不过,如此大事,倒是不用急于求成,朕还要等一等,看看孙、卢二卿南下之差遣有无更大收获,到时朕会据此再做出相应之部署!”

为了避免士绅一体纳粮的大计在朝堂上引发不必要的动荡,朱由检还是打算故技重施,准备以差不多的利益来换取重臣们的支持,同时也会把更多的人加捆绑在一起,使大明这艘巨轮在风浪中行使的更加稳固。

一切要看锦衣卫在这次的行动中能收获多少了。

政治就是妥协。

为了达成更大的目标,适当做出让步是最为明智的选择,如果这个让步是拿着少数人的利益,来交换能给大多数人带来好处的结果,那这种妥协就是胜利。

派锦衣卫去就是为了抄家敛财的,但朱由检虽然知道是江南士绅集团牵扯其中,但并不清楚到底是谁、有多少人会被牵连进去。

既然内阁首辅都觉得应该把孔家拉下水,那就给庄元洲以及兖州府的锦衣卫下达指令吧,在锦衣卫侦缉江南命案的同时,把孔家的事办妥,这样双管齐下也不耽误功夫。

在从温体仁家离开之后的第二天,一队锦衣卫催马驰出京城奔往了山东方向,并在第四天到达了兖州府。

对此一无所知的孔家人不知道的是,大明最顶尖的两个人,就在一次简单的宴饮之间,便轻轻松松的订下了事关孔府兴衰的策略。

“既是圣意已定,明府打算如何去做?此事须得计议周全后一击奏效才可,否则定会引发不小之风波,给我皇增添不必要之麻烦!”

曲阜县衙二堂内,一身商贾装扮的锦衣卫兖州千户所千户刘进以知县故交的身份来到曲阜,与庄元洲商议如何逼迫孔家就范之事。

自从上次将自己的打算密奏朱由检之后,念头通达的庄元洲便放弃了想把知县权利抢夺过来,以便维护朝廷和自己尊严的打算,变成了曲阜士绅们希望看到的那个泥胎木塑,对衙门里的大事小情一律不再过问。

闲来无事时庄元洲换上青衣小帽,带着仆从或是街市闲逛,或是出城去往乡间,与种地的农夫闲谈,或者是带上食物帐篷登高望远,俨然一副不理俗事的模样。

他的这番举动被有心人看在眼中,最后得出了一个一致的结论:这位县尊看来是读书读坏了脑子。放着孔家这颗遮天大树不抱,硬是跟远在天边的朝廷站在一处,结果现在看到夺权无望,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看这情形,这位是准备熬到任期后拍屁股走人,对于是否大权在握已经无欲无求了,照此下去,吏部的考评肯定是拙劣,将来的前程也是堪忧,千辛万苦中试后弄到如此结局,实在是令人慨叹不已。

庄元洲确信,自己已经把皇帝的心思猜的大差不差,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皇帝肯定会对孔家下手,之所以现在没有动手,最大可能就是欠缺理由和时机罢了。

果然,在一天天内心的煎熬中度过的庄元洲,终于等来了皇帝明确指示,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他并不喜欢的锦衣亲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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