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48节

众人坐定之后,郑芝龙拱手笑道:“老大人可是贵客稀客,不知此来有何见教?一官素知大人清廉之名,但好容易来到这偏僻陋室,一官还是要请老大人好好的喝一杯才是,还望大人赏脸啊,哈哈哈!”

邹维琏暗里撇了撇嘴,心道:你这要算陋室,那我家直接就是茅坑了。

面上却是笑容有加道:“今日郑将军便是不管饭,老夫也不走了,非要好好吃你一顿不可,老夫可是有好事告知啊,哈哈哈!”

郑芝龙心中略感不耐,笑道:“到底是何好事?还望老大人直言相告!”

邹维琏收起笑容,郑重道:“有圣旨给你,圣上知你兄弟几人不耐繁文缛节,特意传口谕给老夫,要你不必摆设香案接旨,可见圣上很看重你等,呵呵!郑将军,你升官了!”

接着,一名锦衣校尉手捧明黄色上有祥云图案的绸缎卷轴走上前来,邹维琏起身向北拱手致礼,然后双手接过圣旨,郑芝龙赶忙起身来到近前跪下,郑芝豹、郑芝凤也跪倒他身后。

邹维琏将圣旨交到他的手中,肃声道:“圣上夸赞你内平群寇,外御强敌,特此简拔你为福建总兵,荫长子森为锦衣卫百户;你之亡弟芝虎署总兵衔,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芝豹擢为福建总兵麾下参将,芝凤为游击将军,郑总兵,圣上非常看重你,你可要好好为朝廷效力,以报圣上之恩啊!”

郑芝龙神情也变得庄重起来,转向北面磕头谢恩后,捧着圣旨站起身形,对郑芝凤道:“老四,去敦仁阁设置香案,将圣旨供奉于上!”郑芝凤双手接过圣旨,应声而去。

几名锦衣校尉将几人的官服告身腰牌等物放于桌案之上,郑芝龙还比较矜持,郑芝豹则抓耳挠腮,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郑芝龙喜气洋洋的吩咐郑七,在镇上摆三天流水席,所有军民百姓尽情吃喝,每户百姓家发银三两,所有名下弟兄每人发银十两。

邹维琏等人不仅暗自咋舌,这得多少银子啊,怪不得都说郑芝龙富可敌国,果然名不虚传啊。

邹维琏叹息一声,捋须不语,郑芝龙见状心道:戏肉来了。

赶忙问道:“老大人有何忧心之事?不妨直言,只要一官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

邹维琏皱眉道:“郑总兵果然豪富啊,这排面怕不得几千两银子吧?唉,本官听闻圣上因为国库枯竭,不得不拿内帑支付剿贼抗奴所需费用,宫内的皇后皇子们一顿饭甚至只有几个菜,圣上所穿内衣之上竟然补有补丁,老夫闻之不由心下发疼,双目落泪!”说道后面几句,邹维琏眼眶内已经蓄满泪水,张维凤也是叹息不止,几名锦衣校尉也是头垂了下来。

郑芝龙兄弟几个顿觉尴尬不已,原本场内欢快喜悦的气氛迅速冷却下来。

郑芝龙咳嗽一声,道:“下官原以为圣上身为天下之主,本该是富有四海,老大人不说的话,下官真不知此中内情。圣上如此厚待,下官理当厚报圣恩,这样吧,下官给圣上输银十万两,以资朝廷剿贼之用,老大人,您觉得还成吗?”

邹维琏用衣袖轻拭眼角,勉强笑道:“郑总兵有心了,十万两对于个人来讲,足可供一家数十代享用了,但对于诺大的朝廷来讲,实在是杯水车薪啊!唉,不说这个,咱们今天是为郑总兵几人祝贺来的,说这些不免扫了主人的兴致,走,咱们喝酒去!”

郑芝龙赶忙起身带路,众人步出大堂,穿过长廊来到一处花厅之中。

时值初冬,北方已是寒气渐重,人们已经穿起厚重的衣服,岭南却是气候宜人,花厅四周具是花木盆景,环境幽雅。

厅内摆放两桌酒席,桌上满是珍馐美味,一桌在主厅,另一桌在偏厅,郑芝龙肃手请邹维琏坐在主位,张维凤次席,郑芝龙和郑芝凤作陪,郑芝豹则陪同几名锦衣校尉坐在了另一桌。

第四十六章 投机

郑芝龙端起酒杯笑道:“今日老大人光临寒舍,郑某不胜荣幸,此次陛下拔擢我等,也是托老大人的福,这杯酒是我兄弟几个敬大人的,大人,请!”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邹维琏慢慢端起酒杯道:“老夫托大,喊你声一官,郑氏能有今天,靠的是一官你的才能,老夫以前在给朝廷的折子里对你也是赞许有加,还望你往后多一些公忠体国之心,方能对得起圣上对你的提携之意啊!”说完仰首喝干了杯中酒,张维凤、郑芝凤连忙也喝干。

郑芝龙忙举起筷子道:“来来来,老大人尝尝我郑家的厨艺如何!”

邹维琏夹起一片雪白透明,薄如蝉翼的鱼生,沾了沾小碗里的调料放入口中,脸上顿时一副陶醉的样子,回味了一会叹道;“金齑玉脍,东南佳味也!入口即化,鲜美滑嫩,真是肴中极品啊!”

郑芝龙笑道:“此乃鲻鱼,海鱼以此鱼生食最为鲜美,大人多吃点!”,张维凤也夹起一片放入口中,然后也是赞不绝口。

邹维琏连吃几片后放下筷子笑道:“老夫年老,生冷不易多食。来,老夫敬你郑氏兄弟一杯,从今日始,你等已皆是朝廷大将了,圣上有言,只要你等尽心竭力效忠大明,圣上不吝公侯之赏,老夫在这先预祝你等早日封妻荫子,饮胜!”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酒宴在宾主尽欢的情形下结束,邹维琏等被送入郑府客房住下,郑芝龙三人来到书房议事。

用温热的毛巾擦过脸,三人啜饮着婢女端上的热茶,郑芝豹兴奋的开口道:“大哥,这回发了,你成了总兵,我和老四也成了将军,你还别说,这皇帝对咱还真是不赖呢,咱现在换上官服试试不?哈哈哈!”

郑芝龙笑道:“说实话,以前咱虽是不在乎到底给个多大的官,但当年给我个海防游击,你们弄个什么千总,哥心里还是很窝火!咱们麾下数万兄弟,千余条船,这海上咱就是王啊,不管是倭国人,荷兰人,弗朗机人,还是大明那些商人,哪个见了咱们不得和孙子是的?要不是咱想着落叶归根,有个官身做事可以名正言顺,老子早就给朝廷点颜色看看了!这回皇帝突然开窍了,给了个总兵,嗯,也算光宗耀祖了,哈哈!”

郑芝凤喝着茶没说话,郑芝龙开玩笑道:“郑游击,咋不说话呢?莫非嫌不如我和老三官大,心下不爽?”郑芝豹哈哈大笑,冲着郑芝凤挤眉弄眼的。

郑芝凤放下茶杯道:“大哥,三哥,咱们兄弟依仗的是海上的势力,皇帝肯定也是忌惮与咱,所以才封官许愿,你没听出邹维琏话里话外的的意思吗?皇帝缺银子了,咱们这官不能白做,得花钱啊!”

郑芝龙笑道:“你哥我十几岁开始就跟各色人等打交道,皇帝和官府的意思我岂能看不出来?老四,咱们缺钱吗?每年大洋上的商船没有五千也得有三千艘,每条船每年咱们收三千两银子,刨去各种花费,咱兄弟一年落下多少?大明朝廷还不如咱兄弟收入多呢,只要咱手中有刀枪,有人手,有船只,谁也奈何不了咱们,花钱买个平安小事一桩!”

郑芝凤道:“大哥,这不是银子的事,现在大明内乱不止,流贼已经成了气候,听说关外的女真人也是生猛的很,我总觉得说不定改朝换代就在眼前了,这回花的银子有点冤啊!要是流贼女真夺了江山,咱这银子不就白花了吗?到时再追究咱给明朝输款,那可是不小的罪名啊!”

郑芝龙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朱家皇帝位子确是不稳了,不过无所谓,不管谁坐了江山,不就是换个主子吗?咱们又不去和谁争,只要把控住海上,谁做皇帝也奈何不了咱们,现在是朱家天子坐江山,咱们听他的就行了!邹维琏来不是要银子吗?咱们给,十万两不够就二十万!”

郑芝豹随声附和道:“大哥说的对,老四你想的太多了,谁当皇帝无所谓,只要对咱好,给咱们升官就行!”

郑芝凤还要争辩,郑芝龙道:“就这么定了,明天邹维琏回福州,咱们给他二十万银子,让他好给皇帝一个交代,这老头是个好官,这几年送给他的银子有几千两了,听说他都买成粮食救济了穷人,就冲这点,咱也不能让他受难为不是?”

郑府一个幽雅的院落,邹维琏和张维凤正在叙话,张维凤道:“大人,某察言观色,郑芝龙似是对升官一事并不太热衷,莫非其存了别样的心思?”

邹维琏皱眉道:“子鸣啊,现今天下动荡不安,大明内忧外患,天灾人祸不断,江山易主的谣言甚嚣尘上,郑氏不可能对这些一无所知。正因其内心摇摆不定,所以对升官之事并不甚动容,至于别样心思,那倒不会有,当今圣上对可谓洞烛其心,你知道圣上给本官的密信里如何评价郑一官吗?”,张维凤摇头不语。

“有才无志!这四字可谓精辟至极!老夫与郑氏打交道已有三年,对其了解颇深,圣上的判断相当精确!”邹维琏感叹道。

“郑氏一族富可敌国,麾下战船上千,敢战之士数以十万计,但郑一官并无野心,所以并不足虑,其言其行与墙头草无异!如果朝廷强盛,其也会俯首做小,与郑一官存有同样心思的朝臣难道还少吗?不同的是,朝臣食君之禄,但却不忠君之事!郑一官比某些人更好!至少其知道投机!知道拿出真金白银敬献朝廷,比那些喝朝廷血,吃百姓肉的禽兽强之百倍!”说道这里,邹维琏心中气愤难平,胸膛起伏不定。

张维凤连忙端起茶水递到他手中,道:“大人切莫生气,学生之所以跟随大人,正因敬佩大人的气节,如果满朝文武都如大人般处处为圣上为朝廷为百姓着想,流贼建奴皆不足虑,唉,可惜!”

邹维琏喝了口茶水,心绪平缓了一些,道:“子鸣,圣上信里有句话,老夫觉得甚是有理: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朝廷能将流贼建奴剿杀殆尽,郑芝龙自会俯首帖耳,对朝廷忠心耿耿!老夫所能做的就是,支持圣上和朝廷,尽力从郑家多拿钱粮物资,以资剿贼之用!”

张维凤笑道:“刚才学生回屋洗漱时,房间里有两个箱子,里面各有金子一千两和五百两,这些是不是退回去?”

邹维琏一挥手道:“留下,给多少都留下,这些金银足够换回许多穷苦百姓的口粮!郑一官真小气,老夫好歹是从二品大员,居然只给了这点财物,真他娘的拿巡抚不当干粮!哈哈!”张维凤闻言大笑不止。

第二天辰时,郑芝龙陪着邹维琏用餐叙话,答应从占城、暹罗等地购买三十万石大米,走海路运往天津卫的港口,邹维琏这才满意的上船回返福州。

几名京城来的锦衣校尉留在泉州,等着与郑芝龙船队一起押运粮食回京师。

第四十七章 收留

河南卫辉府汲县城内一个街口,六岁的妞妞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身上的单衣已经脏乱不堪,破烂的衣袖里,皮包着骨头的手臂已经没有了原先的肤色,头发如同一蓬乱草一般。

虽然已是仲春,太阳晒到身上暖洋洋的,但她却觉得冷如寒冬,浑身就像打摆子一样颤抖着。一双已经没有神采的眼睛望向南面,迷迷糊糊的想到:哥哥怎么还没回来呀?好冷啊,哥哥能抱着我就好了!就像娘亲那样搂着,好困啊,咦?娘,是你吗?娘!抱抱妞妞,俺冷,爹爹呢?娘,抱着妞妞吧,娘!你怎么又走了呀?

八岁的大牛全力跑着,双手紧紧的捂着胸口,怀里是半块硬硬的高粱饼子。

讨了半天,才有个好心的大婶给了他半块饼子。自己和妹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爹爹和娘亲都已经死了,大牛知道,他们是饿死的。

爹娘把最后一口饭都留给了他和妹妹,自己却拼命的吃观音土,最后肚子涨的的鼓鼓的。

爹爹先死的,临死前那不甘又绝望的眼神大牛一辈子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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