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374节

就在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地憧憬着将来更好日子的时候,毛帅突然被袁督师砍下了脑袋。

随后辽东各岛上开始了各种各样的内讧,每天都有人被自己人砍了头去,岛上的百姓都是人心惶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冯安想不明白,毛帅收留了如此多的辽地汉人,还时常带着人马渡海去杀建奴,顺便抢了很多物资回来,这明明是大明的英雄豪杰,是大忠臣啊,为啥就被那个更大的官给斩首了呢?这自家人杀自家人算咋回事?

毛帅要是死在建奴手里,冯安会很悲痛,甚至会想着杀几个建奴替他报仇,可这死在自家人手里算怎么回事?

在众多百姓的担惊受怕中,日子一年年的过去,岛上的人心也慢慢的散了。很多人见势不妙,直接放弃了开垦的田地,坐上船逃往了山东,冯安一家因为贪恋着辛辛苦苦伺候着的十几亩田地,便一直留在了岛上。

没想到,在崇祯九年时,建奴突然调遣大军登岛,与守岛的官军血战一场,将整个皮岛夺了过去,冯安一家也沦为了包衣奴才,田地被建奴收走,家里的粮食也被抢去大半。

在随后的几年里,田地里所有的出产都要上缴给村里的旗人老爷,家里只能留下刚够糊口的一点口粮,并且成年丁口还要被分派到若干沉重繁巨的活计。

眼看着几个孩子天天喊着饿得慌,冯安的心里终日苦闷不已,短短几年时间,刚刚年过三旬的他已经苍老的如同五旬老汉。

正在锄草的冯安停下手中的活计,慢慢直起腰松缓一下发酸的脊背,眼神中是浓浓地愁绪与惊惧。

他已经听自家的旗人老爷说了,大清皇帝要征召八旗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出征,他家所属的旗人老爷也在征召之列,老爷告诉他了,要从他家里抽一丁跟着上阵,让他收拾停当,说不定几日后就要随军了。

他侧身看了看仍在低头干活的婆娘,心里难过已极。

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十四岁的大儿子今天去老爷家里帮着干活,十二岁的二小子带着八岁的闺女去山上砍柴,自己要是走了,闪下这几个小子和他们的娘亲,这日子可是难熬,万一自己要是战死了,他们往后的日子可咋办。

回过头来的冯安叹了口气,准备低头继续干活,突然之间,他觉得远处似是有一抹熟悉的红色一掠而过,冯安猛地抬头瞪大双眼望去,一抹红色已经变成了一片红色,大批身穿红色棉甲的士卒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官军?是官军!!孩他娘!是咱大明的官军!!快看快看!毛帅手下当年就是穿着这等盔甲!”

冯安扔下锄头,疯了似的转头冲着正在干活的婆娘嘶声大吼,面庞瞬间变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鼓胀起来。

绝对是官军!大明的官军!

冯安相信自己的眼睛,建奴军队里没有这种看着就让人激动无比的大红色盔甲。

随着这群士卒越来越近,冯安看清了他们的面孔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绝对是大明官军!

他顾不上自家婆娘反应,直起身子挥舞着手臂喊叫着,不管不顾踩踏着地里的麦苗奔向几里外的明军。

李定国看着被士卒带到眼前的这名衣衫破旧的男子,心里不禁感慨不已。

这名男子瞪着一双亮的惊人的眼睛,口中不停的啰里啰嗦着,什么毛帅冤啊,张将军死的惨啊,建奴不拿汉人当人啊,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王师啊之类的话语,说着说着忽然蹲下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没想到自己这个流贼竟然成了王师。

王师北定中原日。

自己当初读这首诗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王师或许只是一种象征吧,现实里根本不会有的。

现在的这般场景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没想到陆放翁笔下的王师原来真的存在,并且是深入人心的存在着。

精通人情的李三摘下皮囊,弯腰递给了痛哭不已的冯安,在喝过几口水之后,冯安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等到陈志带着后续士卒赶到后,李定国将从冯安口中得到的情况向他做了禀报,陈志略微考虑之后,决定以百人为一队,全军分为五个队,前后相隔一里向前进发。

第一队由李定国作为主将,让冯安带路,先行袭破数里之外的村庄,消灭所有敢抵抗的人员,不论满汉,但不得伤及无辜,违者按军纪处罚。

李定国接令后回到前阵,与何万年简单商议之后,带着前队直奔数里外被树林遮挡的庄子而去。

第四百五十二章 旗人与汉人

“冯大!你跟程家二小子去东屋偏厢,扛上两袋麦子磨成面粉,赶后晌搀上高粱面蒸成饼子,爷明日要带着你爹出征去抢明人的好东西,赶着蒸好了饼子,晚上你带上几个回家,就说爷赏你爹的!出征得吃饱不是?!”

“知道啦主子!俺这就跟程二过去!”

正在院子一角的马厩里给战马喂食的冯大高声回应道。

堂屋里喊叫的的是镶黄旗的旗人包楞则,前几日他接到主子皇太极下发的征集令,要求岛上年满十四岁、不超五十岁的旗丁自带兵刃盔甲粮食物资,务必于四月十日赶到盛京集结,然后动身南下抢掠明人。

包楞则将将四十九岁,正好处在征召令的范围之内,已经因战阵伤残退下来好几年的他这次又要重回军中了。

“老爷,你这腿疾塔基里统领又不是不知,哪有一瘸一拐上阵拼命的?老爷您咋不跟统领说道说道,说不定这回不用再上战阵了呢!”

包楞则的妻子一边给自家丈夫整理着盔甲上的甲片,一边开口劝道。

“别胡说!谁说瘸了就不能上阵了?爷我不会骑马冲阵不成?不上阵咋挣得现下这份家业?咱上三旗可没有怕打战的孬种!打那些个明人就跟冬日射兔子一样,爷这回南下,非得给你带回几件金饰不行,也叫诺尔布家的好生瞧瞧!你只需在家照看好咱的大孙子就成了!”

坐在炕上的包楞则一边用棉布擦拭着锋利的长刀,一边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

他是最早跟随努尔哈赤打天下的那批老人之一,崇祯二年己巳之变入关与明军交战时从马上摔下,伤了一条腿之后就从军中退了下来,因为资格较老的缘故,后来被安置到皮岛守岛。

包楞则有三子一女,老大和老二都在盛京拱卫皇太极的军队里,闺女嫁到了辽阳,小儿子年已十一岁,一直在家啥都没干。

大儿媳妇生了接连给他家生了三个孙子,因为距离盛京太过遥远,两家来往不便,大儿子因为怕双亲年老孤单,去年特意将九岁的二孙子送到了皮岛上,这让包楞则夫妻俩欢喜的不得了。

包楞则名下有冯、程两户包衣奴才,田地三十余亩,家里有二十余只山羊、一头耕牛、两匹战马、一匹驽马,还有数百亩的山林,加上原先他参战时抢掠的积蓄,小日子过得着实的欢实。

许是年纪大了的关系,包楞则原先身上的凶戾之气慢慢消退了很多,对待两家包衣倒是并不很苛虐,逢年过节的也能打赏些粮米油盐之类给他们,这让两家的大部分人都是对自家主子感恩戴德。

“老爷,话可不是这般说的。俺可听诺尔布家的说了,咱们八旗这回在南边吃了大亏,听说死伤许多!主子这是急了眼了,这才到处征募。爷,这回上了战阵你可得好生着些,千万别带着头冲阵!咱家这宝贝孙子还等着你安安生生回转呢!”

“别听外边那些个风言风语,咱八旗可是天下无敌!就算是有折损,那定是太过轻敌所致!行了,我走之后你看好家,少出去跟那些个婆娘说长道短!赫舍里又带着堪布去了诺尔布家了?”

赫舍里就是他的幼子,堪布就是他的孙子。

说完之后,包楞则放下棉布,用满是老茧的手指刮了刮刀刃,之后满意的收刀入鞘。

村子西头一阵阵的狗吠声隐隐传来,紧接着声音突然中断,好像有人发出惊慌的叫声,包楞则顿时警觉起来。

他抬腿从炕上下来,穿好靴子后摸起长刀挂在腰间,然后从一面墙上将长弓摘下,将装满羽箭的箭壶系在腰上后抬腿向门外走去。

莫不是村子里进来猛兽不成?

前番有上个山砍柴的包衣叫熊瞎子一巴掌拍烂了半个脑袋,这还没过头七呢,难不成这熊瞎子竟敢进村?

除了堂屋的包楞则手握弓箭穿过院子,大步向闭着的院门走去,有清晰的惨叫声越过院墙传来,听声音就在自家附近,随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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