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279节

朱由检咽下口中之食后笑道。

“回我皇之言,臣两年间于军中养成用食尽速之习,现下虽是回到家中,却也一时无法改正。臣先谢过我皇赐宅之恩,至于安享天伦吗,臣平常忙的惯了,乍一闲下来倒是有些手足无措之感;臣不敢问我皇讨要官职,只想请我皇恩准,待过几日秦军返京后,能允臣能前往军营巡视检验一番。臣此言出自公心,绝无不可告人之意,还望我皇周知!”

孙传庭瞬间便将点心吞下,随后起身冲着朱由检拱手施礼道。

“待秦军抵京之时,卿自当前往巡查其安置之况。孙卿,自崇祯八年你我君臣于京师一别,倏忽之间便已是两载有余。当是时也,我皇明北境狼烟四起、万千黎民奔走哀嚎,朕亦是忧心如焚,但惜少有能臣可为朕解忧。朕尝寄厚望于卿,只盼卿能稳住危局、以待缓图,而卿不仅不负朕望,更是立下滔天之功!卿之功可谓是只手擎天!于短短两载间便将欲倾之势彻底挽回!擒贼首、灭余寇、策安民、行保境,种种相类之事难以胜数,大明得卿之功可谓巨矣!朕得卿之奉可谓多矣!朕始终记得与卿别时的一段话:朕知卿之才能不仅限于剿贼,卿还有大理想大报复,等将来流寇覆灭,朕要与卿等创造一个崭新之大明,一个民富国强之大明!”

朱由检的这番话既是对孙传庭所立功勋的肯定,更是要让孙传庭安心,让他不要因为生怕有功高盖主的嫌疑便畏首畏尾,他们君臣之间应将眼光放得更加长远,而他孙传庭还会有更大的前程。

朱由检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语使得孙传庭感佩不已,也让他内心积攒的疑虑和不安消散一空。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从现在的言谈举止等某些细节中,孙传庭能够强烈的感觉到,皇帝和自己之间并没产生任何隔阂和陌生感,这一点从皇帝那种亲切温暖的目光中可以反应出来。

随着这几年权势日重,孙传庭对朱由检是否还如当初那般对他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产生了怀疑。

毕竟自己立下的功劳有点过大了,并且在不经意间,自己已经成为大明当下权势最大的一省封疆。

洪承畴与卢象升虽然都有过五省总督以及五省总理的头衔,但就算他们名头最盛的时候,也远不如自己现在所具备的实力。

洪承畴的手下从来没有一只属于他亲手创建的嫡系,他指挥的剿贼官军都是七拼八凑起来的,而且最多时才两万余人。

卢象升的天雄军虽然是他亲一手创建,但人数只有六千余人,并且粮饷物资长期匮乏,战斗力虽然很强,但受制约的因素太多,根本不会被皇帝所疑虑。况且天雄军已经被并入了京营,再也不是卢象升的私军了。

而反观现在的自己,虽然对大明威胁最巨的流贼已经覆灭,但自己还手握亲手创建的数万秦军,治下也是大明面积最大的行省,由于特殊情况的需要,自己能够掌控的钱粮数目也是多的惊人,这些强大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很容易让帝王生出疑心。

若是再有他人趁机挑拨一番,虽然不至于让皇帝生出杀心,但猜疑之念却是很难避免的。

正是因为心中的疑虑,孙传庭前面才出言试探,想通过请求巡视秦军的要求来判断皇帝的内心想法。

毕竟一只几万人的强军出现在京师附近,在京营与勇卫营大部去往关外之时,若是真有心怀叵测之人借机煽风点火,想就此在皇帝和自己之间埋下不信任的种子,那将来这颗种子很有可能会长成参天大树。

孙传庭的想法是按照自古以来传统官场思维来考虑的,若是按照历史原先的轨迹发展,他的想法也不过分。历史上的朱由检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的确会对此产生疑虑,并且会由此衍生出不可测的后果。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现在的皇帝却是来自于后世,对于功高盖主这一说法根本是不屑一顾的。特别是他孙传庭的名字,已经在历史上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可靠,朱由检怎么会对他产生任何怀疑呢?

“臣之所为皆是臣子应尽之本分,当不得我皇如此褒奖!我皇胸襟之宽广,亘古未有也!唐宗宋祖亦难比矣!臣心下感佩之至矣!能于我皇阶下从命,此乃臣无上之荣也!”

孙传庭整整衣袍后跪倒在地,神情庄重的行大礼道,站在他身后的孙克敌也赶忙跪在了父亲的身后。

“二位爱卿起身吧。朕于人事之上,一向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准则。不管是谁,也不管其担任何职,只要其一心为公,就算权势再重,朕亦不会有丝毫疑心!朕亦有十足之信心能驾驭以及掌控全局!朕相信,只要朕心地坦荡、心向光明,任何鬼蜮伎俩也终将无所遁形!”

孙传庭父子再拜后起身回归原位,君臣几人随口笑谈了几句京城趣闻,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

朱由检并未有接见孙母的意思,他可不愿让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奶奶跪下给他磕头见礼、

至于赐给孙母的寿礼也并不算如何的贵重,两柄玉如意、一尊宋代紫檀木雕佛像,外加江南进奉的绸缎布帛若干。

东西虽不贵重,但那两柄玉如意的寓意有心人自会明了。

就在孙传庭准备邀约朱由检等人去往宴会厅就坐时,西城千户所千户孙永胜脚步匆忙地奔入堂中后大声跪禀道:“启禀圣上,关外有紧急军情送达!锦州城内似有官军火并,蓟辽督师洪承畴闻讯已前往城内弹压,现下城内具体情况不明!”

第二百三十九章 起因

自从确认城外的八旗兵主力撤离锦州退回盛京后,松锦一线的军民们都是松了一口气。等到城外挖沟壕的包衣们在汉军旗的监视下也依次离去,一直处在紧张当中的锦州上下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在城下完全看不到建州女真人身影的几日后,锦州城西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先是一群军户扛着宽大的木板从城门里钻了出来,等他们将长长地木板铺设在壕沟上之后,百余骑的马队牵着战马鱼贯而出,在踩着铺好的木板跨过壕沟后,带队的哨管招呼大家跨上战马,辨别了一下方向后向北面驰去。

这只小股夜不收的任务就是查探建州女真大军的具体动向,确认锦州的敌情是否真正得以解除。

锦州城内祖大寿的宅邸中,看着跪在地上的吴三桂,坐在椅子上的祖大寿叹了一口气:“长伯,且起来吧!你父向来胆小,许是想的有些多了,这才打发你来接你娘亲。某说句心里话,若是朝廷真要收拾锦州,就算你接你娘回去也白搭!朝廷里有人早就认定了祖吴一家,你父之行为在人家看来,也不过是咱们两家预留退路罢了!若真是锦州出了事,吴家就算暂且逃过一劫,事后也免不了被秋后算账!罢了!祖吴两家终归是血亲,某也是你的舅爷,自不能碍着自己孩儿的前程不是?等明日上午你与你娘亲一起过来吧,某与我那妹子践行。唉,自此一别,还不知今生能不能再次相见!”

说到最后,祖大寿的话中已是带着些许的伤感,也让吴三桂的心里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愧疚。

为了将母亲接回关内,他三番五次的找到大舅恳求,今天祖大寿终于点头答应了此事,但吴三桂的心里不但没有多少喜悦感,反倒是一股浓浓地失落感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自己从小到大在锦州长大,能有今日的成就,都是沾了大舅家的光。现在事到临头了,却只想着自家的后路,完全不顾及大舅他们的感受,说起来确实有点忘恩负义了。

但事情已经如此了,再想回头只会更加惹人耻笑。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立下功劳吧,万一将来朝廷要清算祖家,自己也能凭着战功站出来给大舅家求求情。

“孩儿谢过大舅一家多年来的栽培之恩!不管将来如何,祖吴还是血脉相连的亲戚,无论发生何事,吴家自会站在祖家一边!孩儿观今上近年之举,不似无情之君,大舅也不必太过忧心于此!”

吴三桂起身后躬身抱拳施礼道。

一旁的祖大弼冷笑出声:“长伯,莫怪你二舅说话太直,若是真如你所言,皇上不计较锦州上下多年来形同藩镇之举,那你父为何急于与我祖家撇清干系?长伯,今日你无需再言,咱们现在还是亲戚,将来究竟如何谁会知晓!二舅祝你吴家能有飞黄腾达之日便好!哼哼!”

看到吴三桂尴尬无比的表情,祖大寿忍不住出言呵斥道:“老二,你这是怎生说话呢?有长辈如此说道后辈的吗?长伯,你且去吧,明日上午早些带你娘亲过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某也有些话要叮嘱我那妹子!且去且去!”

尴尬不已的吴三桂正好无法接话,于是顺势拜别几位舅爷,出了祖大寿的宅邸后带着亲兵回了自家府中。

第二天上午巳时末,吴三桂带着百十名亲兵护卫着母亲祖友兰来到了祖大寿的府上,轿子直接抬着祖友兰去了内宅。

吴三桂吩咐亲兵们不必跟着,随意找地方歇息等着吃饭就成。这些亲兵也都是在锦州长起来,跟祖家的家丁亲将也都是熟悉的很。

吩咐下去之后,他自己则是直接去了四进的主宅。

在主宅的客厅中,吴三桂与表兄祖泽润闲聊了一阵,随后祖宽、祖泽洪、祖泽远、祖泽沛、祖泽盛、祖泽法、祖可法、祖泽溥、祖泽清等一众表兄弟也相继来到了客厅。

除了日常与他亲厚的祖泽盛、祖泽溥几人过来和吴三桂打声招呼外,祖家其他人都未给吴三桂好脸色看,大多数人冷着脸坐了下来,之后便开始相互之间小声议论着什么。

对于吴家这种类似于叛逃的行为,祖家这些子弟大都是发自内心的恼恨,都有一种被自家人背后捅了刀子的感觉,并且人家捅完刀子后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前程,这让祖家子弟们实在是无法接受。

知道今晚要给吴三桂母子践行后,因为不愿看到吴三桂那张面孔的缘故,大多数祖家子弟本待不来,但在互通讯息后却又改变了主意,在约好时间后,众人相继来到了祖府中。

“我说小七,某听说就是有人给你许了个宁远总兵,你这才转投了朝廷怀中是吧?我辽西一脉多年来一共出了多少个总兵大将?除了我父以外,二叔和三叔都多大年纪了才混了个总兵之位?莫非你觉着自家一身本事,在辽西多年未当上总兵,心里觉着有些屈才不成?小七,你才不到三旬,等上一辈都安享天年,这总兵位子能少的了你?可现今你为了这个总兵,居然和外人站到一处,此举与白眼狼有何两样?”

说这番话的是祖大寿的义子祖可法,他本为祖大寿手下家丁之子,其父为救祖大寿而命丧女真人手中,祖大寿感其父恩义,遂将祖可法收作义子,十几年间也混到了参将的位子。

今天在座的诸人中,数他最看不惯吴三桂这等忘恩负义之举,从小养成的永不负主的观念让他对吴家的行为痛恨异常。

在看到吴三桂面带愧疚的神情后,祖可法心头的怒火已经升腾了起来。但碍于亲戚关系,他并未口出粗鲁之言,而是强压怒火开口质问道。

“五哥此话怎讲?吴家何时与外人站到一处了?不管是祖家还是辽西上下,对我吴家来讲皆是亲人一般;小弟今日也曾向大舅表态,将来无论身处何地,祖吴两家始终荣辱与共!再者说来,不管是接家母入关也好,还是总兵之位也罢,此两者并非是表明吴家就要背离辽西!各位兄长贤弟何须认定此为吴家欲脱离锦州之为呢?”

吴三桂心虚归心虚,但却不能容忍被人公然指责自家的背叛之举,面对祖可法的指责,吴三桂毫不示弱地回应道。

“小五,你怕是未看明白,小七哪是为个总兵位子而叛了咱们辽西?你也太小瞧咱那个姑丈了!人家是眼瞅着朝廷已经拿着刀子冲咱们锦州来了,为怕误伤他们吴家,这才赶紧转身跑开!咱那个亲亲姑丈胆子虽小,但却是个滑不留手的人物!这眼光却是没得说啊!高!实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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