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264节

朱由检收到冯玉成的奏本时,李邦华等尚未离京,于是他特地让王承恩跑了一趟都察院,找到李邦华后对冯玉成的作为提出了赞扬,希望这样的人才不要被埋没。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直接了,既然不能被埋没,那肯定就得提拔呗。

李邦华把圣意写信告知了两千里之外的冯玉成,嘱他戒骄戒躁,一定不能于私德上被人抓住把柄,至于在公事上,大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只要查到问题,不管涉及到谁,都要秉公处断,一切后果由他这位制宪担当。

冯玉成接到来信后兴奋不已,没想到自己热血上头鲁莽上本,居然得到了皇帝的首肯,虽然对他的很多建言并未有明确的答复,但至少对自己的行为十分地肯定。

此后的冯玉成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更加积极地投入到了办差中去了。

就在上个月的时候,便装出巡的冯玉成在宿迁县城的一家小酒馆独自啜饮时,偶尔听到临近的一张桌子上有人提到了漕粮二字,这让对漕运极度敏感的他顿时警惕起来。

坐在桌子上对饮的是两名一身短打的壮年汉子。通过两人之间的对话,以及裸露在外的服色来看,冯玉成断定这是两名驾船的漕丁,这肯定是船队从临清路过时停下歇息,这两名日常交好之人便来到了酒馆饮酒消遣一番,说话听上去似是靠近山东一带的口音。

“三哥,宿迁城北头李家胡同里那个芳姐儿家你可曾去过?听疤瘌头说,他上月跟船时也在宿迁停驻过,听说这个芳姐儿之后便打听着寻了过去。疤瘌头回来逢人便吹,说那芳姐儿模样俊俏,且身上的白肉滑不留手咧!嘿嘿!要不咱哥儿俩一会去瞅瞅?嘿嘿嘿嘿!”

一名长着一张马脸的汉子低声贱笑道。

“屁!莫听那疤瘌头胡扯,老子跟他一起撒过尿,就他那小玩意儿也好意思拿得出手?哈哈哈!指不定门还摸着就推说有事扯呼了!”

一名口中嚼着一块酱牛肉的粗壮汉子嗤笑道。

“噗嗤”一声,那名马脸汉子将口中的米酒喷了一地,人也笑的弯下了腰去,另外一张桌子上坐着的几名生意人打扮的客人纷纷皱着眉头看向二人,眼神里带着深深地鄙夷之色。

粗壮汉子毫不理会他人的异样,将口中食物咽下后,端起酒杯一仰头饮了下去,脸上的神情十分的惬意。

马脸汉子直起身子来,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提起酒壶给他重新斟满,然后又给自己的杯中倒上,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后开口道:“三哥,这壶中酒约摸着只剩下一两上下,要不要再打一壶?今日兄弟俺请客,多谢你平时对俺的照看!”

“屁的照看!值当你请俺?俺赵老三爹娘早死,光棍一个,无牵无挂的,赚些银钱花干净了事!六子恁和俺不一样,恁家中还有一大家子人指着你吃饭呢!你的银钱有用场!这顿算俺的!别跟俺争抢!俺不喜人家和俺客套!”

那名粗壮汉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拿着筷子的那只手,另一只手端起酒杯一气喝了下去。

“三哥,俺有时静下心来琢磨过,俺欠你的人情忒多,这辈子也还不完了!俺在这说句话,从今往后,只要三哥有啥吩咐,俺许六子就是豁出命也去做!”

那名马脸汉子许是酒意上涌的关系,说这番话时声音里带着的哭腔,冯玉成虽然并未正眼去瞧,但也能猜到,这名叫许六子的漕丁眼中或许带着泪。

这两人虽然言语举止十分的粗鲁无礼,但冯玉成听得出,这两人都是性情忠义之人,这个赵老三看来平时很是关照这许六子,言语中透着兄长对弟弟的那种关爱。

可两人对漕粮的话题却未再提起,这让冯玉成的心头不禁感到一阵焦躁。自己孤身一人未带护卫,若是赶回衙门中汉人过来,人家早就走了。运粮的漕船都是百十艘为一队,加上其他的各种商船,就算带人去了码头,漕船走不走不说,那么多船只你上哪找人?何况找到人又如何?你不能无故将人家抓起来屈打成招吧?

还没等他想到对策,赵老三压低声音的一句话将他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过去。

“等下站到济宁州,夜里俺喊你,恁可莫要叫旁人知晓,这回事成了,约莫能分到三两银子咧!”

第三百一十六章 遇险

“掌柜的,结账!”随着赵老三的喊声,掌柜的颠儿颠儿的小跑过来。

“二位客官,总共是三十五文!”

赵老三伸手入怀,掏出一角碎银拍在了桌子上“找零!”

掌柜的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后,捏起碎银去了柜台。在用小秤称量之后,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布袋,数了几遍之后,把十几文钱放入抽屉中,拿着小布袋小跑过来:“客官,本店没有碎银了,这是找您的一百一十五文,都是铜钱,不是铁钱,不信您可以上眼瞧!”

“中了中了!六子提着袋子,走!”

赵老三一脸不耐的挥了挥手,站起身来直奔店门,许六子提起钱袋跟了上去。

待二人出门之后,冯玉成站起身来招呼一声,从袖子中摸出一角碎银放在桌上,举步向二人背后追蹑而去,身后传来了掌柜的喊声:“客官!客官!且等着给您找零!”。

冯玉成到了门外,只见赵老三与许六子一前一后往巷子的南头而去,运河宿迁码头便在城的南面,看样子二人并未打算在城里过夜,而是想趁着天色尚早城门未关之际出城回到船上。

夏日白昼时间很长,虽是已至申时末,但天色依旧光亮,小酒馆所处的巷子里也是行人稀少,由于前面的二人边走边互相嬉笑闲话,所以行走速度并不快,冯玉成也是放慢脚步,在二人身后十余步的距离跟随着。

狭窄的巷子比不是很长,前面的二人眼见着出了巷子后向右侧拐去,冯玉成生怕跟丢了人,于是一手提起布袍,加快脚步向前。

等他疾步奔到巷子口向右一拐,正要举步前行时,只见赵老三和许六子就站在他面前数步之外的街上冷冷的看着他。

冯玉成一怔之下刚要假装路人离开,赵老三和许六子左右将他夹住,就像友人之间相互打闹一般,将他架进了刚才的小巷中。由于已到饭时,街上的行人本就不多,根本就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形,更何况就算有人看见,也以为是三个相熟之人在打闹戏耍。

“你个瞎了眼的贼子!看到爷的财露了白就跟来了?老子今日便把你的爪子给废了!六子!把这厮的那只手摁在墙上!”

赵老三边说便从怀中摸出一柄带着刀鞘的短刃,许六子的钱袋早就系在腰间,他将冯玉成顶在墙上,两条粗腿的膝盖压住冯玉成的双腿,然后双手将冯玉成的两只胳膊摊开靠在墙面,摆成了一个耶稣受难的形状。

冯玉成虽是拼命挣扎,但他这身子骨哪挣得过常年做活的许六子,听赵老三的意思,这是把他当成了偷东西的贼,今日想要给他一个教训尝尝,

冯玉成眼见着赵老三右手将寒光闪闪的短刃从刀鞘中抽出,跨步往前便要向他的右手切下去,情急之下冯玉成喝道:“某乃朝廷命官,你二人不要命了!许六子,想想你的家人!”

听到冯玉成的喝声,两人顿时脸色大变,许六子身上的劲道顿时松懈下来,赵老三扬起短刃的右臂停在了半空,眼中显出了惊疑不定之色。

“某乃钦命御史!若是本官遇害,圣上便会下令官府大索全城!适才你我出入酒馆之事很快便被衙役侦知,以你二人未曾遮掩行迹之举,很快便会被差人拿问!三木之下,你二人可撑得住不吐实情?谋害朝廷命官,可是要诛九族之重罪!”

冯玉成的这番话将二人的心理彻底击垮。

在听到冯玉成是朝廷命官之后,赵老三尚自想着,既然惹了官爷,放了他指不定被冯玉成怎么报复呢,不如一刀在了了事,但冯玉成的这段话却是直击要害。

在酒馆时,赵老三并未注意冯玉成,但当他酒劲上头,最后压低声音交代许六子时,却发现冯玉成很明显的在侧身倾听,待结账付钱时,赵老三又看到冯玉成看向桌上的银子以及找回的铜钱,他当即断定,一定是自己谈到钱物并且露白之后,被冯玉成这蟊贼给惦记上了,所以他走出酒馆就跟许六子打了招呼,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许六子放开冯玉成后退回到赵老三身侧,神色惶恐的低头看着地面。已将刀子收入怀中的赵老三倒是神色如常,他冲着冯玉成抱拳道:“这位大老爷,草民二人以为老爷是贼人,多有冒犯,还望大老爷不怪罪!大老爷若是气恼我二人无礼,就使劲揍我等一顿出出气,之后便两不相欠,老爷您看如何?!”

冯玉成伸手抚平一下衣袍的褶皱,笑着开口道:“不知者不怪!本官其实如此不明事理之人!适才只是误会罢了!”

“谢过大老爷宽宏大量!那草民这边告辞!”

赵老三再次抱拳行礼道,一旁的许六子明显的也是松了一口大气,也跟着向冯玉成抱拳作揖,但却未敢出声。

“且慢!”

二人刚要转身离开,被冯玉成出声叫住。

看着冯玉成脸上的笑容,赵老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颇为年轻的官老爷面相和善,虽然眼神凌厉,但并未带着恶意。

“你叫赵老三,他叫许六子,是也不是?若是本官未曾猜错,你二人是漕丁,对也不对?赵老三,本官问你,你要据实回话,若是本官满意,就送一份前程给你二人!”

冯玉成背负双手,看着赵老三开口道。

“前程?啥子前程?大老爷有话尽管问,俺都照实讲!前程不前程倒是不打紧!”

首节上一节264/707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