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246节

吴尚虎心中很是有些不忿,但却没有任何办法。

要知道锦衣卫内部可是等级非常森严的,并且卫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禁止以下犯上。哪怕是长官平庸无能,身为下属也不能明着暗着去告发。

锦衣卫将校大都是世职,数代甚至十余代都在卫内供职,卫内各方实力盘根错节,裙带关系错综复杂,你平时若是稍不留意得罪一人,背后很可能就会得罪一大片,指不定哪天就会被穿了小鞋。所以底层将官若想得到升迁,除非是立下大功后得到堂上官的赏识才可以。

“千户所言甚为有理!但卑职觉着此事似是还有他法应对,若是布置得当,说不定千户大人的位子能往上挪一挪,职下们也能跟着沾点光!就算其功不足升迁,但亦是为将来擢升攒下了些许本钱,一旦机缘巧合,指不定哪天就能用得上!”

吴尚虎抱拳施礼道。

“擢升?此事能有何本钱可捞?刘祚没并未出头,如何拿他作伐?等等,你是说。。。?!”

只要脑子里不是光想着金银女人,梁琦还是个比较聪明之人,说到刘祚,他突然之间明白了吴尚虎的用意。

“对啊!千户不亏是上官啊,一下子就想出如此好的主意!千户切勿开口,容职下猜一猜千户的妙计可否?”

梁琦在吴尚虎的吹捧下感觉十分的受用:“瞧瞧我这脑子,光想着公务之事,竟然都忘了让你几个就坐,都是卫中的老兄弟了,快快就坐,咱们就一块听一听你老吴是不是猜中了本官的心思!”

吴尚虎三人谢过之后纷纷落座,站了半天,三人的腿脚都有点酸麻的感觉。

“那卑职就大致猜想一番,若有错处还望千户指正。卑职以为,千户是想将货物一直扣押在码头,就算刘氏商行最终认怂补交税银后,我等亦可以其他接口拒放,甚至可用走水之法将其毁掉!身为四品高官的刘祚心内定是不忿之极,对朝廷征收商税一事一直怨声载道的江南士绅豪商们,此时定会因此事聚拢于刘祚身侧商议对策,其用意无非是想方设法让朝廷收回征税之举。卑职推测,其定会故技重施,先号召商户罢市,之后聚集大量商人、士人、市井无赖做出围堵官府、地方似有民乱之像,以此来要挟朝廷退让。此法在万历爷、天启爷时期屡试不爽,可现在是崇祯皇爷当政,从其数年来种种举措来看,皇爷绝不会为其挟民意之举所裹挟,定会想法挫其阴谋以树皇威,这岂不正是我扬州千户所立功之际?!以上便为卑职所思所想,千户以为然否?”

“着啊!老吴硬是要得!汝之所言正是本官所欲!就照此法去做好了!你三人先回返大关处置好那边事物,本官会即刻召集将官布置下去。即日起,不管是刘祚还是刘氏商行,凡与其有关之人员往来具要严密监视,对其相关人员行踪定要查探清楚,本官自会让所里经历书办拟好文案上报都指挥使处,若是此次能获赏擢,老吴你功不可没!”

梁琦兴奋地站起身来,果断的做出了决定。

第二百八十九章

扬州府衙后宅的三堂内,从淮安大关回返的刘兴文正在向扬州知府刘祚讲述昨日之事的经过。

年过四旬的刘祚身着一身宽大的道袍端坐于交椅上,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听着刘兴文的叙述,白皙的脸上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他的幕僚李俊山立负手在他的身侧,仔细观察着刘兴文的言行举止。

待刘兴文讲完,刘祚缓缓放下手中茶盏后开口道:“佳岳,此事你如何看待?堂兄且稍坐,这两日你受委屈了,此事决不能就此罢休,本官势必会想尽办法替你讨回一个公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正经运销行为,居然被某些人公然指鹿为马、诬陷其贩私,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说道最后,刘祚面上神情肃然,顿显庄严之色,俨然是一副为民做主的模样。

“东翁切莫气恼,学生以为,此事首先要看是不是针对东翁而来,其次才是再想法了解此事,否则容易落入他人之彀中而不自知;适才据刘公所言中可以看出,此事极可能是钞关锦衣卫临时起意而为,倒不是有人事先透露官船之消息后被其有意拦截,故此可以剔除学生首项判断。至于如何了解此事,全看东翁意欲何为了!”

李俊山手捋胡须出言道。

举人出身的李俊山与刘祚同为昆山人氏,因中举后两试不第,遂在三年前受聘于刘祚赴任扬州府,期间为刘祚尽心谋划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因此深得刘祚的信任。

“佳岳且请坐,此间并无外人,此事需佳岳好生计较一番,吾与堂兄洗耳恭听!”

李俊山施施然行至刘兴文对面的椅子上,冲着刘祚拱手一礼后坐了下来。

“佳岳适才言道欲解此事,全看吾之心意,此言何讲?莫非此事尽在吾之掌控之中不成?可现下船货都被锦衣扣留,除非纳足税银,否则想讨回官船与物资怕是不易。世人皆知厂卫向与文臣不睦,吾虽四品,但日常与天子亲军并无关联,其怕是轻易不肯卖一个面子给本官啊!”

自打锦衣卫在扬州设立千户所以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刘祚与梁琦从来没有见过面,如果现去套交情恐怕是自取其辱,再说文官的尊严驱使他根本也无法向锦衣卫低头。

虽然到现在为止,锦衣卫并没有拿下扬州府衙的任何一个官员,并且外界传言姓梁的千户如何如何贪财,但刘祚一直觉得,现在的情形并不代表扬州千户所软弱好欺,搞不好这头看似温和的老虎正躲在暗中悄悄地等候猎物的出现。

“东翁所言学生自是知晓,学生并无要东翁亲自出面之意。其实此事若是不考虑东翁之颜面的话,大可以让刘世兄悄悄返回淮安,之后按律补足税银即可,最多再多给其些许银钱以免不必要之麻烦。但若传扬出去,恐对东翁于江南一带士林中之声誉有所影响啊!”

所谓的江南士林其实就是商人背后的官绅集团。随着百余年来江南商业的逐渐繁荣,文官和商人已经合为一体,几乎所有出自于江南的文官,背后都有商人的支持,甚至大部分官员自己家就是商人出身。

刘氏商行背后的主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刘兴文动用官船贩私之事也不算什么秘密,很多人都在观望此事,想看看能不能通过各种手段偷逃商税。若是刘氏商行乖乖地补交税银,那对刘祚的声望和影响将会受到不小的打击。

听到李俊山的分析,刘祚略一琢磨便醒过味来,事到如今,这事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就算自己想捏着鼻子忍下这口气好像都不行了。

“看来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那依佳岳之见,该当如何处置才好?事关本官声誉,已是容不得本官后退半步了!”

刘祚沉声道,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东翁,自朝廷决意于运河钞关加征商税以来,江南一带已是民怨沸腾,此间民意想必东翁也有耳闻。历朝历代盛世明君当政之时,皆以藏富于民为其执政之基石,鲜有如今与民争利此等恶政者。当下正值海内初定、与民生息之时,未曾想朝廷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于大明存续根基之处,行此竭泽而渔之事,如此倒行逆施、与民为敌之举,实乃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乎?学生以为,东翁既执政一方,就当顺应民意,联络志同道合之辈一并向朝廷施压,请废加征商税之策,以维系江南之繁华。还请东翁等着重指出,若是朝廷继续一意孤行,大明财税之地恐有动荡之危,此非社稷之福啊!”

李俊山说到动情处,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负手举目上望,大有忧国忧民的圣贤风范。

“佳岳所言甚合吾心,本官与一干同窗故旧书信往来之时,亦曾谈及征税之话题,几乎所有江南子弟出仕之人尽皆愤愤不平,有言辞激烈者甚至直指某始作俑者,言某人似有走其兄之路,并称其恐亦会有其兄之祸矣!当然了,此等言语本官绝不赞同,但本官明其心意乃一心为民,只不过言辞稍显过激耳。今日既是佳岳提及上本朝廷之事,那本官自会当仁不让,稍待便会写信与一干志向相投者联络,将江南之民心民意禀报朝廷,促其幡然悔悟,收回此等害民之策,以确保江南之地平安无事!本官读圣贤书,自当为民请命,为了江南众生,就算舍了这顶乌纱帽又有何惜哉!”

刘祚面上一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那么回事呢。

若是他刚才那番话被朱由检知道,虽然来自对生命异常重视的后世,但朱由检还是会毫不犹豫的下旨将他的脑袋砍下。

这不就是明摆着诅咒自己和朱由校一样短命吗?

“东翁为民请命之举令学生感佩之至!但仅有此举还远远不够!有些人怕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若其无切肤之痛,东翁等朝官之义举怕是无法令其改弦更张!现江南无数商户既是对商税一事深恶痛绝,那就当用言行来表述情愿!京师以及北地一干重镇,无不依赖江南物资之供给,若江南万千商户相继罢市,江南出产之物北上之途骤然中断,东翁等朝官的奏本再抵达朝堂之上,学生敢断言,商税之策当会即刻废止!此所谓双管齐下也!”

“此策甚妙!佳岳真乃吾之子房也!哈哈哈!”

刘祚抚掌大笑,李俊山满脸自得的笑容,冲着刘祚拱手施礼,俨然一副诸葛在世的举止。

刘兴文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他也是有秀才功名读过书之人,刚才刘祚夸奖李俊山的话若传出去足够掉脑袋的。

你把李俊山比作张良,那你是谁?你姓刘,莫非是想学那个干翻了项羽的亭长?

“六弟,李先生之策虽佳,但是不是有些过了?万一朝廷狠下心来调大兵前来该如何是好?我看实在不行咱就忍了这口气算了。听说锦衣卫那个姓梁的千户贪财好色,咱们不如拿出五千两银子来给他,让他把咱们的船货放行,这事就这么过去就成了,若是闹大了怕是不好收场啊!”

一直没有开口的刘兴文忍不住出言劝道。

虽然有刘祚做靠山,刘氏商行的生意做的顺风顺水,但刘兴文毕竟不是那种眼界心胸多么宽广的人,刚才刘祚和李俊山毫无顾忌的言行让他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了害怕。

“世兄且放宽心,据吾所知,本朝江南义民抗税之事不胜枚举,且每次几无不成,朝廷从未采用强硬手段予以压制,况此次罢市乃历来涉及人数最广一次,时日一长,京师等地各种物品奇缺之下,其价定会飞涨,一旦民怨沸腾,朝廷除了妥协还有何良策应对?!今日所谋尚有用到世兄之处,世兄可暗中与平常交好之富商巨贾联络交谈,共商此次盛事!”

李俊山眼珠一转,捋须含笑道。

第二百九十章 宴会

扬州东城一座占地阔大的宅院里,一处名为赏芳园的江南园林坐落其中,园内假山奇石、曲径通幽,各种奇花异草随处可见。

这做宅院是扬州城专营木材的大商户徐启明的宅第,也是他平时交际宴饮的主要场所。

这日下午申时中,天色还非常光亮,赏芳园里各处厅堂院落的灯笼已经全部点燃,徐家的十余名身着青衣小帽的仆从端着各种美味佳肴送至一处院落的月门处,交给两排等在门外的美貌侍女的手中,然后再由这些侍女将菜肴送入院中的一处花厅内。

宽敞的花厅内灯火通明,两张相隔不远、花梨木打造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美食和美酒,赏芳园的主人徐启明正在其中的一张桌子上与先到的几位客人闲谈。

“老黄,我听闻你预备近日开一家车马行,专事近途与人运送货物,果真有此事否?你那棉布生意不打算做了不成?要说在这南直隶一带,你可是数得着的棉布大户,怎地忽然改了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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