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241节

此次分权后,锦衣卫内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态势,从根本上杜绝了权利掌握在一人手中的弊端。再加上隐藏在暗处盯着的东厂,锦衣卫这个庞然大物终于成为值得信赖又安全可控的铁杆打手。

只有在有效的监督机制下,权利才不会被滥用,才不会对整个社会造成巨大的危害。

七月初的天气,清晨已有些许的凉意。

卯时正,随着孔庙东侧阙里街上的大钟楼里一声声浑厚而悠远的钟声响起,栖息在孔庙里的成群的白鹭被钟声和霞光惊醒,在侧柏高高的枝桠间和巍峨的殿堂上不停地鸣叫、盘旋。

在孔庙的东侧,千年府第———孔府那六扇镶嵌着兽头门环的黑漆红牙大门缓缓打开,一声清脆的鞭声炸响开来,一辆由三匹青色的高头骡子拉拽的马车缓缓地驶出大门。一身短打的车夫单手挽着缰绳,另一只手提着长长的马鞭紧跟在车旁,四匹高头大马紧随在马车两侧,马上的骑士都是身着蓝色劲装、脚蹬皂色短靴、腰挎长刀,神色轻松的四处打量着。

宽大的马车内,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衍植闭目端坐,一名眉清目秀的总角小厮安静的坐在车厢的角落里,不时偷眼观瞧着孔胤植的面色。

今天是旬末,也是孔衍植雷打不动的出城时日。

自从接任衍圣公爵位以来,每旬的旬末之时,他都要去县城东面十里处的南雁湖垂钓休闲,这在衍圣公府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

此刻孔衍植的心中并不似表面上那般的平静,气恼、不屑、忧虑交织在一起,让向来讲究修心的他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不知何时起,一股突然而现的传言甚嚣尘上,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在兖州府士林中流传开来。

朝廷中有人对曲阜北宗衍圣公府似有不满之意,据闻已经有御史准备上本,请求圣上以南宗孔家取代北宗在士林中的地位。

也不知道孔衍桢这个老不修花了多少银两来推动此事。就凭南宗数百年来一直窝在衢州府那个闭塞之地,也能与我北宗曲阜这四通八达的风水宝地抢正宗?

哼哼,简直是痴人说梦!

自弘治年间朝廷在曲阜大规模兴修孔家府、庙、林以来,整个大明的士林就将北宗视为孔家正宗嫡系,甚至连朝鲜、东瀛的国主、朝廷也会遣人前来祭祀至圣先师,圣人诞生之地如果不是正宗,那岂不是让世人耻笑?

你南宗当年为避金人之祸而逃亡江南,此等名声有何面目与我北宗争抢?

还是我北宗先贤识大势、明事理,不管他是蒙古人还是契丹、金人,管他谁坐了江山,我北宗为护佑圣人之地,也愿忍辱偷生、屈尊降贵与之和睦相处,这才是君子生存之道!否则哪来我北宗现今之子孙后代繁衍无数?何来这良田万顷以供祖宗之食?

任你南宗四处煽风点火,我北宗亦是岿然不动,就怕到头来,某些人落得个引火烧身之下场。

在刚刚打开城门的兵丁点头哈腰的恭送下,悬挂着“衍圣公府”黑旗的马车一路吱呀着出了城东门。

沁人的凉气伴着潮湿的浓雾在古老的沂河边飘荡,马车沿着河边的官道前行了半个时辰后拐向了南侧一条不算宽敞的小路,再往前走了约一刻钟后,一片碧波荡漾的阔大水面呈现在了视野当中,南雁湖到了。

随着马车停在湖边不远一处修整过的平坦之地,小厮打开车厢门跳下,之后麻利地从车门一旁搬下一个锦凳,年过六旬但身体依然矫健的孔衍植弯腰探身踩着锦凳跳下了马车。

“老爷端的是好身子骨,俺爹去岁刚过五旬,上炕都已费力,老爷再活一甲子也不是啥稀罕事咧!”

车夫刘老三拽住缰绳压住阵脚,免得拉着的骡子乱动,一边脸上带着谄笑恭维道。

“呵呵呵呵,那老夫岂不是老妖怪了!老三,车赶的不错,又稳又快,家里的车夫数你赶得好,等回府后去找外府管家讨赏银一钱,就说老夫说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老三的话虽然粗俗不堪,但孔衍植心里却既是受用。

“老爷哪里是妖怪,明明是神仙,府外的人都说老爷仙风道骨,看上去就如活神仙一般!”

名叫孔隽的小厮一本正经的接茬道。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小机灵,莫不是眼馋刘老三的赏银?竟也跟着后面胡言乱语!罢了罢了,回府后老夫会让你家少爷赏你!哈哈哈哈!”

孔胤植摸着孔隽的头哈哈大笑起来。

“谢老爷的赏!小子这就去摆好锦杌,老爷且稍待!”

孔隽喜滋滋的跑了开去,四名家丁下马散在了四周,各自将马匹拴在了树上,远处的田野中已经有早起的农户在田里劳作着,一切都显得既平静又安详。

孔衍植负手看着不远处微波荡漾的湖面,心头顿时变得清明一片。

一丛丛茂密的芦苇沿着湖边向两边延伸着,在视线被遮挡的一处芦苇从里,几个黑影正在默默地观察着孔衍植这边的动静。

这些人的目标显然就是这位名声赫赫的衍圣公。

第二百八十三章 溺毙

待孔隽摆好垂钓所需物件,将鱼饵挂上鱼钩之后,时间已近辰时,田地里干活的农户逐渐多了起来,原本安静的环境也多了几分生气。

城东南沂河两岸的连片田地都是衍圣公府所有,加上在兖州府其他州县的田地,整个孔家拥有几近五万顷不用缴纳赋税的良田。

南雁湖周边这些都是上好的水浇地,市价可以达到四五两银子一亩,连年的大旱并未影响到这些河边能得到有效灌溉的良田,夏秋一年两季,这些田地每亩产主杂粮可达近两石左右。

衍圣公府几十万亩田地每年有近百万石的出产,除了留下足够孔家各支的口粮和牲口食用的以外,其余的全都转化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但孔家田地虽多,却还是比不上兖州府另一个庞然大物——鲁王府,那可是天家血脉,不是孔家这等平民贵族所能相比的。

孔胤植端坐在一棵柳树荫下的锦杌上,聚精会神的注视着水面的变化,用心感受着鱼竿上传来的鱼儿咬食鱼饵时的轻微抖动,整个人仿佛与周边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十几步外,孔隽正在往一个精致的红泥火炉中添加松果,满是油脂的松果一边燃烧一边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一把古旧的陶壶坐在炉口上,里面盛放的是沂河中清冽的河水。

四个家丁远远地躲在一旁的树荫里,正在热火朝天的聊着什么,不时地发出一阵阵怪腔怪调的笑声,不问可知,他们之间的话题应该带着特殊的颜色。

孔胤植今日手风不是很顺,大半个时辰才钓到了两条巴掌大的小鱼,这让他的心态逐渐变得焦躁起来,再加上温度的升高,整个人的注意力变得分散起来。

几名挎着竹篮柳筐的妇人突然出现在家丁们的视线中,随着距离的拉近,妇人们身穿的襦裙都已松松垮垮,脖子下面露出了大片白腻的颜色,家丁们对着妇人们指指点点,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在离着家丁们百余步距离时,妇人们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争执,随着争吵的升级,几名妇人扭打在了一起,很快几人先后倒地,之后在地上开始相互撕扯、打骂,不一会,一个个变得蓬头散发,有人的襦裙被扯坏,大腿和胸部暴露了出来。

几名家丁的注意力都被打架的几名妇人所吸引,先后站起来小跑过去看热闹,有人还想趁机揩油,这边就只剩下了孔衍植和正在煮茶的孔隽。

那边刚发生争吵,这边芦苇丛中已经有人穿着黑色水靠潜入了水中,,口中含着一根两头通气的芦苇杆,从水下悄悄的向孔衍植游了过来。

本来就有些心烦意乱的孔胤植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的吵闹声,他不满的回头望去,只见家丁们已经在数百步外抱着双臂围观什么,十几步外的孔隽也好奇的扭头向那边看去。

孔胤植冷哼一声,心里打算着回府后应该让管家给这些家奴们上上规矩了。

正在这时,手中的鱼竿陡然一下有往水中扯动的感觉,接着一股大力传来,孔胤植心中一喜,回头的同时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钓竿。

水下之人双手带着鹿皮手套,扯住鱼线猛地往水下一拽,刚回过头还没醒过神来的孔胤植紧握钓竿,噗通一声被拽进了水中,他脑海中最后的画面便是回头后看见的不是一条大鱼,而是水底下一双冷血的眼睛。

水下之人松开鱼线,如游鱼般绕至孔胤植的身后,单手扯住孔胤植已经飘散开来的花白的头发,另一只手迅速滑动,双腿猛蹬,拖着孔衍植向足有七八米深的水底奋力潜了下去。

孔胤植被拽下水的刹那刚要张口呼叫,便被水呛的头疼欲裂,惊慌之下他闭住嘴巴,但汹涌的湖水仍从鼻腔灌入他的肺部和气管中,将要窒息而亡的巨大恐惧感让他慌乱异常,他伸着手四处乱抓,两腿也不停的乱蹬,但是随着身子的下沉,却只抓到了几棵飘摇的水草。

孔胤植落水时发出的巨大声响惊动了孔隽,当他回身时,才发现坐在锦杌上的老爷不见了。惊骇欲狂的孔隽腿一软跌倒在地,随即连滚带爬的来到水边,只看见不远处的水面上不断有水花翻涌,瞬间的功夫,水面平静了下来,只有一根长长的鱼竿漂浮在了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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