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194节

“啊?俺还心思皇上家中地太多,日日忙着种地咧!”

“对了,爹,俺回来时看见田里的麦子长得壮咧!这几年咱家收成应是不赖吧?”

“嘿!这官府大老爷也不知是咋就发了善心,崇祯九年遣下人来,给咱村和临近的富水、张庄几个村的田里都打了数口大井!井口还装了水车、修了水渠,这老天爷虽是许久未曾降下雨雪,可这井水足啊!咱家这十亩田地都浇的透地了,你说这收成能孬吗?去岁咱家除却缴纳田税,夏秋粮足足剩下了十二石!今年眼瞅着又是个丰年咧!”

提到家中的粮食,赵老汉眉花眼笑。家中的粮食多了,这才敢顿顿吃粗面饼子,以前一日两餐都是稀的,农忙使力才一干一稀。

“爹,俺听督帅讲了,现下几省大旱,万岁爷已经下旨,免了受灾府县三年钱粮;俺琢磨着,遣人打井说不定亦是万岁爷下旨后官府才干的,要不从前怎地未见官府这般善待百姓!”

“我儿休要胡言乱语!官府大老爷岂是俺们这般草民所能闲议!赶紧吃饭,爹还有话问你咧!”

听到儿子语气对官府不敬,赵老汉吓得赶忙把话岔开。

赵武吃了五个面饼之后打了个饱嗝。

在军营里这八年,最早几年是吃兵部发下的那种蒸熟后晾干的大米,吃时需用水泡发,就着腌菜下肚,有时甚至这种难以下咽的吃食好几日都没有,只能饿着肚子打仗行军。

这几年朝廷的粮饷开始供应及时了,并且新的军粮味道又好,又能撑的时间长,但顿顿吃、日日吃,也早就腻的不行。

还是家中的蒸饼好吃,有那种粮食的味道。

“小武,这回来家,爹预备着给你说门亲事,是东头赵富家的二闺女,年方二八,身板硬实;爹也是听人闲谈时无异听到,这小女子持家是一把好手,好多人家都惦记着咧!赶巧儿你归了家,听你话音还要在家中待上许久,那爹寻个吉日,买上礼物去村里王媒婆家中,烦她上门去问人家讨个八字,只要合了,就预备着定亲、成亲!”

“爹,此事以后再说,俺累了,先去睡觉!”

赵武没想着成亲。

一是他不想害了人家的闺女,自己还要上阵拼杀的,战场上刀枪无眼,指不定哪天就阵亡了,那不就得让人家守一辈子活剐吗?

二是他在军中多年,督帅曾说过,若想在军中有个好前程,不光要作战勇猛,还要读书识字有谋略。因而他闲暇时也跟着军中的文书经历识了很多字,他就想着这辈子怎么也得当上个游击将军才成,那他爹娘就成了老爷夫人了,自己也能给赵家光耀门楣了,到时找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成亲多好。

“你这娃,怎地不听话!爹不管你答不答应,明日就去王媒婆家!”

赵老汉气道。

无奈之下,赵武只能把话讲透:“爹,大哥已是成亲有子,咱们赵家的香火是断不了了。孩儿是想在军中博个前程,将来让别人叫您和娘一声老爷老夫人!孩儿要是当上将军,将来娶的就是名门闺秀!您想想,那是何等风光之事?总比现在将就着成亲好吧?”

这番说辞让赵老汉彻底打消了让儿子成亲的想法,一想到儿子将来成了将军,赵老汉仿佛突然年轻了十岁一般:“小武,你现在也是有官身之人了,勤去官府打听着,只要朝廷有信,赶紧回营!家中有你大哥在就成!”

第二百一十三章 敲打

郑芝凤恭恭敬敬的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后站起身来,弯腰双手接过卷瓦状的铁券,看着上面嵌着的数行金字,心中自是一片火热:郑家终于被朝廷所认可,一年多来的付出终是得到了超额的回报;现今天子确实值得郑家投身,不单是时常给郑家兄弟升官,这次出手更是让世人羡慕的大手笔。

王承恩笑道:“郑将军不请咱家进去喝杯茶吗?”

虽是奉命将丹书铁券交到郑芝凤手中,然后司礼监遣员随同郑芝凤乘船前往福建宣旨,但王承恩认为还得敲打敲打郑家才行,恩威并施之下,这些朝臣官将才会对皇爷更加敬畏。

“哎呀,卑下实在是高兴坏了,竟忘了请督公入内歇息!恕罪恕罪!快快有请!”

郑芝凤捧着铁券弯腰笑道。

他可是知道眼前这位中年太监的的权势多大。不仅是皇帝最为信任之人,并且还手握东厂大权,说句不好听的,那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权势直逼凶名在外的已故九千岁。

但他也知道这位督公既不跋扈,也未曾有一丝招揽文臣于麾下的举动,只是对皇帝一家忠诚无比,除了东厂公事,从未有敛财的名声传出。这也是令郑芝凤十分钦佩的一点,郑芝凤相信,换做其他任何人坐在这个位置,跋扈只是寻常,借机滥权谋私更是家常便饭。

王承恩昂首步入郑府客厅后,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主位之上。去福建宣旨的司礼监随堂太监李玉书进门后立到了王承恩身后,郑芝凤陪坐于下手。

其余的小黄门则被郑府管家热情的招呼到偏厅歇息,然后管家自会奉上厚礼。

王承恩头也不回,淡淡的开口道:“你也坐吧,这又不是在宫里!”

李玉书来到王承恩身前弯腰施礼后,才小心翼翼的坐倒了郑芝凤对面。

不待郑芝凤吩咐,几名美婢端着热茶糕点飘然进屋,放在几人身旁的小几上后无声无息的出了客厅。

王承恩伸手捻起一块两头尖尖、状如裹脚的点心轻尝一口:“这点心味道不坏,宫中的小爷、公主平日也见不到这般精致的点心,稍后给咱家拿上几盒,咱家拿回去孝敬一下宫里的贵人!玉书,你也尝尝!”

郑芝凤满脸堆笑,讨好的道:“禀督公!此物叫牛舌酥,是卑下府中管事行商至山东,从青州府带回来的!卑下品尝之后亦觉极好,故而命府中下人仿照制出!稍后卑下会将制作此物的厨娘送入宫中,以后让她在宫里效力便可!”

王承恩放下点心,端起热茶轻啜一口:“厨娘就罢了,人家在京城里还有家人,一旦入宫可就无法正常出入喽,咱家不做这种缺德之事!只是觉着宫里的贵人们日子过得过于节省,这才有感而发呀!”

郑芝凤刚要表态,王承恩摆手止住:“咱家并非来敲你家竹杠,你不要多想,咱家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回到福建后讲给靖海伯听!”

郑芝凤赶紧起身施礼:“还请督公教诲,我郑氏一门自当遵从!”

他知道这位主所谓的嘱咐代表的是谁。

王承恩抬手让他坐下后开口道:“咱家问你,你在京师时日不断,也算交游广阔之人,你可知何等样人才会封爵?”

郑芝凤虽然来京日久,但结交的多是中下层官员,真正的重臣根本瞧不起海寇出身的郑家。郑芝凤拿着银子上门人家也不见他,所以他对很多朝廷规矩知晓并不多。

见郑芝凤茫然摇头,王承恩虽是心下鄙夷,还是耐心的讲给他听:“国初时太祖爷定下的规矩:非社稷军功不得封!现下京师内的侯伯,哪一个不是祖上在战阵上一刀一枪拼来的?自嘉靖爷起,你听说过有哪家文臣武将封爵之说?除了辽东李家因平灭辽东有大功封伯,其余一个也无!这回你该知晓你郑家此次封爵之荣了吧?流贼猖獗十余年,文臣武将浴血奋战下才将将平定,如此大功,你见有无封爵之人?”

郑芝凤这才真正知道皇帝此次对郑家确实是超等对待了,他急忙起身,面朝皇宫方向跪倒,重重磕头行礼。

王承恩等他行完大礼起身后摆手让他坐下:“皇爷此次开恩封爵郑家,此后你郑家便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之家,只要大明在,郑家便可永享荣华富贵!”

郑芝凤又待起身行礼,王承恩不耐道:“你听咱家讲完!”

“卑下恭听督公教诲!”

“郑氏虽出身海商,但自郑芝龙一下尚存忠义之心,对皇爷还算恭谨!郑氏于海上获利虽丰,可终究是无根之浮萍;咱家知悉郑氏之打算,多年来银钱已是捞够,这才想着叶落归根,于陆地上寻着落脚之地后安享富贵;咱家是想告知你等:既是受了皇爷之爵位,从今往后就须得跟皇爷一心,勿要行那阳奉阴违之事,否则必有不忍言之事!甜水井胡同那姓李的小娃刚过了周岁吧?”

说到最后几句时,王承恩的声音变得阴狠起来。

郑芝凤的心脏陡然大跳几下,二月天里却是浑身汗出如浆。

甜水井一处宅院住着他包养的一个年方十六岁的别宅妇,去岁刚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儿子,郑芝凤将之视若珍宝,虽然他在福建也有妻儿,但对此子却尤为疼爱。为了防有心人探知,他托顺天府的户房书办给儿子落户时写的是李姓。

他知道京师人多眼杂,包养置办宅院都没用郑府之人,而是通过京师内的下九流一手操办的,本以为不会有人知晓,没想到早被东厂查的一清二楚。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王承恩平庸的面孔如同鬼怪一般可怕,心念电转之间,他已经想到将王承恩等人全部杀死,然后立刻带着儿子坐船逃回福建,然后鼓动大哥反出明廷。但如果那样,郑家一年多的心血就白费了;况且他知道大哥的心思,多年来郑家积攒了千万贯的家财,大哥已经失去了雄心斗志,只想安享荣华富贵;自己若是做下如此大案,回到福建有何结局很难猜测。

郑芝凤慢慢起身,声音变得干涩嘶哑:“还请督公宽心,郑家上下对圣上绝无二心!圣上但有任何差遣,郑氏一门定会舍命去做!若有异心,定教我郑氏上下不得善终!”

眼见逼得人家发了毒誓,王承恩也是心满意足,这回算是把郑家彻底绑在了皇爷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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