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187节

祖泽润开口道:“父亲,孩儿觉着情形对我辽东越发不妙起来。朝廷这几年一改从前优容辽东之策,饷银军资比起原先少了许多,且时常行文斥责与我,此次更是直接公然动手抢夺我辽东物资!长此以往,我祖家以后如何自处?”

祖大寿皱眉道:“以前朝廷手无强军,我辽东军乃其唯一之依仗;不管是抵御建州还是调往关内剿贼,处处都彰显我军之实力,朝廷无奈之下只能由着我等。可现今形势与前几年已经大为不同,洪亨九与卢建斗倏忽间变得善战起来,前年更是出了个从未听闻过的孙传庭,比起洪、卢二人毫不逊色,关内流贼巨寇竟先后被几人绞杀殆尽。更兼有与昌平击退阿济格的勇卫营,这数只强军其势已成,我辽东已非不可或缺之军,故此朝廷才会步步紧逼!为父虽然早知其详,但终是苦思无策啊!”

祖泽润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父亲,孩儿觉着,唯今之计便是以建州大举进逼宁锦,我部苦苦支撑下恐有失地之危为由,向朝廷施压,迫其放开禁令,恢复军资粮饷之供应,然后再转手卖与建州!”

祖泽润的话语让祖大寿沉吟起来。

他明白长子的意思:继续养寇为重,并且不再是以前遮遮掩掩的小规模资敌,而是明目张胆的厚养建州。

建州近年来虽然通过四处征伐掳掠获得了大量的人口物资,实力逐渐壮大起来,逼得辽东军不得不龟缩于城内被动防守,但祖大寿等人并不认为建州有改天换地的本事,他们还需要借用外界的助力才能维持下去。

开什么玩笑,就这不到两百万人,怎能将拥有亿兆子民的大明给办了?

在他们的眼中,建州与靼虏一样,都是饿极了就窜来大明啃上一口,然后继续回去在深山老林里打猎捕鱼,就这样在循环往复中苟延残喘而已。

当年横扫宋、金的蒙古铁骑的后代,现今不也是唱着敕勒歌,顶风冒雪在塞外放牧吃土吗?

宣大、延绥等边镇的将门不也同样在做辽东的事吗?也没见鞑子翻了天,两百多年了,难道鞑子就没想打回来吗?

想,但是他们没祖宗的本事了。

建州同样如此。

辽东恶劣的环境决定了,建州根本不会有多大的前途。撑破天就是等辽东将门逐渐衰败后,建州寻机一点一点蚕食辽东,最终替代辽东将门后据有整个东北地区,成为一个与朝鲜一样的割据政权。

而祖大寿等人所要做的,就是怎样延缓自家衰败的时间,同时将建州的实力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既不让他们趁机做大,又不能让他们衰弱到能被一口吃掉的地步,这样才会维持祖家、吴家的长久富贵。

祖大寿们希望这种情形会永远保持下去,维持目前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目下辽东尚未开冻,大军难以行进,并非上报建州犯境之时。我儿之策倒是可行,待到雪化时便以此借口上报吧!现下咱们暂且隐忍为重。明日便给朝廷回文,表示我辽东自会尊令行事。并言明此次查扣之物资,乃有人冒用我祖家之名所为,人犯已被斩杀,之后将人头送往京师!同时亦要如往常一般,继续讨要粮饷军资,勿让朝廷察觉有异才好!去做吧!”

祖泽润会意,施礼后匆匆离去。自以为逃过一劫的祖军未曾想到,自己虽为家生子,世代为主子勤恳效忠,到头来自己的生死不过是在主子的一念之间而已。

乾清宫内,朱由检高居龙座之上,温体仁等阁臣以及六部、督察院、大理寺等有司主官,司礼监各大铛分列于御阶下。

长达九天的会试已经结束,礼部将此次录取的三百名贡士名单呈上,供皇帝御览审查,然后各位重臣商议朱由检提出的举子、监生入国子监培训,然后择优出仕之事。

朱由检浏览一遍三百人的名单,陈子龙、夏允彝尽皆上榜,孙传庭在奏本中力荐的庄元洲亦在榜中,但名次排在了后面。

方以智出人意料的没有上榜,这让朱由检感到意外的同时,也对此次会试的公正性持有了乐观的态度。

看来大明官员大部分还是有节操的,不能全信明史上对这些大臣泼的脏水。

方以智的老爹方孔炤贵为挂左副都御史衔的一省巡抚,礼部竟然未将其公子列入榜单,足见其中并未有太大的黑幕。

此次会试的会元为赵士春,江苏常熟人士,在历史上并未留下很响亮的名声。

朱由检并不看重名次,更看重的是其在文章中表现出来的务实作风,所以将来其是否能在殿试中一举夺魁,现在还不好下结论。

朱由检开口道:“此次会试结果甚合朕意,诸卿近段时日都辛苦了,尤其是礼部诸人!朕会自内承运库拿出五万两白银,赏赐此次参与会试之官吏兵卒,各人赏银数额交由温卿执掌!”

温体仁出列施礼接旨,众人都明白,这是皇帝在趁势给温体仁拉拢人心的机会,这也算简在帝心的一种体现,间接表明皇帝对最近有言官攻击温体仁奸佞小人一事的的态度。

礼部尚书张国维得到皇帝的肯定,心下也是暗自得意,他出列施礼奏道:“臣请圣上,贡士榜单既已御览,殿试定于何时举行?考题钦定还是由礼部出题?还请圣上示下!”

朱由检挥手道:“殿试时日按惯例即可!题目由朕来出!”

殿试一般在会试后的月余之后举行,题目即可由礼部出,也可以由皇帝亲自拟题。

张国维退下后,朱由检微微侧身看了一眼王承恩,后者随即大声道:“接下来议举子、国子监监生出仕一事!诸臣可直言其事,勿得涉及其余!”

第二百零四章 忧虑

温体仁出列奏道:“臣对圣上提携天下读书人之举深表赞同!圣上此举开史之先河,比国初时太祖由监生中选官一事更为高明!老臣敢断言,此策将会为大明奠定传承万世之基!臣为圣上贺,为大明贺!”

王应熊、张至发都是暗自鄙夷: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了!原先媚上之言还能收敛含蓄一些,现在直接赤裸裸的狂吹一通!不就是因为贪恋权位才言不由衷吗?不就是你家儿子没成气的,皇帝现在给了一条出路后才如此大拍马屁吗?

王应熊出列道:“首辅之言虽稍显过分,但亦有其道理。臣相信此策一出,原本还需回家苦等三年的举子们定会雀跃无比!圣上实乃仁厚之君也!臣敬佩之至!”

他家有两女一子,幼子尚处总角之年,将来还不知道咋回事,这次并未从中受益,所以也就敷衍的恭维一下完事。

张至发奏道:“臣亦觉圣上此举甚为高妙,既能安天下读书人之心,又能从中选材为朝廷所用,不使贤才旁落,老臣敬服!”

左都御史李邦华出列奏道:“举子、监生出仕虽已有先例,但向来其员额甚少;臣恐此策施行之后,会致官员人数激增,前宋冗官之祸可是近在眼前,还望圣上三思!”

右都御史施邦曜奏道:“宪台所言极是!前宋冗官之繁致使百姓负担沉重;我朝至今两百余载,官员职数远教前宋为少,圣上贸然加之数倍,恐非黎民之福!”

朱由检心道:你们是没见识过什么是真正的冗官,宋朝与后世比起来,那点官员人数根本不值一提。

他笑着开口道:“二位卿家所虑亦是情理之中,故宋前车之鉴不远,朕岂会重蹈其覆辙?举子、监生皆是朝廷储材之所在,其中不乏能力出众者,但因各种原因并未中试;故此朕才有此策,其目的便是不至野有遗贤。至于二位卿家心忧之事其实不难解决之道,到时尚需二位卿家尽职尽责才好!”

李邦华施礼道:“臣愚钝,还请圣上明示!”

朱由检开口道:“朕有一偶得:虽然举子、监生皆已具备出仕之资格,但其从政之出口并不亚于会试中榜!朕管此名曰宽进严出!”

殿内众臣闻言皆是似有所悟。

朱由检接着道:“严格取官制度是防范冗官之策略!不论举子、监生所擅为何,其参加选官考试之时,六部、督察院、大理寺皆要遣部务精熟之官吏共同予以监督!朕所言并不单指官员,能吏亦可为考官!”

李邦华点头奏道:“臣知圣上之意,臣亦在有司任过职,深知许多吏员确实于部务熟稔无比,由其担当考官,更能体察入微!圣上此举有不拘一格之风范,臣无异议!”

吏部尚书周云赞道:“如此一来,某举子、监生是否可为称职之官,其行为之优劣自可一目了然!如此便从源头将庸官之路彻底禁绝!圣上此策实乃天授也!好一个宽进严出!妙哉!”

朱由检笑着摆手道:“诸卿勿再夸赞,若无异议,礼部派员于张榜之日公布便可,待殿试之后,所有举子尽皆入国子监。各部寺现下便要着手安排本部前去授课之人选,做好轮值预案,一切要在不耽误本部事物之前提下进行!为使官吏授课更加用心,朕会自内帑拿出银两作为奖赏,凡事用心任事者皆有补贴!”

朱由检不担心有授课官吏会敷衍其事。

每次授课,下面坐着的大都是读书人中的尖子,他们虽对具体施政之法并不通晓,但不妨碍他们对授课质量做出判断。倘若授课时教授者不用心,一众举子、监生肯定会让他下不来台。

就像一个资深吃货一样,也许他不会做菜,但这不影响他对厨师的手艺做出评判。

众臣散去后,朱由检拿起张奎关于拦截祖大寿车队的奏本又看了一遍。

于山海关堵截运往辽东各种物资一事,当然是在他的授意下进行的。在整个局势日渐平稳的状况下,对建州的封锁已是顺理成章之事。这次查扣的物资就大部分都是军资,直接让勇卫营使用便可。

朱由检打算让兵部派员前往辽东,清查辽东兵员额数,然后根据实际所需发放物资,将他们侵吞克扣后在转手卖给建州的门路锁住。

首节上一节187/707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