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15节

贺人龙急忙派一队亲兵骑马进城查探,洪承畴则是与罗伏龙闲谈起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亲兵纵马而回,来到洪承畴近前下马行礼后大声禀报:“禀督帅,城内各家门户紧闭,未见有打斗痕迹,县衙门前有衙役值守,观其神色并无异样!”

洪承畴听罢回禀,开口道:“罗知县,走吧,带本督去县衙歇息!”罗伏龙闻言施了一礼后紧走几步在前引路,洪承畴迈步跟随。

贺人龙叫过一个亲兵低声嘱咐几句后,那亲兵掉转马头吆喝了一声,带头沿城墙奔行而去,队伍里分出十几骑跟随其后。这时从城里出来的那群将官纷纷站起来,贺人龙对身边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们有的取弓在手,有的拔刀出鞘,警惕的看着这群官军打扮的人,贺人龙打马小跑着跟着洪承畴进入城内。

县城面积不大,此时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周边不论是店铺还是住户都是房门紧闭,隐约能看到门后一双双眼睛在打量着众人。

入城后,跟随而来的骑兵分出几队沿着城内几条街道穿行查探,其余的抽刀亮剑警惕的四处观瞧。

不一会一行人就来到城中间的县衙,几个衙役无精打采的站在门口,看到县尊后赶忙施礼。

罗伏龙伸手请请督抚进衙,早有几个亲兵进内查看,片刻后出来一人,摇头表示无事。

洪承畴遂当先步入县衙,亲兵们下马,大部分在外面警戒周围,十几个亲兵手持兵刃押着那群将官进入衙内。

洪承畴绕过大堂的屏风步入内堂,贺人龙和罗伏龙紧随其后,那群赤身散发的将官则是在县衙里的院子站定,亲兵们在一旁监视。

罗伏龙恭请洪承畴上座,自己则打横坐下,贺人龙扶刀立在督帅身后,并未落座,一个老仆听到动静从后院进来,罗伏龙吩咐其看茶,老仆应声而去。

“罗知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帮武将应该就是川兵的将领,到底发生何事?速速讲来!”洪承畴开口道。

“启禀督抚大人,那帮人的确是川兵的将官,事情是这样的。。。”罗伏龙回禀道。

四川援剿总兵邓玘接督帅府军令后,就带着属下六千官军拔营赶往樊城。

邓玘为人刻薄寡恩,长期克扣属下官兵饷银,对下属动辄打骂。普通士兵月饷一两二钱,朝廷按人头拨发,虽然时常积欠,但隔几月也会拨下一些,只是积欠不补。

饷银拨到军中,士兵只能拿到一半甚至更少,当兵打仗为的就是钱粮。这一年多来,邓玘累计克扣的军饷已经过万两,他打发亲兵将克扣的军饷直接护送回四川老家,官兵得知无不愤恨,积怨日渐深重。

这日行抵樊城,官军在县城西北十里处安营扎寨,樊城知县组织当地乡绅劳军,送来数十坛美酒,十头生猪,另有油盐米粮若干。

樊城县劳军之人走后,邓玘命亲兵杀猪煮菜,与监军太监刘云忠以及一干亲信呼喝畅饮,通宵达旦。不几日,送来的美酒肉食就被他们一众人消耗殆尽。官兵们平时吃饭都吃不饱,好容易有人送来酒肉,却连一点肉星都看不到,于是官兵们聚集鼓噪起来。

邓玘正在和刘云忠畅饮大嚼,闻听营帐外鼓噪声越来越大,便命亲兵查看,不久来报说是官兵聚集。

邓玘站起身形,袒露着长满护心毛的上身,一溜歪斜的来到帐外。

游击高其勋上前见礼后,开口道:“总制大人,我等听闻县衙派人劳军,送来酒食若干,特来领取!”

邓玘醉醺醺的斜着看了他一眼,说道:“县衙派人劳军是不假,但酒食是送于我和监军的,你一个游击有何资格享用?”

高其勋闻言强压怒火,开口道:“总制大人,弟兄们为朝廷出生入死,平时连饱饭都经常吃不上,饷银更是短缺!好容易有人劳军送来肉食,为何我等无权享用?”

邓玘见他顶撞自己,顿时大怒。低头寻见一根木棒,俯身拿起后照着高其勋劈头盖脸的抽了下去,边抽边骂道:“你一个小小的游击,竟敢顶撞与我,谁给你的胆子?信不信老子斩了你?”

一顿抽打,高其勋满头满脸鲜血直流。

监军太监刘云忠等人闻听声响,也是走出帐外,看到邓玘抽打高其勋,刘云忠笑的满脸开花,拍手叫好,尖声大叫:“打得好!使劲打!这等不分上下尊卑之徒,打死最好!”邓玘的一众亲信也是抚掌大笑。

这个刘云忠根本不懂军事,仗着自己是宫里来的,来到军中就趾高气扬,自称军门。到处宣称自己的干爹是内官监掌印太监张彝宪,皇上身边的红人,谁若敢得罪他,他跟干爹说一声,准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平时除了总兵邓玘,其他的副将、参将、游击等主要将官,见到他必须要大礼参拜,官兵们对他十分反感。但也十分惧怕,这更助长了刘云忠的骄横跋扈,经常无故殴打士兵。久而久之,官兵对他的反感上升到了愤恨的地步。

邓玘接着酒劲殴打高其勋,聚集的官兵敢怒不敢言,现场一片沉寂,但官兵的怒火已经熊熊燃起。

邓玘怒气未消之下,回身抽出身边一个亲兵的腰刀,转头挥刀就要将高其勋斩于刀下。

高其勋的亲兵刘二柱眼见自己的将主就要死在刀下,热血上头,一个箭步上前,抽出腰刀一个斜劈,邓玘一声惨叫,持刀的右手已经自手肘一下被斩落地上,他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呼,疼的抱着断臂在地上打滚。

刘二柱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举刀砍下,邓玘身首顿时分离,鲜血从脖腔喷射而出,不管是聚集的官兵还是刘云忠等人都惊呆了,一个手握重兵的朝廷总兵居然被自己手下一个小小的士卒斩首了!

没等大伙回过神来,刘二柱举刀吼道:“邓贼已死,杀了刘太监大伙喝酒吃肉啊!”

聚集的官兵顿时热血沸腾起来,成百上千人持刀拿枪呐喊着涌向刘云忠等人,片刻功夫,刘云忠等人被乱刀砍为肉泥。

人也杀了,祸也闯了,众人慢慢冷静下来都开始害怕起来。

高其勋更是呆立当场,他虽因为愤怒而质问邓玘,但从未想过要杀了总兵和监军,那可是造反的重罪啊!

这下好了,一顿酒肉引发的一场血案已经不可更改。自己在战场上拼杀好容易积功升到游击将军,这回全完了,他懊丧的抱头蹲下,何去何从,脑海里一片空白。

其余官兵也面面相觑,慢慢放下刀枪,不敢出声,生怕谁先说话就会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羊。

刘二柱提着犹在滴血的腰刀,大步来到高其勋面前,高声说道:“将军,要不咱们反了吧!整天吃不饱,饷银也欠了半年,咱们是拿钱卖命!现今到处是贼,咱们奉将军为主,占山为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岂不痛快!”

高其勋蓦地跳起来,对着刘二柱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骂道:“叫你占山为王!叫你大块吃肉!你他娘的是话本听多了坏了脑子!咱们是官军!是官军!你他娘的竟敢和反贼一伙,打死你个狗日的!”

刘二柱不敢还手,扔了刀抱住头蹲在地上,由着高其勋暴打,反正自己皮糙肉厚的,挨几下拳脚只当挠痒痒。

高其勋打了一阵方才停手,累的呼呼只喘粗气。看这货一副嬉皮笑脸不在乎的神情,顿时又是一阵生气,上去又踹了他几脚,要不是这货在战场上救了自己几次,自己早就拿刀砍了他当替罪羊给上峰交代了。

他恨恨的骂了一声,转身对官兵们高声说道:“各把总带大伙各自回营,没有军令不许出营,违令者斩!千总以上的留下,我有话说!”

众人各自散去,几名千总留下。

高其勋招呼他们进了邓玘的营帐,众人坐下后,面对这剩下的美酒肉食毫无胃口,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只有刘二柱看见这么多好吃的,暗自咽着口水,但看着上官们的脸色难看,也不敢自己去吃。

“都说说吧,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真如那个夯货说的去落草为寇吧?”

高其勋官职最大,这次事件也是他先出的头,平日里作战也是奋勇当先,在军中颇有威望,所以众将以他为主。

众将相互看了一眼,千总姚怀龙开口道:“将军,要说刘二柱说的也没错。咱们剿贼好几年了,贼是越剿越多,咱们的人越打越少。听说闯王高迎祥兵强马壮,连洪督卢督都怕他,再过几年说不定他真成了事!咱们不如投奔与他,这几千兵马过去也是好大一股势力,何况咱们作战经验丰富,将军去了那边,将来换了江山,也能弄个公侯坐坐!”

“闭嘴!”没等他说完,高其勋厉声喝止道。

“我高某人从懂事开始,就知道仁义礼智!知道忠于皇上,忠于朝廷!从军之时起,我就誓言要做岳武穆那样的英雄好汉!这些贼寇烧杀抢掠,视百姓如猪狗!朝廷治下,百姓虽然贫困,但至少不会无故被屠!咱们都是穷困出身,都有家人亲属,如果不是当年入了军伍,现在死于贼寇刀枪之下的有可能就有你我或我等的亲人故旧!何况,军中有多少弟兄的亲朋已经丧命于贼寇刀枪之下?我等是人,不是牲畜!那些贼寇就是牲畜不如的活物!我与贼寇势不两立,谁再言投贼者高某定斩其首级!”

姚怀龙讪讪的不再出声,众人都沉默不语。

良久,千总乙邦才打破沉默开口道:“将军,我等都是粗鄙之人,想不出什么妙计!最好是找个有学问的人,有学问的人肯定有办法!”

众人一听,是这个理,读书人心眼多,知道的也多,这种事肯定有办法应付。军中都是大字不识的粗汉,上哪找有学问的人呢?众人苦思许久也没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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