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 第665节

  李世民走到地图前,凝视着地图,他觉得屈突通说的是对的,其实屈突通心里什么都明白,他应该多和屈突通沟通,这一路来冷淡了他,是自己的最大失误。

  想到这,李世民又回头柔声问屈突通道:“我想请教老将军,如果我们继续北上太原,老将军认为我们胜机有几成?”

  这个问题确实难以回答,沉思良久,屈突通才缓缓道:“我说两件事吧!第一件事是在大业九年,杨元庆势力南扩关北六郡,我奉圣上之命率五万军回击杨元庆的南侵,当时圣上全权委托我,我甚至可以伺机夺回丰州,但我却一直驻兵延安郡,始终没有和杨元庆发生交战,因为我知道我的后勤跟不上,如果开战我必败无疑,与其大败,不如给圣上保留五万军队实力,所以我隐忍两年,最后证明我的是对的,我的五万军成为了洛阳主力。”

  屈突通说得很含蓄,他其实就是告诉李世民,如果是他,他不会和杨元庆打这一仗,而是会把军队保留下来。

  李世民明白屈突通的意思,沉吟片刻他又问:“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我要给秦公看一样东西。”

  屈突通走到帐门口,吩咐士兵几句,士兵立刻向他的营帐奔去,片刻屈突通的亲兵捧着一样东西走来,像是一个盘子,三尺宽窄,上面盖着一块布。

  亲兵小心翼翼地将物品摆放在桌上,众人都围了上来,屈突通掀开盖在上面的布,众人顿时一片惊呼,竟然是一个地形盘,上面山川地形和城池都是用泥塑而成,惟妙惟肖,房玄龄看了半晌,忽然认出来,“这是河东郡吧!”

  屈突通点了点头,“这是我自己亲手制作,做得很粗糙,但我认为这种地图比普通纸地图更有军事意义,他能非常清晰地告诉我们如何行军打仗,如果用这种泥塑地图作战,取胜的把握就大得多。”

  李世民目光紧紧盯着地图,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东汉马援曾撮米为山,但从未见过实物,今天开眼界了。”

  他又看了一眼屈突通问:“这是屈将军想到的妙法吗?”

  屈突通摇了摇头,“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件事,这是杨元庆的军中之物,我曾抓到一名丰州军斥候,他告诉我,在杨元庆的中军大帐中,就有完整的河东、关中、河北的泥塑地图,长有三丈,宽两丈,杨元庆从来就是用这个地图部署战局。”

  大帐内再次沉默了,屈突通还是没有明说,依然含蓄地告诉大家,杨元庆不仅有高明的作战地图,更重要是,他早就着手准备谋取河东了,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有预谋、有准备,实力强大的敌人。

  战还是不战?

  ……

  众人都退了下去,中军大帐内只剩下李世民和房玄龄两人,房玄龄是被李世民叫住。

  李世民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从小最崇拜之人就是杨元庆,我还依稀记得第一次见他是仁寿四年,在咸阳一家酒肆里,那时我才六岁,我对他的兵器很感兴趣,那时他才十五岁,他的破天槊就有一百多斤,他说他最厉害的不是兵器,我当时以为他是说弓箭,长大后,我才明白,他最厉害的不是器,而是兵,统千军万马之兵。”

  一缕阳光透过帐顶的油瓦照进大帐,照在李世民脸上,他仿佛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房玄龄没有打断的思路,坐在一旁静静听他述说。

  “几年前在涿郡,他曾告诉我什么叫帅箭,帅者,谋定而后动,一切在掌握之中,我当时觉得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可实际上做起来却很难,比如这一次,父亲逼我出征,不给我时间从容部署,使我出兵进军都很仓促,前几天刚派去霍邑郡的斥候被斩杀,如果能早一个月部署,那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被动。”

  李世民目光转向房玄龄,目光里有一种深深的忧虑,“我是匆促应战,而杨元庆是从容部署,不瞒先生说,我心中一点战胜他的把握都没有。”

卷十四 宛转扬州花园里 第三十七章 被迫南撤

  房玄龄跟随李世民的时间不是太长,但他比谁都了解这位年轻的主帅,房玄龄能理解他心中的那种无奈和忧虑,他知道李世民不愿意两线作战,想放弃河东,但是李渊却不肯,这其实就是一种为将者的痛苦,明知不可为而被迫为之。

  “你要站在你父亲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难道他不知道两线作战的艰难?他也知道,但是他要谋全局,他的目光是天下,如果失去河东这个屏障,就会使关陇处于一种威胁之中,尤其是杨元庆这样的强势枭雄,河东是你父亲的起家之地,是帝王的基业,它就像是你父亲的孩子,无论如何他都舍不得放弃。”

  李世民叹息一声,“我知道他舍不得,可是我们为了这个舍不得而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我叔父阵亡,两万精兵失去,我估计太原的五万军队也完了,还有我手上的七万军队,最后我还能保住多少?不能为了一个舍不得就毁了我们的天下之梦。”

  “可是你若一战不打,一点营救兄弟的姿态都没有,你怎么向父亲交代?”房玄龄一句话点到了根本上。

  李世民望着帐外的天空,他慢慢站起身下达了命令:“传我的命令,命尉迟恭为主将,率两万军攻打霍邑县。”

  ……

  ‘咚!咚!咚!’战鼓声敲响,号角呜咽,两万唐军携带数十架攻城梯向霍邑城汹涌杀去。

  霍邑城高三丈,用巨大的岩石砌成,墙的正面十分光滑,大石块垒得密密实实,找不到可落脚攀登的接缝,高墙顶部外凸,犹如海浪冲刷而成的悬崖,城墙上十分宽大,足可以并排走三辆马车。

  五千丰州隋军便部署在两里长的城墙之上,他们进行了充足的准备,不仅有数十万支箭矢,也有几千桶火油,还有三百架床弩,可将三尺长的大箭射出数百步之远,只需三名士兵便可以操纵。

  霍邑县东城紧靠悬崖,无从立足,西城百步外便是滔滔汾水,城下乱石嶙峋,也无法组织攻城,只有正南面和正北面有空旷的地带。

  崔破军很清楚敌军不可能从北面杀来,在他北城墙上只部署了三百余名警戒士兵,其余五千人都在南城防御,霍邑县本身没有护城河,但为了保护城门,就在几天前,隋军在城墙前挖了一条宽两丈深一丈的旱沟,里面布满了尖利的枪刺,拉起一座高高的吊桥。

  “床弩准备!”

  崔破军见敌军前锋已冲到五百步外,他下达了命令,三百架床弩同时绞动弓弦,一根根大拇指粗,长达三尺的大箭迅速放进了箭槽,放箭士兵手握悬刀等待着射击的命令。

  床弩并不是放在城垛上,而是在城墙后端筑造了三百座高达六尺的城台,这实际上是用来安置投石机的预留台,但投石机来不及从丰州运来,便用来放置三百架床弩,床弩长七尺,宽四尺,巨大的弓臂长有八尺,必须用双绞盘上弦,两名士兵负责绞弦,一名士兵负责放箭和发射,这种床弩经过丰州军器署改良,可以同时射出三支大兵箭,是守城的利器。

  崔破军目光紧紧盯着汹涌杀来的敌军,密密麻麻的攻城士兵铺天盖地,俨如一张巨大的黑色地毯铺在旷野里。

  这时,敌军已冲到三百步外,已经进入了床弩的有效杀伤射程,崔破军大喝一声,“发射!”

  城头鼓声大作,三百架床弩同时发射,近千支大箭强劲凌厉地向敌军射去,兵箭强大的穿透力射穿了盾牌和铠甲,血雾蓬起,惨叫声响成一片,近千人栽倒在地,很多箭甚至射穿了两人。

  当攻城唐军冲到两百步时,床弩第二轮箭再次发射,大箭射进密集的人群中,士兵们哀嚎倒。

  尉迟恭见城头两轮箭便阵亡一千五百余人,他眼睛都红了,挥刀大喊:“秦公有令,冲上城头者官升一级,赏钱千吊!”

  一万八千唐军终于冲到城墙前,弓箭战骤然爆发,城上城下密密麻麻的箭矢布成一幕巨大的箭网,将天空的遮蔽了,城上不断有士兵中箭,惨叫着跌下城头,城下死尸累累。

  一架架攻城梯搭上城头,成群士兵向城头攀爬进攻,两边箭如急雨,从两边射向梯上敌军,但攻城梯宽达六尺,三人同时登城,两边之人用盾牌护卫侧翼,中间一人也用盾牌正面顶住,大石砸下,前面人翻滚着坠下次城头,后面之人又紧接着冲上。

  崔破军见敌军攻城顽强,不肯退却,便下令道:“用火油烧梯!”

  命令下达,一桶桶火油迎头浇下,大火轰地燃烧起来,火舌顺着攻城梯迅速向下蔓延,城梯上的士兵身上也燃烧起来,惊恐得大声惨叫,不顾一切地向城下跳去,很多人都直接摔进旱沟,被尖利的枪头刺穿……

  远处一座土丘上,李世民带着数十名战将在观战,望着城墙上和城下一片火海,将领们的眼中都充满了震惊,他们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丰州军的火战。

  李世民默然无语,心中却无比痛惜,这都是他的精锐之军,却为了给父亲一个交代来送死,攻下霍邑县又如何,难道他还真要去反攻太原吗?他终于叹息一声,下令道:“传令收兵!”

  ‘当!当!当!’

  收兵的钟声敲响,剩余一万六千余士兵如潮水般地退了下来,尉迟恭满面羞愧,上前单膝跪下请罪,“卑职损兵折将,攻不下城池,请大帅责罚!”

  李世民摇摇头,“非你之过,收兵回营!”

  大军撤回了大营,仅仅两个时辰的攻城战,便死伤四千余人,这个损失令李世民闷闷不乐,刚到中军帐,便有亲兵来报,“禀报大帅,河东郡紧急快信!”

  李世民精神一振,回头急问:“信在哪里?”

  一名亲兵将一封快信送上,李世民打开快信匆匆看了一遍,不由又惊又怒,他的兄弟元吉已经走西面的文城郡逃到了河东郡,太原城三天前便丢了,更令他怒不可遏的是,元吉竟然不派人告诉他一声,自己还在这里拼命攻打霍邑郡前去太原救他。

  李世民沉思片刻,毅然做出了决定,“传我的命令,大军撤回临汾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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