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953节

  “胡公率孤军守荆州,血战二十余日不退,牵制胡虏十数万精锐兵马,本院才得以在东线歼敌大部;胡公功成而暂弃荆州,以恤兵卒,大德大仕大义,何罪之有?”林缚将长身揖拜的胡文穆搀起来。

  胡文穆此来石城只为得这一句断语,有这句断语,胡氏只要顺势而为,守着本分,无论是旧朝还是新朝,总少不了胡氏的富贵,在当世能有此,也算足够了。

  胡文穆当即又将荆湖将臣名册献上,说道:“荆襄战事平息,再无设行营以辖守战的必要,而枢密院及六部又行新制直辖府县,下官此来还有一事,就是请裁去荆湖行营,以省国帑能更多的用于民生;本官这些年来也年老力歇,再难胜任政事,也想请辞归乡、享受几天清福……”

  “胡虏未灭,国难当头,北伐竟有日,这家国河山还少不得胡公效力啊,”林缚劝说道,“再者中枢也需要胡公这样老成持重、见识广博的老臣坐镇,林缚敢请胡公晚些年再归南山……”

  胡文穆再三推辞,林缚再三挽留,胡文穆勉为其强的说道:“下官当戮力为民,以期枢密使北伐盛事……”压根儿就不再提朝廷这个字眼。

  见林缚挽留胡文穆在中枢,左承幕也暂时按下退隐的心思。

  饮过宴,林缚又请胡文穆、左承幕一起商议荆湖、湘潭的军政安排。

  林缚有意调胡文穆入中枢,但其子胡学长正值年富力强,会留他继续出任鄂东知府,负责配合江州清剿占据幕埠山的梁子寿残部;但同时会将北岸的黄州、蕲春等县划出来,新置黄州府。

  江夏府,包括江夏、汉津、黄陂以及长林等县包括,南接湘潭,北控荆襄,是两湖的核心地区,也将是日后治两湖的政治、军事及经济中心,也是以后支撑南阳、襄阳战区的最核心的腹心及纵深地,林缚将直接使傅青河督掌两湖军政兼知江夏府事及兵备事,将江夏直接置于淮东的控制之下。

  曹家退入两川休养生息,虽说失去关中,使曹家元气大伤,但两川地广千里,又易守难攻,不能不防备曹家有东出的野心,荆州将设一镇以水军为主,以粟品孝为主将,整合湘潭、荆湖原本不那么强的水军,以防曹家东出。

  胡文穆既然彻底放弃割据荆湖的野心,而除了黄州府,林缚在汉水东岸,还将再设随州、孝昌、石城三府,包括荆门及荆门以北诸城以及南阳等地,都有足够多的位子安置荆湖将吏,这样对追随自己多年的将吏也算是有一个交待,对林缚对战后荆湖的军政安排,胡文穆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荆湖军精锐在守荆州一战中几乎消耗怠尽,但残部兵马还有三万人规模。

  林缚将淮东军的军功赏田令同样推诸到荆湖军,使荆湖军一部分有功将卒能得到足额的配田退入民间以养荆湖的生息。至于粮田,仅随州附近就有上百万亩屯田可以直接分配给有功将卒;荆襄腹地更多上千万亩的宜垦荒地可用来垦种,倒不愁这些将卒没办法安置下去。

  左承幕心想荆湖能有如此安排,也算是善始善终,没有想应的实力,徒有野心不过是招杀身之祸……

第150章 还有一战

  巡夜的罗文虎在周胜等人扈随下,策马驰上十字坡西边的山头,看着夜幕下的铁松溪与平林埠,有着大战过后的平静跟安谧。虽说过去了好几天,对二十四日发生于十字坡前的大捷,罗文虎犹觉得不现实。

  铁松溪一役,彻底堵死鄂东之敌的退路,在整个鄂东地区,除了苏庭瞻、杨雄以及钟嵘、王仙儿等人率少量总计约两万余人的兵马成功逃脱,差不多总数有十四万之敌或毙伤或俘获或逃溃,给淹留在枣阳、孝昌以南地区。

  在全面杀溃敌军在鄂东的防线之后,林缚要求全军多俘少杀:给阻击在大洪山南麓的近十万溃敌,在看到北逃退路给封死之后,除少数顽抗之敌给坚决杀灭之后,绝大多数溃敌都放下兵械投降截止到二十九日,捕捉战俘,包括汉津、石城少数敌兵的家小,总数便有八万之众,还不包括大量逃往深山老林未降的敌兵。

  说到毙敌数,黄陂、汉津、白塔线、熊家岗一线毙敌一万三四千;追歼过程中杀敌数实际上不多,倒在大洪山南麓盘陂拦截诸战杀敌逾五千,堵死溃兵北逃之路;铁松溪一役,毙敌数也不过六七千而已;白滩河一役打得最痛快,毙敌八千,毙敌比例超过七成,其中溺亡者就超过三千;岳峙、邓愈击凤山陈韩三所部,歼敌不过两三千,铁门山、孝昌之敌,除不到万人北逃外,近两万敌兵都在北逃过来的逃散而受俘除俘敌外,截止今日捕捉战马逾两万五千余匹,当然还有相当多的敌兵以及更多的战马散于荆襄之间,还要进行进一步的清剿跟捕捉。

  罗文虎无法估算这么多的战俘会给淮东军增加多少补给多少压力,更难理解淮东军甚至将宝贵的伤药资源用去救治伤俘但不管怎么说,罗献成死于胡人之手,而在大洪山南线有数万战俘都是他的随州军旧属同僚,这时也不用担心会在战后会淮东军赶尽杀绝——至少淮东军此时的行为,叫罗文虎心里好受得多,没有太多投降后的心理负担,不用担心日后会给旧僚指着鼻子骂,反而可以辞严义正的说他率部投附了王者之师,乃是顺势随流。

  鄂东一役,毙伤加俘敌总数很可能将达到十五万之数,随王相、罗文虎以及随州以南投诚兵马,加起来也有上万,再加上投降淮西的钟嵘、罗建、霍桐、王仙儿等部,燕胡在西线最多时总计逾四十万的兵马经此一役损失也要超过半数,罗文虎心想荆襄会战到此收尾,南北对峙的形势也要从此彻底扭转过来吧?

  周胜挨过来,说道:“罗爷,你说钟嵘那几个都投淮西去了,这往后我们是不是会跟淮西开战啊?”

  罗文虎也看不清遮在眼前的迷雾,钟嵘、罗建、王仙儿、霍桐在罗献成死后投了淮西,只能说人各有志,日后相遇自然也是要各为其主,这也许是他们逃不脱的命运,但是天下大势又是那么容易能看清楚的,便是他个人的命运,他此时还是有些担忧。

  依照淮东军的惯例,他很快就应该会给从平林埠调离,将由曹鹏接管他所部、编入淮东军的正式序列。刘振之昨夜已派人过来问过他的意见,罗文虎对继续留在军中还是转去从政,也有些犹豫不定。

  “将来与淮西是打是和,还轮不到我们现在去操心,不过荆襄会战应该马上就要结束了,估计也没有什么仗可打了,”罗文虎看着追随他有好些年头的周胜,问道,“我很快会调离别任,你战后打算怎么办?是回乡分块田讨一房婆娘过小日子,还是想继续留在军中攒军功?要有什么想法趁早跟我说,趁我还没有调离,还能替你出把力。刘振之制军也说了,战后会让一批人退役返田;以你的战功,能分好大一块田。”

  周胜性子粗中有细,也知道在天下大势之中,他这样的人物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卒,站在山头想象着热坑头操婆娘、农耕女织的日子,想着咧嘴笑了起来,说道:“摸惯了刀弓,怕是摸不惯锄头了。”

  “那就去战训学堂吧!”罗文虎说道,“淮东军里要当哨将、营将,非要战训学堂出身不可,好在你有战功在身,进战训学堂倒是不难……”

  “听曹指挥说,进战训学堂要习字;狗、日的,箩筐大的字,俺哪能认得了几个,要习字可不是为难俺这等老粗吗?”周胜啐了一口,说道,“罗爷去哪里,我便跟着去哪里,一辈子给罗爷做随扈……”

  “你就那点出息、给别人当一辈子的长随?”罗文虎笑道,“习字也没有什么难的,又不是叫你写一手文章出来。以往我在礼山就想着交你们几个习字,没想一再耽搁。能进战训学堂学习地形、兵事,不习字怎么行,不习字怎么能有大前程?”

  这时候有骑驰上山来,禀道:“杆爷有事要见罗帅……”

  刘振之驻扎在龙嘴山,平林埠这边还是以孙壮为首,罗文虎不晓得孙壮半夜有什么事情相召,忙与周胜回营去见。

  回到营地,才看到铁松溪西畔的骑营驻营已经开始起营,是要拔营出发的样子,罗文虎赶去见孙壮,看着到曹鹏、陈刀子等人已经给孙壮召集过来,惊讶的问道:“还要往北收复南阳?”

  “嗯!”孙壮点点头,也没有多解释什么,说道,“你去咐吩下来,你部由曹鹏接管,暂时还驻守在平林埠,你随我走,可以带两名随扈……”

  罗文虎早知道会给御掉兵权,不过也没有担心在淮东没有出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有多想什么,为避嫌,也没有细问调军计划,只答应道:“好的,我去准备一下。”

  罗文虎投附以来曹鹏就任指挥参军,虽然时间很短,但经历铁松溪一役,淮东军又有一批军官随曹鹏补过来,曹鹏现在就接管他所部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只要将营哨诸将召集起来宣布一声就行。

  周胜说道:“俺要随罗爷走!”

  孙壮抬头看了周胜一眼,对他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有很深的印象,笑道:“你去战训学堂滚一遍肉回来,能当个哨将、营将;将来立了战功,当旅帅也有可能,就舍得丢下这些?”

  “去战训学堂要先习字,俺怎么成?”周胜咧嘴说道。

  “没出息的甭货!”孙壮骂了一句,又对罗文虎说道,“还有那个田苏,你将他一起带上吧!”

  虽说淮东军将职没有定品,但相比较传统的武官衔,哨将就已经算是入流品的武职,营将即使将来到地方上任武职,至少也是巡检、典尉一职的地方武备官,旅将改任府军校尉都绰绰有余——这些都是地方显赦的武职,是很多人农户子弟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事情。

  罗文虎不想耽误周胜的前程,但孙壮开口应允周胜随行,还点名要田苏跟着一起走,也就不说什么。

  交御兵权之后,罗文虎带着周胜以及养伤初愈的田苏随骑营在凌晨之时拔营北上。过黑石沟北麓,孙壮使陈刀子率骑营继续往西北而行,他则在百余扈骑的簇拥下,折往汉水、往龙嘴山驻营方向而去,罗文虎跟着孙壮走,心里疑惑:孙壮丢掉骑营独自赶去龙嘴山做什么?

  罗文虎与周胜、田苏只是跟着孙壮的扈骑队伍之中,走得很快,到日中之时,便看到龙嘴山北麓的一座营垒时:数股兵马正从龙嘴山军营往北开拔,一副北上参战的气象——有十数骑迎过来传令。

  孙壮看过军令,将罗文虎、周胜、田苏三人从扈骑队伍里唤出来:“你们将兵刃解下……”

  罗文虎心头一紧,孙壮笑骂道:“罗秀才,你真是多大的胆子!要宰了你,在路上随便停下来便是,哪需要带到这里来行刑?叫你们解下兵刃解下跟我走便是,啰嗦个鸡耙!”

  罗文虎、周胜与田苏将随身刀弓解去,随孙壮跟着驰过来的十数骑往汉水边驰而去,孙壮的扈骑则是往南面的营垒驰去,并不与孙壮他们同行。

  往东驰出三四里路,都能听见汉水滔滔水声,募然看到河畔一座断崖山下停着一大队骑兵,相比较淮东的其他骑兵衣甲,这队骑兵衣甲及氅衣的襟边都为特殊的绛红色。

  罗文虎即使还不能完全搞明白淮东军的衣甲样制,但也能猜到眼前的骑兵实际是为枢密使、崇国公的宿卫骑兵,抑不住欣喜的问道:“枢密使在前面?”

  “废话真多,”孙壮说道,“过去不便晓得了。”

  罗文虎这时才知孙壮为什么一路都不透露什么,崇国公离开行辕之后行踪机密程度不亚于淮东最高机密,断然不可能提前告之中下层将官的。刚才因为给勒令解去兵刃的不快与担忧一扫而空,罗文虎当然知道会有机会与林缚见面,也暗中期待了很久,但没有想这么快就能见到淮东军的缔造者。

  策马往断崖矮山行去,断崖之下便是汉水江滩,江滩很宽,差不多有三四里纵深,河水反而显得极瘦,河面上还有浅沙浮出。罗文虎对水战没有太多的心得,但看到这处水面,看到数点浮出水面的淤沙,也知道这不是淮东水营能发挥战力的地方——有数十人就站在江滩之上,远望去细小如蚁。

  江滩上的苇草早就给纵火烧去,焦黑一片,罗文虎、周胜、田苏随孙壮下了江滩上,才发现江滩根本没有路可走,泥滩上水洼处处,淤泥很深,远处数十人这时候也从烧焦的苇根间往这边走来。

  罗文虎不难看出众人围护、居中的那个青年便是当朝军政大权集于一身的崇国公、枢密使林缚,只见他赤足提鞋而走,衣襟挽到腰带上,裤管上沾满了泥浆,他身旁不是旁人,正是刚受命权知随州府事的王相。

  罗文虎倒没有想到王相今日也奉命来见林缚,见他也是赤足而走,泥滩淤泥很深,王相一介文士,走得辛苦,还时不时要旁边的林缚搀他,周遭都是淮东的文武将臣——罗文虎心里疑惑:林缚也应该刚从石城北上,经历龙嘴山应该是往樊城而去,没想到他会停下来爬这泥滩林缚走到岸边,看到孙壮,笑道:“你倒是走得不慢,还以为要等你要午后呢!”又看向罗文虎,笑道,“你便是罗秀才,王相倒是屡屡赞你,铁松溪一战打得很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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