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793节

  随帝西逃,粮草缺,但金银珠宝不会少,西逃时户部、工部、内府以及江宁府衙的储银都给搬了一空,随行官员西逃时,也都将能带的金银细软带上,便是脚下这栋宅子里,王学善仓促之时带了逃出江宁的银子,就有二十多万两。

  张晏、程余谦都贪财,但更贪权势——没有权势,财产越多,越是菜板洗净待宰的鱼肉。只要保住权势,多得或少得十几二十万两银子,都还不放在他们眼里。

  但这些银子对此时窘迫的淮西及江州军就格外关键,得之就能多增加一分实力,多一分跟淮东对抗的底气。

  元翰成什么心思,再明白不过,左承幕索性帮他说出来,以示跳上他们的贼船——也唯有如此,才能保住平安。

  张晏说道:“当初户部办钱庄投了五十万两银子,转眼间损了一干二净,这时自然没有帐目可查,王学善这边抄出二十几万两银来,几万两零头要拿出去应付江宁,扣下二十万两银,还有三十万两银的缺口,余大人、王大人他们想必也愿意给填上……”

  元翰成大喜,说道:“张大人对帝室才是忠心可嘉啊!”

  张晏笑了笑,有几分苦涩,他本也欣赏林缚,但从汤浩信死,他就必然要站到淮东的对立面——唯有淮西与江州军以及荆湘、湘潭的实力越坚实,他们回江宁之后才会越有保障。

  陈华章、陈华文所代表的陈氏,跟淮东早就结有善缘,此时投附过去,还能保住根本;张晏宦官一名,没有宗族势力及乡党可以依仗,要是对淮东放弃抵抗,给放贬、客死异乡都是好结局。

  官斗的残酷性,张晏了解得比谁都深刻。

  这边谈妥,当即派人去请余心源来,又派人去将卧病在床的王添请过来。

  余心源回去心寒如水,再过来听到还有转机,只要掏出十五万两银子就彻底的跟张晏、程余谦、左承幕绑一条船上,他又哪里顾得上心痛那点银子,忙不迭的应承下来。

  王添卧床不起,也是在病榻之上由两子给抬过来议事。楚王元翰成、刘直来居巢之事,都没有知会他,突然间将这么多事情告诉他,王添一时间也难以消化,损耗精神良久,王添将细枝末枝考虑通透,也只能附从张晏他们。

  此事谈妥,余心源问道:“这事是不是该启奏圣上知道?”

  “该!”楚王元翰成说道。

  自从持刃砍杀宫女之后,永兴帝就留在室里静养,后宫妃嫔以及两个年幼的皇子都畏惧着不敢过来伺候。

  好在张晏等随侯大臣做主,永兴帝乱发脾气,内宦及宫女也有胆不予理会,只是小翼伺候,不让永兴帝伤了自己。

  几天时间过去,永兴帝心间的狂躁、愤恨也就给强压下来,只是身体越发的虚弱,拿起铜镜照看,几乎以为是另一个人,面颊深陷、长发凌乱枯黄,眼睛里都是血丝,强坐在那里都在喘息,仿佛病入膏肓。

  “楚王、程相、左相、张大人、余大人等诸位大人在殿外求见……”黄门郎走进来禀告,这里是居巢县衙后宅最宽敞的一间屋子,但远不能跟皇城里的宫殿相比,黄门郎却是习惯称“殿”。

  “楚王、余大人,”元鉴武疑惑的应了一声,头疼欲裂,一时有些迷糊,转而又想了起来,“是余心源回来了吗?”

  “是余心源余大人跟楚王爷从寿州回来了!”黄门郎得张晏授意,小翼的回答道。

  “朕的楚王叔也过来了,”元鉴武哈哈大笑起来,“朕就说淮西都是朕的忠臣,他们一定会保朕的,董原什么时候率兵替朕夺回江宁,将那些逆臣叛子一网打尽?”大笑着要站起来,只觉得身子晃得很,黄门令赶紧过来扶他,元鉴武说道:“快叫诸大臣进来,朕还要跟诸大臣商议大计……”

  宅院不深,张晏等人在院子里将里面的动静听了一个真切,彼此望着,都苦涩而笑,硬着头破往里走,叩头请安,其他人皆默,由张晏启奏:“臣等有要事启禀皇上知道……”

  “有什么好消息,快说,快说……”元鉴武精神起来,插腰坐在床板上,要张晏他们平身,要内侍搬椅子来给诸臣赐座。黄门令一脸尴尬、为难,还是扭头先走出去。

  粮跟柴炭,都是必需品。这屋里像样的家俱都给拆去当柴烧,连个椅子都没有留,张晏等人自然知道没有椅子能端起来,他们仍坚持跪在那里,不肯站起来,说道:“臣等已查明,户部尚书王学善在战前与奢家叛贼勾结,其子王超所纳小妾陈如意,为奢家在江宁之眼线;谢朝忠领兵以及唆使皇上离开江宁巡狩庐州,皆是王学善得奢叛授意而使诡计……受奸侫蒙蔽,臣等皆不察,以致皇上沦落至此,请皇上治臣等不察之罪!”

  “什么!”元鉴武心如遭重锤,发愣的坐在床上半晌,反复的喃喃自语,“王卿怎么可能负朕、王卿怎么可能负朕?王卿怎么可能负朕?”这反反复复的念叨了数十遍,眼睛又变得凶恶,咬牙切齿的说道,“王家深受皇恩,竟然负朕,竟然害朕丢失大好河山,罪该凌迟!全家,不,三族都凌迟处死!”

  张晏看着皇上倒似恢复些理智,低头跟左手边的元翰成对看了一眼,心想皇上能将所有失败的责任都推到王学善的头上,心里大概能轻松一些,不再暴躁、能恢复理智,什么事情都还方便一些。

第147章 崇国公

  王学善父子叛投奢家、遣家臣行刺刘直一事,飞舟渡江经弋江快马传回江宁,只需要一天的时间。

  从十七日起,江宁又持续下了两天大雪,墙头屋面的积雪厚如床褥,站在陈园北苑的亭楼下,远望去白皑皑一片,鳞次栉比的屋舍,都给积雪盖住,留下纵横交错、密如织线的街巷。

  林缚在陈园北苑亭楼之上,邀亲近之人赏雪为乐。从林续文往下,黄锦年、秦承祖、林梦得、高宗庭、宋浮、孙敬堂等人,皆为淮东核心人物,陈华章也给邀来赏雪,以示亲近。

  “皇上弃江宁西逃之前,陈相与皇上在文华殿里就弃不弃都事曾发生激烈的争执,还未有正式的决议之前,消息就传得满城都是。当时就基本能断定要么是随侍大臣出了问题,要么是内侍省宦臣出了问题,没想到问题最后竟真是出在王学善的身上……”高宗庭感慨道。

  “如此也好,”宋浮说道,“徽州兵败以及皇上弃都西逃之事,都能推到王学善的头上,大家也都有个台阶好下……”

  林缚点点头,说道:“居巢来函仍余、左、程、王及楚王所合署,皇上也亲笔拟诏,要我们抓捕王党遗孽,看来皇上也真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王学善头上去。这么看来,也只能如此,不宜再深究下去。那就等皇上的罪己诏下来,这活就算齐全了……”

  中央官员都跑了一空,三省六部九寺监,就剩下三五人在撑场面,根本无法维持中央政府的运转——永兴帝回不回来,关系都不大,那随行百官不回来,中央政府就难以马上恢复运转。

  为了迟快让朝堂恢复运转,林缚都不可能搞血腥清洗;只要随行百官都回江宁,以后可以慢慢的温水煮青蛙。

  “楚王这时节去居巢,不会安什么好心;刘直在居巢又生死不明,皇上还朝总有许多事情要商议妥协——要不,我走一遭?”林续文说道。

  “那就让宗庭陪你走一趟吧,”林缚说道,这次去居巢,要把能定的事情都定下来,也尽可能在年关前后将永兴帝迎回来,来年诸多事情,才能有条不絮的进行下去,由高宗庭陪林续文过来,还分担些耗脑力的事情,又说道,“只要他们愿意回来,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他们,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二十日,林续文、高宗庭携太后懿旨乘马车西行,由赵豹率一营骑卒护送,经弋江渡江进入居巢。

  绝大部分罪责都可以推到王学善头上,淮东及太后也予以默认,左承幕、程余谦、余心源、王添等人也就心安许多,又有前车之鉴,也就不再阻止淮东派兵护送林续文、高宗庭进入居巢。

  他们也担心防卫再出问题,再闹出一起刺杀事件来,整个场面就难以控制了。

  徽州兵败及帝京失陷的黑锅都由王学善来背,西逃官员心里最大的担忧也就随之而解。永兴帝将他的那些昏政都归咎为奸侫蒙蔽,归咎到王学善头上,将他父子二人提来用过几次刑,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永兴帝在左余张王等人的劝说,能接受眼前不堪的现实,谈判的最大阻碍也就扫除了。

  除了解散御营司、新设枢密院执掌军政外,林缚也无意在大局未稳之前,就对国体及官制动大手术。

  王学善父子押回江宁,也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进行正式的会审,以定其罪;其他诸部诸监诸寺官员都将安于其位,不作大的变动。

  陈西言为朝廷捐躯,封诰待归江宁再议,程余谦资历最厚,之前又是次相,升授首辅,左承幕两度劝谏有功,升授次相,王添因病辞相,许为告老还乡,由余心源补任副相;王学善所空出来的户部尚书一位,由副相林续文兼领。

  张晏则继续执掌铁盐司及内侍省。

  原先的御营军解散、御马监禁卫解散,兵马皆由池州及淮西分别接收;在关键头上没有能沉住气的谢诞,自然也给岳冷秋抛弃,他手里仅万余兵马,不敢反抗,只能接受率部到淮西接受董原整编的命运。

  御营军解散之后,京畿防备将组建新的京营军负责,隶于枢密院,但细节都还要天子还朝之后才细议。

  大体框架议定之后,二十四日,岳冷秋遣邓愈、董原遣部将公孙齐过来接受解散的御营军,元归政也于二十五日赶来居巢,永兴帝于二十六日在居巢下诏罪己。

  诏称受奸侫蒙蔽,亲小人而远忠良,以致徽州兵败、江宁沦陷,害国害民,特诏罪己以示反省,以请太后临朝督政——罪己诏的实质就永兴帝以自行下诏的形式放弃亲政大权。

  永兴帝怕归江宁后会给淮东及太后鸩杀,在拟罪己诏之前,册立皇长子元希泯为寿王,由楚王元翰成护送去寿州就藩——有心将夺回大权的最后一线希望都寄托在淮西的身上。

  林续文、高宗庭代表淮东也无意节外生枝,再刺激永兴帝,同意册立寿王之事。

  帝颁罪己诏的同一天,葛存信、张苟等人即率淮东水步军进入居巢。

  葛存信率大量的战船及商民船过来接人;张苟率部过来则是要接管庐州府的防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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