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760节

  城头守卒大量逃离,便是护驾巡狩的江宁水军也出现大量逃卒;兵甲丢掉满大街都是,都觉得混迹在百万民众当中,更容易逃过一劫。

  一时间江宁城里人慌马乱,彻底乱作一团。

  陈西言勉强振作起来,曾铭新、王约随他巡视城头,到底有些忠心的亲兵跟随,勉强将城头的形势稳住下来,但城里到处都有人抢劫、强奸、杀人,仿佛是最后的疯狂,站在城头看城里十数处地方起了火,衙门班役也彻底瘫痪。

  到拂晓时分,天际隐隐有火光传来,似是叛军更大规模的前哨队伍接近江宁外围,而在这时,宫城方向也有一队人马执火把而行,往挹江门内的水军驻营行去。

  皇上出宫了——陈西言朝执火处跪下,拜了三拜,算是为帝饯行。

  陈西言站起来,在城头望着从宫里出来的那队人马,心生悲怆,满心不舍,又问曾铭新:“老国公,到这时你跟我说句实话,淮东会半道迎驾吗?”

  虽说淮东水军的主力离江宁城还远,仅前哨少量兵力进入金川河口外的狱岛,但保不定淮东还有其他什么后手;也可能林庭立早得信率军赶在庐州之南迎驾。

  即使到这一刻,即使知道皇上去淮西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陈西言心里还是希望皇上还顺利进入寿州的。

  淮西虽以董原为首,但刘庭州、陶春、肖魁安以及楚王元翰成等人,皆有势力,所以皇上在淮西还是有可能凝聚忠于帝室的势力的。

  “蠢啊蠢啊!”曾铭新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淮东不迎驾,董原或岳冷秋就真有实力收容他吗?愚不可及啊!愚不可及啊!”

  “什么?”陈西言吃惊的问道,“即使放皇上去淮西,淮东仍有后策?”

  “高宗庭就在江宁,陈相见或不见?”曾铭新说道。

  “林缚亲至又能如何,大势已去,除非淮东在这里能变成两万精兵来!”陈西言沮丧说道。叛军前部兵马离这边已经不足三四十里,而江宁四城军心浮动,将卒私自逃亡者甚众,陈西言凭个人威信也难阻止。只要皇上随水军出城,这边怕是不能多守住半刻时光,淮东兵马便是插翅也赶不及。

  陈西言不相信高宗庭一人进江宁,能改变什么。

第115章 腹心之策

  叛军前哨部队已经接近江宁外围,从拂晓时分起,御马监的禁卫军兵马及江宁水军就混乱出城,生怕给叛军大部队赶来堵在江宁城里出不去。

  城里已经彻底陷入混乱,到处都有人在纵火、在破门抢劫,也不晓得有多少是内奸在里面掀风作浪,有多少流民以及城里的地痞流氓跟着趁火打劫,府军、御营军要么弃甲而逃,要么就直接参与抢劫。

  站在城头能看到有成队的兵马参与抢劫,陈西言虽受命留守,但已经没有能力制止城中乱象蔓延——叛军过来,这些趁火作乱的将卒大概会抢着投敌吧?

  这时候留在城头还愿意听命陈西言的将校不过五六人而已,能直接掌握的御营军也就三四千人,而且这三四千御营军心思还极其的不稳定。

  皇上跟满城官员都跑路了,城里也乱作一团,要不是还有最后一点良知未泯灭或仅存最后一线畏惧,谁还愿意留在城头等叛军来打杀?

  大势已去,大势失去!陈西言、王约等人心头都充满绝望。

  “高宗庭在哪里?”陈西言这时候只能病急乱投医,只能指望淮东在江宁的部署能当起最后一根活命稻草。

  “或在东华门。”曾铭新说道。

  陈西言等在百余将卒簇拥下,往东华门而去。过东南朝阳门时,遇到张玉伯、赵舒翰跌跌撞撞的走来。

  张玉伯手执刀,身披一件皮甲,满身都是血迹,身后十数家兵,也都个个身染血迹,有三五人还带有伤,相互搀扶着,显然是从满城乱兵中杀出来的。

  张玉伯虽是文臣,但早年任司寇参军,缉盗捕寇寻常事,为人又任侠,故而有武将之风。本应是文武双全的名帅,奈何性子太直,前不受顾悟尘的重视,后又不愿意溶入淮东。

  赵舒翰则狼狈得多,额头磕破,袍子——显然是在泥堆里滚了好几回。

  “陈相,江宁城乱了啊!”张玉伯痛苦的吼叫。

  “你二人怎么没有随皇上西行?”陈西言问道。

  “不忍走,没脸走。”张玉伯、赵舒翰回道,又朝曾铭新揖礼,“曾老公爷也没走啊?”

  “不忍走,没脸走。”曾铭新以原话相回。

  陈西言听了想哭,要是满城官员、将领,有十之三四,能有曾铭新、张玉伯、赵舒翰这样的赤诚,形势何至于此?便是程余谦、左承幕、张晏最后也做了软骨蛋,卷家西行。

  张玉伯、赵舒翰虽与林缚交好,但他二人确实是忠于朝廷的。

  徐州战事之后,张玉伯最终还是选择回江宁,赵舒翰这些年来即使再郁郁不得志,也没有离开江宁去淮东——陈西言对这些还是心知肚明的,但张玉伯、赵舒翰跟林缚的私谊摆在那里,无论怎么都不能用他们。

  陈西言没有想到他二人到最后没有离开江宁避祸,也没有随皇上西行巡狩,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也不知道淮东有什么后手。

  陈西言也不多言,汇合张玉伯、赵舒翰后,继续往东华门去,途中还遇到两波乱兵冲击,都给杀退——陈西言没有想到最后还有些忠诚的御营军将卒拔刀见血,竟然是在自家人身上先开始。

  陈西言还是在东华门城楼见了高宗庭、赵虎,随高宗庭、赵虎而来的,还有陈恩泽。

  陈恩泽当年在林缚身边时,还是少年模样,如今衣甲在身,人虽削瘦,但目光炯炯,精神抖擞,干练而机敏,似乎丝毫不为江宁城当前混乱而已经陷入崩溃的局面困扰,这精神面貌就远非御营军的将领能及。

  赵虎在江宁时,就崭露头角,很得林缚的重用跟信任,这时更有大将的风采,登上城楼,镇定自若的看着城中的乱象。

  淮东能成势力,林缚有枭雄之才,但也与淮东能得人有极大的关系。官兵溃烂千里,董原、岳冷秋也算名帅,但战绩也有胜有败,怎么都不能跟淮东军相提并论。

  高宗庭倒显得憔悴一些,这段时间劳碌奔波苦,一直都没能好好的休息一下,初来江宁就面临这么复杂的形势,自然更是万分的殚精竭虑。

  张玉伯、赵舒翰看到高宗庭、赵虎、陈恩泽在场,自然是欣喜过望。

  林续禄前些天数度派人联络他们,要接他们及家人出城时,他们拒绝淮东的好意,知道淮东在狱岛有所安排,但不知道详情。

  看到高宗庭、赵虎、陈恩泽这三个本不该在江宁的人出现,只当淮东对此局面早有应对之策——张赵二人,虽对淮东有诸多的不认同,但想挽救满城百余万口人的性命是赤诚的。

  张玉伯直接问道:“高先生,淮东有多少兵卒过来?”

  “江宁乱得太快,也出乎我们的预料,”高宗庭说道,“目前河口那边仅有三千人可用!”

  “才三千人!”张玉伯痛苦的闭上眼睛,人太少了。

  江宁城依山傍河而建,不是规规矩矩的四方形,但大体上每一面城墙都有十余里宽,以城头一步一战卒一辅兵算,要守住江宁城,至少要二万战卒、两万辅兵或民勇。

  江宁城高险,但是太大。

  林缚当初以三千战卒能守阳信城,阳信城虽然谈不上险,但关键小,绕城一周才千余步,摊算上来,城头每步能安排两到三名战卒。而林缚又会用兵,当时的江东左军士气又盛,除非胡兵能将江东左军的三千战卒在城头拼光,不然就不可能拿下阳信城。

  江宁城这么大,叛军右翼与中路两股大军六万兵马就要扑来,淮东三千人怎么都不可能守住江宁城。

  淮东兵马是可以说为天下第一精锐,高宗庭又知兵事,赵虎也是淮东勇将,但毕竟是人,不是神。奢家直扑江宁的兵马,也不是御营军这种草蛋兵、脓胞兵,江宁城怎么都不可能守得住,不然杭湖军守溧阳也不会支持不到十天就覆灭了。

  孟义山能亲自披甲上阵,最终中流矢而生死不明,可见杭湖军即使不比淮东军那么精锐,守溧阳城的决心还是异常坚决的。

  陈西言也心生无力,他能掌握的也就三四千人心不稳的御营军兵马,要守城,首先要分兵将城里的乱象镇压下去。江宁城太大,城里的住户加上涌入的流民,远远超过一百万,如今已经彻底乱了。叛军主力最迟半天就能赶到,将六七千人投进去,半天时间里能将城里的混乱镇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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