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728节

  “我怎么看?”王超一笑,他自然不希望淮东再得势,余辟疆也三番两次的暗示要他王家支持谢朝忠出征一事,他倒没有什么意见,但他老子顾虑重重。

  谢朝忠胜,对他们没有大利,败则有大忧,何苦去趟这浑水?即使王超心里认为谢朝忠领兵出征也能轻而易举获得大胜,但对这事也没有特别的热衷。

  王超笑道:“要是如意姑娘觉得谢都统厌烦,我当然也是希望他离开江宁。”

  “说起这事来,奴家倒想起前几天听到一桩事,可是跟王大人你有关呢?”

  “什么事能跟我相关?”王超笑问道。

  “谢朝忠要领兵,听说陈相是第一个会出来反对的,”陈如意说道,“大家难免会猜陈相到时候会怎么反对—前些天藩季良在藩楼里喝醉了酒,说户部有大案可挖,管保能堵住余心源的嘴。我晓得余心源要算谢朝忠的姑父,余心源要是倒大霉,谢朝忠受牵累,自然没有办法领兵出征。但叫奴家不明白,余心源是左都御史,八辈子跟户部打不到一块去,藩季良说要从户部挖案子,怎么能扯到余心源的头上?只是藩季良当时酒醉得跟死狗一样,怎么问都不说,真是好奇心杀猫,奴家这几天都想着这事,这不找王大人来打听了……”

  王超仿佛寒冬腊月给冰水浇过一般,仿佛给踩住尾巴的猫似的站起来,抓紧陈如意的手腕,问道:“你可是听真切的,藩季良嘴里说是要办户部的大案子?”

  “王大人,你抓痛奴家了!”陈如意撒娇道,“我哪个晓得是真是假,这不问王大人你吗?莫非王大人跟王老大人都一点也不知道详情吗?”

  王学善执掌户部,王超也在户部任员外郎,户部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不应该瞒过他们的耳目,除非这个大案子也将他们牵扯在内。

  藩季良是平江士子,曾在嘉兴任小吏,经陈明撤推荐到江宁来给陈西言担任幕僚。虽没有显赫官爵,藩季良在江宁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王超松开手,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陈如意在说慌,认定是藩季良是醉后吐真言,陈西言真要借户部大案将余心源拖下水,以阻挡谢朝忠出征之事,背脊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说道:“……我想来还有一桩紧要的事没办,今日便要先失礼告退……”

  “王大人日理万机,奴家怎敢留王大人啊,只盼着王大人莫要忘了奴家。”陈如意说道。

  “怎敢,怎敢?”王超将怀里锦盒掏出来,递给陈如意,就匆忙往外走,差点跟韩宾迎送撞上。

  “老爷这是要回去?”韩宾问道。

  “去衙门!”

  韩宾为难的说道:“以为大人要在这里宿夜,陈六他们都偷懒出去,我去寻他们……”

  “不必,跟如意园借一辆马车,你先陪我回去,”王超晓得手下那群跟班是什么德性,急着赶回去,说道,“这些贪玩的混球,日后再收拾他们。”

  王学善身为户部尚书,大白天都要留在衙门里署理公务,反而不如下面的官员那么逍遥快活。王超慌张赶回来,王学善正拿井水绞过的汗巾擦拭额头的汗水。

  “爹爹,事情不妙……”王超见室内没有旁人,惶急说道。

  “有什么不妙的?你都多大的人了,说话办事也没有一个稳重!”王学善捋着颔下的长须问道。

  “陈西言要扳倒爹爹!”王超将他在陈如意那里听到的话,细细的说出来,“陈西言要查户部大案,可不是要扳倒爹爹你吗?”

  “陈西言是要查钱庄?”王学善蹙着眉头说道。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大案能将余心源扯进来!”王超焦急的说道,“但是这案真让陈西言查下去,给扳倒的可不止余心源啊,连王添大人都脱不开关系啊!”

  户部当年学淮东钱庄,也在江宁筹建受户部直辖的钱庄,户部一次性就直接拿出五十万两银作本金,王超以户部员外郎兼任钱庄主事。所谓的户部钱庄办到今日,除了在江宁城里有几处典当铺勉强撑着经营,便没有其他产业,便是户部投进来的五十万两银子,也都亏空一尽——参与刮分这五十万两银的,除了王学善、王超父子外,余心源、王添都逃不出开系。

  “不能啊,”王学善蹙着眉头,思虑道,“钱庄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你在经手,哪可能有把柄露出去?”

  “谁能晓得,但藩季良酒后吐真言,这话可不是随便就能说的,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啊!”

第83章 帝心

  六月江宁如蒸笼,拿大木盆盛放窖藏的冰块,寝殿里倒也清凉,人心里的闷热却是难解,刘直得了赐座,坐在张晏的下首,小心翼翼的听着皇上将他跟张晏找来发牢骚。

  “朕看中的人,难道当个副帅的资格都没有吗?”永兴帝紫金冠下的脸色沉如紫枣,说话时颔下短髭微微颤着,可见他内心对庙堂之上的沉默十分不满,“诸权皆集于御营司,六部有其名而无其实,终是有其利也有其弊。”

  “皇上所虑甚是,不过诸相或许也有他们的想法……”张晏模棱两可的说道。

  宁王在江宁登基时,江宁六部本就徒有虚名,还不能承担起力挽狂澜、重整乾坤的重任。为应付当时混乱之极的形势,在政事堂之外设立御营司,并下设军领司,掌握天下兵马、钱粮,御营司诸使,由诸相兼任。

  这一举措,较好的应付了最初两年的混乱局面,但也实际使得朝野的兵权、政权、财权,都集中在诸相手里,六部给架空。

  这也使得永兴帝有什么谕旨都必须通过诸相,而下面的官员有什么奏章,也都必须要通过诸相才能转呈御前。

  当然有什么奏章,诸相认为是不应该给皇上看到的,自然会直接抽选搁置不议;或者宫里发下来的什么谕旨是不合规矩的,就会谏回——相位之重,是立朝开国以来所未见。

  虽说御营司设立以来,还没有明显的弊端露出来,但在新建寝殿等事上,屡屡给陈西言等人驳回来,要说皇上心里没有怨言,刘直心里也不信。

  便是这回,谢朝忠领兵之事,江宁城里沸沸腾腾的议论了大半个月,偏偏庙堂之上毫无动静,掰开手指头想,也知道是陈西言有心压制所致。

  刘直琢磨不透张晏的心思,也不好在张晏面前妄言,顺着皇上的语气,说道:“每听奉安伯议兵事,都觉得甚有道理,或许是微臣不识兵事的缘故,一句话都驳不得,想来当个副帅是绰绰有余的……”

  谢朝忠爵封奉安伯。

  刘直的话,叫永兴帝心情舒坦一些,挥手说道:“你们下去吧,兹体事大,终不是三言两语能决定的……”

  张晏、刘直叩安离开寝殿,拾阶而下,张晏问刘直:“刘大人,你以为谢朝忠真甘心屈在岳冷秋之下当个副手?”

  刘直当然晓得谢朝忠不会甘心给岳冷秋当副手的,但皇上的口气已经渐缓,也无意一下子就让谢朝忠独立统兵,总是有个台阶可下。

  “皇上的心思,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我们做下臣的,就要替君上解忧,”刘直说道,“我就不明白了,谢朝忠领兵出征,到底有什么不好的?”

  “按说淮东反对的,我们就应该支持,”张晏轻叹一口气,说道:“不过,董原也反对谢朝忠领兵的——如今林缚、董原、岳冷秋都反对谢朝忠领兵,这事就由不得不慎重考虑!”

  董原去年放弃杭湖军的兵权,主动向吴党示好,不仅赢得陈西言等吴党大佬的信任,张晏也将压制淮东的希望寄在董原身上。

  年初时,要没有张晏暗中默许,维扬盐商焉可能大规模的支持董原在淮西立足?长期身居两淮盐铁使的张晏,他对维扬盐商的影响力,是沈戎、丁知儒所不能比的。

  “董原也不会没有私心!”刘直跟董原没有什么交情,说话自然不留情面,董原在淮西将两万御营军解散编为屯卒,已经惹得满城怨言了,在刘直看来,他这时候支持谢朝忠领御营军出征,无疑是打自家脸。

  至于淮东、岳冷秋反对谢朝忠领兵的用心,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明白。

  刘直当然不会故意跟淮东唱反调,但皇上的心思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他们做臣子要是不懂应承,指不定日后给随便找个借口,就给踢到一边去了——不比在外领兵的那些帅臣,皇上轻易动不得,他们这些廷臣、内臣,要是讨不得皇上的欢心,那位子就岌岌可危了。

  张晏也是轻叹,说道:“下面要是再没有官员将这事提出来,看皇上的意思,后天的廷议,他自己也会迫不及待的提出来,你我且观之……”

  “那不是各自颜面上都难看得很?”刘直问道。

  “唉!”张晏轻叹一声,要是事情演变成皇上与诸相之间的直接对立,这事就要棘手得多,想事情拖过去已经不可能了。

  两日时间转逝如水,又到庆云殿廷议之时,太阳初升之时,群臣就照着班序由陈西言领着,走进大殿之中。

  殿卫执仪刀峙立殿上,镏金龙椅还空无一人,廷臣站在殿下窃窃私语,刘直打量班序之中的陈西言、程余谦、余心源、谢朝忠等人,与其他人窃窃私语不同,他四人都手捧腹前,更多的时候是打量地上云纹的磨石,叫人看不透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这两天,皇上频频召陈西言、程余谦、余心源、谢朝忠等人进宫议事,就刘直所了解的情况,在谢朝忠出兵一事上,便是一向表现都很软骨头的程余谦都没有在皇上面前妥协。

  刘直心想:要是皇上今天一定要议谢朝忠领兵之事,陈西言、程余谦他们会如何应对,称病摞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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