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618节

  说了些涡阳置镇的事情,又讨论起近日来北线的战事。

  “燕胡将当年破边袭掠燕南、晋郡的那一套用在山东,山东的压力很大啊。要是山东守不住,燕胡铁骑就忽拉拉的都压过来了……”肖魁安颇为北线的战事头痛。

  “目前只是临淄、青州遭兵最重,顾家父子在青州坚壁清野,胡骑要攻下城池不容易,但想想当年的燕南,要是青州也给这么糟踏一番,北面的防线实际上只会更脆弱……”刘庭州忧心如焚的说道。

  天地间飘着雪,林缚骑在马背上,吴齐打马从后面追过来,禀告道:“派去即墨联络的人回来了,青州方面无意放开胶州湾沿海的港口,认为只要坚决的执行坚壁清野的对策,集中兵力守住主要城池,燕胡迟早会退兵的……”

  “……”林缚轻声嘟嚷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吴齐没有听真切,疑惑的看向边上的周普;周普耸耸肩,他也没有听真切。

  刘妙贞在旁边听着林缚的轻语像是在骂娘。

  高宗庭从后面赶上来,没有听到林缚发牢骚,他只是就事论事的评价从胶州湾传回来的最新消息,说道:“面对燕胡强势的骑兵集团,坚壁清野是必要的,也是传统的战法。虽说燕胡今年在东路才出动四万步骑,更多的兵马要震慑住梁家在平原、济南的兵马不异动,青州军要守住几座关键城池不难,但任燕胡军在境内来去自由,损失也会极大!只怕明年青州军想从地方获得补给,将会比今年困难许多……”

  即使清野工作做得再充分,还是有许多物资不得不就地毁掉或者留下来不能带入城池、塞堡之中。就算是贫苦民众寄居的茅草棚子给渗透进来的敌骑大片烧毁,也会让来年的民生变得更加艰难。

  林缚对淮阳防线的要求是守城与野战相结合,既不能一味的守城,也不能图爽快的冒险野战。要依托坚固的城池,以守城与野战相结合,将渗透进来的燕胡骑兵封锁在防线以外,尽可能保护内线生产不受干扰。

  除非燕胡以压倒性的主力兵马推进到淮阳一线,淮东才会考虑在淮河北岸进行彻底的坚壁清野。

  “梁家封住从陆路进青州的通道,顾家又怕淮东欺他们借机控制胶州湾——他们要硬扛,便由着他们去!”林缚气恼的说道。

  就眼前所搜集到的情报,虽说燕胡在阳信城外集结的步骑超过两万余,但不过顾嗣元亲率守阳信的是青州军中较为精锐的五千兵马,就兵力来说,吃亏不大。另外,阳信城近年来一直都得到持续的加强,城虽小,但要比西面的平原、济南更加坚固,而且之前阳信大捷对军民士气的鼓励影响至今未退——阳信防守形势比四年前要好许多。

  只要顾嗣元守住阳信,燕胡绕过阳信进入临淄、青州境内的以骑兵为主,缺乏必要的攻城手段与器械,青州军尚有足够的兵力集中防守临淄、青州等重要城池,倒是不担心青州城池会像三四年前那样大规模的陷落,但是也阻止不了燕胡骑兵对临淄、青州郊野的掠袭跟破坏。

  撇开之前的恩怨,林缚打算要青州对淮东放开胶州湾沿岸的港口,让淮东水军进入,并许淮东步营从胶州湾登岸,至少能压制燕胡骑兵不敢进入青州南部地区,替青州多保留一些元气。

  虽说凡事以大局为重,但低三下四的拿热脸主动去贴,却给冷漠的拒绝,叫林缚心里如何不恼恨?

  回到淮阳城馆驿,得知刘庭州与肖魁安已经过来,林缚便将他们召来说话。

  “燕胡在河淮的战事,御营司诸相爷是什么意见?”林缚问道。

  御营使、副使等职由诸相兼领,江宁对北线战事的意见以及淮东对北线战事的意见,都通过林续文及时反馈跟传达给永兴帝,林缚这时候是想知道刘庭州对此事的看法。

  “江宁根基尚未稳健,需行稳妥之策。我临离开江宁时,蒙皇上召见,说北线当清野坚壁而拒守,不宜浪战行险徒耗国用。待熬过这个冬季,河淮等地的城池修缮起来,形势总会慢慢改观的……”刘庭州说道。

  要河淮防线全面的执行守城与野战相结合的战术,也有些强人所难了,也许坚壁清野是当前较为合适的选择。

  从林续文那里,林缚早知道江宁并不赞同淮东派援军进青州,一是相信青州军能扛住敌军四万步骑的压力,二是防备淮东势力向青州渗透——江宁只是命令梁家在必要时支援青州。

  好吧,江宁与青州都抵制淮东相援,淮东想做好人也做不得。

  青州诸人的生死,林缚也顾不得,在“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乱世,极个别人的生死总是微不足道,林缚只是担心山东半岛东部地区太轻易让燕胡夺去,淮东将来要承受的压力太大!

  林缚心情不好,没有跟刘庭州谈肖魁安所部脱离淮东的事情,便端起茶杯送客,让高宗庭等人也都先回去休息。青州的事情,他们干着急也没有用。

  “刘庭州按捺不住要谈涡阳镇的事情,你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倒不怕刘庭州回去睡不好觉,”宋佳坐在屏风后的榻上,腿上还盖着薄毯子御寒,手里抱着暖手炉,看着林缚蹙眉走过来,跟他说笑,“这年头对一心忠于元氏的大臣可不多见了,可得要让刘庭州多活几年……”

  林缚挨着宋佳坐下来,将腿也伸到薄毯子里取暖,说道:“青州那边传回的消息,你知道了?”

  宋佳也迟于林缚之后到淮阳的。淮阳镇以刘妙贞为首,林缚与她男女有别,平日里都是公事公办的谈论事情,无宜联络感情。再者刘安儿还有遗妾跟两个幼子在淮阳,也需要女眷接近,消除他们的防备之心——所以这次才让宋佳随后赶过来。

  “知道了,”宋佳说道,“无论是江宁还是青州诸人,对这个冬天的坚壁清野策略都很有信心——怕是个陷阱……”

  “哦?”林缚应了一声,疑惑的看向宋佳,问道,“怎么说?”

  “青州诸人,对整体的坚壁清野策略有信心,但对守阳信还是没有万全的信心……”宋佳说道。

  “怎么不足?顾嗣元可是带着五千兵马亲自守在阳信。”林缚问道。

  “上一回阳信大捷是你打的,顾嗣元要想在青州获得威信,这一趟难道能用别人来阳信不成?”宋佳说道,“但看他们的兵力部署,临淄与青州都是以守住城池为目的,多余的兵力却主要集中在离阳信较近的渤海。多少能看出他们对守阳信的信心有些不足——当然,只要燕胡不继续往东线增加兵力,青州方面主要城池不大可能陷落,阳信也能守住,甚至会获得一些战绩。这样就将增强顾家父子守阳信的信心,青州军的主力将很自然往北倾斜,主要集结在阳信。你觉得一旦形成这样的势态,会有怎么的后果……”

第106章 顽固不化

  燕胡在这个冬季对河淮防线展开的攻势并不强,即使是受兵最严重的青州,无论是江宁还是青州自身,都认为守住重点城池不难。但熬过这个冬季,形势会如何发展,即便是淮东也没有认真去思考、推演。

  经宋佳将这个问题捅开来,林缚想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次日召集诸人讨论这个问题。除了刘妙贞、马兰头等淮阳镇诸将外,还将刘庭州、肖魁安邀过来。

  讨论河淮防线的守御问题,毕竟不是淮东的机密,让刘庭州、肖魁安参与,也能通过他们,将淮东在河淮防线上的一些想法,传达给江宁众人。

  有时候事情便是这样,要是淮东直接了截的将想法传达过去,江宁众人首先会琢磨淮东的居心何在。这么一来,淮东任何谏言在效果上都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促使江宁众人走向事情的反面。

  “要是让我们替青州制定守御方案,应以临淄城为核心、以阳信为前哨,在临淄城北到阳信之间形成缓冲区。这一区域纵深有两百里,又是靠近渤海湾口。虽说地势平坦,事实上是个狭长的湖荡地形走廊。在缓冲区坚决的实施坚壁清野,确保渗透进来的燕胡骑兵从缓冲区得不到粮草,只要前面守住阳信,又在临淄驻以重兵,保证一定的野战能力,基本上就能确保临淄以东、以南地区的耕作安全,不给燕胡骑兵渗透进来,”高宗庭分析道,“以临淄城为守御重心的好处,还能较好与平原府、济南府互为依托……”

  阳信与平原差不多处在同一纬度上,居北,共同直接面对燕南的敌军。

  临淄与济南差不多处在同一条东西水平线上,位于内线。

  以这个守御方案为出发点,淮东推测燕胡势必要在攻克平原、济南之后,才可能对临淄、青州大规模的攻城掠地——而宋佳认为顾家父子很可能会在这个冬季过去之后,将青州军的防御重心放到阳信……

  “待明年春后,若青州军主力都集结到阳信一线,势必造成头重脚轻的滞形,”刘妙贞与刘庭州对案而坐,分别坐在林缚的左右下首,说道,“从地势上来说,燕胡在燕南集结的兵马,对阳信城与平原城用兵没有很大的区别。最大的区别在于平原城背后有济南为依托,而本身兵力也相对充足,而一旦青州军集结到阳信,阳信被围,青州军在临淄将抽不出多余的兵马援救阳信。这么考虑,一旦青州军主力集结到阳信,很可能会让阳信成为是燕胡攻打的首要目标!”

  “将卒效用,守边御敌于外,梁成冲之守平原与顾嗣元之守阳信,岂能分什么先后?”刘庭州听着高宗庭、刘妙贞先后发言,认为他们本质上还是要维护青州,有以梁氏为壑、引祸水西流的意思,刘庭州对此颇为不满,反驳道,“青州与济南,唇齿相依——即便燕胡先攻阳信,梁侯及鲁国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林缚头痛的挠了挠太阳穴,有些不知道怎么跟刘庭州将道理讲清楚。

  刘庭州要算一个能吏,但依旧摆脱不了他的局限性,这个局限性在大越官员身上体现非常明显。

  要么软弱到底——江宁这次对河淮防线的要求,仅仅是要求守住重点城池,甚至明文禁止将卒出城野战,坚壁清野之余,彻底放弃城寨之外的乡野。一旦形势稍有好转,就反弹得厉害,恨不能在最前沿建立坚固防线,将敌军彻底的封在外线。

  从根本上缺乏一个现实的、可执行的战略方案来。

  这种局限性不仅在刘庭州身上有,在顾悟尘身上也很明显。

  这种分歧表现在军事上,则分为外线防御与内线防御两种争议很大的战略方向。

  在实力弱于敌人时,积极的内线防御是更为现实及妥当的战略方案。

  以青州的防御方案为例,以临淄为守御重心,阳信为前哨,就是典型的内线防御。

  阳信城小而坚,少量兵力也只需要少量兵力就能固守。青州军主力集结在临淄城一线的内线腹地,就能迫使燕胡不敢放开手脚强攻阳信。

  而阳信未陷,燕胡主力显然不大会冒险深入到临淄来跟青州军进行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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