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447节

  “小人知道,定不负大人期待。”朱艾颇为激动的回道。

  朱艾少年时与人争斗,半张脸都是伤痕,看上去有些狰狞,另半张脸倒是清秀,在盐渎清津给人称作朱疯子,又称作朱半脸。放牛为生,都二十八岁的,连一房媳妇也没有娶上。

  乡野有遗贤,这话倒是能用在朱艾身上。朱艾少时便放牛为生,但偷学识字,拿柳枝在沙上练笔,也写得一手好字。

  朱艾对筑海塘的见识,远非简单的经验与粗浅的认识。当年在向刘庭州献策得到嘉许之后,朱艾就梦想能给刘庭州辟举到县里做吏员,更在修海堤一事上用了心思。

  几年来借放牛之机,朱艾几乎走遍盐渎、射阳的海滨,测制相当精准的盐渎、射阳沿海的地形图与潮汐图,从渔民、盐户那里得来大量一手资料,也写下大量的手稿——只是他这种行为在乡里只会惹来更多的嘲笑,填不饱自己的肚子,却妄想去做官,穷得睡牛棚,也没有哪家姑娘会许给他,刘庭州也始终没有辟举他为官吏。

  崇州为筑捍海堤,从沿海诸县张榜选才,朱艾偷卖了主家的耕牛,换得盘缠,跑来崇州献策,以求出身,给辟为吏员,派过来做了工造官。

  为朱艾偷卖牛事,盐渎知县胡大海还发了海捕文书,派官差到崇州来拘人,还是林缚给刘庭州写信,才将这事抹平掉。

  与韩采芝、张苟、朱艾等人说过话,林缚便继续往南走去江门;他这回到打算从江门出海去嵊泗巡视。

  雨雪天气,这段路也烂得可以,没有足够的石炭炉渣,道路的硬化是个大问题。

  从鹤城出发南行,中途一辆车断了车轴,马队里就剩一辆马车,林缚掀帘钻了进去,宋佳也只是往边上让了让,也不介意与林缚同坐车里。

  天将晚时,离江门剩下不到十里路,有哨骑从后面追上来,却是葛长根从儋罗岛越海传回的急报。

  葛长根奉命在儋罗岛西海岸建济州港塞,并以此为济州,与儋罗岛以及儋罗东南的九州等国进行军马、铜铁矿贸易,随着影响的扩大,想不引起儋罗宗主国高丽的警惕也不可能。

  八、九月以来,高丽国向儋罗施压,要往儋罗岛直接派驻军。这个情况,葛长根早就向崇州通报。不过到十一月之后,情况就变得更加严重,高丽直接水军绕到西海岸来扰袭,已经发生三次冲突,最新的一次就发生在五天之前。

  虽将高丽水军击退,葛长根担任高丽国会组织更大规模的攻势,就非济州军寨现有兵力能对付的了,特派船渡海到崇州来救援。

  “回崇城!”林缚不得不放弃去嵊泗巡视的计划,改道回崇州,儋罗岛济州军塞是极为重要的一步棋,不能走岔了。

第12章 济州

  济州形势危急,高丽水军在十一月之后,三次侵袭济州军塞。

  林缚临时放弃去嵊泗诸岛巡视,改道返回崇州,召集在崇城的秦承祖、林梦得、胡致庸等人商议对策。

  济州岛(儋罗)纵深百里余,面积是西沙岛的三倍还多,南部有大片可耕作之平原,物产丰富,是东海之上,除日本四岛之外,最大的岛屿。

  在辽东给东胡人控制的情况下,济州岛北临高丽,与日本的九州、本州等岛隔海相望,其战略地位就可想而知了。

  自古以来,丝绸历来都是富贵追逐的高级织物。

  崇观八年之前,平江府有一斤丝一两银之说,以当时之米价,一斤丝值两石米。

  一亩上好桑田养蚕,得茧缫丝,可得八斤生丝,值米十六石米,然而同时期年收米粮达三石的熟田,在平江府已经算是上好熟地了。

  相比较种田,种桑养蚕投入的人力要多得多;但在人力相对较富裕的平江府,种桑养蚕之利,可窥一斑。

  崇州八年以后,西北接连大旱,天下战乱不休,东虏南侵,漕运中断,平江府的绸缎就很难越淮河北上贩售了。生丝价格持续下降,大约下滑了三分之二左右,一斤生丝仅值三钱银稍多一些。

  与此同时,江东郡的米粮价格持续上扬,丝与米比价,一斤生丝仅值半石米。

  由于种桑养蚕要投入多两倍的人力,但市场急剧缩小之后,相比较种田,养蚕产丝之利已是十分微薄了。

  然而这时在九州、本州及高丽等地,一斤生丝则值十石米,是平江府生丝价格的二十倍;若以银铜等金属来做比价,差不多也存在这么高额的落差。

  为此,崇州刚刚筹建了缫丝工场,第一期招募的女工就达千人,其目的就是从平江府、海陵府收购蚕茧,生产生丝,从济州岛转运高丽、本州、九州等地贩卖取利。

  除生丝之外,棉布、蔗糖、铁器、陶瓷、茶叶等物,在高丽、本州、九州等地的价格也要远远高过江东郡。

  即使不去考虑济州岛在战略上的价值,开辟崇州到济州的航线,吸引本州、九州及高丽的商人到济州岛进行商品贸易,其价值也是巨大的。

  此时的九州、本州诸岛,比大越朝还乱,正处于藩国对峙时期,生丝、瓷器、茶叶等高端商品的市场相对狭窄,但对铁器的需要极大。

  对于那些来制霸九州、本州诸岛的藩国大豪们,即使勒紧裤腰带、饿着肚子,也想要多买一些精良兵甲的。

  林缚可以打算将崇州大规模生产出来的精良兵甲先运往九州、本州诸岛高价贩卖,怎么能没有济州岛这个中转基地呢?

  梁家不能将势力渗透到青州去,不能控制胶莱河,不想漕粮之利给东阳一系独得,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恢复内河漕运。

  崇州从津海粮道上取利是有瓶颈的。

  再说燕北防线若是给东胡人彻底捅漏,燕京不能守,迁都江宁,崇州将彻底不能从津海粮道里取利。

  在这个意义上,济州岛也是绝不容有失的。

  “不管花多大的代价,济州一定要守住,不能给高丽人赶出来!”林缚拳头重重在桌案上,倒让林梦得等人打了个哆嗦,生怕林缚将桌子给砸坏了。

  置于东衙议事堂的这张木案,价值之高,倒不在于用檀木制成,而在其上雕画的地图,可以说是当世最为精准的海疆图,不仅准备勾勒出江淮、两浙及山东的地理,高丽、济州、九州、本州等岛及重要港口,以及利用黑水洋海流的几条主次航线也在图上标识出来。

  当世有牵星术能辩识纬度,即测准星辰与海平面的夹角去辨认纬度,这是古代天文学最主要的实用技术成就之一。

  长山岛虽小,但与济州差不多处在同一纬度上。这给从崇州出海,经长山岛,驶往济州提供了一个最大的便利,就是非常容易准确的辨识方位。

  经过近两年时间的实践,并在长山岛上花巨资建造指向性大型灯塔,从崇州经长山岛到济州的航线已经成熟起来。

  只要不是在阴雨天气里航行,驶往济州岛的海船,几乎就不存在迷失方向的可能。

  在林缚的推动下,崇州航海技术已经可以说是领先于时代了。

  “高丽人的水军不强,主要集中在西南海南备寇,集中力量调第一、第二水营过去击溃之,废其西南港口,济州岛则可以在一两年间不受其威胁……”胡致庸说道。

  九州、本州等岛的现状,也与林缚记忆中的历史产生很大的偏差。

  当世的扶桑,后世的日本,经过长达百余年的南北朝割裂,如今已经演变成十数藩国割据的局面,不存在一个相对强大的统一政权。

  除了海寇外,高丽国在海上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威胁,没有发展水军的动力,水军的实力有限。

  若非如此,葛长根仅以一艘津海级战船、三艘集云级战船为主组成的一营济州塞水军(隶属靖海第一水营),仅四百正卒的编制,也不能连续三次打退高丽水军的侵袭了。

  “高丽给东胡人打败之后,就成为东胡人的属国,其北方边境的驻兵大多数都调回南部国都附近,离西南海岸很近,”秦承祖说道,“虽说此时有把握击溃其水军,但随之而来的,高丽会全力加强其水军,也会加强西南海疆的防御,就会为以后添加许多变数……”

  “高丽人不是有意要向儋罗岛直接派驻军吗?”林缚说道,“就诱高丽军队上岛来歼灭之!”

  高丽虽弱,但也有近两百的丁口,也有一个相对统一的政权,当高丽人将其国力都集中在西南海疆防御上,实力不容小窥——这是秦承祖担心的地方。

  高丽人刚给东虏打败,诱他们上岛,歼灭或重创其步卒,则能继续诱使高丽人后期将防务的重心放在步军与城池的建设上。这样就能将东北海域的势力格局发展,仍然很好的控制在崇州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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