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1046节

  虽说可以用蝎子弩,但接战时,将药捻子引燃的伏火雷,以人手在阵前掷入敌阵,使之爆炸喷射铅丸及碎壳片射杀敌卒。

  伏火雷的威力虽说要比近距离发射散弹要差多少,但投掷方便,特别是在仓促接敌以及复杂地形作战时,实有着火炮所远不及的便利。

  只是这种伏火雷,军械监也是新造,数量极为有限,甚至军部并没有在北伐战事里有使用伏火雷的计划。即使优先使用火器的登海镇师,在战前也只有一哨人马进行过训练,一直到拿下津海城之后,两千枚火雷才随补给船运来津海,第一批装备到登海镇师。

  面临敌精锐骑兵,步旅在突进时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如何压住己方的阵脚。

  伏火雷对冲锋而来的骑兵阵列之杀伤,平心而论,谈不上有多强,一是骑兵冲锋时的阵列相对分散,二是体形庞大的战马受弹面要比马背上的骑兵大得多,三是伏火雷着地爆炸,铅丸十之七八会射中马腹,而较少会直接的射中敌卒。

  但是,伏火雷在敌阵中爆炸,声响惊天动地,弹丸四射,硝烟弥漫,只惊得那些个平时训练有素的战马惊惶不安,骇然四逃,顿时间叫敌骑冲锋的前阵乱作一团。

  敌阵乱则己阵安。

  以步卒为主的第一、第四旅更抓住机会,杀入敌阵,横冲直撞,杀得燕胡人抑马翻、哭爹喊娘,打得他们直往驻营回缩,而一时间不敢再仗着人高马疾的优势,来侵凌在夜色突进的淮东步旅在拂晓之时,陈渍率第一、第四旅抢占张家湾西翼的无名矮山,消灭此处营盘驻敌之后,则以步旅欺凌骑旅之势,在从侧后翼而来的第五旅的配合下,强攻虏兵在张家湾的驻营。

  虏兵营盘可以说是冷兵器进代的骑营典范,以张家湾居大道之侧的一座大寨为主,营盘环环相接,掘土为壕、编木为栅,但由于是骑兵为主的营地,在整个营地的外围倒没有挖深壕;大概也是虏仓促间从卫河以西调来,没有时间挖掘长壕。

  这样的营寨,在淮东军精锐步旅面前,只能说是简陋了。

  无数淮东甲卒逼进寨前,限制住敌骑的冲锋,数以十计的轻型火炮从北侧及东北侧两翼给集中拖到阵前来,正对敌营,进行疯狂的轰击,将栅墙、将下马而战的敌卒防阵无情的撕成粉碎站在张家湾前山头眺望战场的佟化成,此时只能无力的看着两名亲信给一枚实心弹同时射穿胸膛而死去。

  热血溅得他一脸,佟化成站在张家湾最高的山丘之上,能看到三墩桥、骆河店等营垒燃起点火,知道大势已失,已非人力能挽回,而入夜前侦察到进入潮白河北岸的淮东骑兵此时还没有进入战场,他们这时候想往西逃,也必将遭到无情的拦截淮东军在占领津海之后,先期从两翼展开的兵锋,看似较弱,但实际是要将大燕主力吸引到中路来进行决战;而在十六日夜间淮东军渡河作战的也谈不上特别的强势,甚至叫那赫乌孤看到有一丝击溃淮东军的可能,说到底淮东军是想将他们像赌徒一样牢牢的吸引在凤河西岸的战场,叫两翼兵马有展开围歼他们的机会。

  不然在渡河战中,淮东军就使用那掷来就炸得惊天动手的伏火雷,也许在十六日夜过后,他们就会果断西撤,而不会拖一日、拖到局事彻底的糜烂!

  “佟将军,佟将军……”

  佟化成抹去脸上的热血,回头见是成济郡王叶济罗荣之子、那赫乌孤帐前左参领叶济左麟浑身浴血的策马而来。

  “小王爷!”

  叶济左麟虽然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但如此残酷的战事还是首次参与,但见茸须初生的唇上不知道是惊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微颤着,到佟化成跟前,带着哭腔斥道:“佟将军,老公爷给铁弹击中,唤你过去领兵……”

  受淮东炮击即使不死,也难长命,听得主帅那赫乌孤不幸中弹,佟化成也是惊得手足打颤,惊问道:“乌图额庆呢?”

  佟化成是客将,虽督掌西寺监也是权高位重,那赫乌孤若是有什么不测,也应是他的副将代替指挥战事“乌图将军已经战亡了……”叶济左麟哀嚎道。

  佟化成翻身上马,随叶济左麟驰到土山东山脚,在院墙给打一片塌的大院里看看到左肩膀给打烂的那赫乌孤。

  那赫乌孤只来得及看佟化成一眼,就一命乌呼,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诸将只是绝望的看着佟化成——院中范文澜披头散发的闯进来,看到这种情形,而耳畔已能听到两三百步外淮东军战卒冲锋及火炮轰鸣的声音,一屁股坐到地上,哀嚎道:“西撤晚矣,唯降尔……”

  “胡扯!”佟化成拨出佩刀,恶狠狠的朝范文澜砍去,见他惊惧的往墙角爬去,心里百味陈杂,垂下刀来:两万东胡少年皆战死此地,他有何面目投降乞活?

  佟化成临危受危,战局已经殆坏到非人力能挽救的地方,只能下令残部往西突围,寄希望淮东军在西面封堵缺口的速度不会那么快,希望能多逃出去一些人,为大燕多保留一些元气,希望燕京诸王公大臣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做好弃都逃往大同或太原的准备太阳跃出地平线之时,佟化成率残部摆脱淮东军从东面而来的追击,他使残部继续前进,他勒住马停在大树之下,希望能聚拢更多的残骑。

  在入夜之前,在张家湾、在骆河店,在三墩桥,大燕还有四万多马步兵精锐,多为东胡本族子弟,对大燕、对东胡,忠心耿耿,然而在这一刻,佟化成实在怀疑有没有三分之一的人马逃出来。

  血勇之气有时候是要不得的,要是那赫乌孤能早一刻放下绝死相战的心思,四万骑兵不说全部,七八成人马撤出来是没有问题。

  而淮东军要推进到燕京城下,也需要两天的时间,两天的时间也足够他们护送王族紧急从燕京撤去,逃往大同或大连——只可恨那赫乌孤迟疑了半夜,使两三万东胡男儿的性命白白的葬送于在血腥的战场之上。

  只是情形容不得佟化成多想,这时候北翼警哨大作,紧接着隐隐的马蹄声如骤雨驰来……佟化成绝望的闭上眼睛,这一刻他也有所预料,趁夜往西迂回、一直都没有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淮东骑兵,总是要发挥出些作用,也许候在这里有些时间了,只等着他们经过扑出凌厉的必杀一击佟化成看着周遭皆陷入绝望的将卒,他们从最初的无知武勇,变成这时夺路西逃的惊弓之鸟,已经丧失与淮东军正面相战的勇气。

  佟化成拔出佩刀,往北侧挥刀,也无言语,只是缓缓催起马速,然而仅有十数骑追随他向淮东骑兵阵列发起绝死的冲锋,其他人则丧胆的往西南方奔逃……

第85章 逃都

  日上梢头,周普勒马停在辛子营西首的寇首山,手执绳缰,眺望山前原野。

  在昨夜的混乱中,虏兵士气已丧,意志近乎崩溃,体力也近乎崩溃,面对截道杀来的淮东骑卒,也无反抗之心,一心只想逃离这叫人绝望的有如炼狱跟搅肉机一般的战场。

  然而,从辛子营往西为卫河,往南为涡水河,有限的数处桥渡,叫上万残骑蜂拥而至相争,无数人在混乱中相互践踏、推挤落水,也根本无力阻止淮东精锐骑兵从侧翼杀入其阵,挥舞着狭长的战刀,疯狂的收割溃卒的性命。

  周普看着血流成河的战场,心硬如铁。

  十数骑策马而来,随后跟着一匹空马,到近前才看到马背上驼着一具尸体,衣甲皆在,只是身上挂着箭矢,染血如赤,似乎身体里的血已经滴尽,手足僵硬的垂下来。

  这是第一骑师从侧翼出现后,残敌少数还有胆量反冲锋的敌将之一。或许是寻死吧?周普眺望战场,注意到他的存在,特地叫人将其尸体找出来。

  “嗨,胡狗子也有硬骨头,”骑师指挥参军贺之凤下马来,将马背上的尸体拨给周普看,“指挥使,你大概想不到这是条大鱼吧?身份确认过了,确是军部列入一等战犯的燕胡西寺监督事佟化成,只可惜没有抓住活口;想不到他倒是有些骨气,一心求死……”

  执掌西寺监的佟化成,向来是叫江宁头痛的一个人物,倒是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凤河战场上。不过想想也释然,锁海防线给撕开之后,驻署在登州的西寺监,实际上已经失去作用,对江宁情况颇为熟悉的佟化成,不随那赫雄祁去临淄,与清晨时给捉俘的范文澜,一起给叶济多镝召回燕京也不难理解这时候有数骑快马驰来,到近前来下马来:“军部着令第一骑师在凤河以西逃敌后溃敌后,会同楚铮部,沿潮白河西进,西击卫惠桥之敌,进窥朝阳门……”

  贺之凤说道:“胡狗子说不定撒腿已弃燕京西逃,我们不打马去追,慢悠悠的进击卫河桥做甚?”

  “追,怎么追?”周普挥鞭作势要抽贺之凤,叫他莫要张嘴乱扯,将军部令函接过来,鬼副符的签了一张回执叫传令官带回去。

  骑师动作最快,但工辎营及水师落在后面,其他步旅也落在后面,辛子营往西横着卫河,没有办法快速的渡过来。

  骑师想要最快逼近到燕京城下,就是走卫惠桥越过卫河。

  虽说能预料到,在燕京的胡虏得知其左翼兵马在凤河给全歼之后很可能性会立即弃城西逃,但要考虑到胡虏在燕京城及右翼,还有三万马步兵,骑师向燕京快速突击,实际上还不能太大意。

  另一方面,军部更希望燕京胡虏往西南方向撤走、逃往太原,而不是一路紧迫,中途截道,逼其往大同方向逃——在燕京的胡虏要是往大同方向逃跑,淮东军想要在后面追击残敌,就较为麻烦;而在往西南逃往太原的方向上,则埋伏着魏中龙的太行山独立镇师。

  周普眺望战场,战事已近尾声,除了留了两营骑兵梳理战场外,着令其他兵马立时往北翼辛子营方向集结休整,准备午后继续西进玉妃跌坐在床榻之前,惘然的看着生死不知的天命帝。

  叶济尔每日灌参汤吊命,虽未醒来,脸色苍白如故,但情形看上去倒没有变得更坏。

  宫中从午时开始就乱作一团,传言淮东军最近已经到城东三十里外。

  六万京营精锐,其中还有初出牛犊不畏虎的近两万东胡贵戚子弟,竟叫淮东军如此摧枯拉朽的全歼,仅有数百残兵败将在午前陆续逃入燕京城,这叫还留在燕京城的将臣及守军彻底丧失抵抗的意志,仓惶无度的准备西逃之事。

  燕京城里也是乱作一团,玉妃身在宫里,就看见周围有好几道黑烟窜上天,想来是有人趁着大乱之时掀风鼓浪、趁火打劫。

  内侍宫女在外殿慌手慌脚的,将宫里紧要的物什搬挪出去——只是这时候还能有什么东西是紧要的?玉妃迷惘的想着。

  这时候有甲片簇击声传来,未见人走将进来,就听见叶济多镝以嘶哑到极点的声音问在外殿守候的太医:“出城不一定都有大道,辇车不能行,换小车,皇上的身子能不能撑住路上的颠簸?太医局这边还需要什么额外的准备,你们都认真的想来,要是半道上出了什么篓子,小心你们颈脖子上的头颅。”

  玉妃手撑着地站起来,接连十数日来都没有寝食不安,她的身子也是虚弱到极点,脸白似雪,看不见血丝,愈发的显得剔透明亮,看着叶济多镝、沮渠蒙业、张协等王公大臣走进来。

  张协心慌意乱,走进来脚绊高槛上,差点一个狗吃屎跌倒在地,他袍乱发散,也没系绶带,失去身为大臣的风度——只是这时候大家都是落水之犬,也无心五十步笑一百步,只巴望动作能更快一些,赶在淮东军兵马赶来合围之前,早一步逃出燕京城。

  叶济多镝脸颊深陷下去,眼睛满是血丝,指挥宫女将昏迷不醒的天命帝搬到软榻上抬出去;玉妃帮不上手,只能帮着将垂下来的细纱单提起来,跟在后面往外走。

  这殿外哭闹声一片,苦苦哀求着要随军而去,但给禁卒无情的拦在外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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