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第33节

现在汉臣权渐渐大了,靠着各地督抚均衡制约总不是个事情。湘军已经没落,新起的几个督臣还远远不是李鸿章敌手。上面儿虽然不担心李鸿章的忠诚,可是这样总不是个事情啊!一提练禁卫军,老佛爷都觉着是个一了百了的好事儿。

可惜这些话儿,就不能为汉臣所道了。

一听慈禧发话,军机们之间的气氛顿时活泛开了,一个个抱拳满口子颂圣。

世铎又敲敲桌子:“咱们的事儿没那么简单!兵是要练,可是人呢?饷呢?老翁,这是你的首尾,上书的那些御史翰林,谁还不知道是你学生。你说说瞧,我怎么和老佛爷回话儿?人和饷怎么办?李鸿章那里怎么料理?”

翁同龢捋捋胡子:“礼王爷,这事儿学生早有考虑。掌总的人呢,还要老佛爷和皇上钦定。臣下不敢妄谈……可是皇上特旨升用的徐道,学生以为可用!这是难得的人才,通晓泰西军务,一个片子,写得是精详可行。至于饷呢……要是练了禁卫军,海关直拨北洋的银子,我看大可以就用在那儿,不足之数,可以先建一个镇,然后等饷力缓缓宽裕了。裁一个练勇绿营,就可以多招一个禁卫军……徐道条陈上面,还有一条学生也觉着是急务,现在就应该挑选贵胄勋戚子弟,留学外洋,学习陆海军操练打仗的法子。这人才才可以源源不断儿的供应……百年树人么!学生就这么点见识,礼王爷觉得如何?”

世铎踌躇的端起茶碗:“那李鸿章能愿意么?去年要建三海,裁北洋五千兵以裕饷源。想了又想,还是没下得了手儿,我瞧着难!”

翁同龢和孙毓文对望一眼,都转开了眼睛。旗人亲贵,承平已久。除了伴食画诺,想找出一个明白人都不容易。恭亲王那样的人物,都是凤毛麟角了。

他咬咬牙齿:“两江刘坤一调直隶,李鸿章调两江!只有这样,才料理得下手!”

咣当一声儿,世铎手里的茶碗摔在了地上。

“来来来,您浅着点儿,我深着点儿,杨大人。咱们一醉方休!”

徐一凡殷勤的给杨士骧斟了一碗酒,又给自己满上。

杨士骧微服来访,不问可知就有要事儿。两人信步走了许久,才找到一个还没剪门的小酒馆。弄了一碟盐豆,一盘豆腐。加上两壶浊酒。就摆出了一个促膝谈心的架式。

章渝守在店门口,守着外面动静。陈洛施和杜鹃就在旁边伺候。

小酒馆里面,除了他们四人,就再无旁人了。

看见徐一凡起身倒酒,陈洛施赶紧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给他们倒上。又迈着小碎步退到一边儿。

杜鹃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小心的给徐一凡摺着他脱下来的坎肩。将上面每一点儿灰尘,都小心的掸干净了。

杨士骧目光微微有点奇怪的看了一眼高高的陈洛施,估计心里腹诽了一下徐一凡的审美观。

他又看看桌上粗劣的酒肴,享受惯了的杨才子悄悄皱皱眉头。展颜笑道:“我该称你徐大人才是,抵京不过近月的事情,就已经是特旨道升用。再过几日,怕兄弟还不在你面前站班儿行礼?”

徐一凡看他的样子心中暗笑,豪气干云的举起酒杯:“来,走一个!”

“走一个?咱们谁走?走哪儿去?”

“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杨大人,您说咱们感情是深是浅吧!”

杨士骧苦笑,这小子装傻还真装出水平出来了!这些新鲜词儿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他忙按住徐一凡的手:“徐兄……徐兄!这酒不急,兄弟是为了您那封信来的。”

徐一凡停住了酒杯,笑吟吟的看着杨士骧。杨士骧却目光沉沉,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两个小丫头。

徐一凡笑道:“没事儿,这是我房里伺候的人。先生有什么话儿,尽管讲无碍。”

杨士骧轻叹一声:“还不是为先生一折搅动的京华烟云?这练禁卫军已经是在所必行之事。直隶练新军,还不是直指李中堂之事?有新军则必裁北洋,而欲裁北洋,则必将李中堂调离直隶。李中堂并不惜此权位。然则苦心经营的一点北洋守国实力,则必然被朝中之敌摧折一空!我只是奇怪,先生此设计飞黄腾达,将不可限量……可是为什么还要留信于我,说事到绝处,只要找您,就可以轻轻化解呢?”

他目光炯炯:“士骧也鲁,曾不以先生信为然。不料近日京华风云,处处如先生信所言!北洋上下,如风雨飘摇也骤,先生如何有以教我?”

说李鸿章不在乎这个天下督臣第一的直隶总督,北洋通商大臣。他苦心经营的舰队,军队,矿山,官办企业……那才是真枉负了他老师曾国藩给他的“拼命做官”的考语!

第三十七章 条件

此时此境。徐一凡只是叠起两根手指:“杨兄……我冒昧称呼您一声杨兄。如果我真的能为李中堂打算一二,您何以报之?”

杨士骧看着这个总是觉着有点古里古怪的小子,说他贪花好色吧。偏偏又是有真才实学。说他狂傲吧,他还真没得罪过什么人,现在还算是处处逢源。说他胸有大志吧,偏偏在这暗流涌动的时候,不拜门,不联络。带着两个小丫头出来逛庙会!说他不过是机缘凑巧,平常得很的人,那么他偏偏现在还笑得贼忒兮兮的,向他说出了能挽救李鸿章李中堂这等国之重臣局面的狂话!

搜索杨士骧平生所见识臧否的人物,竟然没有一个和他相像的。

杨士骧微笑一下,端起酒杯:“先生所言,学生敢不有闻。不知先生如何行事?眼见各地督抚议复已到,禁卫军编练已成必然之事。先生之位,不是禁卫军编练衙门的总文案,就是道台衔帮办委员。为了筹饷方便,真给先生一个道台实缺也是论不定的事情……挽回局面,先生怎么会自己坏前程呢?”

徐一凡苦笑:“杨兄真的觉得,象兄弟这个性子,在那些黄带子贵胄底下吃得开?就算现在有点小小权位。将来禁卫军真办起来,这点权位还不是要给黄带子红带子蛰摸走。天下谁不知道只有李中堂麾下,才是局面大,气量大,生发大……为兄弟自己考虑,也是希望李中堂能在直隶督臣位置上,照应一二的……”

这的确是实话,禁卫军毫无疑问将是旗人贵胄地盘。徐一凡这等人物,不过是等着过河拆桥的份儿。

杨士骧微微点头,却也讶异他居然能想到这么远的事情去。按照他一个捐班的资格,现在能有缺给他,就应该笑得见牙不见眼了。要不他巴巴的给翁同龢上条陈做什么?

难道这小子,想的远远不是眼前这点富贵?

一个念头电闪一般掠过了杨士骧的脑海。转眼又自失的笑起来自己心中荒唐。

他一个捐班出身,难道还真的想出将入相,成为重臣么?难道还是打的左右逢源的主意?不过到底如何,他才能将眼前这个已经成了定局的局面扳回来?

反正杨士骧左思右想,都觉得没有法子。满朝看李鸿章久督北洋,淮军、水师、制造局、招商局、洋务经营这么大的局面。早就是不顺眼了。旗人是担心汉臣权重,也眼红北洋军政两务每年大河淌一样的过银子。后起汉臣督抚,则是李鸿章压在头上,他们可没了出头的机会……这小子不过是因缘而起,种种矛盾积累在现在,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徐一凡只是微笑着看着杨士骧脸上的神色变幻。

两个小丫头坐在一旁,瞪圆了眼睛看着两个男人的高谈阔论。

互相对望一眼,俩人大姐不要笑二姐,都听不懂。不过看着徐一凡的眼神儿里面就多了一丝崇拜……果然老爷是有大学问的人啊!

到了最后,杨士骧只有苦笑:“学生已经寻思不来了,徐兄有何见教,就请说吧。”

徐一凡微微而笑:“我将这局面挽回来,只向中堂要求两个条件。”

杨士骧笑道:“敢不洗耳恭听,哪怕先生要恭王爷府上那一对孪生姐妹花一般的人物。学生也能给先生办来。”

自己的一举一动,在恭亲王府闹的笑话儿,他们可都明白啊!

徐一凡顿时又竖起了手指,一脸憨笑:“说错了,我要的是三个条件。”

让别人以为自己好色贪花有什么不好?让他们慢慢抓着自己这个缺点吧。

有句笑话儿怎么说来着?

要是上美人计,老子就将计就计……

“第一件求中堂的事情,就是将来兄弟分省北洋,中堂要照应一二。兄弟有几个筹饷练兵的法子,还需要中堂赏派些人,这些都需要中堂大力支持……”

“这没有话儿说,只要中堂还在北洋!徐兄怎么能确定中堂还能稳居,到底是什么法子?”

徐一凡笑着没答他的话茬:“第二就是,热河都统那儿,有一位犯人杜麒麟被押待决。我要中堂把人给我救回来,送到兄弟这儿!”

啊的一声,杜鹃一下站了起来。大眼睛死死的望着徐一凡,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眼睛里面顿时汪上了一层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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