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第296节

聂士成哈哈大笑,仿佛就将胸中郁结全部抛开,抱拳笑道:“那咱们战场上见吧!看谁先把小鬼子赶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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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旗营衙门之内,徐一凡负手站了许久许久。溥仰他们侍立在外面,谁也不敢打扰他。很久没有看到徐一凡这样出神想事情的样子了。

“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鹿,算是跑出来了。想赶上,还差一步呢。除非他们真那么傻……这一步,还不知道要多久……算了,老子打完这仗,就当歇两年,到这儿别说欺男霸女建设后宫了,气儿都没好好喘几口……打仗小半年的,左手阿花,右手阿珠,可怜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第七十二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下)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九日,北京。

朝廷求和的消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如同沉沉的乌云笼罩在这天下万方的中心。就连往日总是显得天高云淡的京城秋日,都显得是如此的沉闷,如此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大清,怎么就降了呢?

京城街头,人迹寥寥,大家都五心不定的蹲在家里。秋日阳光洒下来,往日人潮涌涌的茶馆,都冷冷清清,只有说书先生沙哑的嗓门儿在空荡荡的茶座周围回荡。

“……话说当日风波亭上,岳爷爷一身白衣,端坐于地,对着头顶夜空大哭三声:‘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天日昭昭!’那秦桧儿冷笑一声,歪歪嘴,几个力士就已经上前,将岳爷爷拉肋而死!”

这几天,京城当中,不管是挂字行的说书先生,还是春字行的单口乐,竟然不约而同,都说起这精忠说岳全传!

街头巷尾,这遍布的淮军防营官兵,更不知道招惹了多少白眼。从小胡同里面,还有人偷偷的扔砖打瓦。这些防营官兵,也跟觉着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见人绕着走,整天耷拉着个脑袋,只是忍受大家的白眼。

大清是出秦桧儿了,这秦桧儿是谁,这赵构是谁,大家心里自觉跟明镜似的。唯一可叹的,咱们大清的岳武穆还不知道在哪里!

这让人喘不过气,哭不出声,杀得死人的沉闷当中。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来,北洋水师提督自尽,两大总兵自尽,水师精华出海,降了白旗全舰队自沉!

朝廷还在去电辽南,要夺了唯一能打的徐大帅的职位,要巴巴的将自己武器甲胄都丢下,捧到小鬼子的面前!

更有流言纷纷,不仅在百姓口中口口流传,更在京城百官当中偷偷散布。朝廷里的奸臣,是铁了心要和,要割满洲,割山东,割台湾,要停了旗饷,用来给小鬼子赔款。皇上已经给囚在颐和园的小岛上,一个名字里面儿带着十八子的公公,还给皇上送过毒饼子,毒死了一个忠心耿耿,替皇上尝食物的嫔妃,种种桩桩,活灵活现的传得让人欲哭无泪,但是看着街头遍布的那些洋枪,真不知道让人朝哪里放声一哭去!

这压城欲摧的乌云,却在九月二十六日这天儿,仿佛被一道闪电撕开,露出了久违的朗朗乾坤。

京城里面大清时报早就停了,但是这消息就是如水银泄地一般的流淌到了四九城各处。

那些读书养望的翰林们在念叨。

那些小京官儿们在念叨。

那些举子秀才读书人在念叨。

旗人闲汉们在念叨,四九城下力气的爷们儿在念叨,八大胡同里的姑娘龟公们也在念叨。大家口口相传,不知道怎么,这几个再平常也不过的字眼儿,平时觉着自个儿再不会关心的事情,只要在口里一念出来,就没出息的热泪盈眶!

徐一凡,不降!

带着十万大军,有着这么大地盘,一年有千把万银子进项,有机器局,有大炮,有兵船的人降了。被称为老佛爷,尊贵得天下唯一的人降了,那些红顶子大员,吃着亲王俸双亲王俸,起居八座的大官儿降了。就一个孤处朝鲜,带着万把子弟,东拼西杀,剑甲已残的徐大人不降!

消息一旦敞开口子,更多的消息就汹涌而来,京城的老少爷们儿转眼又涌上街头,将大小茶馆挤得满满当当的,不管量有多窄,先来上两碗,然后个个嗓门儿高亢的比划。

“……各地督抚纷纷去电徐大人那儿,就俩字儿,不降!”

“哪些督抚?”

“多了去了!哪像京城这些黑了心的大员,人家毕竟还有份人心!谁乐意巴巴的朝小鬼子磕头?跪下去,小鬼子还没他们高,这脑袋就磕得下去?”

“姓李的没有好玩意儿,都他妈的生儿子没屁眼,祖坟要给平掉!”

“小声儿点儿,外面有兵!”

“有兵咬老子鸟毛?爷偏偏放声儿,李二先生是汉奸!”

“囚了皇上,这也是母鸡司晨!”

“还好大清有徐大人,徐武穆,徐爷爷!这才是擎天保驾的大功臣,大豪杰!”

“看他们还能撑上多久,再这么倒行逆施下去,没说的,四九城爷们儿都去叩阙!爱新觉罗的家业,还能让叶赫那拉给败了?”

“同去同去,这就去叩阙,咱们都是皇上的子民,到了园子外面,为皇上同声一哭,看看那些黑了良心的家伙,还能不能在琉璃座上面儿坐得稳当!”

※※※

颐和园内,几个军机处才王八翻身的后党大臣,这个时候却一脸是汗的坐在护军院子里一间大屋里面,个个满脸是汗,服侍的太监苏拉们不断的送上手巾把子,还有败火的花茶,但是这些大员,却一个个流的汗更多。

隆宗门军机处他们已经不敢呆了,隆宗门的护军都是旗人勋贵子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大清要停旗饷赔给小鬼子,当即就来了一个卷堂大散,没人当差了。他们要敢坐着轿子到隆宗门去上值,街上砸过来的砖头瓦块就够给他们起个坟头的。这几天大家伙儿干脆吃住在颐和园内,用李鸿章的兵保护着,提心吊胆的看着各处来的奏折电文,越看越是欲哭无泪。

这事儿,怎么就翻过来了呢?

这屋子离园子门口近,能听见哭拜的声音,一阵阵的传过来。四九城的爷们儿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自诩为有气节的读书人,觉得停了旗饷活不下去的旗人爷们儿,听说书听得满腔忠义的市井百姓,还有在后党打击帝党这波风潮当中被挂到,觉着功名保不住,干脆豁出去的京官。一波接着一波的到颐和园外大哭跪拜,叩阙请愿。

要皇上重掌大权,要皇上铲除身边小人,要皇上不要投降,要皇上保住他们的旗饷……

几个军机大臣先是解释,解释不通就只有弹压。但是赶走了一拨儿又是一拨儿,来得人越来越多,不管白天黑夜,颐和园外都有皇上皇上这俩字儿号丧一般的声音!

李鸿章防营的官兵,弹压起来都有些懒洋洋有气没力的。要不是李鸿章的威望镇着,这些防营跟着他实在太久,谁也不知道,这些练军,会不会跟着卷堂大散!

这还不是让这些大臣们最为担心的。他们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徐一凡那头!

现在徐一凡威望已成,俨然成为各地督抚仰望的中心。再加上北京城里头还有个光绪,现成的旗号摆着。谁也说不准,徐一凡会不会借势进京,来一个清君侧!

大清会变得怎么样不好说,但是首先一件事儿,他们这些投降派,大家心目当中的秦桧一流人物,不要说身家地位了,说不定连脑袋也保不住!

权位是最现实的东西,牵涉到这个问题,人的身段也就可以放得柔软无比。想来想去,办法竟然只有一个。再扶光绪出来,再放帝党大臣出来,让他们顶在台前,镇住徐一凡那很可能在勃勃跃动的野心。夺他职是不可能了,可是调得远远的还是有法子,放到南边当督抚就是了。光绪在上面,也不投降了,徐一凡要是还敢乱动,那就是乱臣贼子,是不是还有现在这个声望,那真是难说。

要用这个法子,大家都是心头滴血。好容易才翻身过来,就又要下去一大片,当巴结到这个位置容易啊,还生生冒险,调了李鸿章的兵进京!这城头的大王旗,变幻得也太快了!

不过还能有什么其它法子?相较起来,这也是最后的选择。光绪虽然捧出来,帝党再翻身,大家不过继续在北京城斗吧。大家伙儿谁都放心,光绪再怎么也翻不出老佛爷的手掌心。无非就是有时和帝党置气罢了。身家性命,都是稳稳的。

大伙儿这么一合计,都是两眼含泪。自觉已经大公无私,为大清计到了极点。结果一起到慈禧跟前磕头一说,谁也没想到老太太这么不体谅大家的一番苦心。拉下脸来,几乎将他们赶出去,还说谁敢闹事就用李鸿章的兵队对付,她老太太绝不让这一步,等着徐一凡进京!

谁也没想到,老佛爷居然在这个当口,赌上气儿来了!

大家伙儿这个时候真是相对翻白眼,外面哭声高,他们更觉着想哭。几个老头子两眼都含着一泡眼泪,愁得没方儿没方儿的。正在这个时候,就看见一个新进军机刚毅按着大帽子仓皇走了进来,脸上有几道挠痕,血淋淋的,一脸晦气神色。

这家伙也算是后党大员,当过一任江苏巡抚的镶白旗人,因为贪渎回京,挂了一个候补侍郎的衔头,为了复起,抱上了李莲英粗腿,送了不知道多少银子,更是在这次宫变当中上窜下跳,摇旗呐喊,是亲自步行带着一营练军赶到的颐和园。慈禧赏功,将他补进了军机,很是得意洋洋了几天,今儿却一副倒霉模样。他资历算是在座军机当中最浅,老是给派出去弹压劝导那些个叩阙的人们。看来这次又很吃了一点儿亏。看见在座几位,呆若木鸡,还一副宰相气度不言不动,顿时气儿就不打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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