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990节

“你还知道我们是自家兄弟?”孙策眼神严厉,字字惊心。

“当……当然,我……伯符,我可没做任何对不起孙家的事啊。”

孙策看着孙辅这副颟顸的模样,一时连骂他的兴趣都没有了。这货这几年是不是没长脑子,只长肥肉了?还没做对不起孙家的事,我让你镇守襄阳是让你在这儿享清福的吗?襄阳是汉水重镇,是南北转换的要塞,守住襄阳,北可以控制南阳,南可以控制南郡,东可以控制江夏,西可以控制汉中。你倒好,被蔡家牵着鼻子走,蔡珂不仅当面要官,还为襄阳豪强代言,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立刻回府去收拾东西,连夜起程,不准见任何人,否则连兄弟都没得做。蔡珂愿意跟你走,你就带着,不愿意跟你走就和离,天下女人多的是,别让她把你害死。”

孙辅汗如雨下,刚准备问,孙策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再多说一个字,现在就派人押你上船。”

孙辅吓坏了,屁都没敢放一个,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有赌气之嫌,连忙又转回来,向孙策行了一个大礼。“伯符,那……我走了。”

“把这些东西都带走。”孙策挥挥袖子,说完,他先转身出帐,守在帐外的郭武等人立刻跟上,在他身边站定。孙辅叫过随从,让他去叫人,将营里的东西全部撤走。蔡珂正在不远处的帐篷里和麋兰说话,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派人来查看,见孙辅正在撤走精心准备的陈设,大惑不解,连忙赶了过来,想问孙策原委,却被郭武等人挡住。她急了,拽住孙辅询问究竟,孙辅哪里敢说,将她拽到一旁,解说了一下孙策发火的事。尤其是孙策让他休了蔡珂的事。他很清楚蔡珂的脾气,不拿出孙策的名义,他镇不住蔡珂。

果然,一听说孙策让孙辅休了她,蔡珂也懵了,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为什么?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

“我哪知道啊。”孙辅额头全是冷汗,偷偷看了一眼远处的孙策。“别再说了,伯符真的生气了,再说说不定会杀了我。我刚才……”孙辅咽了口唾沫,后背凉嗖嗖的。“别说了,先回富春再说。”

“看你这怂样!”蔡珂骂了一句,声音却如蚊蚋。她有心骂孙辅一顿,可是想想孙策说的那句话,又怕孙辅真听了孙策的休了她,只好吩咐人将营里的东西撤走。她想拉着孙辅回蔡洲向父亲蔡讽问计,孙辅却记得孙策的交待,不敢和任何人接触。蔡珂无奈,只得自己一人匆匆上了船,直奔不远处的蔡洲。

——

蔡讽坐在三层凉台上,看着远处的鱼梁洲,浅浅的呷了一口茶,嘴角露出浅笑。

这么久了,孙策又进了大营,应该是接受了安排。那么他很快就要派人来了,接风宴上,少了他蔡讽可不像样。蔡家是孙策最大的支持者,荆北三郡的豪强都以蔡家马首是瞻,他不出面,孙策做任何事都不会顺手,尤其是筹款,现在他欠了那么多债,急着筹钱,正是和他好好谈一谈的时候。

一个负责瞭望的青衣少年快步走了几步,躬身施礼。“家主,有船来了。”

“什么船?”

“小船。”

蔡讽皱起眉,沉吟了片刻,又道:“几艘?”

“只有一艘。”

蔡讽眉头皱得更紧,既不是孙策的座船,又只有一艘,应该不是孙策本人。孙策如果孤身前来,显然无法表达他的诚意,起不到应有的作用。那会是谁?

蔡讽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黄承彦。黄承彦也随孙策来了襄阳,孙策遇到问题,请黄承彦出面调和的可能性最大。蔡讽笑了,命人准备茶杯、坐具。黄承彦是他的女婿,来了更好说话,有些不好当着孙策的面说,或者说也不能说得太直接的话可以对黄承彦说,再由黄承彦转达孙策。

茶杯、坐榻刚刚准备妥当,一个人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将迎上去的仆人推了一个大跟头。蔡讽定睛一看,发现不是他以为的黄承彦,却是女儿蔡珂,不免有些诧异。

“阿珂,你怎么回来了?”

蔡珂一路奔来,满面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看到蔡讽,她只喊了一声“阿翁”,眼泪就涌了出来。蔡讽很惊讶,连忙扶住蔡珂。“阿珂,这是怎么了?”

“阿翁,孙策发怒了,要赶国仪(孙辅)回富春,明天一早就出发。”

“为什么?”

“我哪知道啊。”蔡珂跺足道:“本来在渡口时说得好好的,有说有笑,还说封我做摸金校尉,谁知道……谁知道一转眼就翻脸了,还要国仪休了我……”

蔡珂越想越害怕,“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见蔡珂如此狼狈,蔡讽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他当我蔡家的女儿是什么人都能娶的?居然还要休了你。阿珂,你别回去了,看孙辅怎么办。如果孙辅不来接你,你就先休了他。你刚刚三十,还怕嫁不出去?大不了我多给点嫁妆就是了,等着娶你的人可以从蔡洲一直排到襄阳城。”

第1601章 敬酒不吃

来迎的众人在营外候着,或是三五好友聚在一起说笑,或是带着仆从独行,思考着待会儿见到孙策之后该说什么,怎么说,有人胸有成竹,尽情欣赏汉水两岸的风光,大声谈笑,有人忐忑不安,长吁短叹,忧心忡忡。

杨虑、杨仪兄弟也在其中,两人并肩站在岸边,看着缓缓流淌的汉水,说着各自的打算。杨虑今年已经二十,年后就准备出仕,只是还没想好是就近在周瑜麾下做事,还是投入孙策幕府。杨仪今年十七,他打算去汝南平舆看看,听说算学大师徐岳在平舆,传道授业,他想去看看有没有入门的机会。

“大兄,我觉得阿翁这么做不合适。”杨仪看看远处高大的楼船,心中有些不安。自从当年孙策用楼船围住杨家的洄湖之后,他对楼船就有些畏惧,而眼前的楼船比他以往看到的楼船更大,近处看时就像一座城,即使隔得几百步,还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

看到这些楼船,杨仪就想起了孙策初次造该杨家,让卫士将父亲杨介拖出来的情景。这次孙策挟击败袁绍之大胜再回襄阳,杨介不来迎接,只派他们兄弟做代表,他总觉得有些不妥。

杨虑顺着杨仪的目光看了一眼远处的楼船,又转身看看大营外执矛而立的将士,叹了一口气。“蔡讽要和孙将军谈判,我杨家能有什么办法?单独行动,得罪乡党,可比得罪孙将军严重多了。威公,你不用太担心,一来法不责众,这么多人呢,孙将军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当众翻脸;二来我杨家在襄阳已经算是没落户,排不上号,有蔡家在前面挡着,就算有什么风雨,到了我杨家身上也微不足道。”

杨仪叹了一口气。“兄长说得有理,但我总觉得不妥。别人家怎么样,我管不着,我杨家其实还是受了孙将军恩惠的。如果不是孙将军,我们兄弟都不会有机会入襄阳学院,师从蔡伯喈,没有本草堂,你那场病不知道要费多少周折。凭心而论,孙将军虽然对世家苛刻了些,本心还是厚道的。你看南阳诸家虽说失了土地,产业却有增无减,可见孙将军这么做只是为了抑制土地兼并,并非聚敛。”

杨虑点点头。杨仪说的道理,他都懂,不过他比杨仪年长一些,性情也温和得多,这次襄阳豪强联合,他多次代表父亲杨介参加聚会,知道的情况更多。杨家作为襄阳世家之一,不可能脱离乡党,独自与孙策谈判,杨家的份量也不够,只能与蔡讽等人抱团从众。孙策不可能长驻荆州,乡党却是要处一辈子的,宁可放弃一些机会,也不能因为眼前的利益产生隔阂。杨仪年轻,又沉迷于算学,最近在研究庞山民著的《盐铁论考释》,对经济、食货研究得比较多,但对人情世故就不太清楚了,不知道父亲杨介此举也是出于无奈,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

“咦,那是怎么回事?”杨仪突然伸手一指远处。杨虑看去,只见孙辅指挥部下抬着案几、坐榻从营里出来,一一装船,似乎要运走。他们兄弟都有些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孙策是嫌不好,还是嫌太好?孙辅准备的这些家具都是上等货,由蔡家出面集资,诸家都有参与,为的就是展现襄阳世家的实力和诚意,怎么孙策刚入营就搬出来了?

“坏了。”杨仪一跺脚,转身拉着杨虑的袖子摇了摇。“大兄,你赶紧派人回去通知阿翁,让他要么快点来,要么赶紧装病卧床。”

“为什么?”

“不知道,有备无患,总之不能让孙将军认为我们杨家和蔡家一样轻狂。”杨仪连连催促。杨虑也有些不安,连忙叫过一个机灵的仆从,让他回去通知杨介。他们兄弟向营门走了过去,混在人群中,见不少人正围着孙辅询问,孙辅却一言不发,派部下将众人挡住,闷着头抬东西,上了船就起锚,直奔襄阳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懵了。

——

等孙辅将帐中陈设全部撤走,张纮命人从楼船上取下自带的用品,重新摆设,徐晃也紧急回城抽调物资。孙策重新入帐,派人请庞德公来说话。

庞德公在营外,将孙辅撤走陈设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就连蔡珂乘船去蔡洲都没漏过,只是他一直没说话,也不和其他人交谈。听到孙策召见,他振衣而起,拄着竹杖,缓步入营。

来请他的张承非常客气,毕恭毕敬。众人看在眼中,又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孙策并没有发怒,应该只是孙辅一个人的问题,说不定是孙策要博一个节俭之名,这才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孙辅撤走这些做工考究的家具。本来嘛,欠了那么多钱,几年之内都还不上,再这么奢侈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孙策不懂,他身边的谋士还能不懂吗?也只有孙辅那蠢货看不清形势,一头撞在墙上。

庞德公进了大营,孙策站在帐门前相迎,拱手笑道:“庞公,失礼失礼,连累你久等了。”

“无妨,无妨。”庞德公抚着胡须,赞道:“将军以身作则,励行节俭,真是令人钦佩啊。”

“我算不上节俭,我只是量入为出罢了。”孙策虚抚着庞德公的手臂,请他入帐。“山民如今也是一方太守,又尚未成家,按理说,他的俸禄应该供养得起一家人。庞公布衣单袍,荆钗竹杖,莫非是说我待下吝啬,克扣俸禄?”

庞德公忍俊不禁,连连摇头。“连累将军清名,是我的罪过,我回去就换一身好衣裳。其实我真正的财富都藏在家里,没法带出来。将军哪天有空,光临寒舍,我再向将军献宝。”

“捡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如何?反正都在洲上,不过三五里,你我步行可至,顺便请庞公为我介绍一下这鱼梁洲的风光。我在楼船上看,洲上似乎多了不少宅院。”

“能为将军引导,诚老夫之幸。不过现在……”庞德公有些疑惑地看着孙策。“将军,日已西斜,为将军接风的晚宴即将开始,将军不休息一下吗?襄阳乡党热情,待会儿少不了要敬将军几杯酒的。”

孙策嘴角微挑,意味深长的说道:“酒嘛,就不喝了,不是滋味。如果庞公不嫌弃我,我倒是愿意去庞公家里喝一碗清粥,不知道庞公是否欢迎?”

第1602章 德不配位(罗格里奥打赏加更)

庞德公心中不安。孙策要将来迎接的襄阳世家晾在外面,连接风宴都不参加,偏要去他家吃饭,这摆明了就是要打襄阳世家的脸啊。打了襄阳世家的脸,却给他一人这么大的尊崇,再加上这次来本身就有参加庞统婚礼的安排,这是要抬举庞家的意思?

庞德公稍一思索,便答应了。庞家已经和孙策捆在一起,不可能分开了,明知孙策要拿他当刀使,他也只能俯首听命。外人不知道,他心里却清楚,庞山民之前在颍川施政并不能让孙策满意,只是孙策给他留面子,只是给了他一个警告,很快又官复原职了。如果他非要和襄阳世家绑在一起,一起与孙策为敌,只会惹得孙策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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